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詩銀絕句淺析
張金英
我們知道，思維最大的敵人，是習慣性思維。世界觀、生活環(huán)境和知識背景都會影響到人們對事對物的態(tài)度和思維方式，不過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過去的經(jīng)驗。換句話說，消極的思維定式是束縛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枷鎖。這表現(xiàn)在詩詞創(chuàng)作中尤為明顯，很多詩友的作品千篇一律，就在于其思維的定勢所造成的。不僅如此，我們也很容易陷入某種定勢認識，無法跳出這種認識框架，導(dǎo)致我們對人對事的認識存在很大的片面性。如我們知道袁枚的《隨園詩話》和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寫得很好，卻忽視了他們的作品也很優(yōu)秀；當代詩詞界普遍認為范詩銀先生的詞作很出色，卻忽視了他其他體裁的作品。一個人的才情和創(chuàng)造性思維決定了他能夠全方位地駕馭各種體裁和題材，范詩銀即是如此。因絕句的“即興性”之特點，最能彰顯出作者敏捷的詩思與特殊的才氣，很多靈感之句可遇而不可求，能使全詩生輝，最能讓讀者記住。如果一個人沒有創(chuàng)造性思維，沒有天賦靈根，是很難寫出好絕的。目前筆者通讀了范詩銀先生的絕句，對其思維的創(chuàng)造性和語言的靈動性有了更深的認識和了解，遂從以下四方面進行賞評，以觀其妙。
一、物語有寄，柔婉詩心
詠物詩很容易看出詩人思維的獨創(chuàng)性，因為每一種事物在不同的詩人眼里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象，賦予不同的情志。范詩銀先生的詠物絕句數(shù)量較多，且佳作頻出，從他吟詠植物類的作品可見一斑。
（一）幽幽蓮語，一池柔情
范詩銀先生對水蓮情有獨鐘，對其觀察細致，蓮葉、蓮花、蓮蓬在他的筆下流淌出一縷縷情絲，足見他與生俱來的柔婉詩心，尤為動人：
蓮葉
云磨天水水生煙，亂潑星花最可憐。
翠鬢難為晴曉改，碧羅盤里一珠圓。
蓮花
三分柔白九分羞，半暈新紅搖醉眸。
香浸玉瓶心可老，為誰滴淚說離愁。
蓮蓬
攤破紅衣聽雨吟，旋回蜂影弄絲琴。
淡香分往熏風里，還向清涵抱苦心。
《蓮葉》自上而下地描繪了蓮葉在不同環(huán)境下的姿態(tài)，烘托了蓮葉的可愛之狀，流露出對蓮葉的喜愛之情。起句營造一幅煙雨迷蒙的意境，尤以“磨”“生”兩動詞形象入味，化靜為動；次句銜接緊密，描繪了雨珠落在蓮葉上的樣子，以“星花”喻雨珠，增加美感，“可憐”蘊含了詩人止不住的喜愛之情；轉(zhuǎn)結(jié)由雨而晴，突出了蓮葉在晴曉天氣下依然不改初衷的情態(tài)，更增可愛；“翠鬢”“碧羅盤”均為蓮葉之喻體，形象貼切。原先的“星花”已化作“一珠圓”在碧羅盤里滾動。詩人觀物細致，既寫出蓮葉的“不改”——托著雨珠兒；又寫出了雨珠的變化——煙雨之下的“星花”轉(zhuǎn)而變?yōu)榍鐣蕴鞖庀碌摹皥A珠”。全詩想象豐富，比喻手法的運用恰到好處。
《蓮花》的筆調(diào)漸趨傷感。起承以擬人手法形象地描摹了蓮花的含羞之態(tài)，攝人眼球，令人喜之不盡。含羞款款的蓮花更是含情脈脈，轉(zhuǎn)結(jié)道出了蓮花的純情與癡懷。蓮花，寄寓了癡情人的離情，象征著高潔的情愫。作者賦予蓮花豐富的情感特征，全然將蓮花人格化了，牽動著讀者的情緒。
《蓮蓬》的筆調(diào)更趨凄美，起承描繪了一幅“聽雨弄琴”的畫面，擬人形象，極富動感。轉(zhuǎn)結(jié)由動而靜，寫夏季蓮香飄散之時，“誰道其中最苦心”呢！蓮蓬分香予他人，卻將其“苦”深藏心中，而這，又有誰知曉呢？
三首蓮詩，蘊含著豐富的情懷：其一以蓮語道出風情；其二以蓮語訴說離情；其三以蓮語抒發(fā)苦情。
（二）絲絲花語，一季風情
范詩銀先生的詠物篇里有不少詠花的作品，各具特點，如以下一組詠花詩：
槿 花
何時一樹紫花開，應(yīng)是秋風昨日來。
薄露方分涼葉綠，新香搖亂月徘徊。
起承以設(shè)問開頭，道出槿花開放的時間及其顏色。轉(zhuǎn)結(jié)極其精彩，以反向思維突發(fā)奇想：綠葉之清涼分予薄露，更是襯托出“綠”的流動，“綠”的生命；其新香引得月兒徘徊，同樣以月之徘徊襯托出其香之濃郁，贊譽有加。全詩善以擬人、夸張等手法去寫，無理而妙。
蘆 花
青葭依舊照清水，浮雪如云卷絮飛。
霜笛寒聲吹不得，一江雁影帶秋歸。
起句交代了蘆葦倚水而生的環(huán)境；次句以比喻手法寫出了蘆花的顏色和形態(tài)，動靜結(jié)合；轉(zhuǎn)句以蘆笛帶出淡淡的憂傷，結(jié)句自然以“雁影”抖出秋天。全詩流暢自如，亦步亦趨，銜接緊密。
杏
枝頭疏落半潭紅，濕朵剩痕香滿空。
襟上殘英休拂去，流年深淺是東風。
此詩構(gòu)思精巧，用語典雅。詩人不寫杏花“占盡春風”之態(tài)，而是從枝頭疏落的杏花寫起，“半潭紅”用得甚是凄美。次句由面到點，抓住一朵濕透的落花依然“香滿空”突出杏花的香味濃郁四溢。轉(zhuǎn)句由物及人，寓理深刻：飄落在襟上的殘英蘊含著流年的故事，切莫拂去，其中就有春天的美麗故事。如此，巧妙地將杏花與春天結(jié)合起來，并暗示了人生的春天之短暫。
荷
綠錢紫角小萍青，笑靨歡眉燕雨聲。
秀蕾為君分素抱，玉瓶緗卷畫窗明。
此詩在布局上很有層次感：起承以靜態(tài)描寫和動態(tài)描寫道出了荷花的形態(tài)與情態(tài)；轉(zhuǎn)結(jié)以物擬人，賦予荷花高遠的抱負和高潔的情懷。
山 茶
曉采翠毫青雨邊，裙銜星眼露花寒。
可憐風浣裁云手，吹皺春香八百盤。
“奇思妙想”“奇情壯彩”“奇章佳構(gòu)”是范詩銀先生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這首詩里亦得到了體現(xiàn)：詩人先從采茶姑娘于新雨之后晨起采茶寫起，次句引為妙筆，詩人由星光灑在姑娘的裙擺上想到了“裙銜星眼”，不僅銜接自然，而且想象奇特。“銜”用在此處達到了“無理而妙”的藝術(shù)境界，既寫出了采茶姑娘工作之早，又化動為靜，定格成一幅最美的采茶圖。轉(zhuǎn)結(jié)則化靜為動，“吹皺春香八百盤”以夸張手法道出茶香飄溢，直沁心田。
（三）依依柳語，夢中詩情
柳
絲絲金縷翠塘生，滴滴星花青眼橫。
莫問折來春幾許，何如煙杪聽黃鶯。
此詩借柳樹表現(xiàn)了春天的美好，與一般的“春柳”作品不同：起承狀寫春柳的美好形象，“絲絲金縷”狀其纖細的枝條，“滴滴星花”狀其輕盈的花絮，形象貼切；轉(zhuǎn)句以虛寫實，巧化無形為有形，詩人將“折柳”寫成“折春”，賦予柳樹以春天的象征意義。末句順勢以黃鶯于高枝鳴唱作結(jié)，留給讀者以春天的念想，與杜甫“兩個黃鸝鳴翠柳”有異曲同工之妙，余味無窮。
漁洋秋柳
雨花云影碧絲絳，清葉明枝秋水搖。
記得先生新賦句，夢中刻在第三橋。
看題目，此詩確為詠物詩，然此詠物詩寄寓的內(nèi)涵之豐富是少有的，原因在于王漁洋的《秋柳四章》的主題就是多解的。他雖然極力寫得掩抑婉轉(zhuǎn)，但詩中寓有人世滄桑之感，非專為詠柳而作。當時和者之多，必不乏窺見作者用意而引起共鳴的。后來王漁洋（王士禎）作詩的用意，逐漸引起更多的人的猜測和指陳。李兆元《漁洋山人秋柳詩舊箋》、鄭鴻《漁洋秋柳詩箋注解》都指出此詩是“吊明亡之作”。故而，范詩銀先生的《漁洋秋柳》則是以詩寫漁洋之“詠物詩”了，物中有物，詩中有詩，亦不能單純地界定為詠物詩，但源頭確是王漁洋借以感懷的“秋柳”，顯得更為含蓄。起句的“雨花云影”以景暗示一種飄搖之境，借唐代賀知章的“碧絲絳”一詞喻指柳樹——秋柳，就是在飄搖的環(huán)境中生存。次句語義雙關(guān)，巧借明朝之“明”字和清朝之“清”字做文章，并以“秋水搖”寫出“柳葉柳枝”的搖動，從而暗示明清換代時飄搖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這樣，秋柳就不僅僅是秋柳了，而具有漁洋《秋柳》的多義性。轉(zhuǎn)句宕開一筆，由漁洋“新賦句”寫開去，并以“夢中刻在第三橋”作結(jié)，
就具有別于《秋柳》的另類含義了。
二、景語有情，繽紛詩意
清代王夫之云：“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情景相生論”歷來受到詩人們的認可與運用。范詩銀筆下的景物多為歷史古跡，無不著上濃郁的感情色彩，綻放出具有個性化的詩意來，如以下詩篇：
半山園
依山疏紫剩秋青，云杪流煙濕雀鳴。
寂寞風亭排雪盞，幾番橫笛落江聲。
此詩句句寫景，然句句帶情。起承交代了半山園的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特征，起句重在以顏色渲染，次句之“濕”用得巧妙，沉沉云煙將鳥雀之鳴壓住了，從而營造了肅然蕭瑟的環(huán)境，為下文埋下伏筆。轉(zhuǎn)句順勢以“寂寞”帶出，經(jīng)歷了風雨的亭子已不見當年的人了，唯有“雪盞”空排，幾番橫笛之聲落入江里，隨著江水遠去……滄桑之味流溢在每一處景物描寫之中，撥動讀者的情思。
燕子磯
謫仙遺我傾天斗，漫飲秋聲五十州。
幾度春沙銷紫鐵，一江燕語向東流。
這是《南京懷古十章》之一，詩人將自然景致與人文內(nèi)涵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以典寫景，筆法新奇而嫻熟。前兩句用李白之典：一千三百年前，官場失意的李白順江而下，被燕子磯的山色吸引后登臨磯頂，以石為樽，江水為酒，把酒問天，結(jié)果吞江醉石，為燕子磯留下了一個“酒樽石”。作者以夸張、擬人的藝術(shù)手法表現(xiàn)了燕子磯的地理特點，虛實相生。后兩句用清乾隆皇帝三次登燕子磯之典：公元1751年暮春，當他首次來游燕子磯時，即被這里的壯麗景色所陶醉，乘興作七絕詩一首：“當年聞?wù)f繞江瀾，撼地洪濤足下看。卻喜漲沙成綠野，煙村耕鑿久相安?！辈⒂H筆御書“燕子磯”三個楷書大字。范詩銀先生此絕結(jié)句意蘊悠長，余味無窮，大有“無聲勝有聲”之意味。在《南京懷古十章》之《紫金山》中，詩人再次以景寓情，道出紫金山豐富的歷史內(nèi)涵：“虎踞龍盤一水橫，胭脂洗老淚花瞳。青風不負秋山約，吹綠寒江入海穹?！?/p>
飛龍湖
萬丈綠云鋪眼底，一枚翠羽下天臺。
人間信是有奇美，幾度西施照影來。
此詩用多種藝術(shù)手法表現(xiàn)飛龍湖的美：起承以比喻、夸張進行大膽想象，對仗工穩(wěn)，“綠云”“翠羽”等喻體使飛龍湖的美外顯化了，富有質(zhì)感；轉(zhuǎn)結(jié)議論生情，化用“曾是驚鴻照影來”之句，想象西施幾度到此照影，進一步說明了飛龍湖的美，喜愛之情油然而生。
在《岳陽樓上》中，詩人善于化典：“我來天已接秋水，云底蘆花湖上雷。白帝砧聲開曉月，君山載夢一帆回?！痹凇督鹕阶臁防?，詩人以金山嘴為代表贊美了東南美景：“秋云卷水雨花閑，浪影濤聲旋一灣。最是東南風景好，小金山又大金山?！痹凇都瘟杲鹋９诺馈防铮娙艘跃罢Z道出戰(zhàn)國后期的一個歷史故事，發(fā)人深省：“巴山望斷復(fù)秦山，奔雪一川休問年。可惜五牛青角濕，蹄痕壁上為誰圓。”在《舟行薩爾滸大戰(zhàn)遺址上》中，詩人沒有落筆發(fā)生在1619年的薩爾滸戰(zhàn)役，而是以景道出自我的情懷：“山抱輕云云抱天，槳花直到日頭邊。金鐙碧蘚彎刀綠，濕我征襟秋水寒。”
范詩銀先生還有一部分描寫異域風情的作品，如《母親節(jié)于布法羅道中》：“水闊林深青欲滴，連天碧草馬牛稀。House窗下花搖樹，恰似母親微笑時?！痹娭幸杂⑽摹癏ouse”寫之，讀來亦朗朗上口，獨具特色。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中，他寫出了明星背后的辛酸：“璀璨天街星滿空，猩紅地毯百年風。斑斑點點聲名淚，盡在晨曦月色中?！?/p>
三、鄉(xiāng)音有約，無限詩味
范詩銀先生寫鄉(xiāng)情的作品不多，然《鄉(xiāng)約》一詩富有無限的詩味，內(nèi)涵豐富，令人回味無窮：
鄉(xiāng) 約
賒得晨香十日留，為君熏水待歸舟。
癡心尺子張?zhí)煊?，夜夜窗前量月鉤。
這首懷鄉(xiāng)之作有“三新”：一是題目新穎。作者以“鄉(xiāng)約”為題，語義雙關(guān)，“鄉(xiāng)約”即是“相約”，這是心的約定，是割不斷的鄉(xiāng)緣。二是構(gòu)思新奇。奇思妙構(gòu)是范詩銀先生作品的鮮明特征，此詩得到了最佳的體現(xiàn)。由“準備留人”到“盼望歸舟”再到“張望天宇”，直至“窗前量月”，完成了“鄉(xiāng)約”，從而間接地表達了家鄉(xiāng)對游子的盼望之切，別具特色。三是用語新鮮。獨特的立意有賴于鮮活的語言表達，此詩在語言運用上獨具范詩特點，他善于打破固有的語言結(jié)構(gòu)，甚至“生造”某些語言，使之化為己出，達到意想不到的表達效果。如起句之“晨香”突出了鄉(xiāng)村早晨的味道，“賒得晨香為君留”，這是多么殷切的鄉(xiāng)情，多么真誠的期望；再如“癡心尺子”這一詞語恐無前人用過，而范詩銀以其獨到的思維、敏感的情懷、敏捷的詩思捕捉到了這把心尺，從而迸發(fā)出“癡心尺子張?zhí)煊睢边@一妙句，結(jié)句自然抖落出“夜夜窗前量月鉤”這一充滿深情的佳句，感染人心。詩人將“望月思親”寫成“癡心尺子夜夜在窗前測量月鉤”，實乃妙想，含蓄蘊藉，令人回味無窮。
讀過了太多的懷鄉(xiāng)之作，然出奇的不多，這首用心之作足見一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是無限的。只有創(chuàng)造性思維，才能常寫常新，才能給人以驚喜！
四、鼓音有淚，深郁詩懷
范詩銀先生有著割不斷的英雄情結(jié)，這種情結(jié)貫穿在他的軍旅詩詞之中。讀他的軍旅詩詞，既讓人熱血沸騰，又讓人久久沉浸在詩詞營造的不同氛圍之中，尤其是悲壯的英雄故事，其感染力更強。如以下人物之作：
唐賽兒
旋鞍霜劍裂蒼穹，烹火崩云千丈風。
春水難湔青血袖，胭脂泣我一襟紅。
唐賽兒是明初農(nóng)民起義軍女領(lǐng)袖，是一個傳奇人物。此絕前兩句以夸張手法刻畫了唐賽兒英勇無敵的形象，用語精準貼切，“旋鞍霜劍”“烹火崩云”對仗工整，虛實結(jié)合，著上了神話色彩，尤其是“裂”字力度極大，彰顯了女俠的非凡氣勢?！扒д娠L”虛晃一筆，更是體現(xiàn)出唐賽兒雷厲風行、行蹤無定的特點，足讓明朝統(tǒng)治者為之膽寒。然，唐賽兒起義以失敗告終，她也下落不明。后兩句急轉(zhuǎn)直下，“春水難湔青血袖”道出起義的印記永遠留存在征袖之中，無法抹去。唐賽兒這位女俠的形象讓人震撼，“泣我一襟紅”足見作者的諸多感慨。越是悲劇英雄，給人的震撼越強。
在《過采桑湖懷周逸群先烈》一詩中，作者深切懷念了湘鄂西紅軍和蘇區(qū)創(chuàng)建人、中國工農(nóng)紅軍高級將領(lǐng)周逸群先烈，完全摒棄了直白化傾向，尤其是結(jié)句含蓄地歌頌了周逸群先烈對革命作出的貢獻，亦顯悲壯：“一棹洞庭千里風，分番藕影碧無窮。夢邊識得英雄血，染過當年萬朵紅?！痹凇对L李鴻章府》一詩中，從另一個角度對這位有爭議的人物進行了評價，諸多無奈漫溢其間：“蕉自云流楓自飄，書花浮白劍花搖。逍遙津畔北洋夢，唯向東南聽淚潮?！?/p>
范詩銀先生的《南京懷古十章》亦是一組有感情分量的絕句，其中寫戰(zhàn)爭古跡的作品依然蘊含著當年的血雨腥風，讀之難以平靜，如：
三宿巖
可記書生來救國，欺崖野草與藤蘿。
夢邊掬得汴京淚，灑做江寧十里波。
說到三宿巖，自然要提到“采石之戰(zhàn)”。公元1161年，金帝完彥亮率四十萬大軍南侵，南宋節(jié)節(jié)敗退，抗金前線的建康（今南京）六軍無主，一片混亂。虞允文以一介儒生，毅然挺身于時艱，出奇制勝，以一萬八千殘兵，打敗四十萬金兵，力挽危局，這就是歷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zhàn)役——“采石之戰(zhàn)”。虞允文在采石大破金兵后，率水師路過建康時，在今天南京閱江樓風景區(qū)內(nèi)一塊相貌奇特的礁石前泊舟三宿，世人傳為佳話，“三宿巖”從此出名。范詩銀先生曾在他的三聯(lián)章詞《揚州慢·揚州步白石韻》其二中用到此典。此絕一方面贊揚了書生救國的愛國壯舉，另一方面又表現(xiàn)了虞允文面對朝廷的軟弱而無奈、悲戚的情感，淚灑江波，其悲情可想而知。正如他在《揚州慢·揚州步白石韻》其二中結(jié)句所寫：“惜丹心空裂，慳緣幾負書生？”“夢邊掬得汴京淚，灑做江寧十里波”同樣道出了愛國書生空負壯志的悲嘆之情。
雨花臺是新民主主義革命烈士的殉難處，在這里遇難的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群眾達十萬之多。詩人巧借“花如雨”之意，抒發(fā)浩然悲壯之情：“夢向金陵吟木末，魂兮相握望無何。悄然一夜花如雨，打濕心旌聽浩歌?！保ā赌暇压攀隆分队昊ㄅ_》）1937年日本侵略軍進攻南京，部分被俘中國守軍和中國百姓一道在江東門被日軍用機槍射殺?？v然此處“白盤玉璽青銅鼎”，然而“王氣難捐淚水東”。如今“三十萬魂門里外，扶桑無可寄悲風”（《南京懷古十章》之《江東門》），凄然、悲痛之情難以言表。清朝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英軍侵犯南京，清政府被迫在靜海寺與英國政府議約，雙方共在寺內(nèi)議約四次。同年8月29日在英軍旗艦“康華麗”號上正式簽訂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不平等的中英《南京條約》。靜海寺因此成為中國近代史起點的象征。詩人憤然寫道：“野水七通雙袖空，龍旗枉掛夕陽紅。禪鐘難度今人夢，羞許當年萬里風?！保ā赌暇压攀隆分鹅o海寺》）唐代韋莊《臺城》是一首憑吊六朝古跡的詩，詩云：“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币詶盍摹盁o情”反托詩人面對時代變遷的傷痛，在歷史感慨之中暗寓傷今之意。范詩銀先生化用此典，繼續(xù)深入：“碧蘚青云列九霄，吳眉陳黛夢非遙。多情詩客無情柳，相說秋光第十朝。”（《南京懷古十章》之《臺城柳》）唐代杜牧《江南春》借詠春之名抒古今興亡之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將“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剎雞鳴寺與江山社稷聯(lián)系在一起，詩人亦由此興發(fā)：“一片江山千葉瓦，七旋金鐸送寒鴉。無由最是胭脂水，又潑新紅第幾家?！保ā赌暇压攀隆分峨u鳴寺》）
英雄有淚，因為他們的心與祖國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詩人有情，因為他們?yōu)橛⑿鄣膲雅e所打動。從古至今，多少鼓音含著英魂的淚點，匯成了歷史的長河。范詩銀先生于景語間抒發(fā)了沉郁的情懷，扣人心扉。
范詩銀先生的絕句注重立意和遣詞。其立意之新，在于他對景物有著細致的觀察力，對歷史有著敏銳的穿透力，對人物有著獨特的分析力；其遣詞之奇，在于他深厚的語言功底，在于他不斷地否定熟語，在于他豐富的想象力……袁枚論詩，一個重要的觀點即作詩全憑天分，非關(guān)學問。他在《隨園詩話》中多次涉及這一觀點。他說：“詩文自須學力，然用筆構(gòu)思，全憑天分?！贝苏撾m有些絕對，但不無一定道理。筆者認為范詩銀先生是一個天生的詩詞家，他的悟境自然天成，這種詩詞天分賦予他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并以妙手剪裁出一件件藝術(shù)品。他用敏捷的詩思、豐富的情感串起了自然流暢的絕句，時時閃現(xiàn)出才情的火花。讀之怡然，再讀酣然。
（作者系中華詩詞學會評論委員會副主任、中華詩詞學會教育培訓(xùn)中心高級研修班導(dǎo)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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