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寒風(fēng)如刀，適合讀一些溫暖的故事。
近讀唐史，讀到了詩人韓翃的愛情故事，悲歡離合，蕩氣回腸，復(fù)雜曲折而又真情動人，堪稱中國唐朝版的《亂世佳人》。由此愛情故事，也可一窺“大唐的氣質(zhì)”：英武豪邁、浪漫奔放、生氣淋漓。
令人神往！
韓翃，唐朝詩壇“大歷十才子”（編者注：指唐代宗大歷年間10位詩人所代表的一個詩歌流派）之一，佳句“春城無處不飛花”即是他的手筆。
（圖為韓翃）
韓翃年輕時是漂在長安的一個落魄文藝青年，“室唯四壁”，韓詩人窮得只剩下滿腹詩書、一身才華，像只蟲子一樣蟄伏在偉大的都城，就如他的名字“翃”——意為“飛蛾、蝴蝶之類的蟲子在山谷中上下飛舞”。
韓詩人的鄰居姓李，在唐人許堯佐的《柳氏傳》中叫“李生”，在另一位唐人孟棨所著《本事詩》中，稱為“李將”。這位“李先生”或“李將軍”是個有權(quán)又有錢的人物，“家累千金，負(fù)氣愛才”（《柳氏傳》），他很欣賞自己的年輕詩人鄰居，常邀請他一起喝酒，遂成為好友。
老李在長安有多處豪宅，此處只是他金屋藏嬌之處，藏的就是本文的女主角，無論《柳氏傳》還是《本事詩》，均未寫明女主角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柳，《本事詩》稱其為“名妓”，《柳氏傳》詳寫了她驚人的美貌：“艷絕一時，喜談謔，善謳詠”，是個顏值與情商都很高的絕色女子，權(quán)且稱她為柳姑娘。
大概因為二人年齡相當(dāng)，柳姑娘很關(guān)注韓詩人，“每以暇日隙壁窺障所居”，沒事時候就偷看一下。唐朝不像后來的明清，女性被死死禁錮,韓詩人與老李喝酒時，柳姑娘會出來作陪，二人有時眼神對上，應(yīng)是怦然心動。柳姑娘有時跟老李聊天，也情不自禁說說韓詩人，有次她說：別看韓詩人窮，但跟他來往的都是名士，以后肯定有出息。老李是何等聰明人，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
公元753年的一天，老李備下豐盛的酒席，邀韓詩人過來，喝到酒酣時，老李莊重地舉起杯，說了一番話：你韓詩人是當(dāng)今名士，她柳姑娘是當(dāng)今名色，“以名色配名士，不亦可乎？”放下杯，讓柳姑娘坐到韓詩人身邊。韓詩人酒都嚇醒了，他確實對柳姑娘動心，但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不敢逾越。老李見他拒絕，正言道：“大丈夫相遇杯酒間，一言道合，尚相許以死，況一婦人，何足辭也。”拉二人并肩坐好，又說：我這些年給了柳姑娘很多錢，你不用再為“窮”字擔(dān)心。柳姑娘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說罷，作個長揖，扭頭就走，瀟瀟灑灑。
老李什么都有，而這個青年，除了才華，什么都沒有。這一份放在面前的美好愛情，為什么不成全他呢？
今天再讀這個故事，有人感嘆女性地位之低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女性被當(dāng)成饋贈品。唐代婦女的地位不低，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高?！豆鹬袊贰分袑懙溃骸疤拼ǔ１幻枋龀芍袊鴭D女的一個‘黃金時代’，和強(qiáng)調(diào)守寡殉葬、三從四德以及將纏足作為新時尚的后世相比，唐代婦女更自主且更有權(quán)力。然而，這個結(jié)論只是部分正確，因為女性商品市場是唐代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并且以納妾的形式將這個市場轉(zhuǎn)移到家庭之中?！绷媚镏诶侠?，連妾的身份也沒有。
（圖為唐代周昉繪制的《簪花仕女圖》）
所以，今天看韓詩人、柳姑娘與老李的故事，一方面不能超越當(dāng)時的社會環(huán)境（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能力超群的檀棋姑娘，照樣無法超越她的婢女地位）；另一方面，這個故事中女性并非只是被當(dāng)作玩物轉(zhuǎn)贈，而是成人之美，成全了韓詩人和柳姑娘，包含著善良和友誼。
當(dāng)時韓詩人看到老李走了很著急，想去追卻被柳姑娘拉住說，老李真是這樣一個豪放豁達(dá)的人，我知道他會這樣，你就不要再懷疑了?？梢姡媚锵喈?dāng)滿意這種安排。
唐人豪邁大氣，看人最重才氣，外省青年白居易當(dāng)初進(jìn)京拜訪名士顧況，后者拿白居易名字調(diào)侃：長安房價貴，居不易啊。但是當(dāng)他讀到“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時，趕緊道歉：老夫剛才說錯話了，你這么有才華，“居天下有甚難！”。《長安十二時辰》中的大將之女王韞秀，也是看中了窮酸小吏元載的才華，托付終身。這是真實故事，元載后來果然做到了宰相，但此人身居高位，迷失自我，最后落了滿門抄斬的悲劇下場。王韞秀按唐律要入宮為奴，本有機(jī)會逃脫一死，她卻自豪道：我是將軍的女兒，宰相的夫人，“死亦幸矣，堅不從命”，毅然陪夫君赴死，確實有大丈夫的風(fēng)范。
韓詩人與柳姑娘的故事，比元載和王韞秀，要曲折得多。
和柳姑娘在一起后，韓詩人時來運(yùn)轉(zhuǎn)，翌年（754年）就中了進(jìn)士。正當(dāng)他躊躇滿志時，悲劇卻又降臨，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了。
歷時七年多的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到衰的分水嶺，烽火連天中，普通百姓更是遭受巨大劫難，韓詩人和柳姑娘這對情侶，個人命運(yùn)載沉載浮于亂世洪流。戰(zhàn)爭使兩人天各一方，他倆如何分離，《柳氏傳》和《本事詩》說法不一，一說韓詩人戰(zhàn)爭爆發(fā)前在柳姑娘鼓勵下外出求發(fā)展；另一說是戰(zhàn)爭爆發(fā)后韓詩人要投軍報效國家，但不便攜帶家眷，只能忍痛將柳姑娘留在長安。長安，很快淪陷了。
一個絕色美女，獨自留在兵荒馬亂中，結(jié)果可想而知。柳姑娘為了保護(hù)自己，剪去長發(fā)，寄居佛寺，苦苦等待韓詩人的消息。韓詩人顛沛流離，后來到山東青州的軍營中當(dāng)了秘書。
等平叛大局將定，韓詩人找機(jī)會派人去長安城里打聽柳姑娘的下落。他用錦囊裝了些金塊，附了一首詩：“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yīng)攀折他人手。”
章臺是漢代長安的一條繁華街道，彼時此處多妓院，后世用章臺作為妓院代稱。韓詩人所言“章臺柳”，隱喻著他的擔(dān)憂與期待：在漫長的亂世中，柳姑娘是否出污泥而不染，還在等著他？或者以她的美貌，是否已被別人“攀折”？青州與長安隔得太遠(yuǎn)，兩人又分離太久，韓詩人甚至不知道，柳姑娘是否還活在世上。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陳尚君在《詩人韓翃的傳奇人生》一文中寫道，韓翃寫詩尋人，應(yīng)該是在762年。如此算下來，韓詩人與柳姑娘，分別至少已有7年。
（唐代捧物女俑）
韓詩人派來的人很能干，真的找到了柳姑娘，她看到《章臺柳》一詩，“捧金嗚咽，左右凄憫”，可以想象，柳姑娘當(dāng)時是何等百感交集。這7年，她一個弱女子，等得何等艱難。
長久的等待，在時光中消磨了年輕的容顏，“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最令人傷感。京劇《紅鬃烈馬》說的是唐朝王寶釧寒窯苦等丈夫薛平貴18年的故事，18年后再相見，已不相識，《紅鬃烈馬》中有這樣的唱段：“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當(dāng)然，薛平貴王寶釧的故事，是后人的演義，更后的后人，頗多批評，譬如民國時期張愛玲就撰文評價道：“《紅鬃烈馬》無微不至地描寫了男性的自私。薛平貴致力于他的事業(yè)十八年，泰然地將他的夫人擱在寒窯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魚。有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來，星夜趕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經(jīng)被作踐完了，然而他以為團(tuán)圓的快樂足夠抵償了以前的一切……”
唐朝不像宋明以后病態(tài)般強(qiáng)調(diào)女人的貞節(jié)，把所謂的“從一而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唐朝，醮夫再嫁，人不為怪，從平民百姓到皇室貴族，莫不如是。據(jù)《新唐書·諸帝公主傳》中記載，212名公主，除了夭折、未嫁和婚姻情況不明之外，初婚者104人，二嫁者25人，三嫁者2人。皇室如此，社會風(fēng)俗更沒有強(qiáng)制要求。柳姑娘在韓詩人音訊全無長達(dá)七年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再找一個男人，何況她真的需要保護(hù)。沒人會指責(zé)她，包括韓詩人。但她沒有，答案只有一個：為了愛情。
時間是對愛情最大的考驗，柳姑娘不傻，她讀出了《章臺柳》一詩中韓詩人對她的試探，百感交集之余，她也回復(fù)了一首：“楊柳枝，芳菲節(jié)，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fēng)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她說，她在苦苦等待，時光讓她青春不再，你再回來時，還會要我嗎？
這首詩到了韓詩人手里，他是何等盼望，恨不得插雙翅膀飛到長安。公元765年，韓詩人終于有機(jī)會回到了闊別十年的長安，但是，他卻找不到柳姑娘了。
柳姑娘去哪了？
安史之亂后，唐朝國力大損，不得不多次借助回紇軍隊來平定叛亂。就在韓詩人回長安這年，唐朝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后的一場巨大危機(jī)：唐朝名將仆固懷恩叛唐，帶吐蕃、回紇大軍兵臨長安城下。雖然著名將領(lǐng)郭子儀成功分化了對手，聯(lián)合回紇，大破吐蕃，但為了回報回紇軍，唐朝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因國庫空虛，唐代宗甚至挪用官員俸祿來支付賞賜給回紇的絹帛，還在長安給了回紇軍一些特權(quán)。大唐淪落至此，令人長嘆。柳姑娘就是在某一次回紇“友軍”進(jìn)據(jù)長安時，落入回紇將領(lǐng)沙吒利之手，此人“竊知柳氏之色，劫以歸第，寵之專房”。韓詩人如何能尋到？
（圖為北宋李公麟所繪《免胄圖》，又名《郭子儀單騎見回紇圖》）
但奇跡還是發(fā)生了，某一天，柳姑娘在外出的牛車上，認(rèn)出了街頭躑躅獨行的韓詩人。她停車掀簾，告訴他，自己已失身沙吒利，無從自脫，明日還從這里經(jīng)過，請過來作別。
闊別已久的重逢，竟然是如此場景，可以想象二人的心碎程度，更能想象，這一夜等待翌日相見的煎熬。
翌日，二人原地相見，柳姑娘“車中投一紅巾包小合子，實以番膏，嗚咽言曰：‘終身永訣?！嚾珉娛拧ｍn不勝情，為之雪涕?！眱叭灰咽巧x死別，寥寥數(shù)字，又怎能寫盡？男兒有淚不輕彈，經(jīng)歷了殘酷戰(zhàn)爭的韓詩人，此刻仍無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
韓詩人與柳姑娘的重逢，很是巧合，極具戲劇性，這樣的故事在唐朝并非孤例，令人驚嘆的另一個愛情故事，記載于《云溪友議》：唐朝宮女追求愛情，不甘心年華白白老去，常常題詩于紅葉，從御溝中漂出，尋找知音（可見唐朝女性確實敢愛敢恨）。唐宣宗時，詩人盧渥到長安應(yīng)舉，偶然來到御溝旁，看見一片紅葉，上面題有一首詩“水流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就從水中取去，收藏在巾箱內(nèi)。后來，他娶了一位被遣出宮的韓姓宮女。一天，韓氏見到箱中的這片紅葉，嘆息道：“當(dāng)時偶然題詩葉上，隨水流去，想不到收藏在這里……”這就是巧合，這就是緣份，這就是傳奇。
韓詩人與柳姑娘的故事，并沒有因為韓詩人在街頭一場大哭而劃上一個悲愴的句號，相反，這個故事真正的高潮馬上到來，讓人領(lǐng)略唐代傳奇的魅力：
山東青州來長安的戰(zhàn)友們在城里找了家酒樓一起聚會，大家把酒言歡，獨有韓詩人郁郁寡歡，大伙兒都很奇怪：以往這時候你都是風(fēng)流倜儻、妙語如珠，“今日何慘然邪？”再三催問之下，韓詩人講了他的遭遇，因為喝了點酒，可以想象是流淚講述。大家聽了，滿桌憤然，虞侯許俊拍案而起。
虞侯，低級軍官稱號，說起這個，人們多會想起《水滸傳》里那個陸虞侯，他是林沖多年的好友，卻為了貪圖富貴，投靠高俅，多次設(shè)計陷害林沖。但許虞侯跟陸虞侯完全不同，他為朋友兩肋插刀。趁著酒意，許俊讓韓詩人寫個紙條給他，韓詩人不得已寫了。
于是好戲登場，武俠大片上演。許俊全副武裝，騎一馬牽一馬，飛快地沖到沙吒利宅前，沙吒利不在家（若在家，許俊估計會與之大戰(zhàn)一場），許俊大叫：“將軍墜馬了，快不行了，趕緊叫夫人出來?！绷媚飮樀泌s緊跑出來，許俊給她看了韓詩人的紙條后，一把將其挾上馬，打馬就走，一路狂奔，來到酒樓，把柳姑娘送到韓詩人面前說：“幸不辱命?！?/p>
許俊這一手，頗有三國時關(guān)羽“溫酒斬華雄”的風(fēng)范。大伙兒還在喝著呢，一時驚嘆不已。韓詩人更像做夢一般。
歷經(jīng)劫難，韓詩人和柳姑娘又如此戲劇性地在一起了。但重逢的喜悅過后，巨大的恐懼牢牢籠罩在他倆和朋友們頭頂：
沙吒利可不是一個善茬，他是手握重兵的少數(shù)民族將領(lǐng)，且因?qū)Υ筇朴泄?，備受皇帝恩寵。光天化日之下從他家里奪走女人，絕對是虎口拔牙，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他如果發(fā)起蠻來，別說柳姑娘保不住，其他涉事人也會有血光之災(zāi)！
韓詩人與許虞侯左思右想，這事解決不了，還得去找大領(lǐng)導(dǎo)出面，他們的大領(lǐng)導(dǎo)就是侯希逸。
這一段，《柳氏傳》繪聲繪色地寫道：“希逸大驚曰：‘吾平生所為事，俊乃能爾乎？’”意思是：這種事只有我侯希逸能干得出來，沒想到許俊你小子也敢干啊！《本事詩》中更是寫道“希逸扼腕奪髯”，又是捏手腕又是揪胡子，儼然一個非常生動的表情包。
侯希逸是個牛人，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安祿山、史思明率大軍西進(jìn)長安，安排心腹大將徐歸道留守北方老巢。叛軍一路向西，攻城掠地，正得意間，突聞噩耗：后院起火，老巢被端，徐歸道歸天了！
（圖為安史之亂形勢圖）
送徐歸道歸天的，就是侯希逸。侯希逸是平盧（今遼寧朝陽）人，自幼習(xí)武，一身好功夫。安祿山起兵叛亂后，侯希逸時任平盧裨將，不愿從叛，遂與另一個忠義將領(lǐng)王玄志找機(jī)會襲殺了徐歸道，并派使節(jié)向朝廷報告。朝廷正焦頭爛額，聞訊大喜，唐玄宗任命王玄志為平盧節(jié)度使。后來王玄志病死，軍人共推侯希逸為平盧軍使，朝廷就任命他為平盧節(jié)度使，可見當(dāng)時侯希逸在軍中頗有號召力。
當(dāng)然，侯希逸這個平盧節(jié)度使不好當(dāng)，叛軍怎容老巢有失？一波波狂攻下，侯希逸率將士浴血奮戰(zhàn)，屢挫勁敵，但叛軍圍城日久，外無援兵，侯希逸終于支撐不住了，他于是決定：戰(zhàn)略轉(zhuǎn)移！
這是非常悲壯的一次“唐朝長征”，侯希逸率軍民二萬余人，離開平盧，且行且戰(zhàn)，抵達(dá)山東青州，在此扎根。朝廷于是委托他為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從此，淄青節(jié)度使皆帶平盧之名，成為中晚唐一個非常特殊的藩鎮(zhèn)。
安史之亂被平定，侯希逸也驕傲自滿起來，開始不好好工作，熱衷于出游打獵修廟拜佛，手下忍無可忍。終于有一天，他興致勃勃游玩歸來，帶著獵物唱著歌，卻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他進(jìn)不去了。侯希逸一看糟了，掉頭就跑，跑進(jìn)了長安城，皇帝念其有大功，就安排他當(dāng)了京官。韓翊就是這一批跟著回到長安的。
眼看韓翊、許俊闖下大禍，侯希逸當(dāng)然不會坐視，他立刻開展危機(jī)公關(guān)，給皇帝上了道折子：
“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兼御史韓翊，久列參佐，累彰勛效，頃從鄉(xiāng)賦。有妾柳氏，阻絕兇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撫運(yùn)，遐邇率化。將軍沙吒利兇恣撓法，憑恃微功，驅(qū)有志之妾，干無為之政。臣部將兼御使中丞許俊，族本幽薊，雄心勇決，卻奪柳氏，歸于韓翊。義切中抱，雖昭感激之誠，事不先聞，故乏訓(xùn)齊之令?！?/p>
應(yīng)該說，這道折子寫得非常高明，首先，表示韓翊、許俊有功于大唐；其二，怒斥沙吒利奪人之妻，不符合大唐的精神文明建設(shè)；其三，也小小地自我批評一下，說發(fā)生了這種事，源于自己官僚主義作風(fēng)，事前不知，沒有管束好部下云云。
唐代宗也很有人文情懷，他下詔這么解決此事：柳氏宜還韓翊，沙吒利賜錢二百萬。
此后，韓詩人因為詩作受到皇帝賞識，時來運(yùn)轉(zhuǎn)，做到了中書舍人，給皇帝當(dāng)文字秘書。沒有更多關(guān)于他感情方面的記載了，命運(yùn)已經(jīng)不再折騰他倆。這是后人讀到韓詩人與柳姑娘故事時，無比期待的結(jié)果。
愛情難以說清，但不折騰、不瘋魔、不一波三折，不是人們期待中的愛情。韓詩人和柳姑娘的愛情之所以吸引后人，是因為曲折，更因為曲折中的堅守，在時間中更刻骨銘心。
許多人也從韓詩人和柳姑娘的愛情中看到了自己，絕大多人沒有遭遇戰(zhàn)亂與離別，但精神世界里，又哪少得了風(fēng)波、劫難與磨礪？后人在韓詩人與柳姑娘的故事中，找到了自我曾經(jīng)的迷醉、質(zhì)疑、絕望，以及堅強(qiáng)和驚喜?？傊?，經(jīng)過考驗的愛情，才是大家想要的愛情。
唐朝留下了很多愛情故事，最著名的當(dāng)然是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但那是皇帝的愛情。平民的愛情故事，如《鶯鶯傳》、《霍小玉傳》、《李娃傳》等，被稱為中唐“三大愛情傳奇”，影響深遠(yuǎn)。韓詩人與柳姑娘的故事，遠(yuǎn)不如這三個的影響力，但他倆的故事卻是真實的。
中華書局原總編輯傅璇琮撰有《關(guān)于〈柳氏傳〉與〈本事詩〉所載韓翃事跡考實》，據(jù)他考證，韓、柳故事看似曲折離奇，但與韓翃存詩及史書所載大多契合，信非虛構(gòu)。學(xué)者尤其對《本事詩》所載給予高度評價，由唐人孟棨撰寫的這部詩論著作，記錄了許多唐朝詩人的逸事，因為這本書，很多優(yōu)美的詩篇、故事和唐人佚詩才得以流傳，彌足珍貴。
陳尚君在《詩人韓翃的傳奇人生》一文中寫道：“開成三年（838年），孟棨隨父居梧州，遇汴梁舊將趙唯為嶺外刺史，年將九十，耳目不衰，言大梁往事，歷歷可聽，可能有韓翃自述之內(nèi)容。五十年后，孟棨以少年所聞書于《本事詩》，與許堯佐所述梗概近似，但細(xì)節(jié)多不同，似更接近真相?！?/p>
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有燦若星河的名人，汪洋恣肆的詩歌，遼闊壯美的疆域，昂然自信的心態(tài)……這是一個讓國人深為懷念的朝代。韓詩人與柳姑娘的愛情故事，為后人清晰描摹了唐朝人的生活，有戰(zhàn)爭帶來的生死悲歡，更有堅貞不渝的愛情，義薄云天的友誼，至今溫暖人心。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