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75回寫賈母要吃稀飯,尤氏很殷勤的捧來一碗紅稻米粥,賈母只吃了半碗,就吩咐把剩下的粥送給王熙鳳吃去。
一份賈母吃剩下的粥,還巴巴地差人送給王熙鳳吃,實在是因為這粥非同尋常,是賈府老祖宗對心中中意之人,特意給的恩典,不似下文寫尤氏,只能吃白粳米飯。
這白粳米飯,就是我們平常吃的大米,口感軟硬適中,味道極淡,當然很稀松平常了。
這紅稻米粥,有人認為就是血糯米粥,還有人認為是紅米粥,其實都是不對的。
這紅稻米,實際上不僅75回,在該書第53回同樣出現(xiàn)過。
在這一回里,寫烏進孝進京交租,孝敬賈府的禮物單子上,有一樣是御田胭脂米二石,這胭脂米,就是75回里出現(xiàn)的紅稻米。
這紅稻米,是我國河北省唐山市獨有的一種水稻,原產(chǎn)于河北省玉田縣亮甲店鎮(zhèn)小泉村,因形美、色紅、粒長,煮熟后“氣香而味腴”,因此又被稱作胭脂米,民間則稱之為紅稻米。
這小泉村,地處半山區(qū),土壤肥沃,山澗終年泉水涔涔,無論是地理環(huán)境,還是氣候條件,都得天獨厚,非常適合優(yōu)質(zhì)水稻的生長。
和普通水稻相比,紅稻米粒更大一些,外表呈暗紅色,作橢圓形,且繞長軸有一條紫紅色的線。
用這種稻米做出來的飯,有一股特殊的清香,讓人回味無窮。特別是用它來煮粥,味道極好,所以小說里才寫賈母愛喝這紅稻米粥。
據(jù)說,這種米所檢測出的18種氨基酸的含量,比普通稻米高出1.5倍,并且,還含有大量的鈣元素,非常適合兒童、老人及孕期、哺乳期的女性食用,所以對年事已高,骨質(zhì)疏松的賈母來說,當然是極好的。
但是這種紅稻,株高150厘米,比普通水稻高得多,非常容易倒伏,生長周期比普通水稻還長,產(chǎn)量又低,畝產(chǎn)只有700到800斤,所以自然珍貴無比。
因為品質(zhì)好,這種紅稻米,曹雪芹的祖上,在任江寧織造時,也曾在南京地區(qū)種過。
后來,這胭脂米就成了皇家御米,在京西的豐澤園,曾被廣泛種植,所以玉田胭脂米,在紅樓小說里,又被寫作御田胭脂米。
據(jù)說,慈禧太后每日用早膳的時候,御膳房都要準備十幾道粥,而慈禧獨愛紅稻米粥。
日軍侵華時,田中角榮所服役的部隊,曾在河北唐山一帶,他本人曾吃過紅稻米飯,后來,日軍戰(zhàn)敗回國,這田中角榮,憶及紅稻米,竟至贊美說:在中國,在中國的唐山,有一種紅稻米,是我平生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多年后的1972年,已成為日本首相的田中角榮訪華,仍對紅稻米念念不忘,最后硬是用3輛當時日本最好的三菱越野車,和河北省換來了紅稻米的種子!
可是,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小泉村的泉眼出水量逐年減少,到九十年代,竟至滴水不出了。
加之當?shù)卣髞碛执罅客茝V棉花種植,不允許再栽種產(chǎn)量低的胭脂米,紅稻米就此在小泉村便絕跡了。
進入21世紀,在小泉村附近,當?shù)匾粋€叫趙文廣,做食品加工銷售的生意人,有一次去北京參加大白菜節(jié)的展銷會,聽中國農(nóng)科院研究員張德純,提及他們玉田縣,有胭脂米這個好東西時,馬上就回村打聽,結(jié)果還真給他打聽到了。
原來,在小泉村,有個叫李明的老人,祖上世代為皇家種植紅稻米,后來不讓種了,他就在自家水塘邊、野地里,偷偷撒種、收獲,靠著年年堅持,愣是把紅稻米的良種給延續(xù)保存了下來。
不過,在小說里,作者很顯然是借賈母的這一碗紅稻米粥,來暗寫這偌大賈府,早已日薄西山、大不如前了。
另外,因為曹家也曾在南京種過紅稻米,所以賈母的這一碗紅稻米粥,還承載著曹家的家族記憶。
據(jù)有人考證,這種紅稻米的曹家祖上,實際上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舅哥李煦,他曾奉康熙帝之命,在江南種植紅稻米,每年按例進貢。
后來到雍正年間,李府被抄家時,其罪名之一就是收獲早熟紅稻米3000石,李家竟私用1993石二斗。
想來,彼時的曹家,一定也曾享用過這李府私藏的紅稻米吧?
在小說里,看似不過是順筆一提的紅稻米粥,誰能想到,它竟是預示一個大家族行將沒落的預兆。
在小說外,這一碗紅稻米粥,它又是小說作者,追憶家族榮光的最好寄托,卻又是曹家家族劫難的開始。
真是富也一碗粥,貧也一碗粥,只是,此粥非彼粥。
在現(xiàn)實里,這承載厚重家族血淚史的小小一株胭脂稻,在昔人已逝,繁華富貴早已成過眼云煙,在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風雨洗禮之后,它跌跌撞撞趟過二百多年的歷史長河,毅然發(fā)芽生長到二十一世紀祖國大地的沃土上,又是何其幸運。
但愿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人與物、珍貴的情與意,都能被善待、被呵護、被延續(xù)。
所有美好,都能永存。
作者:午夢堂主。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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