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賓靜蓀 采訪整理
我們讓孩子知道，「我們相信你，對你有很高的期待，我們會逼你用功，也會幫助你?！谷雷畛晒?、最大特許學校體系KIPP（知識就是力量計劃），用規(guī)模和堅持，打破全世界對弱勢孩子學習困境的成見。
專訪全美最大特許學校創(chuàng)辦人麥克.芬柏格：
不只成績，我們教孩子面對人生
全美最成功、最大特許學校體系KIPP （Knowledge Is Power Program，知識就是力量計劃）的「另類模式」，剛好跟臺灣風行的強調(diào)快樂、體驗生活的「另類學習」，呈現(xiàn)兩個極端。
臺灣的另類教育和自學，因為沒有政府的補助，多數(shù)學費高昂，多半學生來自中產(chǎn)家庭，家長都愿意接受新的教育理念和實驗。
但美國公辦民營的特許學校，卻是用來幫助公立學校已經(jīng)無法應付、資源特別缺乏的弱勢學區(qū)。這些學校多數(shù)設(shè)在充滿犯罪、破敗的都市邊陲，學校家長絕大多數(shù)是低收入戶；學區(qū)孩子的高中中輟率經(jīng)常超過五成，念大學更是稀有夢想。
KIPP兩位創(chuàng)辦人從德州休斯敦一所公立中學的一間教室開始改變，二十年來，已在全美二十州，成立一百四十所KIPP中小學和高中，幫助了五萬五千名低收入家庭學生（九成以上是非洲裔與拉丁美洲裔），九成三的KIPP畢業(yè)生進入大學。
KIPP的成功，在于強調(diào)「絕不放棄」這群弱勢學生。KIPP發(fā)展出一套「嚴勤管教」的學習文化，以「進大學」、「讀完大學」為目標，教導孩子扎實的學習基本功，以及認真、勇氣、毅力、樂觀等品格特質(zhì)，藉此幫助弱勢孩子擺脫家族惡性循環(huán)的命運，走出自己的成功人生。
KIPP用規(guī)模和堅持，打破全世界對弱勢孩子學習困境的成見，也著手訓練以色列、南非、印度等國的老師，期待復制這個教育奇跡。
十二月初，KIPP創(chuàng)辦人之一麥克.芬柏格（Mike Feinberg）將應天下雜志教育基金會邀請，來臺參加十二月初的「國際閱讀教育論壇」。芬柏格接受《親子天下》越洋專訪時表示，「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我們對孩子做什么、學什么應該只有一種高期待，但要如何幫助孩子達到那個期待，卻可以有很多方式。」以下是專訪內(nèi)容。
Q：KIPP孩子中有八成，入學時的閱讀能力低于學年標準，但每所KIPP學校都培養(yǎng)出一種學習文化，讓孩子以學習為榮、為樂，如何做到的？
A：我們讓孩子知道，「我們相信你，對你有很高的期待，我們會逼你用功，也會幫助你。」我訓練新老師時，常用美國黑人作家鮑德溫（James Baldwin）說過的那句話，「孩子永遠不會乖乖聽大人的話，但他們一定會模仿大人?！筀IPP的座右銘是「用功學習、友善待人」（work hard, be nice），我們并不是嘴里說說而已，而是每天示范。你不能期待孩子把功課寫完，自己卻沒有好好備課；你不能期待孩子在游樂園友善對待彼此，自己卻在教師休息室竊竊私語別人的長短。我們要求孩子做到的，我們自己必須不斷示范出來。
我們最常要求的就是「坐直、看和聽、提問、點頭、眼光跟隨老師」，真的沒什么特別的道理，就是教孩子「專心」學習每件你期待他們的事、對別人說話時該注意的事，做到了才會獲得信任。我們將人生最重要的原則，分成幾個小部分，并不是要孩子像機器人一樣的遵守，而是教會孩子那代表什么意思。
KIPP的校長每天早上都教導本日、本周、本月最重要的品格，我們一個個教、每天示范，而不是說，把A項背下來，把B項背下來，他們就是要去做。我們要教孩子不僅通過考試，更教導他們面對人生。
Q：KIPP的老師校長「不惜代價」、「沒有借口」的教導，如何在學業(yè)、人格上影響這些弱勢的學生？
A：在低收入學區(qū)，孩子沒有一般中產(chǎn)家庭或社區(qū)的資源，但他們的父母并非比較不愛、不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而是他們必須兼兩、三份工作，才能付得起房租、飯錢，多半父母晚上得兼差，孩子做功課時，不能陪伴在身邊。這時有個缺口、有個變量，KIPP就和家庭并肩、看看可以做什么。
我們大人要成為孩子人生中那個維持恒常、不變的因素，提供孩子人生成功必需的結(jié)構(gòu)和系統(tǒng)。我們的責任不是去逃避，而是去克服這些挑戰(zhàn)。因此我們要求孩子延長在校時間，參與由學校提供的各種課內(nèi)、課外活動（中產(chǎn)家庭會自己安排）；所有老師公開手機號碼，告訴孩子，功課有問題先找朋友詢問，但是他們知道，如果朋友也無法解決，永遠可以找到老師幫忙。若在晚上九點以后打電話，他們必須要有很好的理由。
孩子上大學需要一模一樣的技巧。大學生要找教授談，必須配合談話時間。我們從孩子十歲起，就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大學生，而不是等到他二十歲。在做這些承諾和執(zhí)行時，我們告訴自己，沒有借口不做。
「沒有借口」當然在某種程度也針對學生，例如當他說：「我不想寫功課，我不想學這個。」我們告訴他，我們對你有高期待，你沒有理由不好好學。
Q：KIPP從提供「升大學」準備，到「協(xié)助大學畢業(yè)計劃」，為什么？
A：每個孩子入學時，都會以進大學為目標。例如，今年KIPP幼兒園的孩子，會在二○二八年上大學，五年級學生就是二○二一年的大學新生。我們今天所做的工作，就是為了孩子十五年后的成就。剛開始我們很專注的協(xié)助孩子進入大學，從八年級開始追蹤，不管孩子繼續(xù)念KIPP高中，或進入其他高中，我們都會持續(xù)提供額外的協(xié)助，如升學輔導等。九成KIPP畢業(yè)生會進大學。
但很快的我們發(fā)現(xiàn)這里產(chǎn)生一個成就落差：低收入家庭孩子的大學中輟率為七五％，比高中中輟率五○％還高！這是一個悲劇。因為這些進大學的孩子，是我們的「搖滾巨星」，他們是十三、四年來聽老師、父母的話，努力學習、取得好成績的孩子，好不容易進了大學，卻因兩、三科沒修完，不能畢業(yè)，這真的很慘。如果KIPP孩子不能完成這個軌道，我們的工作就沒有結(jié)束。進大學只是你爬山的一小步而已，五年級孩子最終的目標不僅是二○二一年進大學，而且還要把大學念完。
我們努力和孩子、家長建立一個穩(wěn)定的長期關(guān)系，當孩子從KIPP畢業(yè)，我們不只是他們的老師，也是他們的朋友。你不會在友誼中設(shè)定一個時限，這種友誼有時是一輩子的，當你人生遇挫，打電話給朋友求助，你不會說這人從六年級開始是我朋友，十二年級以后就不是了。
Q：弱勢孩子要讀完大學，挑戰(zhàn)是什么？你們?nèi)绾螀f(xié)助他們預備？
A：弱勢孩子大學畢業(yè)有五個挑戰(zhàn)：
1. 嚴謹?shù)膶W習：他們是否準備好面對大學的學業(yè)？
2. 理財能力：付得起學費嗎？（有孩子每周花四十小時打工賺錢，無法念書，成績就低落）是否懂得申請獎學金、尋求財務(wù)援助？家庭是否有儲蓄教育費？
3. 好的升學輔導：我們提供一切信息，幫助孩子選擇最適合自己的大學。
4. 終身的諮商：當孩子遇到生命中的危機，如學業(yè)、財務(wù)、情感、家庭等，都可以來找我們。第一代上大學的低收入家庭孩子，沒有家長的支持，不是因為父母不要，而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沒爬過這座山。
5. 學習的七大品格：毅力、復原力、自我控制、熱誠、好奇、感激、樂觀，這些就像數(shù)學英文一樣，沒人是天生就有的，你必須要學習得來。
我們強調(diào)的「用功學習、友善待人」，就是所謂的品格或非認知技巧，不是為了要考試，而是孩子不僅在學校需要這些技巧，在人生也受用。這些不是在每周二下午一點「品格課」里學習，而是必須融入在每件事情上，任何機會、場合都可以教導，象是游樂場、實驗室、教室。我們直到遇見賓州大學正向心理學教授賽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和他的學生達克沃斯（Angela Duckworth），才知道KIPP一直在做的，就是教導非認知技巧。所以我們合作，執(zhí)行一連串實驗計劃，讓我們不但可以教導這些技巧，還可以評估學習的成果。
Q：但不是每個孩子都適合念大學……
A：我同意，大學不一定適合每一個孩子，但是，為了上大學教導的各種技巧，卻是每個孩子都需要的。
我們不應該決定誰該進大學、誰不該，我們的目標是，幫助所有孩子做好繼續(xù)學習的準備，等到有一天他們真的進了四年制大學，就知道如何面對大學生活。他們想進兩年制大學、軍校，想跟比爾蓋茲一樣去創(chuàng)業(yè)，或想躺在沙發(fā)上享受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但每道門、每個決定都應該是開放的，孩子有自由選擇要做什么的權(quán)利和能力。
如果你去問一年級的孩子將來要做什么，大部分會回答「我要上大學學新知」，他們要進大學實踐自己的夢想。公立學校的目標和責任應該是，幫助孩子得到更多技巧，讓他們有更多自由選擇的機會。
Q：你認為KIPP成功的關(guān)鍵為何？
A：KIPP有兩個基本關(guān)鍵成分，一為好的教學（great teaching），二為，更多好的教學（more of it）。這不是什么祕密想法，全世界很棒的學校都會給你同樣答案。如果學校和學生、家長、老師合作，形成一種文化，讓老師們都相信而且愿意承諾，教學就會成功。
我們很慎重的選擇老師。老師會來應征，已經(jīng)有很高的教學動機。我們期待老師必須在專業(yè)科目上精進，要對教學和自己的專業(yè)有熱忱，如果他們熱愛歷史，孩子就會愛上歷史。
其次，他們要能將腦袋里的知識和熱情，帶到心里，將它轉(zhuǎn)化為打動五歲、九歲、十五歲孩子學習動機的內(nèi)容。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個天賦的禮物，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卻需要數(shù)年的學習。
第三，他們必須要有一種不惜一切代價、協(xié)助孩子學習的態(tài)度。
第四、他們是KIPP團隊的一分子，相信并分享同樣的核心信仰、價值。
Q：KIPP現(xiàn)在面對最大的挑戰(zhàn)？
A：每一天、每一刻的最大挑戰(zhàn)就是，如何有效的教孩子。教很簡單，但教得有效，就很困難。就像父母，生小孩很容易，但教養(yǎng)小孩很困難。
第二個挑戰(zhàn)是如何找到足夠的好老師、好校長，讓這個體系不斷成長，影響更多孩子和學校。
第三也是最大的挑戰(zhàn)，不管我們做得多好，我們的社會都還不完全相信，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同樣可以在學校成功、擁有成功人生，像富裕家庭的孩子一樣。
我一直這樣比較，想象一所臺灣最精英的高中，和一所典型低收入學區(qū)的高中，前者的每位畢業(yè)生都進大學，大家覺得「理所當然」，如果一個孩子從學校中輟，所有人都會悄悄問：「真的嗎？怎么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那所低收入學區(qū)的高中有學生中輟，大部分人的反應會是「我就知道他念不下去」。如果有孩子畢業(yè)并進入名校，就變成一個大新聞，連電視臺都來采訪，或拍成勵志電影。整個社會還是在用一個孩子的出身來論斷、期待他的成就。
我們真心相信，來自每個社區(qū)、每種家庭的每個孩子，都可以好好學習，可以擁有成功的人生。只有相信這個可能性，校長、老師才會努力、用各種創(chuàng)意，去協(xié)助孩子做出改變，否則這件事就不可能達成。
Q：多元選擇／形式的學校，對創(chuàng)新教育有何影響？
A：教育的創(chuàng)新不能用從上而下的方式解決，我們不能要求以一種形式去辦學，然后要千萬種不同的孩子用同一種方式回應。政府應該主導，建立結(jié)構(gòu)和系統(tǒng)、并監(jiān)督，但應允許不同型態(tài)的學校、老師團體、家長、社區(qū)，用適當?shù)姆绞?，從下而上去設(shè)立學校幫助孩子學習。我們對孩子做什么、學什么應該只有一種穩(wěn)定的期待，但要如何幫助孩子達到那個期待，卻可以有很多方式。
KIPP也對公立學校產(chǎn)生兩個意義：
1.當我們不斷擴大，我們用這樣的規(guī)模證明，所有孩子都有學習的能力，也都愿意學習。
2.當我們規(guī)模夠大，我們也打破那種公立學校壟斷的思考：公立學校沒有競爭。但我們告訴他們，孩子和家長才是你的顧客，如果你沒有做好，他們可以選擇別的學校。當然，我們要向出資的政府負責，但是那是第二層的信用，第一層的信用，應該是對孩子和家長。
Q：你認為數(shù)位科技，對KIPP實踐的教育有哪些優(yōu)劣勢？
A：很久以來，我們期待科技去修補公立教育的挑戰(zhàn)。就像星際大戰(zhàn)一樣，好像你有了那把光劍，就會變成好老師，教育就完成了。但就像任何其他的工具，科技被有智慧的人、以對的方式使用，會發(fā)生偉大的事情。但被沒有技巧的人、用錯的方式使用，不但不會發(fā)生任何事、甚至會發(fā)生壞事?，F(xiàn)在大家都在談混合式學習（blended learning），雖然我不喜歡這樣的名詞，但這是個對的觀念，因為我們將科技混合到教室里面，所以用科技來協(xié)助老師，而不是取代老師的教學。一個好老師加上科技、會成為更好的老師、接觸到更多孩子，在教學工作上會更有效率。
但我們還沒搞清楚要怎樣好好使用科技。目前九五％的教學軟件是垃圾，所以你要像淘金一樣，你要實驗各種軟件，找到那些真正有用的。所謂有用的軟件，不是那種設(shè)計精美、孩子愛玩的伎倆，而是幫助老師、家長搜集更多信息，知道孩子學得如何。信息是科技提供最重要的成分，允許老師在有限時間內(nèi)更有策略，因為你不再需要讓三十個學生坐在你面前學整數(shù)，如果你知道二十五個孩子了解了、但五個孩子不懂，你可以讓那二十五個孩子到計算機前自己練習，但你可以有十分鐘跟那五個個別講解。透過科技獲得的學習信息，幫助老師更能針對個別孩子的需求，更個別的給予他需要的指導。
麥克·芬伯格 小檔案
學歷：賓州大學畢業(yè)
經(jīng)歷：1995年和大衛(wèi)李文（Dave Levin）在德州休斯敦創(chuàng)立第一所KIPP學校，現(xiàn)任KIPP董事，協(xié)助KIPP拓展國際合作和交流。
榮譽：「為美國而教計劃」（Teach for America）老師、耶魯大學榮譽博士學位、美國總統(tǒng)公民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