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老子》，對第四十六章中的一段話感受頗深。老子云：“罪莫大于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就是“沒有什么罪惡比引發(fā)人的欲望更大，沒有什么禍患比不知足更大，沒有什么過錯比貪得無厭更大?！?/p>
老子的本意是反對戰(zhàn)爭。認為戰(zhàn)爭就是因為統(tǒng)治者無限制的貪欲造成的。然而如果我們將其放到今天的社會生活，這話依然閃爍著思想的光芒！老子這些話，好象就是針對我們今天的現(xiàn)實說的。放眼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人們知足嗎？不知足。我們看到太多的物欲橫流，太多的貪得無厭，太多的欲壑難填。
人都是有欲望的。人們老認為自己的“谷（財富）”總是“欠”缺著，所以才有所“欲”。其實人有“欲”并不是洪水猛獸。人有了欲望，也就有了追求，我們這個世界才會變得豐富多彩。所謂“無欲無求”，所導致的必然是一潭死水，久之也會發(fā)臭發(fā)黑。這大約并不是人們所希望的。用經(jīng)濟學的觀點看，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是人的本性。有人說，正是這種追求，才促使人們無止境地去創(chuàng)造財富，增加全人類的福祉。所謂“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是也。
問題在于，這種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必須在一定的道德、法律、人類共同價值觀的框架內(nèi)進行。這就是我們尋常所說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應(yīng)該是“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愛財）”的基本準則。世人的“可欲”、“不知足”、“欲得”，無不是因為違背了“愛財、求財”的這一基本準則。離開了這一基本準則，就是“無道”?！盁o道”必然導致混頓無序。這就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盒子，帶來的只能是無盡的災禍。
老子認為，正是由于統(tǒng)治者的“可欲”、“不知足”、“欲得”才引發(fā)戰(zhàn)爭，罪莫大焉。怎么辦呢？老子似乎也沒有更多辦法，只是從他慣常的思維模式出發(fā)，認為“知足之足，常足矣”。亦即“以知足為滿足，才是永遠的滿足”，以為這樣就可以消彌戰(zhàn)禍。然而“知足之足，常足矣”解決了戰(zhàn)爭問題嗎？沒有。統(tǒng)治者也在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戰(zhàn)爭是統(tǒng)治者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手段。一句“知足之足，常足矣”解決不了戰(zhàn)爭問題。我們看到，從春秋到戰(zhàn)國，戰(zhàn)事延綿數(shù)百年，直至楚漢相爭。直至現(xiàn)代。戰(zhàn)爭與人類社會如影隨行，人類歷史，其實就是一部戰(zhàn)爭史。不管中國外國，東方西方，概莫能外。
用“知足之足，常足矣”來解決戰(zhàn)爭問題不行，用它來解決人們求財“無道”的問題亦不行。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在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方面，也許魔鬼的成分更大。在利益面前，從來沒有人會“知足”；倘若有人宣稱他“有之”，那是騙人，是心口不一，口是心非。
由老子的無奈，想到他同時代的另外一位先哲孔子。
面對人心之弊，孔子不談“知足常足”?？桌戏蜃又鲝埖抡?，稱“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也就是用道德、禮法來引導、感化人們，人就會有廉恥之心，且真心歸服，世界便安寧了。
道理不錯。不過從孔夫子以降二千多年的事實證明，這還是行不通?？追蜃哟虺龅倪@套拳法實在無力，無法擊中要害。道德說教可以增強人的向善之心，但千萬不可寄予太大的希望。在人們的利益追求面前，道德說教實在是軟弱無力，難以奏效。否則從古至今，就沒有那么多貪污腐化之徒了。
那么何以行焉？我斗膽妄改孔子的教導：“導之以渠，齊之以刑，輔之以德，有恥且格”。也就是應(yīng)該形成一條渠道，引導個人利益的洪流在這條渠道中奔流，最后讓其匯入無邊無際的大海，使全社會受益。這條“渠道”就是嚴密的、完備的、各種各樣的規(guī)則，肯定有人想沖破“渠道”的束縛，那就需要“齊之以刑”了，即用刑罰對之進行匡正。在此基礎(chǔ)上，再輔之以道德說教。這樣人們方有廉恥之心，且真心歸服。如此庶幾可抑制人們“可欲”、“不知足”和“欲得”。
這肯定不符合孔夫子的口味，“齊之以刑”正是孔子所要否認的。他認為這樣只能“民免而無恥”，民眾只求免于犯罪受刑，卻沒有廉恥之心。所以他主張要以道德說教為主。不過沒有辦法，我只能拱手曰：“得罪了，孔老夫子，對您的這個主張，在下確實不敢茍同?！?/p>
人海茫茫，“中人”從來都是主體，所謂“蕓蕓眾生”是也。誰都沒有能耐通過道德說教使“中人”都變?yōu)槭ベt。所謂“人皆可為堯舜”只是人們的希冀，恰恰說明人人不可能皆為堯舜。既如此，切不可太理想化，還是要承認現(xiàn)實，從大部分人都是“中人”出發(fā)來考慮問題。那么，面對人們的利益訴求，大約就只有“導之以渠，齊之以刑，輔之以德，有恥且格”一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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