開元二十七年，我從禮泉縣治安管理的崗位上被排擠開除之后，特意來洛陽拜訪當時在長安衛(wèi)戍區(qū)當長史的張旭，想向他請教學書筆法的奧妙。當時，張旭在裴儆家里住了一年多，期間就有很多人來找他請教筆法，有沒得到答案的，有聽得迷迷糊糊感覺高深莫測的。
我過去在長安工作過兩年，曾認識張公，也跟著他學習了一段時間書法，練習半天，每當問起怎樣可以把字寫的更好，老頭總是端著架子，沒給過我一個正面回答。但每次有人問怎樣能寫好字，老頭都哈哈大笑，起身到桌子旁鋪紙揮毫，寫上三、五張草書分發(fā)給大家，得到墨寶，大家都高高興興的散了，但是關于筆法的半個字都沒有獲得。
這次我再到洛陽拜訪，報好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tài)度，我因此探問裴儆：“你跟隨老師多年，有啥收貨嗎？”裴儆說：就得到了白色絹寫的條屏幾十張，每次問他筆法就叫我加倍多寫多臨，筆法這東西靠自己領悟......
在洛陽的這段時間，我在裴儆家和他一起伺候老爺子一個多月，沒套出一點關于筆法的話。一天傍晚，我對張老爺子說：您總是夸獎我，鼓勵我，我在您的激勵下勤奮練習書法，如果再能得到老師筆法的傳授，那我的書法道路就像長了小翅膀一樣進步更快，就能更快的感受到書法的奧妙。老師您的傳授讓我感恩戴德，一輩子不忘您的授業(yè)之恩。
張公很久沒有說話，左看看右瞧瞧，甩著袖子起身，我感覺馬屁見效，也跟著出來了，他散步到竹林院處的小廳堂時停住，走到堂屋中間的床榻坐下，叫我拿著凳子坐在他的下面。說道：筆法這東西特別玄妙，是我慢慢領悟出來的東西，不是這塊料的人我不會去給他們聊這里面的道道的，書法要想達到一定境界要真、草雙修。今天就把我學書的心得告訴你，你要用心聽，認真體會?。?/span>
張師隨后輕縷胡須說：平畫叫橫，你知道嗎？
我思考了一下答道：經(jīng)常觀摩您的書法示范，每寫一平畫都要考慮整體安排，我認為，平并不是直溜溜的一個橫，而是指飽滿平穩(wěn)。飽滿平穩(wěn)的橫就像魚身上的鱗片一下，看著光滑，實則凹凸有致，這就是書寫中力量把控的效果。
張師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孺子可教！后又問：直畫稱作縱，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說：莫非是寫豎畫不能太急，應該緩處理，這樣的直畫才能有張力，不會輕飄無力，失去端正！
張師說：聰明！那么均是筆畫調(diào)節(jié)，你明白嗎？
我說：經(jīng)?？茨痉?，可以領悟一些您說的這個均，我理解就是筆畫和筆畫之間的起筆→行筆→收筆→再起筆→再行筆→再收筆循環(huán)書寫調(diào)整的過程，是筆鋒的調(diào)整，也是筆畫頭尾銜接的調(diào)和，讓嚴謹?shù)拈g架結(jié)構(gòu)就像關閉的門一樣，不讓一束光透過來。
張師未作肯定接著說：密謂際？你知道嗎？
我說：莫非是筆畫與筆畫之間銜接處要自然一體，不要出現(xiàn)筆畫與筆畫不協(xié)調(diào)，間架松懈的樣子。筑鋒入筆，下筆果斷，使筆畫連接處合理自然不露異樣。
張師又沒有對我的回答做出評判，接著問：鋒為末端！你知道嗎？
我回答：莫非在筆畫書寫的末端要用調(diào)整筆鋒去書寫，這樣處理會使字勁健有力。不會造成線條的泄氣。這樣理解對嗎？
張公說：對的！力是骨體的表現(xiàn)，你知道嗎？
我答到：老師說的力我理解就是書寫過程中的提、按。提、按的運用，書寫速度的快慢，可以使得點畫產(chǎn)生勁道，中鋒生筋骨、側(cè)鋒生血肉，字體自然會呈現(xiàn)出雄、媚的姿態(tài)，這樣理解對嗎？
那轉(zhuǎn)輕就是展折，你知道嗎？
我答到：橫折拐角處，行筆寫到拐點要提筆調(diào)鋒，輕過緩行，使其中鋒書寫，鉤的書寫也是如此，是輕提筆端→蹲鋒→調(diào)鋒→轉(zhuǎn)折出鋒的書寫過程，這樣書寫就不會出現(xiàn)無力失勢的筆畫了。
張公答道：對的！決是牽制，你知道嗎？
莫非是提→按→調(diào)鋒后去寫撇，用搓鋒的筆法達到中鋒行筆聚氣書寫，讓撇畫飽滿險峻，不小氣，不淤滯。
張師說：有道理！補為了不足，你知道嗎？
莫非是結(jié)構(gòu)點畫在書寫的時候出現(xiàn)不足，以點畫的變形書寫補救缺憾，讓他產(chǎn)生不同的視覺效果。
張公點頭道：損就是去其多余，你知道嗎?
莫非就是老師說的筆畫在長短上的書寫變異，通過點畫的異樣處理，運用行筆得法，急澀兼用，縱收自如，達到書寫表現(xiàn)的意趣。
張公說：對！巧就是布置，你知道嗎？
我認為寫字前先打腹稿，做到成竹在胸，安排平穩(wěn)（筆畫位置）、處理補損（筆畫變化），讓作品達到新的面貌和體勢。
對的！那稱謂大小，你知道嗎？
莫不是大字變小，小字變大，大小兼?zhèn)?，勻稱茂密有序的意思？
張公說：你說的很到位，這就是書法的妙處！上等的書法是有標準的，不是隨隨便便寫出來的?，F(xiàn)在學書的人都遵循二王和鐘繇的書風，一味模仿，不去理解其中書寫的奧妙，有形無神，所以他們的字多千篇一律，沒有鮮明的變化，獻之說鐘繇、張芝結(jié)字古肥，我說羲之、獻之結(jié)字今瘦。古肥今瘦，不同的時代，書家審美取舍不同，表現(xiàn)的書風也會不同。這就要自己用心觀察，認真體會了。就會得到與旁人不同審美認知，這個認知就是自己的收獲。
說張芝、鐘繇書法結(jié)構(gòu)用筆巧妙精細，神來之筆。不同時期對“肥瘦”表現(xiàn)審美有不同的理解，不是輕易可以歸納總結(jié)的。真跡雖然很少看到，以王羲之書法為例就可以看出，他學習了鐘繇勢巧形密的特點，結(jié)合自己理解，在創(chuàng)作時他有意放緩，讓字形疏朗。這就像南方人說北方話一樣，總會帶出南方的鄉(xiāng)音。我這個比喻不太妥當，也不是定論。這就是共性中的個體差異。獻之的字沒有他爹好，他爹的字沒有鐘繇好，學獻之的字猶如畫虎，學鐘繇的字就像畫龍，天地之分。假如用心思考，善于揚棄，再加上勤奮練習，自然就會產(chǎn)生神妙的筆法。
我說：感謝老師傳授我筆法。我還想請教怎么樣練習才能追上古人的書境？
老師說：關鍵在于用筆，行筆要圓轉(zhuǎn)不要拘緊蜷縮，再就是理解筆法，這是口傳心授的要訣，不要讓書寫無度。筆法有了就要注意章法布局，不快不慢，技巧處理要適宜適度。筆、紙的工具也要精良。書寫過程要心手相應，放縱、舍棄、拉拽、巧取都有規(guī)矩，這五者都具備了，你就可以和古人論道了。
我又問到：您怎么執(zhí)筆的可以給我講講嗎？
長史說：要告訴你筆法還得從我老舅陸彥遠說起。他過去學書雖然很用功，但是筆畫線條總是欠火候，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后聽褚遂良說用筆要如“錐畫沙”“印印泥”，聽過之后，領會不到其中的意思，后來在江島散步，見到沙地平整，有了書寫的欲望，撿了根棍棍在沙地上寫字，字在沙土上呈現(xiàn)出的勁道和險峻，讓他領悟到了“錐畫沙”“印印泥”的意思，要想出現(xiàn)沉穩(wěn)不飄的線條就要將筆鋒藏于筆畫內(nèi)書寫，書寫力量的集中好似可以寫透紙背。真、草字用筆都如錐畫沙、印印泥。這種的書寫練習久了，自然可以齊肩古人。但知道這個道理也需要專心研習，點畫的處理不能敷衍了事。這樣你的字就會有廟堂之氣了。
我聽后滿意的起身感謝，又深深的拜謝老師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來。從此我得到了書法練習的要領，苦練七年真、草，自己感覺書法ok了。
平、直、均、密、鋒、力、轉(zhuǎn)、決、補、損、巧、稱為書寫的十二意。
天寶五年丙戌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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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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