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工程”王厚祥訪談
王厚祥
號稷山
1963年出生
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草書專業(yè)委員會委員
河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草書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
廊坊市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
采訪時間:2013年6月11日
采訪地點:河北省廊坊市
王厚祥:真正好的作品就是這樣沒有設計,沒有提前的設計,然后就這樣很隨意地寫下來。有時候草書為什么跟酒有關系?因為人喝了酒之后,把技法的東西、規(guī)范的東西都忘掉了,沒有了設計全部靠下意識,然后去寫一種精神、一種思想、一種感情。但有一點就是真正喝了酒能寫好字的書法家,是基本功特別好的書法家,不是哪樣的書法家喝了酒都能寫好,因為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東西還需要法度特別嚴謹,這才是好作品。
記 者:王老師好,您是從小開始練字的嗎?
王厚祥:從小開始練字。
記 者:您說說您的經歷吧。
王厚祥:我從上五年級的時候開始練字。我的啟蒙老師是我的父親,我們家應該是一個耕讀之家。我父親上了有五六年的私塾,我爺爺那一輩,我二爺是一個文人,是老楊村師范畢業(yè),上世紀30年代楊村師范畢業(yè),很有名的楊村師范,百年老校,他是那兒畢業(yè)的。所以我父親他們這一幫哥們兒都上了五六年的學,這在農村里面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了。他平時村里有紅白喜事,給人家寫寫字,然后春節(jié)的時候給大家寫寫春聯(lián)。我當時看了就非常感興趣,特別是春節(jié)的時候,大紅的彩紙那種氛圍,然后很濃很亮的那種墨寫在上面,非常感人。我是在那種情況下,跟我父親一筆一畫學了。后來到初中的時候,語文老師也讓寫大字,當時寫大字,老師對寫的好的就畫圈。因為我跟我父親學,有一點基礎,所以得的圈比較多,這樣就積極性越來越高。然后到高中的時候,在學校里面也算是寫的最好的,當時包括學校里面的一些大會的標語、黑板上的那些挺大的粉筆字也都是由我來寫的。直到高考的時候,那時候特別忙,夏天,中午三個小時休息,我還要寫一個小時的字,臨一個小時的趙孟頫的《妙嚴寺碑》,大楷。那時候正開始練懸肘,寫楷書,手抖動很大的?,F(xiàn)在一點也不抖了,就是當時練的,練一個小時。然后學校西邊有一個河,一猛子扎下去,洗個澡,上來再休息一會兒,下午再上課,是這么堅持的。到了我上了中專,通過一個老師,認識了我在廊坊的老師高鴻源老師。真正領我進藝術大門的是高鴻源老師,當時他是廊坊書協(xié)的主席,跟高老師學了很多年,包括藝術的,包括做人的,包括藝術跟做人的關系,方方面面,受高老師的影響很大。后來隨著參加活動,又認識了沈鵬先生。90年代初的時候跟沈鵬先生學的比較多,聯(lián)系比較密切,一兩個月到沈鵬先生家去一趟。沈先生一般給我們講一個小時左右。到后來,沈先生當了中國書協(xié)主席之后,就比較忙了,有一段時間就聯(lián)系不太多了。但是先生一直關心著我,有時候他看到哪個展覽里我的作品,就給我打電話,說你的作品怎么怎么樣。比如九屆國展,我獲得了提名獎,他給我打電話。他說厚祥你九屆國展上的字寫得很好,有《平復帖》的感覺。平復帖是小草章草的那種感覺。但他說你要堅持你的大草方向。他把握著我的方向。因為他認為我是適合寫大草的,怕我走到其他的路子上去。
記 者:我覺得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名師指點,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兒。
王厚祥:就是,后來在我學草書過程當中,還有兩個老師對我影響特別大,一個是張旭光老師,一個是胡抗美老師。實際上我寫草書的方向是張旭光老師幫著我確定的,在2000年的時候,我寫了一張草書的字,給張旭光老師看,張旭光老師說,原來一直覺得你楷書寫得好,不知你的草書寫得很好,你寫得有晉人的感覺。因為張旭光老師是大家,所以對我的鼓勵也特別大,我回來就開始寫草書。又過了一年半,我寫草書給他看,他說厚祥你真是一個寫草書的材料,我給你一個任務,你用五年的時間解決識草問題,做草書方面的專家。就是古代的草書,現(xiàn)在的草書,拿過來就能認識。我特別認真地按照老師說的去做,我用三年的時間解決了識草問題。胡抗美老師則對我草書從技法到審美思想都給予了深入的指導。
記 者:您剛才說,原來您是楷書寫得很好。
王厚祥:是的,我寫楷行書寫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楷行書都上過國展,上了“蘭亭獎”。
記 者:最后選擇這種狂草書作為自己的主攻方向?
王厚祥:對。
記 者:為什么?
王厚祥:最主要的還是自己喜歡,因為寫了將近三十年楷行書,其他的書體也寫,隸書啊、篆書啊,都寫過。經過了這個階段之后,你會懂得自己更喜歡或者說更適合寫哪種書體。
草書為什么難?有兩點,對草書家有兩點特殊的要求:第一,基本功要特別好。我常常說,沒有三十年的很好的楷行書的基本功,不要寫草書。你也可以寫,但很難出成績。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就是對書家的性格有特殊的要求。因為草書它是感性的東西,沒有草書的情懷,沒有草書的性格,草書也是寫不好的。字如其人,如的就是人的性格,如的是人的性情。比如說毛主席,就是適合寫大草的那種性格,他能寫得開,你給他一個信封,這個信封寫兩行、三行,也會寫得滿滿的。一張16開的紙寫一封信,他前面寫了幾行,內容寫完了,后面還有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個“毛澤東”把它寫滿,有這么浪漫的嗎?一般人是不會這么寫的,這就叫草書的性格、草書的情懷,這是天生的。周總理是不會那樣子的,周總理的字里面很少見到一個長的筆畫。
記 者:這是天生的。您跟我們說說您的性格吧。
王厚祥:我的性格呢,應該說有理性的一面,這是肯定的,因為我做了多年的行政干部,當領導干部也當了這么多年,沒有理性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也有很性情的一面,我曾經講課時給他們開玩笑,我說一個草書家,一個想寫好草書的人,如果在什么情況下都沒有喝醉過酒,他肯定是寫不好草書的。它是檢驗性格的,碰見多好的朋友,我都喝不醉,碰見多好的老師,對我多好的老師,我也不肯跟他喝一杯酒,我怕傷了我的身體。這樣的人肯定是不適合寫草書的,因為草書需要一邊寫,一邊生發(fā),需要激情的。草書需要激情的,靠激情去推動創(chuàng)作。而且激情在豐富地變化。你像我寫長卷,比如這次“三名工程”的長卷,它各個階段,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必須寫得很豐富。不能像寫楷書長卷一樣,看了一尺寬就完了,后面不用看了。這個不是,一段一段肯定是都不一樣的,這一段比如是墨比較重的,這一段是墨比較輕的;這一段是比較凝重的,這一段比較飄逸的;這一段是方筆的,那一段是圓筆的。這一段完全是干筆畫的,干筆畫里面還要有豐富的變化,這些線如棉團,這些線如云朵,它是非常非常豐富的。而這些豐富的變化都是隨機的,絕對不是設計出來的。所以這些東西全是人性格上的東西。
記 者:您做了多年的行政工作,行政工作要求自己無論做人做事都要嚴謹,但是大草恰恰把您內心的這種情緒激起來了,完全表現(xiàn)出來了。
王厚祥:對。
記 者:所以您特別喜歡寫草書,最后選擇了草書作為自己的方向。
王厚祥:對。
記 者:跟我們再說一下吧,您寫草書的時候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
王厚祥:天真、自由、浪漫、雅逸、神奇,這些都是每個人想追求的東西。而這些在生活的很多方面是不能做到的,只有在藝術表現(xiàn)上你可以做到。它生活當中的這個度你要把握得特別好。在藝術上也需要度,但藝術把握的度是技術層面的度,可是在情感上,在情感的表達上,你可以放得更開,你可以更隨意。一張白紙交給你了,你想怎么寫怎么寫,是吧?你這個字想寫大,那個字就大,想另一個字小,另一個字就小。你想留多大的白,我有時候寫八尺整張的字,一條線可以畫一米多長,一個長豎我可以畫一米多長。
記 者:很暢快的感覺。
王厚祥:對啊,就是,那是自由的。人們欣賞草書,其實很大程度上欣賞了草書的自由,這種自由是從別處找不到的,從草書里面能找到,自由、浪漫、豪情,這種東西草書里面能找到。所以人們欣賞草書,它是能超越生活的。人們平常只能生活在一般規(guī)范的生活里面和工作里面,可是為什么人們欣賞藝術?藝術這東西來自于生活,高于生活,超越生活。
記 者:您寫字最痛快的一次還記得嗎?比如跟特別好的朋友喝了一場酒,然后創(chuàng)作了一幅特喜歡的作品,特別開心的那種。
王厚祥:那樣的時候很多,很多。比如我十屆國展的獲獎作品。前年,我是跟一個朋友在隆化,一個企業(yè)家請我們去寫字。晚上喝了好多酒,然后他們都休息了,只有一個朋友跟我在那兒,他給我抻紙,然后我就在那兒寫。一晚上我喝的那點酒勁,一直寫到夜里兩三點鐘。逮什么紙寫什么紙,大張的,小張的,各種形式的,各種感覺的。飄逸的東西,凝重的東西,連的,斷的,最后一卷回家了,回來之后,正好投十屆國展,打開選了一張,投去獲了獎。后來那張獲獎作品還獲得了中國書協(xié)的年度佳作獎。年度佳作獎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中國書協(xié)在這一個年度的全國獲獎作品里面再選出十五件作品評獎。
記 者:那天晚上怎么寫的,具體寫什么,是不是當時都忘了?
王厚祥:就是有什么感覺就寫什么感覺,你比如說,寫草書的人感覺必須要豐富,拿一張紙來,這是一張白紙,我拿這個筆,這種墨,一接觸這個紙那一剎那,藝術家他的藝術敏感是非常靈的,就像政治家的政治敏感一樣,非常敏銳,然后你一接觸這個紙,這個紙是這種感覺,這種筆畫,它的滲透,它的線條的質感是這個樣子的,“唰”一下子下去,就是一種感覺,這一張作品就是新的一種感覺下去了。然后又拿來一張老紙,一寫,又是一種新的感覺。
記 者:您那天晚上喝了些酒,創(chuàng)作了那么多好作品,最后成為年度佳作。您還記得內容嗎?你寫的最好的一幅作品。
王厚祥:當時寫十屆國展那個獲獎作品,我最后落款好像寫的是“懷素狀態(tài)”,因為當時寫的是唐人寫懷素的一些詩句,比如說“粉壁長廊數十間,興來小豁胸中氣。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是唐代人描寫懷素創(chuàng)作的一些狀態(tài)的詩句。
記 者:您覺得一個書家他的書風的形成需要哪些條件,或者做哪些準備,需要什么樣的積淀?
王厚祥:書法家的風格是終生取舍的結果,不是刻意打造的結果。為什么呢?因為,一個書家隨著你閱歷、學識的不同,隨著你年齡的不同,你的思想觀念和審美水平在不斷地變化。你二十歲的時候認為好的東西,三十歲認為不好了,三十歲認為好的東西,五十歲認為不好了,五十歲你看著很好的東西,八十歲你不一定還欣賞。這里面有一部分是你性格的原因,就是說我從小喜歡的東西,老了還喜歡,有這種東西。但是更多的東西會隨著你的審美的變化而變化,所以說從二十歲、三十歲開始打造自己風格這種觀念是錯誤的,教別人這么做的老師是糊涂的。從年輕開始,包括四五十歲的時候,你該學古人,你喜歡什么學什么。風格是什么?風格是你喜歡的東西的總和,并不是說你不同于別人的東西。很多人都是說,這個張旭這么寫過,我不能寫,不能給張旭“背書”;這個王羲之這么寫過,我不能寫;這個像顏真卿,我不能這么寫;這草書像王厚祥老師,這個不能寫。誰都不像的東西也不是你。什么是你呢?你喜歡的東西。就像我說的一樣,我寫了三十年楷行書之后,選擇了草書,為什么呢?因為我最喜歡草書,這是第一點。那么草書里面,我最喜歡誰呢?我最喜歡唐代張旭、懷素那種正大氣象的狂草,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那么我最喜歡他,說明什么?說明我的審美和張旭、懷素在審美上重合的地方最多,我寫起來也順手。把張旭、懷素寫透了,張旭、懷素就成了我終生的一個基調,一個審美基調。就像歌唱家一樣,他是唱美聲的,他是唱民族的。他是唱民族的,他是唱陜西民歌的,還是唱廣西民歌的,他必須有這么一個基調,你明白嗎?然后在這個基調的基礎上,再做一點一點的微調。比方說我寫王羲之,王羲之、王獻之在草書上面,他的法度是最嚴謹的,也可以說是最標準的。所以我用這些東西寫到張旭、懷素里面去,使張旭、懷素從法度上更加嚴謹,氣息上更加高古。也有可能我還吸取了一點顏真卿,還用了一點傅山里面我喜歡的東西,到最后還加了連百分之五都不到的一點我自己特別喜歡的東西,最后到八十歲的時候的結果,這就是我的風格。
記 者:這從來都不是您一開始刻意要追求的東西。
王厚祥:對,你得明白這個道理,它是一個藝術規(guī)律。
記 者:現(xiàn)在很多書家為了脫穎而出,在強調創(chuàng)新,追求各種稀奇古怪的創(chuàng)新,我覺得您對創(chuàng)新的理解很透徹。
王厚祥:我剛才說的,創(chuàng)新這個東西呢……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創(chuàng)新,誰有資格創(chuàng)新呢?真把舊的東西搞明白,把舊的東西你都搞明白了,實踐過了,知道古人都走過哪些路,知道古人把哪個藝術角度都做到了多高、多深,達到了什么樣的層次,知道古人都試驗過哪些路子是走不通的,在這種情況下,你干的這個活確實古人沒干過,這叫創(chuàng)新。古人干過什么活你都不知道,你在那兒干的活,第一,有可能是古人人家早就干過的了。就像前幾年唐山一個農民,自己研究做一架飛機,有什么意義???對不對?你自己做一個飛機,它也飛了五十米,人家那飛機都到什么水平了?好多現(xiàn)在基礎較差的書法愛好者,說自己去創(chuàng)新,跟那個研究飛機的農民是一樣的,要想著在飛機上有創(chuàng)新,你先把現(xiàn)在的飛機研究透了,然后你做出一個飛機來,比現(xiàn)在這個高級。對不對?這是一個觀點。第二,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藝術無新舊,只有高下。
記 者:只有美丑,只有高下。
王厚祥:對,王羲之的東西是舊的,顏真卿也是舊的,張旭、懷素也是舊的,那么我為什么還學?你敢說它舊嗎?藝術這東西,作為藝術品的東西,必須有這樣強大的共性基礎。就是說你以后形成的這個東西,里面也要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古人的東西做基礎,然后所謂的創(chuàng)新是加進一點現(xiàn)代的思想。你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肯定要受現(xiàn)代社會的影響。吃的是現(xiàn)代的飯,穿的是現(xiàn)代的衣服,參加的是現(xiàn)代的工作,接觸的是現(xiàn)代的人,你可以坐著飛機走到世界各地去,見到世界各地的文化。這樣你的思想跟古人肯定不一樣。藝術是思想的反映,你要創(chuàng)造什么樣的美,是你思想的需求。所以你思想變了,你的藝術、審美追求肯定有變化。所以你不可能跟王羲之完全一樣,你就是臨王羲之,也會有你自己,這個你不用著急的。
記 者:所以不要為了刻意的求新而求新。
王厚祥:對,第一點,你要有資格創(chuàng)新,你不把古人搞明白,就無所謂創(chuàng)新的,有可能是古人玩過的,不愛玩了的,有的那可能是古人用多少年的實踐證明了的,那是一面已經把前人撞得頭破血流的墻,你還在往上面撞。前兩天一個北京的書法理論家跟我說,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些搞現(xiàn)代書法的老師,在當代書法史上特別有意義,特別有意義在于什么地方?在于他們用切身實踐證明了現(xiàn)代書法是一條走不通的路。是啊,真的也很有意義,要不然以后我們可能還得走。他們?yōu)槭裁醋卟煌ǎ烤褪且驗樗麄儧]有資格創(chuàng)新,他們沒有去研究古人。90年代初,我就買了一本叫《中國書法大辭典》,是香港梁披云先生編的,兩本。我一翻,我才見到了更多的古代的作品,我們平常見到的那種張旭、懷素,是最有名的。還有第二層面的、第三層面的那些書家作品我們平時見不著,都才知道,當時那些現(xiàn)代書法的東西,古人都曾經寫過,古人也這么寫過。我就想,為什么這些東西沒成為主流流傳下來?說明那個東西是走不通的。所以我沒有走那個路子。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匆芯抗湃??你研究了,你知道古人走過這個路子,沒有流傳下來,說明這個路子不通。
記 者:很多人講現(xiàn)代人是不能超越古人的,您怎么看?
王厚祥: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也聽很多書家說到這個問題,包括很多有影響的名家都說,說我們現(xiàn)在連想都不用想要超越古人。其實我特別不贊同這個觀點,我認為一個時代和一個時代必然不同,這是第一點。第二,古人所達到的高度都是一個盛世所達到的高度,哪個時代是一個較長時期的、經濟文化比較發(fā)達的時代,肯定要有藝術的高度。中國書法是最能代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門藝術,所以說它在哪個時代,這個時代如果經濟、政治各方面比較發(fā)達的話,書法肯定要達到一個高度。我們現(xiàn)在符合了這樣一個條件,就像我們歷史上的漢代、唐代,像明代的一些時期,清代的康乾時期一樣,我們也達到了一個比較繁榮的時期。我們的文化現(xiàn)在也很繁榮,我們有這么多人寫字,有這么好的條件,比古代書法家條件好得多,古代書法家想買一本字帖,上哪兒買去???他們有一個拓片,有個三片兩片拓片,得寫一輩子,有王羲之兩片,然后寫一輩子,他還找得著顏真卿的嗎?他還想去看傅山、王鐸的,上哪兒去看?我們現(xiàn)在想看誰的看誰的,古人有這么多紙張嗎?這么多筆嗎?有這么多墨嗎?他們得去研磨,要寫大字,那得有人給研磨,誰做得到???所以我們這么好的條件,為什么不能超越古人啊?原因就在于自己就沒有自信,你就不想做古人那個努力,你要想達到古人那個高度,你必須要做古人那樣的事,古人是怎么練字的,你得怎么練。有的人說我們技術上有可能還能達到古人,但是沒有了古人的生活環(huán)境,沒有了古人的文化環(huán)境。那個生活環(huán)境、文化環(huán)境也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對不對?陶淵明有一句話叫什么,“心遠地自偏”。他所在的園林離城市并不遠,他就說,主要是你的心態(tài),心能不能靜,你的心如果靜了,你就像在桃花源里一樣。他是這個樣子?,F(xiàn)代社會是很忙,是很亂,但時間你自己可以安排,當代書家很多成了書法活動家,但是你可以少參加點外面的活動,你可以擠更多的時間把這個字錘煉好。說我們讀書不如古人讀得多,你明白了,你憑什么不多讀點?對不對?所以說這些老師說不能超越古人,我認為,那是他自己沒有自信,他也沒有權利說別人,也沒有權利代表這個時代不能超越,這是一個觀點。第二個觀點,就是說真正達到古人高度的這樣的書法家也不會很多,我們說歷史上真正穿透歷史的大家,每一個朝代一般來講也就幾位,唐代最多,也就十幾位。我們這個時代能出上幾位,能出上十幾位能夠跟古代相比肩的大家就不錯了,不能要求中國書協(xié)一萬多會員,都能夠達到張旭、懷素那樣的高度。
記 者:您確信這個時代過后,肯定能沉淀下來幾個大家?
王厚祥:那是肯定的,因為我們現(xiàn)在具備了古代出大家的條件,第一,我們是盛世;第二,我們文化很繁榮;第三,我們這么多人寫字。我們中國書協(xié)會員一萬人,省級會員幾十萬人,還有更多的數不過來的書法愛好者,這么大的基座,金字塔這么大的基座,假以時日,而且我們有中國書協(xié)這種正確的領導,尊重傳統(tǒng),注重創(chuàng)新,這樣正確的方向引導,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我對當代出大家充滿了信心。
記 者:那您最后解讀一下全民書法的這個概念吧。
王厚祥:書法在中國人的心里面,地位很高。因為中國人特別地尊重文化人,尊重文化人就愛屋及烏,就對字、對文字有敬畏心理。你不要說城里人,就是農村,我小時候在農村,那文化人特別受人尊重啊,你看我小的時候就給鄰居們寫春聯(lián),鄰居們拿著紅紙找我去寫春聯(lián),非常尊重的那種感覺。這是一點。第二,中國人書寫漢字因為是從應用開始的,所以說,全民書法,因為全民都得寫字,誰都離不開,漢字怎么發(fā)展成了書法了?是因為中國人歷史上沒有這么多好玩的東西,沒有現(xiàn)在的電視啊、什么娛樂啊,沒有這些事,所以中國人把對美的追求,業(yè)余時間都寫到字里面去,研究如何把這字寫得更好。再加上,中國歷史上的文化人,包括一些達官貴人,包括很多的皇帝,都很重視“字”這個東西,包括科舉考試的時候,都要對字寫得好與不好提出要求。所以說大家都認為寫好字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這樣慢慢地就成為了中國人的一種素質。古人把中國人的這些文化講究寫到了漢字里面去,把漢字打造成了一門藝術。我們現(xiàn)在的人研究書法的時候,也必須把中國的這些傳統(tǒng)的文化講究要研究出來,加進去。比如王羲之的字,我學王羲之的字就要研究王羲之的字到底比我的字多了什么,我們得研究這個問題。研究這個問題,就得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王羲之的字里面?zhèn)鹘y(tǒng)文化的那些講究都有。我們明白一項提高一步,明白一項提高一步。不懂得中國傳統(tǒng)文化,那是寫不好字的,要從審美的角度一步一步地提升。漢字的審美流淌在中國人的血液里面。有些人可以不練字,但是看得出字好壞來,你看你周圍這些朋友,你拿幾張字往那兒一放,他沒練過字,問哪張好,都看得出來。他可以說不出為什么,但是他知道哪張好,他的血液里面流淌了書法的審美。中國人心里面都有一種文字的情懷,各行各業(yè)都如此,你就是作家,當到了最大的作家也得去練字。為什么練字?。烤褪亲骷耶數暮艽罅耍瑒⑿奈浒?、賈平凹啊,要寫不好字,人們仍然說他沒文化。領導干部當大了,也得練字,像連戰(zhàn)、宋楚瑜到大陸來,那得認真地練好多天字,然后想好了到中山陵寫什么,到其它景點寫什么,在臺灣使勁練,到大陸可別讓人家說咱們寫不好字。
記 者:對,中國人骨子里都有一種審美。
王厚祥:對,文字情懷。
記 者:文字情懷,骨子里就有這樣的一種審美。
王厚祥:對,像到咱們的好多地方,你到皇宮里面去,你看皇宮里面掛的什么?只有字,不可能掛別的了,畫不會掛的,像太和殿里面。現(xiàn)在咱們沒有文化的人一說,辦公室后面不掛字,前面掛字,臉前面掛字,后面掛畫,為什么呢?后面掛字是背字。我說這是沒有文化,你到太和殿一看,皇上后面掛的什么?皇帝后面掛的都是字,皇帝都不怕背字,你怕背字?
記 者:您剛才這樣一說,我們才發(fā)現(xiàn)皇宮里面真的不掛畫,只有字。
王厚祥:就是啊,就是認為這個字的重要性,這就是全民書法,這就是文字、漢字在中國人心目當中的位置。
記 者:您覺得藝術是什么?
王厚祥:藝術是什么?藝術應該是加進了思想的技術。
記 者:加進了思想的技術?
王厚祥:對,加進了思想的技術,那就是書法。一筆一畫,然后再加進了審美,加進了中國人傳統(tǒng)的審美理想,就成了書法了,成了藝術。比如雕塑,要有很好的技術,維納斯,沒有很好的技術能雕成那樣嗎?當然你還得有一種思想去指導著它,你用什么樣的審美理想去雕塑它?
記 者:那大家為什么那么尊重藝術,那么追求藝術呢?
王厚祥:其實我剛才已經說了,人們實際上尊重藝術,就像我剛才說的人們?yōu)槭裁葱蕾p草書是一樣的。
記 者:是一種情懷。
王厚祥:對,就是說很多從現(xiàn)實生活當中不能找到的東西,不能找到的心靈上的慰藉,在藝術上能找到。
記 者:您覺得我們當代對藝術是不是極大的尊重呢?現(xiàn)在還有什么欠缺沒有?
王厚祥:現(xiàn)在人們也很尊重藝術,只要是有文化的人他就尊重藝術,沒文化的那就沒辦法了。
記 者:還有什么欠缺嗎?
王厚祥:有什么欠缺那是肯定的,隨著人們文化水平的不斷提升,綜合素質的不斷提升,那肯定人們越來越尊重藝術。
記 者:我們書法現(xiàn)在是否已經達到了一個全民普及的狀態(tài)?
王厚祥:應該說,我感覺書法跟其他的藝術相比,它這種普及程度、被全民尊重的程度還是比較高的。它為什么比較高?還是剛講的,一方面我們血液里面流淌著文字情懷,因為我們祖祖輩輩都在寫字,對不對?再一個呢,我們現(xiàn)在還得寫字,就是現(xiàn)在我們有了電腦,還得寫字,孩子上學不寫字嗎?我們平常工作當中,你看你這不還是得拿著個筆記錄嗎?你也不能說我走到哪兒都拿著電腦。所以這個字離不開,所有人的生活里面都不離開字,所以它比其他的藝術的普及性要高。其他的藝術,你可以一輩子不接觸,但文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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