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德經(jīng)》
多聞微講堂 · 聽明如老師講《大學(xué)》
系列講座第四講
《道德經(jīng)》對心體的描述
要想明明德，必精研老子所著的《道德經(jīng)》，這是何故呢？
孔子一生奉行“述而不作”的信條，也即，只對弟子進行口頭傳授，絕不著書。我們今天看到的《大學(xué)》、《中庸》、《論語》等都是后來孔子的弟子收集起來的孔子當(dāng)時曾經(jīng)傳授過的教言，而這些教言中關(guān)于“明明德”方面的，只是只言片語而已。所以，要想從現(xiàn)存的儒家著作中得到“明明德”方面的詳細(xì)闡述，是不可能的事情。
學(xué)問最重傳承，孔子本人“明明德”的學(xué)問與功夫，是從哪兒傳承來的呢？是從他的老師老子那里得來的。《史記》、《莊子》、《呂氏春秋》、《禮記》等史料中記載，孔子曾多次去拜見老子，向他求道。有一次見了老子之后，聽完老子關(guān)于“道”的描述，回來后三天不說話，《莊子·天運》中記載：“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笨鬃舆@樣不斷請益并自我修習(xí)，到了五十歲的時候就悟道了，也即真正認(rèn)識了心體，在修慧層次上明“明”了。
其實，老子當(dāng)時也是“述而不作”的，因為“道”不是言語能夠表達的，言語表達出來的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道”了。老師都不著作，作為學(xué)生的孔子當(dāng)然就更不可以了。
直到老子出關(guān)西去時，守關(guān)官員尹喜也是隱居修道高人，在他的再三勸請下，老子才著作了《道德經(jīng)》，將他證悟到的“道”和“德”以文字的方式流傳了下來。“道德經(jīng)”中的“道”就是“明德”中的“明”，“道德”和“明德”中的“德”是一個意思。所以，“明德”就是“道德”，“道德”就是“明德”，二者只是用字上的差別，意義并無二致。
在孔子那個時代，老子和孔子是師徒，是一家，根本沒有什么所謂“儒家”和“道家”的說法?，F(xiàn)在的人要想通過文字解讀儒家的“明明德”，理所當(dāng)然地要精研老子的《道德經(jīng)》。
儒家與道家是后來才漸漸形成的宗派。后來有一批人追隨孔子的言教修身立德，齊家治國平天下，并建立了相應(yīng)的宗派，這個宗派就叫儒家；而另外一批人則追隨老子的言教修身，主要是為了羽化升仙，他們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修煉體系，并建立了宗派，這個宗派就叫道家。不管怎樣，后來的儒家與道家源頭是相同的，他們最終的追求雖然不同——一者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者是成仙，但所依據(jù)的原理都一樣，那就是“明德”，或者說“道德”。
《道德經(jīng)》中完整系統(tǒng)地闡述了“道”和“德”，這里我們通過《道德經(jīng)》中關(guān)于“道”的描述，來進一步在聞慧與思慧的層次上明“明”。在介紹《道德經(jīng)》的說法之前，先介紹兩個基礎(chǔ)知識。
心體，因為具有能知能覺的功能，是能知能覺之主體，所以稱為“明”。除了“明”這個名稱之外，儒家對心體還有其它幾個稱呼：天命、性、道、中、庸?！吨杏埂飞险f：“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庇终f：“喜怒哀樂未發(fā)之謂中?！?/p>
命，原意是“知覺”的意思，一個東西如果有知覺，我們就說這個東西有“命”；沒有知覺了，就說“沒命了”。天，有兩層含義，一是“天生”之意，二是“空、無形無相”之意。所以，“天命”的意思是“這個知覺之體是天生就有的，無法追溯其開始”，或者說“這個知覺之體像虛空一樣無形無相”——這兩種解釋都可以?；蛘吆喜⑵饋碚f“無法追溯其開始、天生就有的、如虛空般無形無相的覺知之體”。這是將心體稱為“天命”的原因。
這個天命，是世間萬事萬物的“性質(zhì)”，也即“材料”。換句話說，世間萬事萬物都要依靠這個天命才能派生出來，因為這個原因，將天命稱為性，這就是“天命之謂性”這句話的解釋。
世間萬事萬物都不離這個“性”，在這個“性”中生，在這個“性”中滅，這個“性”對萬事萬物起著“率領(lǐng)”的作用。這里“率領(lǐng)”作何解釋呢？就好像道路“率領(lǐng)”著行人與車馬一樣，是行人與車馬的行走之處，行走之軌跡。同樣，這個“性”也是萬事萬物的行走之處，萬事萬物不能脫離這個“性”而運行，就好像“道”與行人車馬的關(guān)系，所以就把這個“性”也稱為“道”。有時為了區(qū)別通常的“道”，稱為“大道”，因為是萬事萬物行走之處、不是世人所謂行人車馬行走之處的緣故。以上是“率性之謂道”的解釋，也即“性為萬物之統(tǒng)率故也稱為道”。如《中庸》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意思是，如果悟到這個心體，就會知道，天地在這個心體中運行，萬物也在其中生滅。
心體為何又叫做“中”呢？因為心體的“知”是一種特殊的“知”，雖然沒有“所知”，但“能知”之性卻是不離不毀地存在著的；因為沒有偏墮于任何一種具體的所知，所以叫“中”。心體的所知境，可用“喜怒哀樂”來指代，也即所知境可能是令人喜悅的境、令人忿怒的境、令人哀傷的境、令人快樂的境等等。當(dāng)心體的“知”沒有偏墮于任何一種這樣的所知境之上時，這種狀態(tài)叫作“中”。而偏墮于一種具體的所知境之上時，就叫做“邊”。以上是解釋《中庸》中的“喜怒哀樂未發(fā)之謂中”這句話。
為什么將心體也叫做“庸”呢？“庸”就是“?！钡囊馑?，“常”就是“無有變動”的意思，當(dāng)心體處在“中”的狀態(tài)的時候，那時候的知是沒有波動的，所以叫“庸”。而墮為喜怒哀樂的認(rèn)知時，這些喜怒哀樂的認(rèn)知則是無常遷變、剎那不住的。當(dāng)“中”和“庸”這兩個字并用時，也是指心體，因為靈覺之性無有偏墮和遷變之故稱為“中庸”。
概而言之，心體——因為能知能覺之故，稱為“明”；這種覺知性無始無終、無形無相之故，又稱為“天命”；萬物由之而生、剎那不離故，又稱為“性”；萬物運行之處故，又稱為“道”；沒有偏墮于任何喜怒哀樂之知故，又稱為“中”；覺知性無有遷變故，又稱為“庸”。
在圣人關(guān)于心體的言說中，分為“所斷”與“所證”兩類?！八鶖唷笔钦f心體的知是遠(yuǎn)離一切凡夫識的知，“所證”是用言語描述圣者對心體的體驗。如“中”就是所斷說，“明、天命、性、道、庸”就是所證說。所斷說與所證說，一破一立，一推一拉，對學(xué)人證悟心體都有各自的必要，應(yīng)該平等一味受持。
儒家、道家與佛家關(guān)于心體的論說有很多。其實，凡是論說都已偏墮在生滅之知上了，不可能是無有偏墮之心體的準(zhǔn)確描述，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所以，凡有言說都不是心體的原貌。但為了度化眾生，使眾生可以“因指見月”，圣人敷設(shè)了種種關(guān)于心體的言說，其實都只是起著“手指頭”的作用，而不能當(dāng)做“月亮”解。這就是“四依四不依”中的“依智不依識”，我們真實地認(rèn)識心體，最終靠的是無言說、無分別、無偏墮的“覺照”智，而不是言說、分別、偏墮之“覺知”識。
《道德經(jīng)》原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意思是：一種道，如果可以言說或身表，那就不是永恒不變的道；一種存在，如果可以用言語描述，就不是永恒不變的存在。
《道德經(jīng)》原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strong>意思：真實體驗著“道”的人不會用言語表述“道”的，用言語表述“道”的人往往不是真實地明白“道”。
《道德經(jīng)》原文：“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strong>心體，容納一切聲音卻無聲，容納一切現(xiàn)象卻無形，心體不可見、無可言說。
《道德經(jīng)》原文：“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strong>道雖在口，但卻沒有味道，用眼看不到，用耳也聽不到，雖無時無刻不在用但卻永遠(yuǎn)用不完。
《道德經(jīng)》原文：“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strong>心體，從“中”的狀態(tài)中退出來，才會偏墮在仁義的知覺中；偏墮在六根的覺知中，這是遠(yuǎn)離“中”的大偽；心體遠(yuǎn)離“中”，才會有“六親不和”與“孝慈”、“國家昏亂”與“忠臣”的相對認(rèn)知。
《道德經(jīng)》從建立的角度用言語描述圣者證悟的境界，大約有四類說法：真實不虛說、明空不二說、無始無變說、萬物之宗說。
真實不虛說。也即說：心體真實不虛，凡如法修證者皆可證悟，不是如龜毛兔角般子虛烏有。《道德經(jīng)》原文說：“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這個東西，既明又空；空而明，其中有真象；明而空，其中有真物；無邊而寂靜，其中有精華；這個精華非常真實，真實而可以體驗。
明空不二說?！兜赖陆?jīng)》原文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span>（心體）雖空無，卻是天地的開始；心體之有，能生萬物。常無故，可以觀其空性；常有故，可以觀其光明；空性與光明這兩者，雖然言語上可以分開而說，但實際上是一體不可分。明空不二故稱為“玄密”，這個玄密之中還有玄密，這個明空不二是一切圣賢悟入圣道的門徑。
無始無變說。《道德經(jīng)》原文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strong>意思是：有一種超越人們認(rèn)知的東西存在，這種東西在天地萬物產(chǎn)生之前就有了，這個東西沒有任何生滅變化故叫“寂”，無形無相故叫“寥”，不與萬法為伍叫“獨立”，沒有任何改變叫“不改”，周遍一切處而有叫“周行”，永遠(yuǎn)不會消失叫“不殆”，能生萬物叫“可以為天地母”。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個東西（不知其名），勉強用“道”來命名它，有時也用“大”也命名它。
萬物之宗說（空有不二說）。萬物之宗與空有不二，實際上是一個意思，空有不二是心體為萬物之宗的方式。
《道德經(jīng)》原文說：“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strong>道如虛空，雖時時在用，也不會多一分。無有邊際啊，為萬物之宗；光明啊，真實不虛。我不知它從何而來，好像在萬物產(chǎn)生之前就有了。
又說：“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strong>這個虛空般的靈知（谷神）永遠(yuǎn)都不會死，是密門。所謂密門，是說它能生天地萬法。它綿綿不息地存在著，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作用。
又說：“孔德之容，惟道是從。”毛孔大顯現(xiàn)的空間，也沒有離開這個道。
又說：“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span>交換（兌）、門徑（門）、鋒利（銳）、雜亂（紛）、光芒（光）、塵土（塵），這一切都融化在心體之中，與心體之空無二無別，這叫做“玄同”。玄同之故，心體雖不可得，但卻產(chǎn)生了世間的親疏、利害、貴賤等等。所以，心體是世間最重要的東西。
《道德經(jīng)》原文：“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上士聽說道之后，精勤地奉行；中士聽說道之后，將信將疑故，有時重視有時忘失；下士聞道之后，不信而嘲笑。下士的嘲笑更顯示了道的珍貴。（孔子也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道德經(jīng)》原文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strong>息滅身口意的造作，讓身心融入一無所有的虛空之中，安守靜而真實的心體。萬物與這個心體同時存在，我以觀照而回歸這個空有不二的心體。蕓蕓萬物，也回歸于它們的根——心體，萬物歸根叫“靜”，“靜”就是“回歸天命”，“回歸天命”就是“真?！?，守住這個真常而不丟失就是證悟心體。（《大學(xué)》中有對應(yīng)的一段文字：“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strong>）
《道德經(jīng)》原文說：“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澹兮其若海；飂（liù）兮若無止。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strong>過去善于修道的人，內(nèi)心證悟了心體，深奧不可測量。雖然深不可測，但外在卻有驗相。小心翼翼，像冬天在冰上渡河；謹(jǐn)慎，像畏懼四鄰；恭敬，像到人家做客；精神煥發(fā)，像冰正在消融；敦厚，像沒有加工的木料；曠達，像山谷；大智若愚，像濁水；清明，像大海；靈動，無有窮盡。誰能清濁不二、動靜不二呢？保任此道，就不會傲慢放逸；不傲慢放逸，就能悄悄地創(chuàng)造。
《道德經(jīng)》原文說：“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 做世間的學(xué)問，思維與分別則是越來越多；而修道證悟心體，思維與分別則是越來越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