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歐陽中石先生將其書法教育理念概括為四句話,其形成過程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最后確定為“作字行文,文以載道,書以煥采,切時如需”,充分體現(xiàn)了先生對書法教育理念的認真探索。本文以歐陽先生四句話教育理念為主線,深度剖析了其深層次內(nèi)涵和教育意義。
關(guān)鍵詞:歐陽中石 作字行文 文以載道 以書煥采 切時如需
走進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迎面一幅作品格外引人矚目,那就是著名書法家、書法教育家歐陽中石先生書寫的“作字行文,文以載道,以書煥采,切時如需”。這四句格言式的文字是先生多年書法教育實踐的提煉概括,也是他書法教育理念的凝練表達。這四句話是一個整體,然而,每一句都具有其特定含義,把這些含義一句一句分析出來,就能更好地理解四句話的完整內(nèi)涵。
一、作字行文
書法是以漢字為書寫對象的。字,就是指漢字。沒有漢字,書法就失去了產(chǎn)生的條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認識漢字、理解漢字,是書寫的前提。掌握漢字的來源、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在構(gòu)成,則是清醒而自覺地書寫的更高要求。所以,先生首先提到“作字”。
“作字”就是寫字。先生對于漢字懷有無比崇敬、熱愛和贊美之情。他說,漢字的主體主要是象形文字,象形不能表達抽象的概念,就有了會意,再加上形聲以及其他變通方法,表達非常完備。從文字的演變過程可見,我們祖先造字不但是合理的,也是科學的。我們的文字非常了不起,了不起的文字組合起來,又成了了不起的文化。①(《文化漫譚》第47頁;《未闌》第217頁)那么,怎么“作字”呢?這就涉及筆畫怎么寫、寫在哪里、怎么才能寫得快、怎么寫得好看等一系列問題,“作字”本身就是一門學問。先生說,從甲骨到鐘鼎、從石頭到紙張,我們的祖先想了很多辦法,不但要大家都認識,還要提高書寫的效率,最終還要讓大家都接受,讓大家樂意看、喜歡看。這樣,就不僅要寫得科學規(guī)范,還要寫得美觀。從真草隸篆各種字體,到王羲之,再到顏柳歐趙,都在研究探索一個科學與美的問題。因此,我認為,書法是科學與藝術(shù)的結(jié)晶。②(《未闌》第217頁)
毫無疑問,今天我們學習“科學與藝術(shù)的結(jié)晶”——書法,就要把我們的祖先所達到的“作字”成就學過來。這就要老老實實臨帖,臨帖就一定要臨得一模一樣。先生特別強調(diào)“一模一樣”。在首都師范大學,先生為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弘文書苑”學員授課,他寫了一個“術(shù)”字,技術(shù)的“術(shù)”。他說,你甭看這個字寫得好不好,好也是它,差也是它,你們就給我把它臨像了。臨像,一是培養(yǎng)自己的觀察辨別能力,二是培養(yǎng)遣毫能力。遣毫,就是運用和控制毛筆的一種境界,想把筆送到哪兒,它就能到哪兒,想用它的筆肚就用筆肚,想用它的筆尖就用它的筆尖,毛筆乖乖地聽從調(diào)遣。在先生看來,遣毫是“作字”的必備能力。而且先生主張臨帖就集中抓住一個人,好好臨像。“遍臨諸體”是造成書法“千人一面”的重要原因。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先生說,書法不是靠“練”,而是靠“學”。學什么呢?“就是把別人的變成自己的”。他說:“我在教學上有一個特點,就是奪取別人,狠學,學著把別人學過來?!?/strong>③(《未闌》第194頁)重復地練,就是不斷重復自己的錯誤;單純地練是永遠也練不好的。④(《未闌》,第218頁)要想作好字,文字學就是書法家的必備素養(yǎng)。文字學研究漢字字形結(jié)構(gòu)、書體特征等方面的規(guī)則規(guī)范,書法首先必須遵循這些規(guī)范,然后發(fā)揮、超越。書法家首先要對文字爛熟于心,繼而淋漓揮灑。⑤(《文化漫譚》第153頁)
對于怎么“作字”,先生有許多獨特的論述。對于培養(yǎng)學生“作字”,先生有自己獨特的方法,這里我們不再詳述。在先生看來,不管“作字”多么重要,“作字”只是手段,“行文”才是目的。寫字,從來不是為寫字而寫字,而是為了“行文”而寫字,這就是“作字行文”的含義。為寫字而寫字,寫字就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的祖先發(fā)明漢字,就是為了記事和表達、交流和傳播。我們今天學習“作字”,同樣也是為了記事和表達、交流和傳播。
“作字行文”表達了先生一個極其重要的書法教育理念,即開辦書法教育,不是單純培養(yǎng)學生“作字”,而是為了培養(yǎng)學生以書法“行文”的能力和水平。書法教育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在“行文”上?!白髯中形摹钡臅ń逃砟铙w現(xiàn)在先生所主導的首都師范大學書法教育的培養(yǎng)目標、課程設(shè)置、教學方法等方方面面。先生所創(chuàng)辦的書法教育研究機構(gòu),叫作“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而不是“中國書法研究院”,原來是有深文大義的。
“作字行文”的書法教育理念,要求學生不僅要有“遣毫”的能力,還要有“行文”的水平,不僅要有文字學的功底,而且尤其要有詩詞句章方面的素養(yǎng)——先生用了“尤其”二字。先生引用唐代張懷瓘《書議》說:“論人才能,先文而后墨”,“文”即詩文,“墨”即書法。⑥(《文化漫譚》第153頁)先生關(guān)于這方面的論述,遠遠超過對于如何“作字”的論述。
那么,“行文”又是為了什么呢?
二、文以載道
“文以載道”的最初表述,是唐代韓愈等人提出的“文以明道”,后由宋周敦頤等人發(fā)展為“文以載道”,說的是,“文”像車,所載之貨就是“道”,即道德、義理等。
唐宋以前一些詩賦,不是過分注重格律而缺乏內(nèi)涵,就是追求浮華艷美而陳詞濫調(diào)。針對這種文風,“文以載道”提出,文章是為了表達思想、說明道理的。
先生的書法教育理念,在提出“作字行文”之后,緊接著提出“文以載道”,對于我們要“行”什么樣的“文”做了明確的交代與規(guī)定。先生說,書法有藝術(shù)性,也有實用性,但現(xiàn)在容易重視其藝術(shù)性而忽視其實用性?!拔业囊馑际?,我們先注意它的實用性,再談它的藝術(shù)性,這樣更為保險一些。這兩個問題,應該是統(tǒng)一的,實在不能兼顧,也寧肯忽略一下藝術(shù)性,也不能忽略實用性。” ⑦(《未闌》第189頁)書法的實用性就是“行文”,而“行文”呢,就是為了“載道”。先生說:“必須認識到,我們寫書的目的是傳播思想。傳播思想,這是重點,這個重點站得住腳了,然后再來談其他,不然的話,一切無從談起。”這里的“寫書”,是在專談書法的時候講的,包括書法。⑧(《未闌》第189頁)先生用的詞是“必須”“重點”“不然”“無從談起”,足見他對“道”的強調(diào)程度。
在“作字行文”中,“字”是形式,“文”是內(nèi)容。而在“文以載道”中,“文”則成了形式,“道”則成了內(nèi)容。先生重視“道”,也就是重視“文”的內(nèi)容,自然也就重視“書”的內(nèi)容。為此,他提出了“書道”這一概念,“書道”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之一,就是“書”的內(nèi)容。他在規(guī)劃書法學科時談到:書法這門學問,可以分成三部分——書藝、書學、書道?!皶嚒被卮鹪趺磳憽鴮懜窬?、點畫線條、書寫工具紙墨筆硯等,這些技能方面的問題,屬于書藝。那么,怎么掌握這些技能呢?歷史積累形成了許多理論和學說,這就是“書學”。書學包括書論、書法史、鑒賞、鑒定、文學、文字學等?!皶馈本褪怯嘘P(guān)書的內(nèi)容、書的意義、書家的人格人品等,這和日本人把書法叫作“書道”略有不同。⑨(《未闌》第180頁)無論是“文以載道”還是“書道”,都是為了解決同一個問題,書法要寫什么?這是書法實踐、書法表現(xiàn)的方向性問題,也是書法上的“為什么寫”的問題。這是每個書家都必須要解決好的大問題。
既然“文以載道”,那么作為教師,教學要教書道;作為學生,學習要學書道。他在《書法教學中的兩點“時弊”》一文中尖銳地指出,在書法教學中有兩種現(xiàn)象,必須引起注意:“一是只顧教寫字,無視書道之教;一是求名有術(shù),但不知貽害何極。”有鑒于此,先生斬釘截鐵地指出,書法教學,就是要“教以讀書治學之道,立德修身之功,情操高潔之趣,冶飾儀表之雅,正借以向深邃處誘導之良謀”。先生強調(diào)說,“應該認識到這才是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精英所在。如果忽視了這一切,毋寧是教猴訓兔,根本忘卻了培育英才的神圣天職?!?nbsp; ⑩(《未闌》第223頁)
三、以書煥采
在“作字行文,文以載道”過程中,書法起什么作用、擔任什么角色呢?“以書煥采”就是回答這個問題的。事實上,“作字”“行文”“載道”,越是到今天,越是不再非要書法不可,尤其是不再非用毛筆不行。哲學、中文、新聞、法學、歷史等幾乎所有學科,早就不提用毛筆“作字行文”了。而且,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書法的實用性已經(jīng)基本喪失,甚至可以說完全喪失。在這種背景下,先生一再說明的是,既然我們是書法教育專業(yè),既然我們的任務是傳承和發(fā)展書法事業(yè),首先就要重視書法的實用性,明確我們“作字”是為了“行文”,“行文”是為了“載道”,書法的價值就是“煥采”。
煥,即煥發(fā);采,即神采。我們以“書”這一方式,使我們用來“載道”的那個“文”煥發(fā)出文采,煥發(fā)出神采?!皶?,何以能“煥采”呢?因為漢字本身就具有藝術(shù)的特質(zhì),而對它的書寫又成了一種特殊的藝術(shù)。
首先,書法能夠給文字以生命。先生說:漢字是龐大的文化。為什么我們熱愛漢字的書寫呢?因為它可以使我們的漢字活起來,把它自己所有的生命表現(xiàn)出來。同樣是漢字,用書法來呈現(xiàn)較之用其他手段來呈現(xiàn),效果完全不同。書法“把死的變成活的,沒有生命的,讓它有了生命,沒有節(jié)奏的,讓它有了節(jié)奏,給予它生氣,給予它神采,讓它變成一個活的”。?(《未闌》第165頁)即使不久的將來,智能機器人能夠像人一樣握著毛筆,寫出像人手寫出的書法,這段話仍然適用。
其次,書法能夠讓文字給人以享受。書法很美,美在哪里?“美在于點畫生姿,章法得體,書文相應,煥人心儀?!?(《未闌》第186頁)它“雖靜處不動,但有舞蹈之美姿;雖只有黑白兩色,但有奪目之光華;雖嗅之無味,但有襲人之翰香;雖無音階和弦,但有節(jié)奏之旋律。既是個人心性之表現(xiàn),又能激起眾多心靈之共鳴,使人們得到美的享受和情性的陶冶”。?(《未闌》,第196頁)先生這些富于詩意和情感的描述,讓我們不見書法而能想象書法之美,讓我們感受到先生為何對書法如此鐘情,把自己最成熟的人生階段貢獻于書法文化事業(yè)。
最后,書法能夠讓載道之“文”富有歷久彌新的欣賞價值。《蘭亭序》因其完美的行書而在古代文海中獨樹一幟;《千字文》借真草隸篆的助力而獲得更廣泛的傳播;庾信、謝靈運的詩因乎張旭狂草而成為《古詩四帖》,更加令人矚目;孫過庭的《書譜》、懷素的《自敘帖》憑借其各自無與倫比的草書而聲名卓著。各類詩詞歌賦得益于書法的包裝而成為樓堂館所的裝飾品,成為展覽大廳中吸引萬眾眼球的審美對象……許多載道之“文”,如果離開書法而要獲得今天的文化地位,那是超乎想象的。我曾在《我的詩緣與書緣》一文寫道:書法鐘情詩詞,詩詞眷念書法。書法與詩詞的這一傳統(tǒng)關(guān)系,堪稱中華一絕。“書法借助詩詞,生成多彩意蘊;詩詞借助書法,獲得廣泛傳播,書法與詩詞珠聯(lián)璧合。滿腹經(jīng)綸,成為書法家必要的文化素質(zhì);腹有詩書氣自華,便成為古訓?!?(《周文彰詩詞選》(修訂版)第11頁)正因為“書”具備讓“文”煥發(fā)神采的作用與價值,“書”本身須有神采。沒有神采的“書”不僅不能讓“文”煥采,甚至會糟?!拔摹?。所以,從古至今人們都始終重視書法的神采。
正因為書家負有讓“文”煥發(fā)神采的使命,書家本身須有神采,沒有神采的書家難以承擔讓“文”煥采的責任。書家的神采不是長相或外表,而是書家的“思想境界、品德修養(yǎng)、閱歷學問、個性感情”,所有這些“都會凝聚在毫端,揮灑在青檀玉版之上”。?(《未闌》第196頁)難怪先生諄諄告誡弟子須有個人的修養(yǎng)文化,包括高尚的品質(zhì)、正確的待人處事態(tài)度,以及完美的學識品德。?(《文化漫譚》第153頁)
四、切時如需
“切時如需”強調(diào)的是書法要切合時代要求、服從時代需要。這是先生書法教育思想的歸宿點,是貫穿“作字行文、文以載道、以書煥采”的總原則和總要求。
時代,通常是指歷史上以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狀況為依據(jù)而劃分的某個時期,如新石器時代、資本主義時代;同時又泛指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時空狀態(tài)及其總體趨勢,如我們常講的“時代步伐”之“時代”。但無論是特指還是泛指,時代總處在變動狀態(tài)中,沒有恒久不變的時代。時代的變化有順利也有曲折,但時代的前進步伐是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的——時代在歷史進程中總是在發(fā)展進步的。順應時代發(fā)展要求和前進步伐,是任何時代進步思想和進步行為產(chǎn)生的條件,也是我們這個時代一切工作必須遵循的基本準則。在先生看來,“作字行文”是如此,“文以載道”是如此,“以書煥采”也是如此??偠灾麄€書法教育和書法實踐的一切環(huán)節(jié)和各項工作,都必須切合時代步伐,服從時代需要。
這是先生總結(jié)書法發(fā)展史而得出的結(jié)論。書法是隨著時代的前進而發(fā)展的?!霸谏舷氯甑臍v史長河中,又是字體,又是書體,都隨著時代的步伐而前進著,無情地考驗和篩選每位書家的創(chuàng)作,不濟則突然淘汰,優(yōu)異則綿源流長。”?(《未闌》第197頁)這不僅為書法史所證明,也是整個藝術(shù)發(fā)展史的客觀路徑。先生指出:“大凡某種風格的藝術(shù)之所以能夠邀賞于當時,遺名于后來,總要‘應運而生’,即上承著時代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向下開拓一時的新風?!?(《未闌》第219頁)這也是先生從書法使命得出的必然要求。先生說得很明確:書法“要為我們的中國,為我們的時代,為我們的山河,要為我們的人民唱出我們的贊歌”。?(《未闌》第181頁)書法作品的價值意義就在于,或為祖國山河增秀,或為高行頌德,或啟人愚昧,或娛人美趣,皆在宣揚教化。?(《未闌》第223頁)先生就這樣以極其精練而又生動的語言,透徹回答了書法應當寫什么的大問題。這還是書法生命力的源泉所在。
書法之所以數(shù)千年綿延不絕、發(fā)展不息,就在于它的每一步都是順應時代而為:小篆是為了全國統(tǒng)一文字的需要而生,隸書是為了文字及其書寫簡化的需要而生,章草是為了提高書寫效率而生……所以有人說,一部書法史可以窺見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民族發(fā)展的歷史。書法名家也是時代的產(chǎn)物,一個人的名氣為什么大?這是由于他在他所處的時代里走出來一條自己的路,不同于他人而有獨立的風格,有自己的成就。?(《未闌》第219頁)時代是書法發(fā)展的源泉和動力。今天,我們要想使書法薪火相傳,就一定要貼近時代脈搏,只有關(guān)注時代的書法,才能為時代所關(guān)注。書法冷落時代,必然要被時代所冷落。
書法如何才能“切時如需”?最要緊的是要在兩大方面集中用力,一個是書法所表達的內(nèi)容,一是書法的筆墨技法。從書寫內(nèi)容看,今天無論什么主題的書法展覽,寫的如果都是與主題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唐詩宋詞,顯然是書家忽視了“切時如需”的責任。這恰恰是當前書法實踐存在的一個突出問題,需要我們同心協(xié)力加以解決。從書法的筆墨技法看,今天如果忽視創(chuàng)新,書法就會停滯。書法界要以創(chuàng)新為己任,把書法作為接力棒,一代接著一代地持續(xù)努力,讓書法走向更高境界。
問題在于,何為創(chuàng)新、何以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可不是離開傳統(tǒng)的標新立異。創(chuàng)新,不該是不顧傳統(tǒng)的隨心所欲。先生對于“傳統(tǒng)”和“創(chuàng)新”的論述,可謂言簡意賅。先生指出,在書法上總有人在“創(chuàng)新”,到底新不新,不應該在低層次上糾纏不清,應該看看歷史上有沒有過類似情況。因此,要跟上時代,一個人讀書、做學問、做事情,隨時都應當知道他在歷史上處于什么位置,是不是身在高處,是不是屬于新,歷史上有過沒有,這非常要緊。否則,“自認為是新的呢,其實人家早就有過,如果不知道舊的,會出現(xiàn)這類問題?!?(《文化漫譚》第84-85頁)
特別重要的是,先生為創(chuàng)新設(shè)立了一個標桿:一切創(chuàng)新都要與歷史上的高峰相銜接。他說:“新的前鋒要和歷史的高峰做同步的前進。如果不是同步,怎么也不行。只要新的不能與舊的看齊,不能承接歷史的緒脈,就不能存在?!?(《文化漫譚》第84頁)簡言之,只有站在書法歷史高峰上往前推進才是創(chuàng)新,只有比書法歷史高峰更高的成就才能稱得上創(chuàng)新。先生強調(diào),這里所說的高峰,是“社會的”高峰,不是“個人的”高峰。?(《未闌》第183頁)
先生這個觀點是具有時代前瞻性的。
書法創(chuàng)新,必然涉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何為傳統(tǒng)、何為現(xiàn)代?先生做了非常機智的回答:歷史對于文化有個淘汰機制,被淘汰掉的,煙消云散了,就成為歷史;而經(jīng)過檢驗的文化,繼續(xù)流傳,就匯入傳統(tǒng)。傳統(tǒng)并不等于就是舊的。舊的,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被肯定了的進入傳統(tǒng),被否定了的進入歷史。如果只是歷史上有過,但一顯即逝,便不能說是傳統(tǒng)的。?(《文化漫譚》第83-84頁)所謂的“現(xiàn)代”,總是一天一天地出現(xiàn),一天一天地消失。都消失到哪里去了呢?都歸到歷史里面,有不少就成為傳統(tǒng)了。?(《文化漫譚》第83頁)那么,何以創(chuàng)新呢?先生指出了一條非常有價值的思路或路徑:要使書法跟得上時代,能夠隨著時代的步伐走出更好的進程,就得學。學什么呢?把別人的變成自己的。怎么學?臨帖!?(《未闌》,第195頁)先生開導我們:不要怕古人淹沒了你??萍嫉陌l(fā)展,都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逐步創(chuàng)新的。藝術(shù)也是如此,只有在繼承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再創(chuàng)新,從而才會不斷發(fā)展。先生鮮明地指出:“現(xiàn)在很多人在忙于創(chuàng)新,我認為學是關(guān)鍵?!?(《未闌》第218頁)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歐陽中石先生四句話所承載的書法教育理念是一個連貫的整體,任何單獨一句都不足以代表他書法教育思想的完整內(nèi)容。其中核心理念是“載道”,準則是“切時”,“書”則是“行文”的工具和“煥采”的手段。
這四句話是先生長期思考、總結(jié)、提煉,不斷完善的結(jié)果,而不是他一時的興之所至。2000年第10期《中國書法》雜志刊發(fā)先生文章《作字行文 文以載道》,已經(jīng)涉及四句話所表達的內(nèi)容,但四句話還沒有系統(tǒng)形成。2002年第11期《中國書法》雜志發(fā)表的《“書”的價值談》一文,先生明確形成了這樣四句話:“作字行文,文以載道,以書煥采,賦以生機?!?005年11月中國美術(shù)館“大家展”一幅作品中,先生將“賦以生機”改作“切時如需”。2009年10月11日《文匯報》發(fā)表《積學升華 書文結(jié)晶——我對“書法”藝術(shù)的一點思考》,在文章結(jié)尾,先生寫道:“對于‘書法’,我曾說:‘作字行文,文以載道,以書煥采,賦以生機?!衷M一步說:‘作字可識,點畫生姿;行文載道,啟動情思;書文相映,煥人心儀;承前無愧,不負來時?!F(xiàn)在我想再將其概括為:‘積學升華,書文結(jié)晶。’”可見先生一直在反復斟酌。究竟什么時候最終確定用“切時如需”替換“賦以生機”,先生沒有專文論述,只是見之于口述和書寫。確切日期留待先生的弟子們回憶。從四句話的形成過程和先生所花費的思考,可以看出這四句話在先生書法教育理念體系中的地位。當然,這四句話還不是先生書法教育思想的全部,本文的任務僅僅是梳理先生這四句話所承載的書法教育理念。
不周及錯誤之處,敬請行家指正。
作者:周文彰,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央國家機關(guān)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第六屆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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