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中,杜甫是個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是憂國憂民的,他的詩風是沉郁頓挫的。他的目光是關(guān)注眾生的,內(nèi)心是同情人民疾苦的。
他的詩多涉筆社會動蕩、政治黑暗、人民疾苦,滲透著濃厚的仁愛精神和強烈的憂患意識。所以,才有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中的感時傷世,才有了“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中的老淚縱橫,才有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中的悲天憫人。
我們習慣了用一種刻板印象去理解杜甫,殊不知,真實的杜甫也曾有過英雄主義的風采,也曾充滿浪漫奔放的氣質(zhì)。
01
杜甫出生于一個世代簪纓的官宦家族,其遠祖可追溯到東晉時期著名的學者、將領(lǐng)杜預(yù)。杜氏家族在隋唐時更加顯赫,人稱“京兆杜氏”,屬于關(guān)中六大名門望族之一,“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時人之贊足見杜家的聲望。
祖父杜審言是高宗、武后時期的文人,在初唐詩壇名望頗高,與李嶠、崔融、蘇味道合稱“文章四友”。母親出自清河崔氏,亦是當時的高門望族。
杜甫早慧,其《壯游》詩追憶:“七歲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十四五歲時,他已在洛陽的文壇中嶄露頭角,時常受到前輩夸獎: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場。
詩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
二十歲左右,杜甫開啟了人生第一次漫游生活。彼時的大唐正是繁榮富庶的開元盛世,社會安定、經(jīng)濟繁榮、文化發(fā)達。杜甫沉浸在游樂之中,似乎忘記了歸程。
開元二十三年(735),由于要到洛陽參加進士考試,他才無奈地結(jié)束了這次遠游。出人意外的是,他落第而歸。
對于從小發(fā)奮努力、自稱“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誓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為至高理想的杜甫來說,落榜無疑是一次重擊。
然而,杜甫非但沒有灰心喪志、失落傷悲,反而壯志昂揚、放蕩輕狂,這確實與那個悲慨深沉、哀痛凝重的“詩圣”截然不同。
或許此時的他正當年輕,對做官的執(zhí)念還沒那么強烈;或許他還未經(jīng)世事,認為名落孫山乃是常事,大可他日再戰(zhàn);或許盛唐氣象賦予他的樂觀精神還在血液中激情澎湃,認為假以時日,憑他的才情和見識必能搏出一條青云路。
可見青年時的杜甫,斗志是何等昂揚向上,意志是何等篤定自信,生命是何等蓬勃頑強。
遠方的名山大川還在召喚著他,于是,瀟灑不羈的青年杜甫選擇了繼續(xù)云游天下。《壯游》詩云:
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
春歌叢臺上,冬獵青丘旁。
他到齊趙之地游覽,在繁華城邑中留連駐足,和天下名士痛飲歡歌。
02
開元二十四年(736),25歲的杜甫登臨泰山之巔,面對五岳之首,他似朝圣一般,縱目望去,只見蒼翠巍峨的峰巒在齊魯大地上連綿起伏。
層巒疊嶂,千峰萬壑,姿態(tài)壯美,神奇非凡。云層重疊,霧氣繚繞,激蕩著眺望者的胸懷。極目遠眺,腳下是漂浮的云朵,眼前是飛快掠過的歸鳥。
杜甫努力地攀援著,期待登頂時的高峰體驗,到時,他會站在泰山頂峰,向下環(huán)視,四周的群山將顯得低矮而渺小。
泰山壯麗的風光折服了他,磅礴的氣勢震撼了他。那一刻重新燃起的希望在杜甫的心中久久激蕩。他驚喜難抑地作《望岳》一詩,詩云: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云,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這是一首卓然獨立,雄視天下的人生壯歌,是詩人對大自然的喜愛,是對泰山的贊美,更是對自己人生的激勵,對生命價值的書寫。
這首詩彰顯著青年杜甫“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豪情,字里行間洋溢著蓬勃的朝氣和一腔的傲氣。所以,我們欣賞此詩的同時,更是在欣賞詩人為心中理想奮斗的那份執(zhí)著,驚嘆詩人無堅不摧的勇氣和力量。
詩中全然不見杜甫科舉不第的沮喪頹廢之意,他并未因一時失利而愁眉不展,反而呈現(xiàn)出昂揚的斗志。
正值青年的他,志存高遠,狂傲自信。于泰山秀麗的風景中,他渴望自己未來的仕途也能夠步步高升,鵬程萬里。他仍是那個奮發(fā)有為、銳意進取的豪邁詩人。
泰山將所有的靈秀俊美都展現(xiàn)給了杜甫,杜甫也毫不吝嗇地給泰山寫下了流傳千古的詩篇。
一詩既出,傳響千年。不知有多少人在登泰山時,都會在默念中產(chǎn)生深切的回望和重溫,回望杜甫的年輕時代,重溫詩中的萬丈豪情。
尤其是結(jié)尾處,詩人發(fā)出的吶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這兩句,千百年來不止激勵了一代代文人墨客,勇攀人生高峰,一覽眾山之??!更鼓舞了無數(shù)身處低谷和困境中的讀者,要不畏艱難,勇往直前。
03
歷史緩緩地來到了天寶三載(744),這是杜甫一生中欣喜若狂的難忘年歲。在東都洛陽,33歲的他與年長11歲的李白相遇了。這是中國文化史上一次不同凡響的相遇。
與名滿天下的大詩人李白結(jié)識,杜甫心如激湍。在見到李白之前,他對李白那些奔放飄逸的詩句已十分熟悉。李白狂放豪爽和喜歡閑游的個性,他也早有耳聞。
此時的李白早已是詩壇明星,剛從宮中翰林被玄宗賜金放還,但骨子里的傲氣絲毫不減。風華正茂的杜甫,享受著瀟灑漫游的同時,卻開始有意謀求仕途。
奇妙的緣分連結(jié)起同樣才高八斗的兩位詩人,他們很快相熟起來。兩人一見如故,把酒臨風,作詩論道,其樂融融。
秋季時,他們相約同游梁宋(泛指今河南開封和商丘一帶)。期間他們與高適不期而遇,三位胸懷天下的人成就了一次千載難逢的相聚。只是快意的游玩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冬天里,高適與他們告別,去楚地漫游。
次年秋天,李白和杜甫又在魯郡(今山東兗州)重逢,飲酒賦詩、訪仙求道,不亦樂乎。那是獨屬于浪漫而放蕩的一段旅程。詩情萬丈的他們情同手足,杜甫詩中有過真切的描述:
余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這年深秋,他們在魯郡城東石門分別,杜甫寫下《贈李白》一詩: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李白贈給杜甫的詩《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同樣有名,一句“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是訴不盡的離情。
兩位偉大詩人相遇,分離,自此奔向了屬于各自的人生。李白繼續(xù)漫游,杜甫則西去長安,試圖再次通過科舉求取功名。
04
杜甫已經(jīng)清醒地意識到,“裘馬輕狂”的漫游生活只不過是人生的序章,科舉出仕還是唯一的途徑。只是,此時的他還無法預(yù)料到未來人生中的接連不斷的苦難。
在這之后,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國家的巨變,杜甫的人生也經(jīng)歷一次次反轉(zhuǎn)。期間,由于唐王朝的衰落,仕途的挫折,抱負的幻滅,年歲的增長,他的詩幾乎都布滿了哀傷和凄涼。面對著滿眼破碎的山河,苦難的人間,他再難找回當年的意氣風發(fā)了。
但杜甫卻帶著年輕時堅定的信念和對理想的奮斗精神,走向了以后的人生。從中年的漫長客居,流徙西南,到晚年的寓居成都,漂泊荊湘,直至最后客死在湘江上一條潮濕的小船。
終其一生,他都在為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而奔走??v然飽經(jīng)憂患,遍歷滄桑,終究鑄成了詩歌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巔峰。
-作者-
溪月彎彎,愿用厚重作紙,清淡作筆,書寫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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