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偉大的俄羅斯文學(xué)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誕辰200周年。在陀氏的眼中,孩子和童年一直是特別的存在。他曾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這樣寫到:
“要知道,最崇高的精神力量,在今后的生活中對身心最有益的感受,莫過于某種美好的回憶,尤其是童年時代從故鄉(xiāng)故居保留下來的回憶。關(guān)于你們的教育問題人們經(jīng)常向你們談起,而某一段從童年時代保留下來的美好而神圣的回憶或許正是最好的教育。如果能帶著很多這樣的回憶走向生活,這個人便可終生得救?!?/em>
“如果說孩子們遭的罪被納入苦難的總額以湊足贖買真理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么,我先在此聲明,全部真理不值這個價。”
當這位文豪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有著怎樣的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又在他的作品中留下了哪些難以磨滅的痕跡?我們從約瑟夫·弗蘭克所著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與他的時代》中摘錄了一些內(nèi)容,或許能稍稍解釋上述問題。
182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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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名是費奧多爾·米哈依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年11月11日出生在一個醫(yī)生家庭,在七個孩子中排行老二。盡管在當時行醫(yī)是令人敬佩的職業(yè),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生活過得并不富裕,醫(yī)生的收入有一部分必須醫(yī)用,剩下的僅僅能滿足家人一般的生活需要,一家人不得不擠在醫(yī)院轄地上的一套狹小公寓里。
最陽光的日子
1831年父母購得達洛沃耶的小地產(chǎn)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孩子們的生活得到顯著改變。有四年,費奧多爾和米哈伊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哥哥)每年都要和母親生活四個月,之后由于學(xué)業(yè)繁重,他們只能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時代最陽光的日子。
當他向第二任妻子說起自己“愉快平靜的童年”時,無疑指的是這段遠離了父親質(zhì)疑,遠離了擁擠城市的田園時光。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極少提及童年快樂,偶爾提及也定是在農(nóng)村和田野間,他對城市生活毫無愉快的回憶。“鄉(xiāng)下的旅行,不單頭一次,還有接下來的每一次都讓我感到狂喜?!?/em>安德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胞弟)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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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高尚而敏感的費奧多爾一定會有更強烈的感受,每年春天,當駛向達洛沃耶的馬車上鈴鐺與馬鞍發(fā)出叮咚的聲響,當陌生的鄉(xiāng)村景色的畫卷慢慢在他眼前展開,直至他們最終來到了自家人搭起的、蔭庇在古老的椴樹林下的三間小木屋。
鄉(xiāng)村生活讓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機會近距離認識俄羅斯的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生活(家用農(nóng)奴已養(yǎng)成了近身仆人的習(xí)慣和舉止)。孩子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農(nóng)奴的孩子也被允許加入,同時孩子們還可以隨意到田地里和老農(nóng)民在一起。安德烈回憶,有一次,費奧多爾看到一位在田里干活的女農(nóng)民分不開身給女兒弄水喝,就親自跑了兩俄里替她去打水。
童年時代與農(nóng)民們毫無顧忌的交往當然影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晚期社會思想的形成。有人可能會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力圖在去全國范圍內(nèi)實現(xiàn)那種他兒時記憶中的,受教育階級和農(nóng)民階級之間的和諧。小時候的夏天讓他“更貼近了農(nóng)奴制,農(nóng)民的生活方式,俄羅斯民眾的道德面貌”,而不是那些“父母故意防止他們接觸農(nóng)民的”地主子弟。
達洛沃耶周圍被幾處峽谷分割開來,因此人們受到蛇和野狼的威脅。媽媽讓孩子們離它們遠點,但還是擋不住費奧多爾沖進附近的讓人神往而恐懼的樺樹林中(家里人稱為“費佳的樹林”),他在《窮人》的初稿中吐露了這段刺激的體驗,盡管后來將其刪去了。
“我記得我家的院子后有一片樹林,濃密、蔥郁、陰森……我最喜歡到這里玩耍,但卻不敢走得太深……在深處,仿佛有人在召喚我,有人在向我揮手……在山谷前,那更幽暗隱避之處散布著光禿禿的樹樁……周遭死寂,讓人驚心動魄;心臟在陰暗的感受下顫動,你走得越深,就越小心……這些記憶何以如此深刻地刻在心上?那片樹林,那些偷偷摸摸的步行,那些感覺,詭異地融合了快樂、兒童的好奇和恐懼?!?/em>
電視劇《卡拉馬佐夫兄弟》劇照 圖源網(wǎng)絡(luò)
達洛沃耶的夏天對陀思妥耶夫斯基來說是難忘的。1877年,童年離開后第一次回到這里不久之后他寫道:“那偏僻而無人問津的小地方給我留下了強烈而深刻的印象,終生難以忘懷?!?/strong>那里的地名、人名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最集中的是《卡拉馬佐夫兄弟》,這部他在那次對少年場景遲來的重返時就已開始構(gòu)思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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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藏匿一個“小傻瓜”(durochka),常年住在室外的弱智阿格拉菲娜。每到冬天最冷的時候,農(nóng)民們會輪流把她拉進家里。她就是麗莎維塔·斯梅爾加科娃的原型。她們命運相仿:體弱多病,她的孩子剛出生就夭折。安德烈記錄,她不斷哭訴她無法理解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葬于公墓,這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另一位“小傻瓜”,《群魔》中的瑪利亞·列比亞德金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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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歲月回響在德米特里·卡拉馬佐夫兄弟身上,例如,他夢見村子被大火付之一炬。1833年春,達洛沃耶同樣有人闖入。安德烈寫道:“整個莊園變成了荒漠,燒焦的柱子遍地都是。”每家每戶都收到了50盧布(當時可是一大筆錢)的重建貸款,但他們最終是否償還還是個疑問。
寄宿學(xué)校
費奧多爾和米哈伊爾1833年離開家,到蘇夏爾(Souchard)學(xué)校上學(xué);一年后轉(zhuǎn)入莫斯科最好的寄宿學(xué)校切爾瑪克就讀。為了到寄宿學(xué)校讀書,兄弟倆頗下苦功。切爾瑪克的必修科目拉丁文在蘇夏爾學(xué)校并不開設(shè),因此,父親決定親自為他們補課。在這段經(jīng)歷中,父親易怒的性格給安德烈留下了最生動的回憶。“我們兄弟任何一個小錯誤都能讓父親大發(fā)雷霆,叫我們懶蛋和弱智;最嚴重的時候,盡管次數(shù)不多,他沒講完就下課,這比任何懲罰都嚴重。”
陀思妥耶夫斯基醫(yī)生讓他們兒子立正操練拉丁語。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此時的他可能已經(jīng)決定讓兒子們進入軍校,所以必須讓他們習(xí)慣這種武力的管教。毫無疑問,正如安德烈所說:“兄弟們都特別害怕上這些課。”
從家到學(xué)校,特別是到寄宿學(xué)校的轉(zhuǎn)變,對費奧多爾來說震動巨大。盡管父親脾氣很壞,但家始終是舒適和熟悉的地方,母親則是情感安慰永恒的來源。《窮人》女主人公的話可能代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對學(xué)校這個新世界時的反應(yīng)。
“我上法文翻譯和詞匯課的時候,不敢移動半步,也不敢想家,想父親,想母親,想我們的老奶媽,想奶媽的童話?!?/em>
《窮人》 圖源孔網(wǎng)
同樣,阿廖沙·卡拉馬佐夫?qū)ν瑢W(xué)的記憶也有類似的形象:同學(xué)們“將手從他們耳朵上強行拉下來,對著他們的耳朵大聲說猥褻的話”。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孩子住在農(nóng)村,并熟悉鄉(xiāng)下的生活,但他們卻沒有接受過任何下流粗野的知識。安德烈記得他第一次聽同學(xué)講述這些事時,感到尤其惡心。“離開父母的家之前,沒人教過這些天真無邪的少年污言穢語和令人深惡痛絕的惡。”
下面這段話是讓我們一瞥陀思妥耶夫斯基學(xué)生時代的唯一文獻。一位同學(xué)寫道:“第一天上學(xué),我便屈服于找尋自我的幼稚絕望……身邊的人都在嘲笑我。在玩耍的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追趕那些搗蛋鬼,之后開始安慰我……他常常在課后來看我,指導(dǎo)我的功課,在閑暇時用精彩動人的故事解除的悲傷?!?/em>
這種行為方式表現(xiàn)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性格中始終如一的方面:他堅定的獨立性,他用個人力量與侵犯他道德本能的境遇作抗爭的決心。他從不懼怕保護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獨立和自信在家中一樣表露無遺。安德烈告訴我們,費奧多爾有時肆無忌憚地堅持自己的觀點,父親在這時會帶著經(jīng)驗和智慧說:“真的嗎,費佳,管好你自己,你這樣會有麻煩的,最后會戴小紅帽。”
這說的是戴上俄國軍隊囚犯團的頭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確在1854年出獄后在這支隊伍里服役。
被打的馬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哥哥米哈伊爾從切爾瑪克寄宿學(xué)校畢業(yè)后,他們的父親決定讓年長的兩兄弟上軍事工程學(xué)院,并于1836年秋通過醫(yī)院的領(lǐng)導(dǎo)給圣彼得堡軍事工程學(xué)院發(fā)了官費生申請。
兩個年輕人為了考試第一次前往圣彼得堡,他們計劃參觀普希金四個月前決斗的地址,去瞻仰“他的靈魂消散的房間”。兄弟倆當時癡迷于一種模糊的向往和期待,后來陀思妥耶夫斯基發(fā)現(xiàn)了其道德和文化意義。“哥哥和我向往新的生活,我們對那些偉大的、對一切'美麗而崇高’的事物懷有夢想;這樣的詞匯,至今還很新鮮,毫無反諷的成分。”
普希金畫像 圖源網(wǎng)絡(luò)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哥哥都非常熱愛文學(xué),普希金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偶像,他曾將普希金的創(chuàng)作解讀為俄羅斯民族道德價值空前的和最深刻的表達。
奔赴彼得堡的途中,陀思妥耶夫斯基路過了一家驛站,他看到一位身著全套制服,頭戴迎風(fēng)招展的白黃綠花翎三角帽的官家信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停車。這位信使面色通紅、身強力壯,他停下馬車,直沖驛站,灌下一杯伏特加后,便重新躍上他的三套車。沒過多會兒,他就站起身來,用拳頭打他的馬夫,一位年輕農(nóng)奴的后脖頸。馬兒在馬夫瘋狂的鞭打下飛奔,信使無情的拳頭機械地上下?lián)]舞,馬夫的鞭子也相應(yīng)地抽動,三套車就在這樣的節(jié)奏中,絕塵而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猜想,馬夫回到自己的村子后,一定會打他的妻子,一雪前恥。“這病態(tài)的畫面,”他說,“讓我終生難忘?!?/em>
《罪與罰》劇照 圖源網(wǎng)絡(luò)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76年《罪與罰》的筆記中草草記下了這樣的話:“我人生中最早經(jīng)受的欺侮,那匹馬,那個信使?!?/em>我們可以由此確定此次經(jīng)歷的首要地位和他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個性成長的塑造作用。信使是野蠻的、壓迫人的政府的象征,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卻要為這個用赤裸裸的暴力和生活的艱苦統(tǒng)治農(nóng)奴的政府服務(wù)。“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信使,無法忘記我一直深愛的俄羅斯人民中存在這樣的羞恥和兇殘,同時不情愿用過于片面的方式去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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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16歲的少年當然從未見過在這位完全無可指責(zé)的受害者身上,暴力到來得如此風(fēng)平浪靜、循規(guī)蹈矩。這種“冠冕堂皇”的反人道的本質(zhì)或許能在罪惡的預(yù)想社會源頭中激起星星之火。然而,我們再一次地發(fā)現(xiàn),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深處的情感是可以為一件公共和社會生活中的小事而騷動,盡管這件事同他個人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少年時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無疑是浪漫主義者,但是文學(xué)中得到的印象卻加強了現(xiàn)實中的印象。如果沒讀過普希金和卡拉姆津,沒從席勒的“美麗而崇高”的道德理想中找到自我,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不會無法從農(nóng)奴馬夫被打的事件中解脫。
上面選取的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生的幾個小片段,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論著還有很多,例如約瑟夫·弗蘭克的五卷本《陀思妥耶夫斯基》(開頭介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與他的時代》是該書的縮編本)、尼古拉·別爾嘉耶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巴赫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xué)問題》等,感興趣的書友可以深入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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