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
福虛篇
世論行善者福至,為惡者禍來。福禍之應,皆天也,人為之,天應之。陽恩,人君賞其行;陰惠,天地報其德。無貴賤賢愚,莫謂不然。徒見行事有其方傳,又見善人時遇福,故遂信之,謂之實然。斯言或時賢圣欲勸人為善,著必然之語,以明德報;或福時適遇者以為然。如實論之,安得福佑乎?
禁惠王食寒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令尹問:“王安得此疾也?”王曰:“我食寒而得蛭,念譴之而不行其罪乎?是廢法而威不立也,非所以使國人聞之也;譴而行誅乎?則庖廚監(jiān)食者法皆當死,心又不忍也。吾恐左右見之也,因遂吞之?!绷钜芟侔荻R曰:“臣聞天道無親,唯德是輔。王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為傷?!笔窍σ?,惠王之后而蛭出,及久患心腹之積皆愈。故天之親德也,可謂不察乎!曰:此虛言也。案惠王之吞蛭,不肖之主也。有不肖之行,天不佑也。何則?惠王不忍譴蛭,恐庖廚監(jiān)食法皆誅也。一國之君,專擅賞罰;而赦,人君所為也。惠王通譴 中何故有蛭,庖廚監(jiān)食皆當伏法。然能終不以飲食行誅于人,赦而不罪,惠莫大焉。庖廚罪覺而不誅,自新而改后?;萃跎饧毝钗?,身安不病。今則不然,強食害己之物,使監(jiān)食之臣不聞其過,失御下之威,無御非之心,不肖一也。使庖廚監(jiān)食失甘苦之和,若塵土落于中,大如蟣虱,非意所能覽,非目所能見,原心定罪,不明其過,可謂惠矣。今蛭廣有分數(shù),長有寸度,在寒中,眇目之人猶將見之,臣不畏敬,擇濯不謹,罪過至重?;萃醪蛔l,不肖二也?!≈胁划斢序?,不食投地;如恐左右之見,懷屏隱匿之處,足以使蛭不見,何必食之?如不可食之物,誤在 中,可復隱匿而強食之,不肖三也。有不肖之行,而天佑之,是天報佑不肖人也。不忍譴蛭,世謂之賢。賢者操行,多若吞蛭之類。吞蛭天除其病,是則賢者常無病也。賢者德薄,未足以言。圣人純道,操行少非,為推不忍之行,以容人之過。必眾多矣。然而武王不豫,孔子疾病,天之佑人,何不實也?或時惠王吞蛭,蛭偶自出。食生物者無有不死,腹中熱也。初吞(蛭)時〔蛭〕未死,而腹中熱,蛭動作,故腹中痛。須臾蛭死,腹中痛亦止。蛭之性食血,惠王心腹之積,殆積血也。故食血之蟲死,而積血之病愈。猶貍之性食鼠,人有鼠病,吞貍自愈。物類相勝,方藥相使也。食蛭蟲而病愈,安得怪乎?食生物無不死,死無不出,之后蛭出,安得佑乎?令尹見惠王有不忍之德,知蛭入腹中必當死出,(臣)因再拜賀病不為傷。
著已知來之德,以喜惠王這心,是與子韋之言星徙、大卜之言地動無以異也。
宋人有好善行者,三世不解家無故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享鬼神。”即以犢祭。一年,其父無故而盲。牛又生白犢。其父又使其子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以享鬼神?!睆鸵誀偌?。一年,其子無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圍其城。當此之時,易子而食之, 骸而炊之。此獨以父子俱盲之故,得毋乘城。軍罷圍解,父子俱視。此修善積行神報之效也。曰:此虛言也。夫宋人父子修善如此,神報之,何必使之先盲后視哉?不盲常視,不能護乎?此神不能護不盲之人,則亦不能以盲護人矣。使宋、楚之君,合戰(zhàn)頓兵,流血僵尸,戰(zhàn)夫禽獲,死亡不還。以盲之故,得脫不行,可謂神報之矣。今宋、楚相攻,兩軍未合,華元、子反結(jié)言而退,二軍之眾,并全而歸,兵矢之刃無頓用者。雖有乘城之役,無死亡之患。為善人報者為乘城之間乎?使時不盲,亦猶不死。盲與不盲,俱得脫免,神使之盲,何益于善!當宋國乏糧之時也,盲人之家,豈獨富哉?俱與乘城之家易子 骸,反以窮厄獨盲無見,則神報佑人,失善惡之實也。宋人父子前偶自以風寒發(fā)盲,圍解之后,盲偶自愈。世見父子修善,又用二白犢祭,宋、楚相攻獨不乘城,圍解之后父子皆視,則謂修善之報、獲鬼神之佑矣。
楚相孫叔敖為兒之時,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對其母泣。母問其故,對曰:“我聞見兩頭蛇死。向者出,見兩頭蛇,恐去母死,是以泣也?!逼淠溉眨骸敖裆吆卧??”對日:“我恐后人見之,即殺而埋之。”
其母日:“吾聞有陰德者,天必報之。汝必不死,天必報汝?!笔灏骄共凰?,遂為楚相。埋一蛇,獲二佑,天報善明矣。曰:此虛言矣。夫見兩頭蛇輒死者,俗言也;有陰德天報之福者,俗議也。叔敖信俗言而埋蛇,其母信俗議而必報,是謂死生無命,在一蛇之死。齊孟嘗君田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田嬰讓其母曰:“何故舉之?”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何也?”嬰曰:“五月子長與戶同,殺其父母?!痹唬骸叭嗣谔旌??在戶乎?如在天,君何憂也;如在戶,則宜高其戶耳,誰而及之者!”后文長與一戶同,而嬰不死。是則五月舉子之忌,無效驗也。夫惡見兩頭蛇,猶五月舉子也。五月舉子,其父不死,則知見兩頭蛇者,無殃禍也。由此言之,見兩頭蛇自不死,非埋之故也。埋一蛇,獲二福,如埋十蛇,得幾佑乎?埋蛇惡人復見,叔敖賢也。賢者之行,豈徒埋蛇一事哉?前埋蛇之時,多所行矣。稟天善性,動有賢行。賢行之人,宜見吉物,無為乃見殺人之蛇。豈叔敖未見蛇之時有惡,天欲殺之,見其埋蛇,除其過,天活之哉?石生而堅,蘭生而香。如謂叔敖之賢在埋蛇之時,非生而稟之也。
儒家之徒董無心,墨家之役纏子,相見講道。纏子稱墨家佑鬼神,是引秦穆公有明德,上帝賜之(九十)〔十九〕年,(纏)〔董〕子難以堯、舜不賜年,桀、紂不夭死。
堯、舜、桀、紂猶為尚遠,且近難以秦穆公、晉文公。夫謚者行之跡也,跡生時行以為死謚。穆者誤亂之名,文者德惠之表。有誤亂之行,天賜之年;有德惠之操,天奪其命乎?案穆公之霸不過晉文,晉文之謚美于穆公。天不加晉文以命,獨賜穆公以年,是天報誤亂,與“穆公”同也。
天下善人寡,惡人眾。善人順道,惡人違天。然夫惡人之命不短,善人之年不長。天不命善人常享一百載之壽,惡人為殤子惡死,何哉?
禍虛篇
世謂受福佑者既以為行善所致,又謂被禍害者為惡所得。以為有沉惡伏過,天地罰之,鬼神報之。天地所罰,小大猶發(fā);鬼神所報,遠近猶至。
傳曰:“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曾子吊之,哭。子夏曰:‘天乎,予之無罪也!’曾子怒曰:‘商,汝何無罪也?吾與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間,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異聞,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而曰,汝何無罪歟?’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以久矣!’”
夫子夏喪其明,曾子責以罪,子夏投杖拜曾子之言,蓋以天實罰過,故目失其明,已實有之,故拜受其過。始聞暫見,皆以為然;熟考論之,虛妄言也。夫失明猶失聽也。失明則盲,失聽則聾。病聾不謂之有過,失明謂之有罪,惑也。蓋耳目之病,猶心腹之有病也。耳目失明聽,謂之有罪,心腹有病,可謂有過乎?伯牛有疾,孔子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原孔子言,謂伯牛不幸,故傷之也。如伯牛以過致疾,天報以惡與子夏同,孔子宜陳其過,若曾子謂子夏之狀。今乃言命,命非過也。且天之罰人,猶人君罪下也。所罰服罪,人君赦之。子夏服過,拜以自悔,天德至明,宜愈其盲。如非天罪,子夏失明,亦換三罪。且喪明之病,孰與被厲之?。繂拭饔腥?,被厲有十過乎?顏淵早夭,子路 醢。早死、 醢,極禍也。以喪明言之,顏淵、子路有百罪也。由此言之,曾子之言誤矣。然子夏之喪明,喪其子也。子者人情所通,親者人所力報也。喪親民無聞,喪子失其明,此恩損于親而愛增于子也。增則哭泣無數(shù),數(shù)哭中風,目失明矣。曾子因俗之議,以著子夏三罪。子夏亦緣俗議,因以失明故拜受其過。曾子、子夏未離于俗,故孔子門敘行未在上第也。
秦〔昭〕襄王賜白起劍,白起伏劍將自刎,曰:“我有何罪于天乎?”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zhàn),趙卒降者數(shù)十萬,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殺。白起知己前罪,服更后罰也。夫白起知己所以罪,不知趙卒所以坑。如天審罰有過之人,趙降卒何辜于天?如用兵妄傷殺,則四十萬眾必有不亡,不亡之人,何故以其善行無罪而竟坑之,卒不得以善蒙天之佑?白起何故獨以其罪伏天之誅?由此言之,白起之言過矣。
秦二世使使者詔殺蒙恬,蒙恬喟然嘆曰:“我何過于天,無罪而死?”良久,徐曰:“恬罪故當死矣。夫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徑萬里,此其中不能毋絕地脈。此乃恬之罪也?!奔赐趟幾詺?。太史公非之曰:“夫秦初滅諸侯,天下心未定,夷傷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強諫,救百姓之急,養(yǎng)老矜孤,修眾庶之和,阿意興功,此其(子)〔兄〕弟(過)〔遇〕誅,不亦宜乎!
何與乃罪地脈也?”夫蒙恬之言既非,而太史公非之亦未是。何則?蒙恬絕脈,罪至當死。地養(yǎng)萬物,何過于人,而蒙恬絕其脈?知己有絕地脈之罪,不知地脈所以絕之過。自非如此,與不自非何以異?太史公(為)〔乃〕非恬之為名將,不能以強諫,故致此禍。夫當諫不諫,故致受死亡之戮。身任李陵,坐下蠶室,如太史公之言,所任非其人,故殘身之戮,天命而至也。非蒙恬以不強諫,故致此禍,則己下蠶室,有非者矣。己無非,則其非蒙恬,非也。作伯夷之傳,(則)〔列〕善惡之行云:“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卒夭死。天之報施善人如何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shù)千,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獨遵何哉?”若此言之,顏回不當早夭,盜跖不當全活也。不怪顏淵不當夭,而獨謂蒙恬當死,過矣。漢將李廣與望氣王朔燕語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常不在其中。而諸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然以胡軍攻取侯者數(shù)十人。而廣不為(侯)后人,然終無尺(土)〔寸〕之功,以得(見)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且固命也?”朔曰:“將軍自念,豈常有恨者乎?”
廣曰:“吾為隴西太守,羌常反,吾誘而降之八百余人;吾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之,獨此矣?!彼吩唬骸暗溎笥跉⒁呀?,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崩顝V然之,聞者信之。夫不侯,猶不王者也。不侯何恨,不王何負乎?孔子不王,論者不謂之有負;李廣不侯,王朔謂之有恨。然則王朔之言,失論之實矣。論者以為人之封侯,自有天命。天命之符,見于骨體。大將軍衛(wèi)青在建章宮時,鉗徒相之,曰:“貴至封侯?!焙缶挂怨Ψ馊f戶侯。衛(wèi)青未有功,而鉗徒見其當封之證。由此言之,封侯有命,非人操行所能得也。鉗徒之言實而有效,王朔之言虛而無驗也。
多橫恣而不罹禍,順道而違福,王朔之說,白起自非、蒙恬自咎之類也。倉卒之世,以財利相劫殺者眾。同車共船,千里為商,至闊 之地,殺其人而并取其財,尸捐不收,骨暴不葬,在水為魚鱉之食,在土為螻蟻之糧;惰窳之人,不力農(nóng)勉商,以積谷貨,遭歲饑饉,腹餓不飽,椎人若畜,割而食之,無君子小人,并為魚肉:人所不能知,吏所不能覺。千人以上,萬人以下,計一聚之中,生者百一,死者十九??芍^無道至痛甚矣,皆得陽達富厚安樂。天不責其無仁義之心,道相并殺;非其無力作而倉卒以人為食,加以渥禍,使之夭命,章其陰罪,明示世人,使知不可為非之驗,何哉?王朔之言,未必審然。
傳書李斯妒同才,幽殺韓非于秦,后被車裂之罪,商鞅欺舊交,擒魏公子 ,后受誅死禍。
彼欲言其賊賢欺交,故受患禍之報也。夫韓非何過而為李斯所幽,公子 何罪而為商鞅所擒?車裂誅死,賊賢欺交,幽死見擒,何以致之?如韓非、公子 有惡,天使李斯、商鞅報之,則李斯、商鞅為天奉誅,宜蒙其賞,不當受其禍。如韓非、公子無惡,非天所罰,李斯、商鞅不得幽擒。論者說曰:“韓非、公子 有陰惡伏罪,人不聞見,天獨知之,故受戮殃。”
夫諸有罪之人,非賊賢則逆道。如賊賢,則被所賊者何負?如逆道,則被所逆之道何非?
凡人窮達禍福之至,大之則命,小這則時。太公窮賤,遭周文而得封。寧戚隱厄,逢齊桓而見官。非窮賤隱厄有非,而得封見官有是也。窮達有時,遭遇有命也。太公、寧戚賢者也,尚可謂有非。圣人純道者也,虞舜為父弟所害,幾死再三;有遇唐堯,堯禪舜,立為帝。嘗見害,未有非;立為帝,未有是。前時未到,后則命時至也。案古人君臣困窮,后得達通,未必初有惡天禍其前,卒有善神佑其后也。一身之行,一行之操,結(jié)發(fā)終死,前后無異。然一成一敗,一進一退,一窮一通,一全一壞,遭遇適然,命時當也。
龍?zhí)撈?/b>
盛夏之時,雷電擊折(破)樹木,發(fā)壞室屋,俗謂天取龍,謂龍藏于樹木之中,匿于屋室之間也。雷電擊折樹木,發(fā)壞屋室,則龍見于外。龍見,雷取以升天。世無愚智賢不肖,皆謂之然。如考實之,虛妄言也。
夫天之取龍何意邪?如以龍神為天使,猶賢臣為君使也,反報有時,無為取也。如以龍遁逃不還,非神之行,天亦無用為也。如龍之性當在天,在天上者固當生子,無為復在地。如龍有升降,降龍生子于地,子長大,天取之,則世名雷電為天怒,取龍之子,無為怒也。且龍之所居,常在水澤之中,不在木中屋間。何以知之?叔向之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傳曰:“山致其高,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龍生焉?!眰饔盅裕骸坝矶捎诮?,黃龍負船。荊次非渡淮,兩龍繞舟。
東海之上有丘欣,勇而有力,出過神淵,使御者飲馬,馬飲因沒。欣怒,拔劍入淵追馬,見兩蛟方食其馬,手劍擊殺兩蛟?!庇墒茄灾耘c龍常在淵水之中,不在木中屋間明矣。在淵水之中,則魚鱉之類。魚鱉之類,何為上天?天之取龍,何用為哉?如以天神乘龍而行,神恍惚無形,出入無間,無為乘龍也。如仙人騎龍,天為仙者取龍,則仙人含天精氣,形輕飛騰,若鴻鵠之狀,無為騎龍也。世稱黃帝騎龍升天,此言蓋虛,猶今謂天取龍也。
且世謂龍升天者,必謂神龍。不神,不升天;升天,神之效也。天地之性人為貴,則龍賤矣。貴者不神,賤者反神乎?如龍之性有神與不神,神者升天,不神者不能。龜蛇亦有神與不神,神龜神蛇復升天乎?且龍稟何氣而獨神?天有倉龍、白虎、朱鳥、玄武之象也,地亦有龍虎鳥龜之物。四星之精,降生四獸。虎鳥與龜不神,龍何故獨神也?人為裸蟲之長,龍為鱗蟲之長。俱為物長,謂龍升天,人復升天乎?龍與人同,獨謂能升天者,謂龍神也。世或謂圣人神而先知,猶謂神龍能升天也。因謂圣人先知之明,論龍之才,謂龍升天,故其宜也。
天地之間,恍惚無形,寒暑風雨之氣乃為神。今龍有形,有形則行,行則食,食則物之性也。天地之性,有形體之類,能行食之物,不得為神。何以言之?龍有體也。傳言鱗蟲三百,龍為之長。龍為鱗蟲之長,安得無體?何以言之?孔子曰:“龍食于清,游于清。龜食于清,游于濁。魚食于濁,游于清。丘上不及龍,下不為魚,中止其龜與!”
《山海經(jīng)》言四海之外,有乘龍蛇之人。世俗畫龍之象,馬首蛇尾。由此言之,馬蛇之類也。慎子曰:“蜚龍乘云,騰蛇游霧,云罷雨霽,與蚓蟻同矣。”韓子曰:“龍之為蟲也,鳴可狎而騎也。然喉下有逆鱗尺余,人或嬰之,必殺人矣?!北戎疄轵鞠?,又言蟲可狎而騎,蛇馬之類明矣。傳曰:“紂作象箸而箕子泣?!逼?,痛其極也。夫有象箸,必有玉杯。玉杯所盈,象箸所挾,則必龍肝豹胎。夫龍肝可食,其龍難得。難得則愁下,愁下則禍生,故從而痛之。
如龍神,其身不可得殺,其肝何可得食?禽獸肝胎非一,稱龍肝豹胎者,人得食而知其味美也。春秋之時,龍見于絳郊。魏獻子問于蔡墨曰:“吾聞之,蟲莫智于龍,以其不生得也。謂之智,信乎?”對曰:“人實不知,非龍實智。古者畜龍,故國有豢龍氏,有御龍氏?!?/span>
獻子曰:“是二者吾亦聞之,而不知其故。是何謂也?”對曰:“昔有叔(宋)〔安〕有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嗜欲以飲食之,龍多歸之。乃擾畜龍,以服事舜,而錫之姓日董,氏日豢龍,封諸川,夷氏是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龍。及有夏,孔甲擾于帝,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也,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龍。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后。
龍一雌死,潛醢以食夏后,夏后(烹)〔享〕之。既而使求,懼而不得,遷于魯縣,范氏其后也?!鲍I子曰:“今何故無之?”對曰:“夫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職,則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業(yè),其物乃至。若泯棄之,物乃低伏,郁湮不育?!庇纱搜灾?,龍可畜又可食也??墒持铮荒苌褚?。世無其官,又無董父、后劉之人,故潛藏伏匿,出見希疏;出又乘云,與人殊路,人謂之神。如存其官而有其人,則龍,牛之類也,何神之有?以《山海經(jīng)》言之,以慎子、韓子證之,以俗世之畫驗之,以箕子之泣訂之,以蔡墨之對論之,知龍不能神,不能升天,天不以雷電取龍,明矣。世俗言龍神而升天者,妄矣。
世俗之言,亦有緣也。短書言龍無尺木,無以升天。又曰升天,又言尺木,謂龍從木中升天也。
彼短書之家,世俗之人也。見雷電發(fā)時,龍隨而起,當雷電〔擊〕樹木(擊)之時,龍適與雷電俱在樹木之側(cè),雷電去,龍隨而上,故謂從樹木之中升天也。實者雷龍同類,感氣相致,故《易》曰:“云從龍,風從虎。”又言:“虎嘯谷風至,龍興景云起。”龍與云相招,虎與風相致,故董仲舒雩祭之法,設土龍以為感也。夫盛夏太陽用事,云雨干之。太陽火也,云雨水也,〔水〕火激薄則鳴而為雷。龍聞雷聲則起,起而云至,云至而龍乘之。云雨感龍,龍亦起云而升天。天極(雷)〔云〕高,云消復降。人見其乘云則謂“升天”,見天為雷電則為“天取龍”。世儒讀《易》文,見傳言,皆知龍者云之類。拘俗人之議,不能通其說;又見短書為證,故遂謂“天取龍”。
天不取龍,龍不升天。當丘欣之殺兩蛟也,手把其尾,拽而出之至淵之外,雷電擊之。蛟則龍之類也。蛟龍見而云雨至,云雨至則雷電擊。如以天實取龍,龍為天用,何以死蛟〔不〕為取之?且魚在水中,亦隨云雨蜚,而乘云雨非升天也。龍,魚之類也,其乘雷電猶魚之飛也。魚隨云雨不謂之神,龍乘雷電獨謂之神。世俗之言,失其實也。物在世間,各有所乘。水蛇乘霧,龍乘云,鳥乘風。見龍乘云,獨謂之神,失龍之實,誣龍之能也。
然則龍之所以為神者,以能屈伸其體,存亡其形。屈伸其體,存亡其形,未足以為神也。豫讓吞炭,漆身為厲,人不識其形。子貢滅須為婦人,人不知其狀。龍變體自匿,人亦不能覺,變化藏匿者巧也。物性亦有自然,知往,干鵲知來,鸚鵡能言,三怪比龍,性變化也。如以巧為神,豫讓、子貢神也??鬃釉唬骸坝握呖蔀榫W(wǎng),飛者可為。至于龍也,吾不知其乘風云上升。今日見老子,其猶龍乎!”夫龍乘云而上,云消而下。物類可察,上下可知;而云孔子不知。以孔子之圣,尚不知龍,況俗人智淺,好奇之性,無實可之心,謂之龍神而升天,不足怪也。
雷虛篇
盛夏之時,雷電迅疾,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犯殺人。世俗以為擊折樹木、壞敗室屋者,天取龍;其犯殺人也,謂之〔有〕陰過,飲食人以不潔凈,天怒,擊而殺之。隆隆之聲,天怒之音,若人之吁矣。世無愚智,莫謂不然。推人道以論之,虛妄之言也。
夫雷之發(fā)動,一氣一聲也,折木壞屋亦犯殺人,犯殺人時亦折木壞屋。獨謂折木壞屋者,天取龍;犯殺人,罰陰過,與取龍吉兇不同,并時共聲,非道也。論者以為隆隆者,天怒吁之聲也。此便于罰過,不宜于取龍。罰過,天怒可也。
取龍,龍何過而怒之?如龍神,天取之,不宜怒。如龍有過,與人同罪,(龍)殺而已,何為取也?殺人,怒可也。取龍,龍何過而怒之?殺人,不?。粴?,取之。人龍之罪何別,而其殺之何異?然則取龍之說既不可聽,罰過之言復不可從。
何以效之?案雷之聲迅疾之時,人仆死于地,隆隆之聲臨人首上,故得殺人。審隆隆者天怒乎?怒用口之怒氣殺人也??谥瓪?,安能殺人?人為雷所殺,詢其身體,若燔灼之狀也。如天用口怒,口怒生火乎?且口著乎體,口之動與體俱。當擊折之時,聲著于地;其衰也,聲著于天。夫如是,聲著地之時,口至地,體亦宜然。當雷迅疾之時,仰視天,不見天之下,不見天之下,則夫隆隆之聲者,非天怒也。天之怒與人無異。人怒,身近人則聲疾,遠人則聲微。今天聲近,其體遠,非怒之實也。且雷聲迅疾之時,聲東西或南北,如天怒體動,口東西南北,仰視天亦宜東西南北?;蛟唬骸疤煲褨|西南北矣,云雨冥晦,人不能見耳?!?/span>
夫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共雷?!兑住吩唬骸罢痼@百里?!崩纂娭?,(雷)〔云〕雨晦冥,百里之外無雨之處,宜見天之東西南北也。口著于天,天宜隨口,口一移普天皆移,非獨雷雨之地,天隨口動也。且所謂怒者,誰也?天神邪?蒼蒼之天也?如謂天神,神怒無聲;如謂蒼蒼之天,天者體不怒,怒用口。且天地相與,夫婦也,其即民父母也。子有過,父怒,笞之致死,而母不哭乎?今天怒殺人,地宜哭之。獨聞天之怒,不聞地之哭。如地不能哭,則天亦不能怒。且有怒則有喜。人有陰過,亦有陰善。有陰過,天怒殺之;如有陰善,天亦宜以(善)〔喜〕賞之。隆隆之聲謂天之怒,如天之喜亦哂然而笑。
人有喜怒,故謂天喜怒、推人以知天,知天本于人。如人不怒,則亦無緣謂天怒也。緣人以知天,宜盡人之性。人性怒則吁,喜則歌笑。比聞天之怒,希聞天之喜;比見天之罰,希見天之賞。豈天怒、不喜,貪于罰、希于賞哉?何怒罰有效,喜賞無驗也?
且雷之擊也,折木壞屋,時犯殺人,以為天怒。時或徒雷,無所折敗,亦不殺人,天空怒乎?人君不空喜怒,喜怒必有賞罰。無所罰而空怒,是天妄也。妄則失威,非天行也。政事之家,以寒溫之氣為喜怒之候,人君喜即天溫,(即)〔怒〕則天寒。雷電之日,天必寒也。高祖之先劉媼,曾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此時雷電晦冥。天方施氣,宜喜之時也,何怒而雷?如用擊折者為怒,不擊折者為喜,則夫隆隆之聲,不宜同音。人怒喜異聲,天怒喜同音,與人乖異,則人何緣謂之天怒?
且飲食人以不潔凈,小過也。以至尊之身,親罰小過,非尊者之宜也。尊不親罰過,故王不誅罪。天尊于王,親罰小過,是天德劣于王也。且天之用心,猶人之用意。人君罪惡,初聞之時,怒以非之;及其誅之,哀以憐之。故《論語》曰:“如得其情,則哀憐而勿喜?!奔q至惡也,武王將誅,哀而憐之。故《尚書》曰:“予惟率夷憐爾。”人君誅惡,憐而殺之;天之罰過,怒而擊之。是天少恩而人多惠也。說雨者以為天施氣。天施氣,氣渥為雨,故雨潤萬物,名曰澍。人不喜,不施恩。天不說,不降雨。謂雷,天怒;雨者,天喜也。雷起常與雨俱,如論之言,天怒且喜也。人君賞罰不同日,天之怒喜不殊時,天人相違,賞罰乖也。且怒喜具形,亂也。惡人為亂,怒罰其過;罰之以亂,非天行也。冬雷人謂之陽氣泄,春雷謂之陽氣發(fā)。夏雷不謂陽氣盛,謂之天怒,竟虛言也。
人在天地之間,物也。物,亦物也。物之飲食,天不能知。人之飲食,天獨知之。萬物于天,皆子也;父母于子,恩德一也。豈為貴賢加意,賤愚不察乎?何其察人之明,省物之暗也!犬豕食人腐臭,食之天不殺也。如以人貴而獨禁之,則鼠人飲食,人不知,誤而食之,天不殺也。如天能原鼠,則亦能原人,人誤以不潔凈飲食人,人不知而食之耳,豈故舉腐臭以予之哉?如故予之,人亦不肯食。呂后斷戚夫人手,去其眼,置于廁中,以為人豕。呼人示之,人皆傷心;惠帝見之,病臥不起。呂后故為,天不罰也。人誤不知,天輒殺之,不能原誤失而責故,天治悖也。
夫人食不凈之物,口不知有其也;如食已,知之,名曰腸。戚夫人入廁,身體辱之,與何以別?腸之與體何以異?為腸不為體,傷不病辱,非天意也。且人聞人食不清之物,心平如故,觀戚夫人者,莫不傷心。人傷,天意悲矣。夫悲戚夫人則怨呂后,案呂后之崩,未必遇雷也。道士劉春熒惑楚王英,使食不清。春死,未必遇雷也。建初四年夏六月,雷擊殺會稽(靳專日食)〔鄞縣〕羊五頭皆死。夫羊何陰過而雷殺之?舟人溪上流,人飲下流,舟人不雷死。
天神之處天,猶王者之居也。王者居重關(guān)之內(nèi),則天之神宜在隱匿之中。王者居宮室之內(nèi),則天亦有太微、紫宮、軒轅、文昌之坐。王者與人相遠,不知人之陰惡。天神在四宮之內(nèi),何能見人暗過?王者聞人進,以人知。天知人惡,亦宜因鬼。使天問過于鬼神,則其誅之,宜使鬼神。如使鬼神,則天怒,鬼神也,非天也。
且王斷刑以秋,天之殺用夏,此王者用刑違天時。奉天而行,其誅殺也,宜法象上天。天殺用夏,王誅以秋,天人相違,非奉天之義也?;蛘撛唬骸帮嬍场踩恕巢粷崈?,天之大惡也。殺大惡,不須時?!蓖跽叽髳海\反大逆無道也。天之大惡,飲食人不潔清。天(之)〔人〕所惡,小大不均等也。如小大同,王者宜法天,制飲食人不潔清之法為死刑也。圣王有天下,制刑不備此法,圣王闕略,有遺失也?或論曰:“鬼神治陰,王者治陽。陰過暗昧,人不能覺,故使鬼神主之?!痹唬骸瓣庍^非一也,何不盡殺?案一過,非治陰之義也。天怒不旋日,人怨不旋踵。人有陰過,或時有用冬,未必專用夏也。以冬過誤,不輒擊殺,遠至于夏,非不旋日之意也。
圖畫之工,圖雷之狀,累累如連鼓之形;又圖一人,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使之左手引連鼓,右手推椎,若擊之狀。其意以為雷聲隆隆者,連鼓相扣擊之(意)〔音〕也;其魄然若敝裂者,椎所擊之聲也;其殺人也,引連鼓相椎,并擊之矣。
世又信之,莫謂不然。如復原之,虛妄之象也。夫雷,非聲則氣也。聲與氣,安可推引而為連鼓之形乎?如審可推引,則是物也。相扣而音鳴者,非鼓即鐘也。夫隆隆之聲,鼓與鐘邪?如審是也,鐘鼓(而)不〔而〕空懸,須有
,然后能安,然后能鳴。今鐘鼓無所懸著,雷公之足無所蹈履,安得而為雷?或曰:“如此固為神。如必有所懸著,足有所履,然后而為雷,是與人等也,何以為神?”曰:神者,恍惚無形,出入無門,上下無〔垠〕,故謂之神。今雷公有形,雷聲有器,安得為神?如無形,不得為之圖象;如有形,不得謂之神。謂之神龍升天,實事者謂之不然,以人時或見龍之形也。
以其形見,故圖畫升龍之形也;以其可畫,故有不神之實。
難曰:“人亦見鬼之形,鬼復神乎?”曰:人時見鬼,有見雷公者乎?鬼名曰神,其行蹈地,與人相似。雷公頭不懸于天,足不蹈于地,安能為雷公?飛者皆有翼,物無翼而飛,謂仙人。畫仙人之形,為之作翼。如雷公與仙人同,宜復著翼。使雷公不飛,圖雷家言其飛,非也。使實飛,不為著翼,又非也。夫如是,圖雷之家畫雷之狀,皆虛妄也。且說雷之家,謂雷,天怒吁也;圖雷之家,謂之雷公怒引連鼓也。審如說雷之家,則圖雷之家非;審如圖雷之家,則說雷之家誤。二家相違也,并而是之,無是非之分。無是非之分,故無是非之實。無以定疑論,故虛妄之論勝也。
《禮》曰:“刻尊為雷之形,一出一入,一屈一伸,為相校軫則鳴。”校軫之狀,郁律壘之類也,此象類之矣。氣相校軫分裂,則隆隆之聲,校軫之音也。魄然若裂者,氣射之聲也。氣射中人,人則死矣。實說,雷者太陽之激氣也。何以明之?正月陽動,故正月始雷。五月陽盛,故五月雷迅。秋冬陽衰,故秋冬雷潛。盛夏之時,太陽用事,陰氣乘之。陰陽分(事)〔爭〕,則相校軫。校軫則激射。激射為毒,中人輒死,中木木折,中屋屋壞。人在木下屋間,偶中而死矣。何以驗之?試以一斗水灌冶鑄之火,氣激裂,若雷之音矣?;蚪刈迫梭w。天地為爐大矣,陽氣為火猛矣,云雨為水多矣,分爭激射,安得不迅?中傷人身,安得不死?當冶工之消鐵也,以士為形,燥則鐵下,不則躍溢而射。射中人身,則皮膚灼剝。陽氣之熱,非直消鐵之烈也;陰氣激之,非直土泥之濕也;陽氣中人,非直灼剝之痛也。
夫雷,火也?!不稹硽庳呷耍瞬坏脽o跡。如炙處狀似文字,人見之,謂天記書其過,以示百姓。是復虛妄也。使人盡有過,天用雷殺人。殺人當彰其惡,以懲其后,明著其文字,不當暗昧。圖出于河,書出于洛?!逗訄D》、《洛書》,天地所為,人讀知之。今雷死之書,亦天所為也,何故難知?如以(一)〔殪〕人皮不可書,魯惠公夫人仲子,寧武公女也,生而有文在掌,曰“為魯夫人”,文明可知,故仲子歸魯。雷書不著,故難以懲后。地如是,火剡之跡,非天所刻畫也?;蝾H有而增其語,或無有而空生其言,虛妄之俗,好造怪奇。何以驗之?雷者火也,以人中雷而死,即詢其身,中頭則須發(fā)燒,中身則皮膚灼,臨其尸上聞火氣,一驗也。道朮之家,以為雷燒石色赤,投于井中,石井寒,激聲大鳴,若雷之狀,二驗也。人傷于寒,寒所入腹,腹中素溫,溫寒分爭,激氣雷鳴,三驗也。當雷之時,電光時見,大若火之耀,四驗也。當雷之擊,時或燔人室屋及地草木,五驗也。夫論雷之為火有五驗,言雷為天怒無一效。然則雷為天怒,虛妄之言。
(雖)〔難〕曰:“《論語》云:‘迅雷風烈必變?!?/span>
《禮記》曰:‘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瘧痔炫妨P及己也。如雷不為天怒,其擊不為罰過,則君子何為為雷變動朝服而正坐(子)〔乎〕?”曰:天之與人猶父子,有父為之變,子安能忽?故天變,己亦宜變,順天時,示己不違也。人聞犬聲于外,莫不驚駭,竦身側(cè)耳以審聽之。況聞天變異常之聲,軒迅疾之音乎?《論語》所指,《禮記》所謂,皆君子也。君子重慎,自知無過,如日月之蝕,無陰暗食人以不潔清之事,內(nèi)省不懼,何畏于雷?審如不畏雷,則其變動不足以效天怒何則?不為己也。如審畏雷,亦不足以效罰陰過。何則?雷之所擊,多無過之人。君子恐偶遇之,故恐懼變動。夫如是,君子變動,不能明雷為天怒,而反著雷之妄擊也。妄擊不罰過,故人畏之。如審罰有過,小人乃當懼耳,君子之人無為恐也。宋王問唐鞅曰:“寡人所殺戮者眾矣,而群臣不畏,其故何也?”唐鞅曰:“王之所罪,盡不善者也。罰不善,善者胡為畏?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毋辨其善與不善而時罪之,斯群臣畏矣。”
宋王行其言,群臣畏懼,(宋王大怒)〔宋國大恐〕。
夫宋王妄刑,故宋國大恐。懼雷電妄擊,故君子變動。君子變動,寧國大恐之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