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在《逍遙游》中與惠施談到有用之用和無用之用?;菔┲塾谖锏摹坝杏弥谩?,即物的實用價值,就如古希臘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所認為的“美在效用”,一個物必須對人有用,滿足人們的某種功用,才能有其實際價值。莊子著眼于物的“無用之用”,而“無用之用”也可以分兩個層次解讀:一方面“無用之用”之用,因為莊子在反駁惠施時亦是著眼于“用”;另一方面是“無用之用”的審美超越,突破“用”的限制,達到從“用”到“無用”的審美超越,回歸物的本然,達到逍遙自由的精神境界,就是莊子所說的“游”的境界。本文著重從“無用之用”之用和“無用之用”的審美超越兩方面解讀莊子的“無用之用”觀點,來詮釋莊子由“用”超越到“無用”的逍遙自由的境界,藉此來探究“無用之用”的審美意義。
“無用之用”之用就是莊子對于物“無用”的解讀仍著眼于“用”的態(tài)度。在《逍遙游》中惠施對莊子說:“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sup>[1]惠施認為大葫蘆的堅固程度卻不足以盛水,剖之以為瓢,又因為太大而沒有可放的東西。所以這個大葫蘆因為 其不能滿足人們的實際需要而成了失去實用價值的無用之物。接著,惠施又說:“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guī)矩,立之涂,匠者不顧。”[2]這么一顆大樹,由于樹干疙瘩太多,小枝彎彎曲曲,因為“不中繩墨”、“不中規(guī)矩”,而匠人不以為用。這都是著眼于物的使用價值,物只要能滿足人們的用處,就是有用之物,反之,則是無用之物。
莊子對惠施“用”的觀點進行了反駁。莊子以宋人有不龜手之藥的故事來說明了“所用之異”的道理?!敖褡佑形迨?,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sup>[3]意思就是為什么不把葫蘆當做船浮游于江湖之上,反而愁葫蘆太大不堅而無所用?!案『踅皇且环N自為的活動,一種生命體的自由的呈現(xiàn)。將無實際效用的大當作大樽而浮乎江湖,由此感受到生命的自由與自在,亦即逍遙于天地之間,這就是‘無用之用’。”[4]在對惠施說的大樹的反駁中,莊子說:“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4]莊子認為可以把大樹種在無何有之鄉(xiāng),廣漠的土地上,人可以在其下面逍遙自由的躺在樹下,何來“患其無用”呢?并且物因為其無用也就不會遭到砍伐利用。
因此,不難看出,惠施懂得有用之物“用”的道理,而莊子懂得無用之物“用”的道理。對于惠施來說,物需要滿足人的實際用處才有其實用價值,即以物的實際價值作為判斷物的有用與否的前提;而莊子懂得無用之物的用途,莊子是要人突破和超越具體物的直接的具體的功能與功用。莊子的用不是具體的有限的用,而是達到充分的無限的用。莊子雖然懂得無用之物的用途,但這是著眼于“用”的基礎(chǔ)之上的,也就是莊子所說的“所用不同”的道理。莊子正是在有,看到了無用之中也存在著有用的一面,而能以“無用”而致大用。
“無用之用”還不是莊子哲學(xué)的最高境界,達到一種逍遙自由、萬物與天地為一的境界,這才是莊子的最高境界,也就是達到“游”的狀態(tài)。上面論述的“無用之用”也為從莊子從“無用之用”之用轉(zhuǎn)向?qū)Α盁o用之用”的審美超越達到真正的物之本然狀態(tài)奠定了基礎(chǔ)。
惠施對待物的態(tài)度是功利實用性的,是現(xiàn)實中的具體運用,而莊子的無用之用帶有超功利的精神性質(zhì)。莊子認為要達到精神自由的狀態(tài)首先要做到“心齋”和“坐忘”,“心齋”就是保持虛靜空明的心境,“坐忘”就是莊子所說的無己、喪我的境界。因為只有排除功利和道德的心境,離形去知,不受任何外在對精神的束縛,與天地精神融合為一,莊子在《齊物論》中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惠施認為大葫蘆無用,是因為從自身功利性出發(fā),認為它是人們的一個工具。然而如果大葫蘆滿足不了人們的實用價值,這個物自身的存在也就消失了。莊子從物自身的態(tài)度出發(fā),認為人可以利用外物,不要以為只有利用某物才能使某物真正成為某物。物有自己的存在和性質(zhì),任何物都不是為了滿足人的需要才存在的?!皾娠羰揭蛔?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兵B有自己的本性,而不是被人囿于藩籬之中供觀賞。鳥作為鳥的本性就是自由飛翔,鳥在自然狀態(tài)下本來就是鳥,不是被人關(guān)在鳥籠之中才成為鳥。甚至可以說,關(guān)在鳥籠中的鳥巳經(jīng)不是真正的鳥。所以要達到真正的鳥的狀態(tài),要“以鳥養(yǎng)鳥,以物觀物”,即回歸到鳥的逍遙狀態(tài),萬物一體的游的狀態(tài),這也就預(yù)示了“物的逍遙與人的逍遙是一體之兩面,沒有物的自在自得,人的逍遙終究只是一種幻象”。
莊子認為萬物是與我為一的。世界上還有萬物的存在,不能只站在人的角度來看問題,人囿于實際功用,對無限的詩意與美卻無從感覺,對萬物的存在狀態(tài)任意決斷?!扒f子所在的時代物只作為有用之物才成為物,一切都要經(jīng)過用的衡量才有存在的合理性,就是說,用現(xiàn)在成為了物的主宰,物只存在一種可能性、一種意義,那就是作為實用之物而存在,物失去了生命和精神性?!?sup>[6]宋代畫家郭熙《林泉高致》中說:“看山水亦有體,以林泉之心臨之則價高,以驕侈之目臨之則價低?!彼?,莊子提倡要突破以“有用”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的作法,不僅知曉物的“有用之用”,洞悉物的“無用之用”,更進而要以純?nèi)弧盁o用”的眼光和態(tài)度來看待和對待身外的一切事物。
萬物都有存在的意義,這種意義不是來自人的給予,而是來自人與物所共同的本原之道,道通萬物而為一,要遵循物的物性,任物各是其所是,這才是無用之用之為大用的精髓。莊子的無用之用是以物觀,惠子是以己用物。按照物的本性,即使是大瓠之大,也可以為舟浮遊江湖,這便是順著物的本性而不失己;即使是大樹,也可以樹之無何有之鄉(xiāng)而彷徨悠哉其側(cè)。這樣物與物之間的對立、束縛就會消除了。莊子夢蝶,不知何者是莊周,何者是蝴蝶。一個懂得“無用之用”的人,才有可能達到“無己”、“喪我”的境界,才有可能實現(xiàn)對“道”的觀照,人與物進入了道通為一的精神高度自由的天地,這樣才能達到高度的自由和美。
莊子的“無用之用”的觀點體現(xiàn)了有用和無用的區(qū)別,充滿了辯證的智慧,實現(xiàn)了從“有用”到“無用”的審美超越,并體現(xiàn)了道通為一的理念。這是一種去除“用”的非功利性的態(tài)度,由“有用”超越到“無用”的逍遙自由的精神境界,這是對人生自由價值的追求。莊子的“無用之用”觀對當代社會人們認識人生的價值、精神境界的提高也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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