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要講的是一位據(jù)說具有貴族精神的人,他的事跡數(shù)千年來受到一部分人的肯定和贊賞,也受到更多人的嘲諷甚至謾罵。他就是齊桓公的托孤小弟,幫助齊孝公奪回自己君位的宋襄(xiāng)公。
我們不妨從宋國的起源講起。
宋國的國君姓“子”,他們其實是被武王滅掉的殷商的后代。當(dāng)年武王伐紂后,不忍心讓成湯失去祭祀(成湯是商朝的開國君主),就將殷商舊都朝歌封給了子祿父(又稱武庚,紂王的兒子)。為了防止殷商遺民作亂,武王把自己的三位弟弟封在了朝歌周圍,他們是管叔姬鮮、蔡叔姬度和霍叔姬處,合起來稱作“三監(jiān)”。
然后武王去世了,年幼的成王姬誦繼位,由周公來代理政務(wù)(攝政)。管叔、蔡叔不服,聯(lián)合武庚造反,史稱“三監(jiān)之亂”。周公率兵平定了三監(jiān)之亂,殺掉了武庚和管叔姬鮮,重罰了蔡叔、霍叔。
周公處死武庚后,又將微子啟(商紂王的哥哥,又名微子開)封到宋國,繼續(xù)成湯的祭祀。周公還以成王的送給微子啟一篇賀詞(《微子之命》,《尚書》的一篇,事實上是勉勵和告誡為主)。微子啟死后,他的弟弟微仲衍繼位,所以宋襄公其實是微仲衍的后代。
微子啟死后為什么讓弟弟繼位呢,難道他沒有兒子嗎?原來殷商的繼承制度不是“父死子及”的嫡長繼承制,而是“兄終弟及”制。就是哥哥的位置,由年齡大的弟弟繼承,一直傳到最后一位弟弟,然后才傳給下一代。
傳說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啟(微子啟是庶出,沒有繼承權(quán))多次勸告紂王,紂王不聽,微子啟投奔了周武王;紂王的親戚箕子(一般說是紂王的叔叔)“被神經(jīng)病”,裝瘋給人當(dāng)奴隸逃過一劫;另外一位親戚王子比干被紂王殺掉??鬃诱f“殷有三仁”就是指的這三位不助紂為虐的王室成員。后來微子被封于宋,箕子被封于朝鮮(沒錯,就是今天的朝鮮和韓國),比干被民間信仰為文財神,如果我們?nèi)ミ^北京白云觀(就是楊康的師傅,長春子丘處機的地盤)的財神廟,就會看到比干坐在中間,兩邊分別是兩位武財神趙公明(又一位封神演義人物)和關(guān)羽。
宋襄公姓子,名茲甫,他還有個異母哥哥叫子目夷。由于目夷是庶子沒有繼承權(quán),所以茲甫被立為世子。后來他們的老爸病重,茲甫發(fā)揚風(fēng)格,要求讓哥哥來接班。
哥哥沒同意,老爸更沒同意。繼位后的茲甫覺得過意不去,就讓哥哥目夷當(dāng)自己的國相。
茲甫讓位可比孔融讓梨風(fēng)格高尚多了,所以說宋襄公其實是隨時以貴族“仁”的要求來要求自己的。他不僅對哥哥好得沒話說,對國際大勢也非常關(guān)心。這不,繼位沒幾天,老爸還沒來得及安葬呢,就接到了齊桓公葵丘大會的邀請函。宋襄公二話不說,戴著孝就趕去參加。齊桓公一看,這小伙子靠譜,就把自己的兒子公子昭托付給他。
宋襄公沒有辜負齊桓公的信任,他兩次出兵,平定齊國內(nèi)亂,終于繼承齊桓公的遺志,使齊孝公姜昭登上了君位。
幫大哥處理好繼承人問題,宋襄公有點飄飄然了,他也想當(dāng)大哥了。
可是想想齊、魯、楚這些大國怕不太好說話,干脆先找些軟柿子來捏吧!于是宋襄公的第一次會盟,只邀請了滕(téng)、曹、邾(zhū)、鄫(zēng)四個小國。會盟地點選在曹國土地上。
這四個小國又小又窮,國君連個專機都沒有,一不小心就有倆人遲到了。居然敢遲到?宋襄公氣壞了,他把遲到的滕國國君囚禁起來,不讓他參加會盟。這個時候鄫國國君還沒到呢!宋襄公在氣憤和焦灼中整整等了兩天,把姍姍來遲的鄫國國君給抓了起來,要重重地懲罰他!
這時就有人給他出主意了:“當(dāng)年齊桓公搞定了那么多國家,唯獨沒搞定東夷,您要是把東夷給搞定了,那不妥妥地當(dāng)盟主嘛!”
宋襄公一想,有道理啊,可是我怎么搞定東夷呢?
那人的餿主意還買一贈一:“我知道東夷各部落都信奉一位神,我們把鄫國國君殺了來祭神,這樣一來神會降福給我們,二來東夷那幫人聽說我們殺諸侯,嚇都嚇死了,還敢不聽話!”
宋襄公的國相哥哥子目夷聽說了這事,嚇壞了:“齊桓公是救諸侯才當(dāng)?shù)拇蟾?,您隨隨便便殺諸侯,這不是想搞事情嗎!”
急著當(dāng)盟主的宋襄公沒有聽哥哥的,他真把鄫國國君給殺了,威脅東夷各部落來參加會盟。結(jié)果沒有一個來的,宋襄公的面子又掉地上了。
東夷沒嚇著,其他幾位來參加會盟的國君可給嚇壞了!特別是同樣遲到的滕國國君,他趕快找人給宋襄公送了很多禮物,才解除了囚禁。曹國國君也有點害怕,悄悄溜回自己的國都荷澤去了。
這下宋襄公的面子可丟大了!立馬就要去打曹國。哥哥又來勸他:“我們要先檢討自己,然后再要求別人??!干嘛動不動就打人家呢?齊桓公可不是這樣的?。 ?/span>
《左傳》記載了目夷勸弟弟的這番話,目夷引用了《詩經(jīng)·大雅·思齊》中的“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就是說周文王想推廣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好模范帶頭作用,首先讓妻子了解并做到(“刑”是模范的意思,“寡妻”就是正妻),然后兄弟做到,然后才在周圍的人以至整個國家推廣)。后來的儒家學(xué)者在“四書”之一的《禮記·大學(xué)》中,歸納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部曲,成為幾千年來儒家學(xué)者的最高理想。
宋襄公還沒來得及打下曹國,又傳來了令人沮喪的消息:鄭國這個最大的墻頭草倒到楚國那邊去了!鄭國還約了齊、魯、陳、蔡一起跟楚國會盟。
這幫人居然不帶自己玩,太不夠意思了!宋襄公都快急死了!這時候上次那位出餿主意的又來了:“咱借楚王之力,來彈壓諸侯,再靠諸侯的力量來反制楚王,我們居中取利,就可以當(dāng)上盟主了!”這位可真是餿主意簍子??!
宋襄公一聽,那個高興??!目夷快被這傻兄弟給搞瘋了:“弟弟你傻??!我們安安分分做我們的小國,干嘛要當(dāng)什么盟主,這不是沒事找抽嘛!”
宋國想當(dāng)盟主有多么不靠譜,就連魯國的謀臣臧文仲都看出來了,他說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這話簡直是至理名言啊,意思是你的欲望順從于大家的需求,那事情就能成功;想讓大家都服從于你的私欲,這事多半要玩完。
可是宋襄公就是不聽,就是不聽,他就是那種沒事找抽型的。他派人通知楚國和齊國,約了個日子,到齊國的鹿上先舉行會談,楚成王答應(yīng)了,齊孝公感激宋襄公,自然也答應(yīng)了。
到了鹿上,宋襄公向齊楚兩位國君講了自己的遠大理想,想借助兩國的力量舉行一次真正的會盟,確立自己的盟主地位。楚王欣然同意。
話說楚成王這種野蠻人,早就想打到中原了,為什么會同意讓宋襄公做盟主呢?原來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更響,他想利用宋襄公組織會盟的機會,自己做盟主呢!
秋天,宋襄公主持在盂這個地方會盟。出發(fā)前目夷說:“您帶多少兵馬去呢!”
襄公說:“當(dāng)年齊桓公搞的可是衣裳之會!我怎么能帶兵去呢!”
目夷說:“那,我?guī)П穹谌倮锿饨討?yīng)如何?”
襄公一聽:“咦?你這是要害我做不成衣裳之會??!不行!”
又一想,萬一我前腳去,哥哥后腳又帶兵來咋辦?那樣的話我這盟主的臉還望哪擱?干脆帶哥哥一起去!”
剛好目夷也不放心傻弟弟一個人去,于是哥倆手拉手來到了會場。
宋襄公大概是王大錘穿越過去的,萬萬沒想到,只有他自己沒帶兵。別人怎么能按你的想法出牌呢?楚王帶兵抓住了毫無防御能力的宋襄公,掉頭去打宋國。
這可要了親命了,自己的國君在人家手里捏著,宋國軍隊怎么打?還好目夷是個聰明人,他一看宋襄公被抓,就悄悄溜回國去了。目夷在國民的擁戴下自立為君,組織抵抗楚軍的侵略。
目夷很有軍事才華,楚軍無法取勝,只好撤軍了。楚王看到目夷自立為君,宋襄公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又把他給放了。宋襄公聽說目夷當(dāng)了國君,不敢回國,就想去別的國家避難。公子目夷聽說了,趕快來迎接宋襄公回國,并且告訴他,自立為君只是權(quán)宜之計,為了避免楚軍手里有人質(zhì)宋軍無法戰(zhàn)斗?,F(xiàn)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了,目夷將國君的位置還給了弟弟宋襄公。
宋襄公這次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打不著狐貍?cè)橇艘簧黼?,回到家里是越想越氣?/span>
第二年鄭國又開始跟楚國膩膩歪歪了,宋襄公決定教訓(xùn)一下鄭國。
楚王一看,小樣,敢打我小弟?再次率兵來攻打宋國,兩軍相會于泓這個地方,歷史上著名的泓水之戰(zhàn)開打了。
其實這場戰(zhàn)爭,宋軍以逸待勞,又有泓水的阻隔,還是有很大勝算的。楚軍正在渡泓水的時候,宋軍已經(jīng)在對岸嚴陣以待了。目夷說:“敵眾我寡,趁敵人沒全渡過河,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宋襄公眼睛一瞪:“想啥呢!這是我們貴族做的事嗎!”
于是宋軍眼睜睜看著楚軍渡過河,目夷快氣死了,躲在旁邊念了三百遍“Inner peace”。
楚軍過河了,目夷好容易平靜下來,又來建議:“趁他們剛過河,還沒有列成陣勢,咱打他個措手……”
宋襄公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哥哥你怎么跟那些野蠻人一樣!”
郁悶的目夷躲到旁邊念了六百遍“Inner peace”。
等到楚軍列好陣勢猛攻過來,宋軍一下就被打垮了,宋襄公屁股上中了一箭,落荒而逃。
宋國老百姓這個郁悶啊,紛紛責(zé)怪宋襄公失去了戰(zhàn)機,導(dǎo)致失敗。宋襄公還振振有詞:“我雖然是滅亡之國的后代(指宋是商的后代),可也不能攻擊沒有展開陣勢的敵人??!”
目夷快氣死了,給弟弟上了一堂軍事課,還說你想當(dāng)君子可以,要么不要跟人家打,要么直接投降得了,還打什么打?。ㄟ@堂精彩的軍事課在《左傳》里記載得很詳細,等小朋友長大了可以去看一看)。
一敗涂地的宋襄公恨死了楚王,又沒能力報仇。正好這時候,逃亡的晉國公子姬重耳路過宋國,宋襄公想借晉國之力復(fù)仇,忍著病痛接待了這位未來的霸主、楚國的克星,姬重耳非常感激他(數(shù)年之后,晉文公重耳在城濮之戰(zhàn)中大敗楚軍)??上蜗骞床坏綍x文公打敗楚國的那一天了,他屁股傷發(fā)作,含恨去世了。
宋襄公子茲甫的一生充滿了杯具。他是那個時代少有的具有貴族精神的人,卻不幸遇到了楚王這樣的野蠻人。他想做好一個貴族,卻把仁慈用在敵人身上,反倒把殘暴用在了弱小者身上,他是一個精神扭曲的貴族。
歷史上對宋襄公的評價說什么的都有。司馬遷在《史記》中極盡贊美,他認為宋襄公在禮儀缺失的年代,堅持自己的道德原則,是真君子,所以司馬遷把他列入“春秋五霸”之中。蘇東坡則寫了一篇《宋襄公論》,認為宋襄公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特別是他濫殺無辜(殺鄫國國君),不接受目夷的正確主張,根本就是假仁假義。毛澤東主席更是在著名的《論持久戰(zhàn)》中講到:“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
我的想法,宋襄公對于貴族精神的堅持起碼是對的,但他用錯了地方。跟鄰居,特別是弱小的鄰居打交道,應(yīng)該體現(xiàn)貴族精神(這一點齊桓公做得很好,他從來都是幫助別人不求回報),而宋襄公卻表現(xiàn)得非常殘暴。跟敵人他卻處處不忘“仁義”,顯然是把仁義用錯了地方。所以說他不是個真正的貴族,是個扭曲的貴族而已。這種性格也造成了他人生的種種杯具。
那怎樣做一個真正的貴族呢?我想到了一位偉大的人物,就是著名的陽明先生—王守仁。想了解他的故事的話可以參閱《明朝那些事兒》這本書,因為我也是從這本書中了解他的故事的。
所以我們平時對周圍的人應(yīng)該要表現(xiàn)出貴族的精神,比如遵守規(guī)則、關(guān)愛他人等等。但是遇到壞人壞事,一定要機智靈活地處理,不要拘泥于種種約束,以保護自己為最大目標。這才是真正的貴族精神。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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