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醫(yī)生》：

告別一個時代的憂傷

“窗外看不見道路，也看不到墓地和菜園。風(fēng)雪在院子里咆哮，空中揚起一片雪塵?？梢赃@樣想象，仿佛是暴風(fēng)雪發(fā)現(xiàn)了尤拉，并且也意識到自己的可怕的力量，于是就盡情地欣賞給這孩子造成的印象。風(fēng)在呼嘯、哀嚎，想盡一切辦法引起尤拉的注意。雪仿佛是一匹白色的織錦，從天上接連不斷地旋轉(zhuǎn)著飄落下來，有如一件件尸衣覆蓋在大地上。這時，存在的只有一個無與匹敵的暴風(fēng)雪的世界?！?/span>

文學(xué)不可能遠離政治，一廂情愿的諾獎并沒有給帕斯捷爾納克維持長久的歡樂，他便陷入各種形式的漩渦里，直到他孤獨病逝于莫斯科郊外。帕斯捷爾納克就像《日瓦戈醫(yī)生》的男主，始終處在藝術(shù)與生活，被動蕩時代壓扁體無完膚的狀態(tài)，很快疏離寡淡的死亡襲來。

值得銘記轉(zhuǎn)而無奈釋懷的死亡，《日瓦戈醫(yī)生》中有許多場，開篇即是日瓦戈母親之死，好人先走了之類的問題經(jīng)常困擾著我們，不管我們是否對宗教癡迷，沒有誰能解救他人，第二次日瓦戈直面的死亡，算是十年以后，未來岳母之死，彼時死亡不過是藝術(shù)反復(fù)探討的形式。

其實出生伊始，死亡仿佛蹲守在冰天雪地的怪獸，神秘遙遠，五十六歲終于動筆《日瓦戈醫(yī)生》，帕斯捷爾納克并沒有瞧見多少光明，“我已經(jīng)老了，說不定我哪一天就會死掉?！?/span>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遠在英國父親的去世，又賦予了在祖國土地上繼續(xù)煎熬的寫作者，模糊不清的警醒。

塵埃是一種秩序推翻另一種秩序必須煙消云散的東西，當然末了日瓦戈猝死在莫斯科大街上的時候，無人覺得是個意外，包括氣喘吁吁的閱讀者，這是寫作者帕斯捷爾納克必經(jīng)的毀滅，廣漠的原野，游蕩的靈魂是不是一次又一次淪為變革的祭品？

敘事的貧乏，盡管難以勾勒如此龐大的歷史畫卷，我甚至感到通篇充溢著日瓦戈個人的呻吟，顯然也屬于寫作者帕斯捷爾納克，自戀情緒的泛濫，多少減弱了閱讀者的感同身受，以至于日瓦戈無足輕重的死去，不過是一個有點詩人氣質(zhì)的家伙，追求自由失敗的自作自受。

除此之外，能暫時遮蓋死亡幽深微笑的，是日瓦戈的愛情，他一生中的三個女人，只有拉拉看到昔日情人日瓦戈仰躺在棺木，無聲無息，夢里是她自己的抽泣。柞樹花香，熨斗發(fā)出淡淡的炭火氣，空氣莫名其妙地沉寂不語，肉體的芬芳和欲望的飄蕩，常常忠誠地放縱。

第一次見拉拉，姑娘的眼神與別的什么男人調(diào)情，引起了日瓦戈肉體厚顏無恥的興奮和沉淪，寫作者語調(diào)意淫的成分，浮現(xiàn)闔上眼睛后的幻象，男人荷爾蒙的問題，總是樂此不疲，男人一般先是皮囊至上，轉(zhuǎn)而才是什么靈魂精神之類的虛妄。數(shù)年之后，第二次見面，日瓦戈處在與妻子的戀愛中，或許偶遇也算是某種期待，拉拉在舞會上有意握了下日瓦戈的手，并把手帕留給了日瓦戈，看樣，貌似理智的拉拉屬于引誘日瓦戈墜落的女人，這只是科馬洛夫斯基的看法，日瓦戈自己并不這樣認為，他迷醉般地沉浸“她美得多么驕傲啊”之類的贊嘆。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婚后的日瓦戈參戰(zhàn)受傷，去醫(yī)院碰見了為尋找丈夫而當護士的拉拉，心性簡單的日瓦戈很驚喜與拉拉的幾次偶遇。當然最后都消弭不見，以及他自己本身。

實際上愛情諸如此類的魔障，拉拉之于日瓦戈，并沒有什么靈魂和精神的高尚交流，男歡女愛的那些羈絆，詩人和販夫走卒的距離，也沒有想象中的咫尺天涯，不過拉拉一直是日瓦戈忠實的追隨者，某種程度，日瓦戈在磨難里重塑了拉拉，而一見鐘情的恬靜，使得拉拉可能最終成為日瓦戈理想破滅之后，努力拽住的一抹淡影。

詩人在寫作《日瓦戈醫(yī)生》那一年，邂逅了與書中拉拉一樣的情人伊文斯卡婭，情人超凡脫俗的容顏，給予了已經(jīng)五十六歲的帕斯捷爾納克，如遭雷擊的愛戀，后來，帕斯捷爾納克便以她為原型塑造出了拉拉，他們彼此的命運就此纏繞在一起，生生死死毫無分別的跡象。

很長時間，我都會被忽然窺視到的《日瓦戈醫(yī)生》偏頗與否的細節(jié)感到忐忑不安，對于那個時代俄羅斯文人相親相愛的捉對廝殺迷惑不已，恐怕許多并不是我所能擔心的那樣，回歸詩人本質(zhì)的帕斯捷爾納克，大抵還是時間的俘虜，永恒的人質(zhì)。

繪畫：Alrx Colvi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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