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再興
內(nèi)容提要：我們不能一言以蔽之《易》和“易學”是什么？其實，《易》和易學是經(jīng)過了多層次的“借殼上市”，各種學術(shù)思想都宅寓于最先上市的八卦符號之下、或宅寓之再宅寓，其實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內(nèi)在了。它們各自保留了所借之“殼”的部分內(nèi)容，同時又有自己的新義。演繹發(fā)展，錯綜復雜，當然不能得到終結(jié)結(jié)論來。本文試圖理順廁身于《周易》名下的各種學術(shù)思維之間的關系，讓它們各歸其道。并以表格的方式表述，使之更為直觀。
一、易學領域里的瞎子摸象
有則寓言說，幾個瞎子沒看到過大象。想知道大象的面貌，就摸。摸到身子的人說，大象像一堵墻。而摸到耳朵的人就反對，說不像墻，而像把蒲扇。摸到大腿的人又出來反對，說你們都錯了，大象像一根柱子。又有瞎子說，大象像把軍刀、像水龍管、像纜繩……如此爭論不休。結(jié)果是，各執(zhí)一端，誰說的都對了一點，總體上誰也沒有說對。
我們的易學，大約與瞎子摸象相差不了多少。哲學家說，“陰中寓陽，陽中寓陰；陰極而陽，陽極而陰”，這就是《易》之真諦。氣象、天文史家則認為八卦是曾經(jīng)使用過的天文歷法體系。筮占家則認為，八卦符號為筮占而設，《易》就是預測學，變異、不易。這些又受到了儒學家的反對，說《易》之精髓是道德、義理……。于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吵成一麻腔。長期爭吵，《易學》就成了一團亂麻。
鄙人又說《周易》是謨書，是戡商策書，就更湊熱鬧了。
對亂麻的態(tài)度，多數(shù)易學家采取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不能坐下來條分縷析。看似爽快，其實斬下的仍然是亂麻。
我在這里不妨當一回“劉人（就是屠戶或庖丁、或賣肉的）”，對易學做一番分肌剖綹的解剖，使廁身于《周易》的各種學說，各歸其道，各有出路，互不干擾。
二、易學學術(shù)傳承表（見下）
易學學術(shù)傳承表
| | 歷史時代 —→ | 遠古、伏羲時 代 | 三皇五帝時 代 | 夏 商 | 殷末周初 | 春 秋 | 秦 漢 | 漢 后 |
| 1 | 環(huán)境、氣象、歷 法 | 先天八卦、環(huán)境坐標系。發(fā)生于漁獵時代 ————→ | 后天八卦、天文氣象歷法、農(nóng)耕時代 ————→ | 地支紀月、由八分歷向太陽歷進化 ————→ | ————→ | 月令圖。四象、十二月份、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物候、純氣象歷法科學 ↓ ———→ ↓ | ———→ | 現(xiàn)代太陽歷 ——八卦之實質(zhì)傳遞。 ——→至于更為精密的歷法。無爭議。 |
| 2 | 哲 理 | | | | | ↓ ↓ ———→ | 卦氣圖、伏羲六十四卦圖、十二辟卦圖———→ | 太陽歷的哲理表述：“陰中寓陽、陽中寓陰……”。——→醫(yī)易。 —→沒有爭議。 |
| 3 | 龜 卜 | | | 龜卜決疑、為筮占的神圣形式 —→ | ———→ | 龜卜決疑于春秋末消亡。 | | |
| 4 | 筮 占 | 用先天八卦符號筮占。原始卜獵筮占。無辭筮占。 ———→ | 拋棄天文氣象內(nèi)涵，借符筮占。無辭筮占。 ———→ | ↑ ↑ 連山易、歸藏易。歸藏為有辭筮占。 ———→ | ———→ | 三易并存而筮 ———→ ↑ ↑ | 《周易》獨秀。算命、看相、卜宅。美其名曰預測學 ———→ | ———→盛衰莫測 |
| 5 | 謨 書 | | | ↓ ↓ ———→ | 《周易》。借歸藏易之軀殼而著戡商策書。 ↓———→ | ↑ ↑ 無傳、墮落為筮書 | 無 傳 | 無 傳、有待闡發(fā) ———→ |
| 6 | 儒 家 義 理 | | | | ↓ ↓ ↓ ———→ | 借解釋周易之名而言春秋時事政治之實 ———→ | 象數(shù)、義理、筮術(shù)三說并存以解《周易》 ———→ | 近、現(xiàn)代《周易譯注》。 沒有定論 ———→ |
| | 易學斷代—→ | 先天八卦、環(huán)境坐 標系 | 后天八卦、天文氣象、歷 法 | 筮 占 | 周 易 | 傳 學 | 易 學 | 易 學 |
三、天文氣象歷法和以天文氣象為依據(jù)的哲學原理
上圖表格，外圍是“匚”字形坐標系，已經(jīng)著意抹灰，以便辨認。
最上的橫坐標是時代坐標。最下的橫坐標是易學斷代坐標。左側(cè)豎向坐標則是易學學術(shù)分類坐標。這些縱橫坐標線將版面分割成方格網(wǎng)。各種易學思想就裝在這些方格內(nèi)。
豎向坐標的第1欄是“環(huán)境坐標系、天文氣象歷法”。
本人根據(jù)對甲骨文的天干、地支與“先天八卦、后天八卦”的對比研究，得出“先天八卦”是文明啟蒙時代的環(huán)境坐標系。“后天八卦”是農(nóng)耕時代的天文氣象歷法。“后天八卦”的邏輯延伸就是“地支紀月”。隨著歷法科學的完善，到春秋時代，產(chǎn)生了諸如《月令圖》為代表的“四象”、“十二月份”、“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物候”等更為精密的氣象物候表述體系。這些氣象規(guī)律的邏輯發(fā)展就是現(xiàn)代太陽歷。
由先天八卦→后天八卦→地支紀月→現(xiàn)代太陽歷，邏輯是清楚的。因此，現(xiàn)代太陽歷起源于“八卦（先天八卦與后天八卦）”?；蛟S還有易學家懷疑，我是確認不移的。
第2欄是哲理。通觀《易.大傳》的論述，莫過于“陰陽”二字。它的標準敘述是“陰中寓陽、陽中寓陰；陰極而陽，陽極而陰”的哲理表述。它的圖像就是“太極圖”或“先天六十四卦方位圖”（明.來知德）。但這一哲理概念的建立，不會超過春秋戰(zhàn)國以前。它的物質(zhì)基礎是春去冬來、晝?nèi)ヒ箒磉@一天文氣象。是春去冬來、晝?nèi)ヒ箒淼恼軐W表述。我想不會有易學家、哲學家懷疑的。
“陰中寓陽、陽中寓陰；陰極而陽，陽極而陰”的哲學原理，又派生出傳統(tǒng)中醫(yī)學理論。被易學界稱之為“醫(yī)易”者。因其源頭是唯物的，邏輯是清楚的，也沒有人懷疑。
這樣一來，1、2就算一個大系了。
四、筮占、龜卜系
表中的第3、第4行是筮占、龜卜系。
筮占來之久遠，而龜卜則是筮占的皇家神圣化，是筮占的另類。因龜卜成本極高，使用不便，亦未必準確，到春秋時代已自行滅亡。現(xiàn)代最愚蠢的江湖術(shù)士，也不會啟用龜卜這一古老而神圣的預測體系和方法了。
筮占，我們實在是不知道其發(fā)端于何時。有，也是推論。“先天八卦”既然是方位標識，起源于漁獵時代。那么，也就可以用占卜的方式確定今日打獵的方向，以便獲取更多的食物，這在情理之中，就像麻將客打麻將扳方位圖吉利一樣。但至于如何占卜，時代久遠，已是無法推想的了。但可肯定沒有卦辭、爻辭。
龜卜，給我們留下了清晰的資料，這就是安陽小屯村出土的卜甲。由那些甲骨記錄可見，龜卜是沒有事先設定的占辭的，而是由卜人根據(jù)經(jīng)驗任意發(fā)揮。事實上，皇家是將神圣的預測權(quán)力全部委托給卜人了，可見其落后。于是有《歸藏易》這一先進的占卜體系出現(xiàn)。由《左傳》留下的部分筮占例子，它有占辭，是預先設定的。他剝奪了筮占人的全權(quán)預測權(quán)力，就像法律剝奪了皇帝的隨意處分權(quán)一樣。顯然曾經(jīng)先進過一陣子。
“后天八卦”原本是氣象時令標識，具有周而復始的邏輯性。就像春去夏來、夏去秋來、秋去冬來、東去春來一樣，周而復始。用具有規(guī)律性的“后天八卦”（天文氣象歷法）以占筮，是一種邏輯推理。根據(jù)夏天氣候就可推斷秋來收成如何？根據(jù)冬天氣候就可以推斷來春如何？根據(jù)多年的氣象——收成統(tǒng)計相關曲線，就可隔年知道來年如何。
而這一唯物預測原理，直到現(xiàn)代的“春帖”還在運用。例如：“一牛耕地（農(nóng)業(yè)管理不難），四馬駝谷（收成好）；二龍治水（略有水患，龍多不治水），九屠共豬（畜瘟少豬）；十人共餅（餓飯），五日尋薪（柴貴）；一姑把蠶，蠶食二葉（營絲有利）”等，雖然也有玄學臆測部分，但大多數(shù)是以氣象規(guī)律為依據(jù)、或者氣象——收成統(tǒng)計歸納為依據(jù)的未來預測。
所以，先、后天八卦除了承擔方位標識和天文氣象歷法而外，差不多同時也用于筮占。
八卦符號本是歷法符號，既然也用于筮占，也就同時是筮占符號。筮占家賦予了八卦符號以新概念、新內(nèi)容。這是符號內(nèi)涵混亂的開始。
夏代的《連山易》、商代的《歸藏易》，是原始筮占的邏輯發(fā)展。似乎已經(jīng)是有卦辭、爻辭的筮占了。至少《歸藏易》在《左傳》上略露崢嶸?！蹲髠鳌飞戏彩怯谩吨芤住敷哒嫉木袑ｉT提示。那些沒有提示、所用的“繇”又不是《周易》之“繇”的，應該就是《歸藏易》之“繇”了。
春秋時代開始用《周易》筮占，是《歸藏易》的革新、取代，到現(xiàn)代不乏傳人。江湖術(shù)士莫不打起《周易》的牌子為人取名、看相、算命、卜宅等等，盛衰莫測。
正因為八卦符號，既是歷法符號，又是筮占符號。春秋時代又人為地將“—”定位陽、“--”定位陰，賦予符號以陰陽概念，于是各種思想混雜，裹絞不清，成為易學的渾水區(qū)之一。
五、謨書系
第5行是本人的觀點。認為《周易》是周文王借筮書（特別是《歸藏易》）的形式寫的一本戡商策書，羅列于豎向坐標的第5行。而時代坐標在殷末周初。《周易》原本述說的是姬周如何打敗商紂王的政治謀略。而這一謀略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就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于是以典籍的方式進入了皇家館藏，于是民間沒有《周易》。魯周公因功大，也得到一部用于館藏，所以韓宣子在魯讀過《易》。
但是，時代變了，那些用以打敗商紂王的謀略，已經(jīng)不適應新時代的諸侯之爭了。幾百年都不用了，人們忘記了《周易》。所以就有周王府的典籍官，數(shù)典忘祖，用《周易》混跡于諸侯之間。這就有“有周史以《周易》見陳侯者”，為后世留下筮占家乃至于儒學家所津津樂道的、 “《周易》是筮書”的有力證據(jù)。連朱熹這樣的儒學圣人對“《易》乃筮書”也深信不疑?，F(xiàn)代易學家也不辨別真假，順勢發(fā)揮。
可見《周易》由謨書變?yōu)轶邥仁敲貍鳎▊鞑ッ鎯H限于領導核心），而后是館藏，再后是忘記，接著是“活用”，最后變?yōu)轶邥?。是一個漸進過程。現(xiàn)在，易學家沒有具有絕對說服力的還原《周易》之作，于是《周易》有徹底墮落為筮書的危險。
六、義理系
豎坐標的第6行是儒家義理。時代坐標在春秋。主要代表作是《彖傳》《象傳》?！吨芤住返牧x理解釋，其實不起于春秋，是晉唐以后的解釋。
但是，《彖傳》《象傳》并沒有給筮占以地位，即令是《左傳》里，那三四個令筮占家、或者朱熹之流的經(jīng)學家津津樂道的筮占事例，也沒有入《彖傳》《象傳》作者的眼?？偸橇D以一種哲學的原理、政治人文的原理去解釋《周易》。從這種意義上說，《周易》的義理解釋應該是起于春秋末、戰(zhàn)國初。但春秋的義理與封建全盛時期的義理是兩個不同范疇。
《彖傳》《象傳》是不是就是《周易》的正解、第一解呢？結(jié)論也是否定的。其實《彖傳》《象傳》是借解釋《周易》之名，以談春秋時事政治之實的而已。但又對那個神秘莫測的八卦符號（先是天文氣象歷法符號，后又是筮占符號，再后是陰陽符號），不能作出合理的解釋，于是向筮占家投降，取折中主義。所以在寫《彖傳》《象傳》時，總是借符號、借陰陽論哲理，創(chuàng)造了易學領域特殊的象數(shù)論。
后世易學家繼承《彖傳》《象傳》的這一方法解釋《周易》，在解釋卦、爻辭時，義理不通就以象數(shù)解、陰陽解，象數(shù)、陰陽不通就以義理解，游弋于兩者之間。眼神猶疑，目無定睛。所以他們的一切易學觀念都是猶疑不定的。
文王《周易》為謀略，說白了就是算計人的法法兒，沒有多少高尚義理在內(nèi)。如有，也如兵家之仁一樣，是少殺之仁?！跺鑲鳌贰断髠鳌芬膊皇侵饕f《周易》的義理的，而是論述春秋時代的時事政治。
《周易》的義理解釋，是晉唐以后對《周易》的解釋。首先是將《周易》與《彖傳》《象傳》組成一部書，使《易》、《傳》不分，而后加以錯綜解釋?？追f達的《周易正義》是其代表。是晉唐時代的儒家義理賦予《周易》的新概念，這已經(jīng)距離原始《周易》很遠的了。
至于宋明理學下的《周易》，即使不打《周易》的牌子，也是自成體系的哲學體系了。
七、易學之分門別類、歸納總結(jié)
說起易學錯綜復雜，歸類下來，不過四類而已。這就是1、天文氣象歷法、哲學系列；2、筮占系列；3、謨書系列；4、義理系列。在《易學學術(shù)關系傳承表》中，用“—→”、“↓”、“↑”指示它們之間的傳承關系和傳承路線。
原始筮占是借符號而占的。發(fā)展為《連山易》《歸藏易》?！吨芤住酚纸琛哆B山易》《歸藏易》的形式寫《周易》?！跺鑲鳌贰断髠鳌酚纸杞忉尅吨芤住窞槊?，談春秋政治哲理。兩三層的“借殼上市”、借舊瓶裝新酒，到最后行時的儒家《彖傳》《象傳》，與最先上市的八卦符號所表達的內(nèi)在，已相去甚遠的了。
我主張研究《易》要各歸其道。哲理家、天文氣象家，要排除筮占家對八卦符號的新賦予，只管研究從原始環(huán)境坐標到八卦歷、現(xiàn)代太陽歷，以及由太陽歷確定的陰陽變化的哲理；
筮占家就去給人算命、看相、卜宅，找錢去吧。不打《周易》牌子，一樣鬼神莫測、博大精深；
《周易》的卦辭、爻辭，本有自己的意義，而被《彖傳》《象傳》做了偷梁換柱的修正，使之失去戡商謀略的本來面目。因此，要將《彖傳》《象傳》與《周易》，當成兩種學術(shù)思維來理解才不至于裹絞混亂。
這就是本人的易學思維。名叫“易學學術(shù)關系傳承表”。這很像易學領域內(nèi)的哥德巴赫猜想。“哥德巴赫猜想”是數(shù)學命題，非專業(yè)人士難以明白其理，但他的命題卻是真實的。我認為我的《易學學術(shù)傳承表》是符合易學實際的，只是難于證實而已。達人不妨實證之。
結(jié)束。敬請各位易學大師和朋友批評指正。
參考書：略。
作者簡介：張再興，1943年生，畢業(yè)于貴州工學院，土木工程教授級工程師。挖深坑，種高樓，尚屬有方。周易研究是其業(yè)余閑事，難說有所進步。
電子信箱：zaixingzhang43@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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