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首詩,兩個作者
■記者劉春
3月3日晚,記者在辦公室值班,一個讀者通過QQ提出了一個令人很震驚的問題。他剛讀完記者所著的《一個人的詩歌史》,發(fā)現(xiàn)書中論及的張棗詩歌《四個四季·夏歌》很多年前他就讀過了,是著名詩人馬蘭寫的,怎么現(xiàn)在成了張棗的了?因此他很不解地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棗和馬蘭到底誰抄襲了誰?
一首詩歌 作者是兩個著名詩人
記者馬上按照他提供的兩個網(wǎng)址進行了查驗,同時還發(fā)現(xiàn)了第三個網(wǎng)頁,這幾個網(wǎng)頁均發(fā)表了署名為“馬蘭”的《夏歌》,整首詩與張棗的《四個四季·夏歌》幾乎完全相同。
從目前所得到的信息看,馬蘭的《夏歌》發(fā)表于1995年3月出版的網(wǎng)絡(luò)刊物《橄欖樹》創(chuàng)刊號,2002年9月10日,馬蘭本人還在詩生活網(wǎng)站的女性詩歌論壇貼出了這首詩并且在詩末注明創(chuàng)作時間和地點:“1983年,重慶”。詩生活版《夏歌》只是把《橄欖樹》版中的“風說了許多話主要是說我們一走動就會長大”這一句話擴充成了兩句:“風說了許多把夏天注得盈滿/路標也說了許多話主要說我們一走動就會長大”,而這兩句,張棗的詩里也有。
張棗的《四個四季·夏歌》發(fā)表于1986年10月24日出版的《詩歌報》,是參加當年《深圳青年報》和《詩歌報》舉辦的“1986中國現(xiàn)代詩群體大展”的作品。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的《張棗的詩》亦收錄了此詩。
馬蘭的《夏歌》雖然比張棗的《四個四季·夏歌》發(fā)表得晚,但詩歌末尾卻注明了“1983年,重慶”,可見這首詩是1983年在重慶寫的。而據(jù)張棗的生前好友、著名詩人柏樺的相關(guān)文章介紹,張棗的《四個四季·夏歌》也作于1983年左右,是張棗寫給他的女朋友娟娟的四首詩中的第二首,因此無論在《詩歌報》上還是在《張棗的詩》里發(fā)表,這首詩都有一個副標題“獻給娟娟”。而且,1983年張棗也正好在重慶讀書。
兩首幾乎一模一樣的詩歌,寫作于同一時段同一地點,真正的作者到底是誰呢?
疑團重重 真正作者撲朔迷離
記者對《四個四季·夏歌》的“興趣”由來已久。前兩年,在寫作《一個人的詩歌史》接觸到這首詩時,就頗感意外。按風格看,《四個四季·夏歌》使用流暢直白的長句,講究語意反復,深情款款,與張棗習用的語言風格及內(nèi)斂的情緒幾乎背道而馳。在整本《張棗的詩》里,除了與此詩同一組的《四個四季·春歌》以及《危險的旅程》前幾句,其他所有作品的風格都與此詩不同。因此,《一個人的詩歌史》在論及這首詩時充滿疑惑:
《四個四季·夏歌——— 獻給娟娟》應該是張棗最初的詩歌習作之一,現(xiàn)在,如果將作者的名字捂住,也許不會有人猜想得到它出自張棗之手。缺乏節(jié)制的長句、星星點點的感嘆詞、淺薄平俗的詩意、隨處泛濫的情感……學生作文易犯的毛病,從這首詩里都能找到。因此,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翻箱倒柜,從收藏多年的“兩報大展”資料中翻看到這首詩時,百思不得其解——— 早在“大展”前兩年,張棗就已經(jīng)寫出了《鏡中》、《何人斯》等天才之作,為什么偏偏以這一首相當幼稚的詩歌參與?是因為當時身在國外,沒有來得及提交自己的新作?是朋友臨時代為投稿,還是他雖然投寄了多首作品,但編輯恰好看中了這一首?
對于張棗,相信文學愛好者不會陌生,在詩歌界,“張棗”這兩個字更是如雷貫耳。作為新時期影響深遠的“第三代詩人”的代表人物,1962年出生的張棗在許多詩人的心目中,是“第三代中的天才”、“詩人中的詩人”,他低調(diào)、平和的個性,也使他具有了一種類似于智者的光暈。2010年3月,張棗英年早逝,文壇震動,大量媒體進行了報道,許多刊物推出了紀念專輯。2010年7月,人民文學出版社著名的“藍星詩庫”推出了《張棗的詩》;2010年10月,北島等人編輯出版了詩人們的懷念詩文集《親愛的張棗》;2010年11月底,《張棗的詩》進入深圳讀書月好書百強,最終張棗成為本屆深圳讀書月唯一的“年度致敬作者”。如此聰明智慧的人,會抄襲一首別人的詩歌獻給女朋友甚至拿去參加著名的“兩報大展”嗎?
另一當事人馬蘭也非等閑之輩。馬蘭,1963年6月出生于四川,著名詩人、小說家,旅居海外的代表性華文作家,互聯(lián)網(wǎng)上首個中文文學網(wǎng)站“橄欖樹”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橄欖樹》主編。香港著名詩人、學者揭春雨在為馬蘭詩歌撰寫的專論中,認為“馬蘭是我見到的最好的漢語女詩人”。詩人楊克也對記者說,馬蘭當年在大陸雖然影響不算很大,但也是與楊克、張棗、柏樺、歐陽江河等著名詩人同時期出道的資深人士,而且上世紀90年代初出國后,在海外一度非常活躍。這樣一個有身份地位的詩人,會將別人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并且發(fā)表在自己主編的文學雜志上嗎?
當事人沉默不語 到底誰抄襲了誰?
張棗去世已近一年,除了從詩歌風格等方面分析,對于這兩首詩的歸屬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是目前居住在美國的馬蘭。為了了解真相,3月3日晚上10點,記者就此事在“今天論壇”的“女性寫作”版向擔任版主的馬蘭求證,但馬蘭一直未給予回應,倒是揭春雨在3日深夜回了帖子:“這是個非常值得關(guān)注的事。至于四分之一個世紀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不得而知。不過,若是你熟悉兩人的詩歌風格的話,閉著眼睛大概也猜出來,雖然猜并不可靠。我是說,不妨思考一下文本中的‘指紋或者內(nèi)在基因:這兩位作者在別處還有類似的語調(diào)與語氣,想象風格,以至呼吸韻律的作品嗎?兩人中,誰一直是如此寫作的呢?”
揭春雨為馬蘭的詩歌寫過評論,十分熟悉馬蘭的作品,對張棗也比較熟悉。從上面這些文字可以看出,揭春雨是偏向馬蘭的,他認為:從詩歌風格上看,馬蘭絕對不可能是抄襲者。
那么,這樣就可以證明張棗是抄襲者了嗎?未必。當記者就對此事的疑慮向一些詩歌界人士請教時,大部分詩人都認為是馬蘭抄襲張棗。有人認為,張棗的《四個四季·夏歌》發(fā)表時間遠比馬蘭的《夏歌》要早,雖然馬蘭在詩生活論壇上注明自己的作品創(chuàng)作于1983年,但她應該拿出證據(jù)來證明。有人認為,馬蘭有意在《夏歌》后面注明創(chuàng)作地為重慶,正好暴露了其抄襲的把柄,因為馬蘭當時應該并不在重慶。有人則干脆認為,馬蘭可能不僅抄襲了張棗的詩,還把張棗署在詩末的時間地點也一并抄了。
最有意思的是——— 在2002年9月10日,馬蘭在詩生活女性詩歌論壇貼出了包括《夏歌》在內(nèi)的4首詩之后,一個叫“馬永波”的網(wǎng)友在次日跟帖說:“馬蘭你好,謝謝你貼了我的詩!”莫非馬蘭貼出來的詩歌都是別人的?可是,在貼詩的同時,她卻如此問候作為版主的翟永明等人:“好久不來了,才知有了個女性論壇,貼幾首詩吧,批正。”如果不是自己的作品,會叫別人“批正”嗎?而且,在馬永波發(fā)出了“謝謝你貼了我的詩”這個頗值得玩味的帖子之后,按理說馬蘭應該回帖進行說明的,但馬蘭沒有再回復。是從此不登錄詩生活網(wǎng)站了嗎?不是,據(jù)詩生活網(wǎng)站的記錄,她在不到一個月前的2011年2月9日還登錄過詩生活網(wǎng)站,并且向朋友問候新年。
記者隨即給張棗的生前好友柏樺發(fā)郵件,告知相關(guān)情況。最熟悉張棗創(chuàng)作情況的柏樺也是一臉茫然:“看了,我也很困惑。只有等馬蘭本人來解釋了?!?/p>
真是撲朔迷離。的確只能等馬蘭的解釋了。
一首并不優(yōu)秀的小詩,就這樣牽絆住了兩個名人,這是誰也不愿意看到的。因為雖然已經(jīng)過去近30年,卻不能說這是一件小事。如果是馬蘭抄襲,這個“舊賬”的出現(xiàn),會使她的人格沾上污點。如果是張棗抄襲,那么此事對其名譽的影響更是難以估量:一個正在進入神話序列的已故詩人,突然被曝是個抄襲者并隱瞞過錯近30年,他的讀者能否承受?而這件事情,則無法不令人想起前陣子學術(shù)界的汪暉事件和朱學勤事件,真有點“天下烏鴉一般黑”的感覺。
本報將繼續(xù)關(guān)注此“懸案”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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