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國(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
唐代“安史之亂”暴發(fā)后,河北諸 郡紛紛投降,而平原太守顏真卿與代理常山太守的哥哥顏杲卿,高舉義旗討伐叛賊安祿山。不料杲卿兵敗,與兒子季明一起被俘,父子寧死不屈。結(jié)果,叛軍砍下季 明的頭顱,杲卿則被凌遲處死。叛亂平定后,顏真卿派去河北尋訪哥哥的人員,帶回了噩耗和侄兒季明的首骨。顏真卿百感交集,揮毫寫下《祭侄季明文稿》(以下 簡稱“文稿”),對杲卿父子大義討賊、被害身亡表達出無比悲憤之情。
書法要真功夫,更要有真性情。顏真卿書寫“文稿”不計工拙,無意求佳,信筆而書,平順樸實,完全是悲憤情感的自然流露,英風(fēng)烈氣躍然于筆墨之間,神采飛揚。這是它最為動人心魄之處。顏真卿寫此文稿并不在書法的形質(zhì)上鼓努 為力、刻意做作,而是完全憑借自己平常積累的功力,率意隨情而書,神采便自然顯現(xiàn);同時,這樣的自然書寫還帶來了奇特的效果,與他的楷書相比,有著不同的 筆路。此外,魏晉以來的行草書札大多方勁秀逸,追求用筆精致、用墨精雅,而文稿逸筆草草,圓健厚重,墨色濃淡干枯對比強烈,風(fēng)格迥然不同。當(dāng)然,文稿的精 彩之處還在于它的點畫書寫和結(jié)字造型生動可愛,神態(tài)畢現(xiàn),具有極為生動的生命形象。我們看:
從開篇到“諸軍事”一筆書35字,然后蘸墨又一筆書至“季明”二字,可見,因為都是年月、官職、勛位之類的辭句,故沒有過多思慮。墨色從濃潤到枯澀,周而復(fù)始;起收筆十分鮮明;結(jié)體比較規(guī)矩,但運筆流暢,兩字間常有游絲相連。
從 “惟爾挺生”起,因要考慮到內(nèi)容用辭,他在字斟句酌之中頻頻蘸墨,行筆速度明顯放慢,枯筆也相對減少。既然無心于書,結(jié)字、用筆都很隨便,信筆而書,動有 姿態(tài)。不過,整體墨色效果還是焦渴之筆較多,透露出他悲憤激切的心情。我們知道,書法用墨的干濕濃淡的不同層次的變化,具有與繪畫的色彩相同的表現(xiàn)效果。 而色彩不僅有“冷”“暖”的分別,還有著傳達藝術(shù)家心理情緒的效果。所以,西方抽象繪畫的奠基人康定斯基干脆把色彩看作是一種“象征性的符號”,它象征的 功用就是給內(nèi)在的感情以外在的表現(xiàn)。顏真卿這篇文稿的用墨正說明了這一點。
“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一句,字體較大,濃墨重 筆,赫然醒目,切膚悲慟的感情躍然紙上。筆畫的橫轉(zhuǎn)筆輕而直弧筆重,體現(xiàn)了橫輕豎重的顏氏楷書家法;使轉(zhuǎn)時以中鋒圓筆為主,又雜以方折筆法,隨行筆時筆鋒 方向的變換而表現(xiàn)出絞動的姿態(tài),如“圍逼”二字。故既有大篆轉(zhuǎn)筆的特色,又滲入刻碑的剛勁效果。
“吾承天澤”到最后“尚饗”二字,悲憤激昂的感情一發(fā)難收,天真爛漫,動心駭目?!俺小弊致硬咦捻葜g,“嗟”字右足上搶之處,都隱見轉(zhuǎn)折。最后一行如輕云漫卷,輾轉(zhuǎn)而下,形疏而勢貫;結(jié)尾“尚饗”二字如驚龍入蟄,奇姿橫斜。
顏 真卿50歲書此文稿,通篇氣勢縱橫,一瀉千里,雖無意于書,但精湛書藝妙若天成,故與《蘭亭序》并稱,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因兩者都是草稿,行文中都 有多處涂改。不過,王羲之寫《蘭亭序》心情輕松愉快,涂改之處細心而整潔;顏真卿寫“文稿”心情沉痛激憤,涂改之處草率而胡亂。這正是“書,心畫也”的明 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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