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看題目的第一反應(yīng)還以為是介紹某個文學(xué)流派的集大成者或者最起碼也是一代武林宗師的吧,不好意思,都不是。簡單解釋就是“以道為師”,老子曾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先天地生,為萬物之宗,故為大宗,以此大宗為師即為“大宗師”。為什么要以道為師呢?如何以道為師呢?這就是本文莊子想要告訴我們的。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
了解哪些是天道自然所形成的,同時還了解哪些是人為造作所產(chǎn)生的,才能稱之為全面了解掌握了認(rèn)識事物的方法,也就是認(rèn)識事物的水平才算達到了最高。一枝青竹從竹筍破土,到郁郁蔥蔥,這是天地所育,自然養(yǎng)成的。但是如果人為的把它砍伐下來,打磨成的手杖,則是人為造作而成。如果再由此練成絕世武學(xué)打狗棍法,賦予文化傳承底蘊,成為丐幫幫主信物,那就差不多達到這枝青竹的最高境界了,也就成為了人為造作之極品了。此處的“知”不應(yīng)該僅限了知道,還應(yīng)該了解事物的本質(zhì),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方可稱之為“至”矣。
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了解哪些是天道自然所形成的人,這是懂得了天地生養(yǎng)萬物的道理。了解哪些是人為造作產(chǎn)物的人,則是以其智慧獲取的相關(guān)知識,進一步探索其智慧尚不了解的領(lǐng)域,不斷的擴大知識面,延展了解的領(lǐng)域。堅持不懈終其一生不半途而廢者,方才是求知者中的佼佼者。
這幾句話有點繞。天之所為者感覺就是自然科學(xué)領(lǐng)域知識的探索,雖然至今還有大量的科學(xué)家在不斷探索,但是古人對于它的認(rèn)識在一定程度是有很長時間的停滯的,明清時期距離先秦時期差不多有兩千年了,但是對于自然科學(xué)的認(rèn)識好像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步。甚至反而連百家爭鳴的氣象也遺失殆盡了。“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訊基本靠吼,娛樂基本靠手”的局面可以說近兩千年變化不大。(就我的感覺,真正進步起步于改革開放之后,前幾千年如蝸牛,封建束縛太殘酷了)
而人之所為者則是現(xiàn)代科技領(lǐng)域的發(fā)展,感覺是在說科技日新月異,只有不斷的學(xué)習(xí),吸取新鮮的知識,才能勉強跟上時代前進的腳步,這才是一個有追求的科學(xué)工作者的自我修養(yǎng)。
雖然,有患。
雖然如此,但其中還是留有隱患的。意思就是雖然都稱之為“知之盛”了,但是并不能確保對事物的認(rèn)知就是對的。在古人的認(rèn)知里,天圓地方,這是真理。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過去的真理也就成了笑話。
夫知有所待而后當(dāng),其所待者特未定也。
所謂的“知道”必須以客觀事實佐證為依憑,才能得以確定,但是事物持續(xù)變化的屬性是必然的,作為依憑的證據(jù)的不斷變化,如何保證被證實結(jié)果的穩(wěn)定呢?這幾句話感覺已經(jīng)不屬于人話的范疇了,簡單說,任何結(jié)論的形成總得有點證據(jù)吧,你說我借你錢了,有借據(jù)、有簽名、有手印、有公證等等,這就是證據(jù)。紅口白牙光靠嘴說,那不叫證據(jù),那叫訛詐。借據(jù)總得是鋼筆或毛筆手寫或親自簽名才能算是有效的依據(jù),你拿一張鉛筆寫的,能隨意修改的誰會認(rèn)。
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誰又能知道我所認(rèn)為的自然造就的事物不會是由人為因素產(chǎn)生的,而所認(rèn)知的人為產(chǎn)物又或者卻是天造地設(shè)之產(chǎn)品。就像現(xiàn)如今氣候變暖,當(dāng)然是大自然變化的結(jié)果,但是科學(xué)家通過研究認(rèn)為,這與人類二氧化碳排放有直接關(guān)系。問題是恐龍時代一樣出現(xiàn)過氣候變暖的問題,難道是恐龍排泄二氧化碳造成的?那到底是人為造就,還是天道所成的呢?搞不清楚!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更何況只有待有了真人后,才能擁有真正的真知。如此詰屈聱牙的一段話,引出了莊子真正想表達的話,只有真人才能掌握真知,是不是也告訴了我們以道為師才是成為真人的唯一途徑。也就是說我們這些俗常之人,也掌握了解了一些所謂的真知灼見,很可能都有其局限性,所采信的依據(jù),也就只是我們這個高度能看得到、看得懂的,也許真人一露相,發(fā)現(xiàn)我們不過是一群沒有開化的野蠻人。到底怎樣的人才是真人?且聽我一一道來,不對,且聽莊子一一道來。(莊子從外星來,往外星走。地球上至今無真人)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dāng)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不因為是少數(shù)人的意見就排斥或反對,不因為自己的成功待人居高臨下,不刻意去謀求事事成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在出現(xiàn)失誤時不悔恨不已,也不會有所成就即洋洋自得。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登高不懼,入水不濕,入火不熱。這是認(rèn)知水平達到體悟大道的高度后的情況。
乍一聽,這都哪兒跟哪兒?。傞_始的形容還算正常,能正確對待成功和失敗。緊接著就進入了玄幻篇,登高不懼,水火不侵,就差刀槍不入,上天入地了,要是都加上,那就不是神人真人,而是白蓮教了。
應(yīng)該怎樣理解莊子形容的真人呢?不逆寡,不因為是少數(shù)派意見就反對,說明什么,有自己成熟的主見和觀點,不隨大流,而且觀點形成,并不以他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不受外界因素的侵?jǐn)_,這不正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嗎,沒讓你真的赴湯蹈火。真能水火不侵的那種孫悟空。
不雄成,不因為自己有所成就而洋洋自得,體現(xiàn)出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平靜,能以平常心看待成就,才能平靜對待風(fēng)險,故方可登高不栗。
不謨士,也就是不謀事,不費心于謀,方可正確面對成與敗,才能過而弗悔,當(dāng)而不自得。
如此這般一解讀,也許才能真正看懂莊子的每一話。古之真人當(dāng)然不止這點本事,下文繼續(xù)。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
莊子繼續(xù)介紹古之真人的神奇。他們睡覺香甜不做夢,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覺做夢多是心里裝著事,思緒紛繁所致,真人心緒平靜如水,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真人睡醒來睜開眼睛時心情是舒暢的,無憂無慮。感覺莊子笑嘻嘻的看著現(xiàn)代職場的很多上班族,早上睜開眼睛就開始為即將開始的一天憂慮,這是對工作到了何等地步的苦大仇深啊。
真人他們吃東西不需要珍饈美味,一樣吃的很香甜,就像廣東人說的有情飲水飽一樣吧。(只要真人有,什么都是酒。)
真人的呼吸綿綿悠長,大概和武林高手的性質(zhì)一樣,通過呼吸達到修煉的目的。而且真人的呼吸都是從腳后跟開始運氣,而常人的呼吸則是從喉嚨開始運氣。打架發(fā)力時要用腰腿之力,這個我懂,呼吸用腰腿之力感覺有點使勁使大了,也許和現(xiàn)代美聲唱法的運氣差不多,對于我這個五音不全,被音樂老師深惡痛絕的老鼠屎,是不會有機會感受一下發(fā)自腳后跟的呼吸了。
常人正是因為呼吸時發(fā)力于喉頭,爭辯中被人噎住的時候,感覺就好像話就塞在喉頭,不吐不快。(唱點歌就嗓子眼疼,真人是腹音,俗人是喉音)
最后莊子專門提出,凡是貪欲深重的人,他的慧根相對來說就要淺薄一些。這句話放在這兒是為了表達怎樣的意思呢?難道說呼吸不夠深沉,也就是天機淺的表現(xiàn),甚至還反映出貪欲過重嗎?心太虛,大氣都不敢喘?難道我心太虛?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fù)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古之真人,即不會因為生而喜悅,亦不會因為死而厭惡。他不會因為出仕而欣喜若狂,也不會因為隱退而憤世抗?fàn)帯K麩o拘無束而來,自由自在而去,如此而已。正所謂,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有很多版本將“其出不欣,其入不距”解釋為出生與去世(出生入死),與前一句的生與死重復(fù),不合理。翛字的讀音為xiāo,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意思。
真人處世,不忘初心,卻又能不刻意追求所謂的結(jié)果。世事無常,更何況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既然萬物齊一,又何必在意結(jié)果的得與失、成與敗呢?上天的賦予欣然接受,即使有所遺忘,也能順其自然回復(fù)初始。這就是所謂的不以得失之心損道,不以人為之意助天。這就是真人。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其心志”的“志”,歷代注家多認(rèn)為“志當(dāng)作忘”,無思的意思,這一點我不太認(rèn)同?!爸尽弊謶?yīng)該無誤,“其心志”應(yīng)該理解為“真人者,其心志于道”,也就是前文提到的“不忘其所始”,也就是不忘初心,一以貫之?!捌淙菁拧本褪瞧涿嫒萜届o安詳?shù)囊馑肌?/p>
顙字的讀音為sǎng,額頭,腦門子的意思。頯字的讀音為kuí,歷代注家多注釋為“質(zhì)樸”,腦門子很質(zhì)樸是個什么樣子呢?“其顙頯”的理解,我贊同近代劉武先生的看法,顙頯應(yīng)該理解為高亢顯露之象,說得簡單點,大概就是天庭飽滿、印堂發(fā)亮吧。高發(fā)際,寬額頭,雖然不至于像壽星那么大,但是自古大腦門一向都被認(rèn)為有福氣的表像,看著就喜慶。
其表情時而冷肅得像秋天,時而溫暖得像春天。這臉的變化如果真的一會冷,一會熱,一會如秋風(fēng),一會如春風(fēng),還不把人嚇個半死。所以其表情應(yīng)該是分時候的,該是怎樣的情緒就是怎樣的情緒,并不會刻意的去壓抑自己的情緒。喜怒情緒的變化如四季交替一樣自然順暢,隨事合宜,無跡可尋,根本不可以窺見其極端。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 故樂通物,非圣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wù)光、 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jì)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 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故圣人用兵打仗,即使滅亡了別的國家,卻不會失去人心。用現(xiàn)代的觀念是無法理解這種說法的,滅國之恨,就算你是堯舜再世又如何。說什么解民于倒懸,救民于水火,說到底還是為了追求利益。(真乃“東亞共榮”之屁)所以說圣人滅國就是勝利者在篡寫歷史,哪有什么真實民心可言。(圣人就不該打仗)
利益和恩澤施及萬世,卻并非刻意去關(guān)愛他人。老子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承載、生養(yǎng)萬物,不為刻意去關(guān)愛、善待哪一個人,哪一個族群,別一天到晚自認(rèn)為是天地之精華,世間萬物都應(yīng)該為我所用,都應(yīng)該愛我,關(guān)心我,這是你想多了,我們天天在諷刺巨嬰癥,在天地面前我們有何嘗不是一群巨嬰呢?一視同仁也許才是真正的大愛。(所謂上帝保佑乃是人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別逆行)
所以說,刻意取悅、溝聯(lián)外界的并非圣人,有親疏之分的人則不是仁者,借助天時地利者必不是賢人,不懂利害相通的人不可能是君子,為追求名聲而不惜失去本性的人,就不是士人。失去了自我,所作所為就不是發(fā)自真心,那就不是自主之人。既然“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有何取悅的必要,何來親疏之分,不論是天時地利,利害關(guān)系不過是利益驅(qū)使,名聲、利益又有哪一樣生能帶來,死能帶去。為了空名利益,甚至不敢做自己,還有何人生快樂可言。
像狐不偕、務(wù)光、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jì)他、申徒狄這些人,其實都是被別人所役使,把讓別人感到滿意,當(dāng)作就是自己滿意了,而不是為了讓自己感到滿意而活著的人。那些所謂的忠孝仁義,不過是別人束縛在我們身上的枷鎖,你所奉獻的、效忠的,不過是與我們一樣的世間塵埃。
這一段有很多注家認(rèn)定是從別處摻雜進來的,并不應(yīng)該是此處應(yīng)有的內(nèi)容。從前后文的內(nèi)容看,這段文字和后面“以刑為體”一段確實與前文感覺有點格格不入。但是如果當(dāng)作是對“何為真人”這個問題的舉例說明倒也說得過去。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古之真人,其表現(xiàn)出來的是這樣的,總能以適宜的態(tài)度待人,決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偏向一方,即不會讓人感到不重視,也不會讓人感到過多的壓力。
到這一段莊子開始描述古之真人如何行事,如何待人接物。既然是真人,即使面對完全矛盾的兩個對立面,也不會因為其中一方長的好看就心生好感,也不會因為其中一方送禮了,就特別善待之。不管與誰交往,都讓人如沐春風(fēng),都能以最適宜的態(tài)度和方法對待萬事萬物,感覺有點像孔子所說的“君子群而不黨”,區(qū)別就在于孔子所說的君子是有明確的是非對錯之主觀的。(天、道的化身)
與乎其觚而不堅也,
“與”通“豫”,愉悅的意思。觚字讀音為gū,是中國古代一種用于飲酒的容器??鬃釉?jīng)感嘆禮崩樂壞,人心不古“觚不觚,觚哉!觚哉!”,就是這個字。不過,在這里肯定不是酒器的意思,否則容易把真人解釋為喜好杯中之物的人。這是觚字同“弧”,獨立不群的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可以這樣理解,古之真人,他總是能怡然自得享受獨孤,而不會剛愎自用。之所以會這樣說,大概是因為多數(shù)情況下孤僻之人難免會固執(zhí)。
張乎其虛而不華也,
心胸開闊,虛懷若谷,而不浮華不實?,F(xiàn)在的大師常常是張口閉口虛懷若谷,掀開袍子,里面要不就是空空如也,要么就是充滿了銅臭。(那不是心虛懷,而是腹中空)
邴邴乎其似喜也,崔乎其不得已也,
邴字讀音為bǐng,通“炳”,光明貌。邴邴乎是形容喜悅的樣子。崔崔乎則是形容被迫而動的樣子。怡然欣喜像是格外地高興,一舉一動又像是出自不得已!對于外界的擾動,能坦然接受,甚至還有喜色,當(dāng)然不可能是真的哈哈大笑,只不過不會是滿臉愁容罷了。即使是接受什么事物,也好象是不得已一樣,而不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只是好象,當(dāng)然也不會是一副不情愿、受氣包的樣子。(總不能是裝吧?)
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
滀字的讀音為chù,本意是(水)聚積的意思,這里應(yīng)該引申為人和顏悅色的樣子,也就理解為有光澤的,面色有光澤怎么理解,難道是說油膩大叔?
和顏悅色、容光煥發(fā)的樣子,讓人一看到最想親近。不僅是表像吸引人,在與人交往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寬厚、謙讓的德性更讓人樂于歸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個人魅力出眾。(憨厚)
厲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
一般都認(rèn)為此處“厲”字是“廣”字誤傳了。謷字的讀音為áo,通“傲”,指心存高遠(yuǎn),志向廣博。氣度宏大感覺像是能容納世間萬物。心存高遠(yuǎn)甚至不受俗世法度的約束。
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
“連”字同“斂”,指待人少言寡語,悗字的讀音為mèn,不經(jīng)意,無心的意思。真人待人少言寡語,好像喜歡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樣子。滿不經(jīng)心的樣子,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了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話多看來很致命,灌嬰的魅力在于說話木訥)
很多人搞不清楚這兩句話到底想形容真人怎樣的一種特質(zhì),難道就是不想說話嗎?當(dāng)然不是,真人不僅應(yīng)該“慎于言”,而且還要“訥于言”。這即是對自身言行的一種約束,言多必失嘛,而且不應(yīng)該用自己的言語,影響他人,甚至影響事物的正常發(fā)展。言雖然是內(nèi)心想法的表達,但是誰又能保證語言能真正準(zhǔn)確的表達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呢?而且同樣一句話,不同的人可能會聽出不同的感受來。如此的不確定性,還不如不說。(想說的未必能說,所說的未必真是所想的,故少說為佳)
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真人看來,治理國家應(yīng)該以律法當(dāng)作主體,以禮制為輔翼,以智巧應(yīng)對時變,以道德為遵循準(zhǔn)則。以律法為主體,律法的約束和懲戒方能覆蓋國家社會的方方面面,不論什么事,自上而下都要有法可依。以禮制為輔翼,禮制是國家管理能行之天下的保障。那時候可沒有現(xiàn)在的各級管理機構(gòu),鄉(xiāng)鎮(zhèn)一級的管理基本都是依靠世家大族的自主管理,而世家大族的建立和維系正是儒家倡導(dǎo)的親其親、長其長的禮制。要以智巧應(yīng)時變,因為常有不得已之事發(fā)生,不可能事事都能有據(jù)可依,按部就班,都能請示匯報,研究討論,所以封疆大吏皇上總會授以“便宜行事之權(quán)”,就是這個原因;要以道德為準(zhǔn)則,這是說,要鼓勵所有正常人都要向孔夫子學(xué)習(xí),要努力達到孔丘那樣的道德境界,那樣的話,就會人人都遵紀(jì)守法地努力工作了。
這一段講的是治國理念,加入到此處應(yīng)該是錯版所至。因為這段話怎么看都跟真人沒什么關(guān)系。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都無已無功無名了,怎么可能提出什么治國的理念,而且還是外儒內(nèi)法的構(gòu)建模式,我覺得很有可能是漢儒私加進來,忽悠漢武帝的。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這一段是最讓人糾結(jié)的,歷代注家的解釋也是五花八門,怎么理解的都有。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直接說我認(rèn)為最準(zhǔn)確的解讀。
故真人能忘懷于好惡,其喜好、贊同的始終如一,其不喜歡、不贊同的也始終如一。其喜好、贊同的自然是天道,世間萬物渾然一體,也就是所謂的“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不喜歡、不贊同的自然是世俗的觀念,世間萬物千差萬別。真人的渾然一體一以貫之,對待千差萬別的也是始終如一。渾然一體是遵循天道,看待萬物的結(jié)果。千差萬別則是順應(yīng)人道的結(jié)果。而真人對于天道和人道都能夠以平常心,一視同仁,這才是所謂的真正的真人。
莊子的這段話告訴我們一個事實,真人不僅能體悟天道,對于世俗人道同樣了如指掌,正因為如此,方可稱之為學(xué)究天人。想想也對,正反兩面必須都有所了解,甚至應(yīng)該是精通,得出的結(jié)論才有說服力。只懂得正,你可以說正沒錯,但是你不說反就是錯的。通過對真人的介紹,莊子同時也在告訴我們通過以道為師,我們會學(xué)到些什么,會達到怎樣的境界,如此這般是不是能引人入勝呢?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生與死,命運使然。就好象晝夜相繼之常態(tài),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意思就是不論是生與死,還是日與夜,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死亡是生的必然結(jié)果,至于是不是生的開始,沒經(jīng)歷過,不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該你操心的就別瞎操心了。
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 。
不論是對于命運,還是自然規(guī)律,都不是人能夠插手干預(yù)的,這就是事物發(fā)展的必然,也可說是事物之常情。至于什么“人定勝天”“我命由我不由天”,精神可嘉,不自量力。
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
人們視上天為生命之父,并且終生愛戴它,何況那更加卓越的道。人們都認(rèn)為君主的地位至高無上,甚至有人為了權(quán)位不惜搭上自己的老命,更何況那揭示世間普遍規(guī)律的真理呢?
人在緊急情況下,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往往就是人內(nèi)心最真實的反饋。正如韓愈所說,窮極則呼天,痛極則呼父母,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往往會感嘆“老天啊,你為什么要這樣懲罰我!”一頭撞墻上,不由自主的會喊“我的媽呀!”這才是人的真實情感的表露。
不論是視父為天,視天為父,都是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至于忠君之說,在自由民主平等為主流思想的今天,沒幾個人會真正認(rèn)可這種個人崇拜的觀念,但是如果是代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也許更能引起人們的共鳴。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泉水干涸了,水池沒有水源也慢慢成為無水荒灘,魚兒們也只能在擠在這干地上茍延殘喘,呴字讀音為xǔ,相呴以濕和相濡以沫都已經(jīng)是漢語成語了,相呴以濕意思就是彼此以呼出的氣濕潤對方,現(xiàn)在比喻在困難時以微小的力量,竭力互相幫助。相濡以沫則是彼此之間吐沫互相潤濕,現(xiàn)在常用來形容夫妻之間感悟真切。也許我們?yōu)轸~兒們真摯的友誼正感動呢,莊子卻告訴我們,“干嘛呢,干嘛呢,與其如此,哪里比得上各自在大江大湖自由自在,放棄執(zhí)著才能以全新的自我迎接世界”。
難道莊子是告訴我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當(dāng)然不是!之所以會相與處于陸,要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是因為感情好,而是因為不懂得放下那些束縛我們的枷鎖,抱著那隨時可以干涸的泉水不放,使我們被困于此絕境。放下執(zhí)著,天下之大,四海之廣,就會任我翱翔。
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唐堯和夏桀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與其在這里贊譽唐堯而責(zé)難夏桀,不如忘記這兩位君主的善惡是非,甚至將什么君主不君主的都忘掉,同化與大道之中。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天地賦予我形體,給予我生命以使我勤勞,用衰老讓我得以安逸,最后又用死亡讓我得以安息。所以說把生命的來臨視為一件好事的同時,也要將死亡的到來視為一件好事。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有人可能會說讓我一生辛勞有什么可感激的,要是讓我一生享受榮華富貴才更好呢!那是真正沒有體會過生活,少不更事的無知少年的想法,人只有在付出以后,才能體會到收獲的喜悅。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fù)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
遯字的讀音為dùn ,“遁”字的異體,逃脫、丟失的意思。
將船藏在山谷里,將山藏在大澤中,應(yīng)該很安全、保險了吧,然而夜間來個大力神背著就跑了,睡著了的人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不論是大東西,還是小東西,就算是找到最適宜的地方藏得再好,還是有丟失的可能。
有學(xué)者認(rèn)為藏山于澤不合理,認(rèn)為“山”應(yīng)該同“汕”,魚網(wǎng)的意思,藏山于澤的意思就是將魚網(wǎng)藏在深水大澤中。這種解釋看起來好像更合理,但是誰告訴你莊子的文章要用合理來解釋了,本來就是天馬行空的思想,還要被俗人通過合理解釋來束縛嗎?如果不能藏山,何來小大有宜之說,天下又如何來藏呢?
要說不合理,誰沒事干了想著要藏舟、藏山、藏天下,只不過是莊子想講道理,隨手拿來做例子的。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因此,如果把天下藏于天下之中,那就決對不會發(fā)生丟失這樣的事了,這才是具有普遍適用性的真理。
莊子是真能想,把天下藏于天下之中,當(dāng)然就不會丟了,誰會來偷?誰能偷得了?但是由此也揭示出了一個考慮問題的特有角度,把看待問題的角度上升到視天下如一指的高度。
故圣人將游于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而況萬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所以,圣人會生活在一個各種事物都不會丟失的境界之中,那么在這種境界中人與萬物合而為一,共存共生,自然也就不會存在什么丟失可言了。早夭和長壽、出生和死亡,圣人們都能不介懷,善待之,就這一點,人們都爭相效仿呢,更何況他們混同萬物,恒一對待的這種境界。
不論生還是死,從整個宇宙的角度去看,只不過是世界運行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必然階段,世間萬物會有所增加或減少嗎?也就是說質(zhì)量守恒定律圣人們早在兩三千年前就已經(jīng)搞清楚了,不過是從哲學(xué)的角度進行了論述。
既然守恒了,還用得著為得與失,增與減去操心、煩惱嗎?憂從何來,為誰操心。既然沒有了憂愁,留下的還有什么?不就是快樂、平靜和安康嗎?這不就是人們一直在追尋的東西嗎?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
道一定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可信的。如果你非要證實,還要有什么證據(jù),對不起!真沒有。這可不是什么牛頓第幾定律,可以用什么物理試驗來證明。道本身不會有什么主觀上的作為,更沒有可以讓人看得見、摸得著,感受得到的實體。
正如老子所說的“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道可傳授給別人,但是無法從別人那直接得到。通過學(xué)習(xí)、修行可以掌握它,但是你卻無法真正看到它。正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一點比較好理解,老師可以教授理論知識,學(xué)生通過學(xué)習(xí)、理解,才能成為真正自己的知識,而且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學(xué)生,掌握的知識也可能是千差萬別的。嫁衣神功、醍醐灌頂大法之類的絕世功法,既然是絕世功法,那當(dāng)然是只能見于小說,而不可能真的讓你遇到了。
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道是世間萬物之本源,它自身自然不會有什么起源與根本,真要說它的本源是什么,那也只能是它自己。在天地還未產(chǎn)生時,道則是固有存在的。正好老子所說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道賦予于鬼、帝神性,生出天、生出地。正如老子所說“可以為天地母”。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神”在這里是生的意思,但是感覺好像沒有賦予神性高大上。
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何為太極,在古人看來所謂太極就是指宇宙本始,也就是宇宙的最本源的開始。按現(xiàn)代宇宙大爆炸的理論看,是不是可以看為發(fā)生大爆炸的那個致密熾熱的奇點呢?居然能把中國古代的宇宙觀與之聯(lián)系起來也挺奇特的。據(jù)說大爆炸是發(fā)生在137億年前。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的“高”可不是高下的意思,而是久遠(yuǎn)的意思,也就是道在產(chǎn)生發(fā)生在比太極的出現(xiàn)還要久遠(yuǎn),這是道在時間上的永恒性。
所謂六極比較好理解,就是指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再加上下,而道比六極所代表的三維空間更加深遠(yuǎn),展現(xiàn)了其在空間上的無限性。大概就是道比我們所體會到的三維空間加上時間而形成的四維空間還要深遠(yuǎn),也許是五維、六維?比我們所認(rèn)識到的時間、空間知識都更加高深,它才是宇宙真正的終極真理,也許至人、神人能有所體悟,問題是即使告訴我們,也聽不懂啊!
道比太極都要久遠(yuǎn),自然比天地的產(chǎn)生更久遠(yuǎn),比較我們能認(rèn)識到的最久遠(yuǎn)的天地的產(chǎn)生,不要久遠(yuǎn)。我們所謂古老的上古,在它看來哪里能稱得上是老呢?
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
“豨”古同狶,讀音為xī,指巨大的野豬。豨韋氏是個什么氏族呢?是一個崇拜豬的氏族。據(jù)說是一個比黃帝、神農(nóng)、伏羲更遙遠(yuǎn)的時代,傳說中豨韋氏距今20000多年。這個豬當(dāng)然是野豬,肯定不會是我們現(xiàn)在養(yǎng)的豬。
狶韋氏得到它,也就是道,用之來統(tǒng)馭天地。
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
伏戲氏即伏羲氏,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認(rèn)可的上古三皇之一,是中國古籍中記載的最早的王,是中國醫(yī)藥鼻祖之一。
伏羲氏得道,用它調(diào)合元氣。所謂氣母就是元氣之母,之所以說伏羲氏調(diào)合元氣,大概與他根據(jù)天地萬物的變化,發(fā)明創(chuàng)造了太極八卦。讓人們掌握了窺探天機,調(diào)節(jié)陰陽平衡的方法。
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
維斗是北斗星的別稱,北斗被古人視之為眾星綱維,故稱之為維斗。正是因為北斗星遵循了道的規(guī)律,才能亙古不變。同樣,日月得以遵循道,方能永不停息的運行。
北斗星與日月與其它得道的主體都存在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其它不論是豨韋氏、伏羲氏,還是后面的肩吾、顓頊都是有主觀意識的人或神,而北斗與日月呢,恐怕沒有什么主觀能動性可言吧,是不是應(yīng)該是指掌管北斗星、大陽及月亮的神更準(zhǔn)確一些呢?北斗星之神得以領(lǐng)會道之真諦,方使北斗星亙古不變。同樣,日月之神得之,方使日月能永不停息、循環(huán)往復(fù)。
勘壞得之,以襲昆侖;
傳說中人面獸身的勘壞掌握了道,傳承了昆侖山的神祗。
馮夷得之,以游大川;
馮夷得道,成為了河伯。遨游于各條大河。馮夷此人可以多說兩句,據(jù)《清泠傳》記載,“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也就是說馮夷此人是修仙者,煉得仙丹服用后,成仙得道,得水仙之仙位傳承,成為河伯。也有說是“以八月庚子浴于河,溺死”,這就有點慘了,八月份下河洗澡淹死了,不知道是先得道后淹死的,還是先淹死后得道呢?如果是先得道,后淹死也就罷了,這是以另類的形式追求了圓滿。如果是先淹死的,不知道死后再求道可行否?
肩吾得之,以處大山;
肩吾得道,得以霸占泰山,也有說是昆侖山的,當(dāng)然不是占山為王,而是成為山神。
黃帝得之,以登云天;
黃帝得道,得以乘龍升天。黃帝被視為中華民族的始祖,相關(guān)知識一定要知道,黃帝本姓公孫,后改姬姓,故稱姬軒轅。居軒轅之丘,號軒轅氏,建都于有熊,亦稱有熊氏。也有人稱之為“帝鴻氏”。黃帝因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黃帝以統(tǒng)一華夏部落與征服東夷、九黎族而統(tǒng)一中華的偉績載入史冊。據(jù)說黃帝晚年的時候,發(fā)明了鼎,大概就是掌握了青銅器的鑄造術(shù)。當(dāng)?shù)谝粋€鼎被鑄造出來時,天上突然飛下來一條龍,帶著黃帝升天而去。后來的人把黃帝升天的地方叫做"鼎湖"。后以“龍去鼎湖”謂帝王去世。
顓頊得之,以處玄宮;
顓頊得道,成為飛升玄宮,成為北方之帝。顓頊兩字的讀音為zhuān xū,“五帝”之一,姬姓,名乾荒。是黃帝之孫。在流傳下來的神話傳說中,顓頊?zhǔn)侵鞴鼙狈降奶斓邸?/p>
禺強得之,立乎北極;
禺強得道,得以成為掌管北極的神。禺強為傳說中的海神、風(fēng)神和瘟神,也作“禺疆”、“禺京”,是黃帝之孫。海神禺強統(tǒng)治北海,身體像魚,但是有人的手足,乘坐雙頭龍。
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
西王母得道,得以坐陣少廣山,不知其始,不知其終,得以永葆青春。
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
凡人彭祖得道,修身養(yǎng)性,得以長壽八百歲,也有說七百歲的,反正不論是七百還是八百,壽長就行了。
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于列星。
泥匠出身的傅說得道,輔佐商王朝王君武丁,統(tǒng)御天下,死后也能乘駕東維星,騎坐箕宿和尾宿,而永遠(yuǎn)排列在星神的行列里。
“豨韋氏得之”至此這一段后世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是后人添加的,并不是出自莊子之手。這一點沒法定論,各自體會即可。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南伯子葵、女偊(讀間為yǔ)均為莊子寓言中的人名,很大程度上都是莊子想當(dāng)然編出來的人名,就象我們一講故事喜歡給男主起名“小明”,結(jié)果全中國都知道小明,但是小明是誰呢?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南伯子葵”即“南郭子綦”,其實有什么關(guān)系呢,也許在莊子的預(yù)設(shè)中他們還是兄弟倆呢!
進入莊子的故事,這一天南伯子葵偶遇一名叫偊女修道者,驚為天人,禁不住問道:“神仙姐姐年齡應(yīng)該不小了吧,居然還顯得這么年青,簡直就是鶴發(fā)童顏,這是為什么呢?”
擱現(xiàn)在這就是找死的問題法,問女士什么不好,問年齡,而且還自己判定人家年事已高,你才年事已高,你們?nèi)也拍晔乱迅?!還好人家的修道者,
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xué)邪?”
偊女士沒和南伯子葵計較,很平和的回答道:“因為我得道了?。 ?南伯子葵一聽還有這好事,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十全大補丸,長生不老之法?南伯子葵的心里活動是我想象的,不管咋說人家也是一求道之人,肯定沒有常人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好奇的問道:“道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而獲得嗎?”
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
偊女士接著給南伯子葵解釋道:“不,那是不可以的。你可不是那種人?!?/p>
這句話是我一直非常費解的一句話,很多版本都將“子非其人也”一句解釋為“你不是學(xué)道的那種人”,為什么會這樣?難道學(xué)道還要看資質(zhì)、看智商?總不能看出生、看背景吧,難道你還打算看不起我們這些勞苦大眾不成?考大學(xué)也不敢有這限制吧。
有一種可能,偊女士認(rèn)為南伯子葵不是不可以得道,而是不能通“學(xué)”這種方式得道,能通過什么方式得道呢?好像偊女士沒講。為什么說南伯子葵不能通過“學(xué)”得道呢,因為如果想通過“學(xué)”得道,必須擁有“圣人之才”,而這種人應(yīng)該是非常稀少的,從后面?zhèn)ε恐v卜梁倚學(xué)道的過程看,基本上就是水到渠成的過程。為什么我會說南伯子葵應(yīng)該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得道,因為偊女士自己就不是通過“學(xué)”得道的,因為她自己都說了“我有圣人之道而無圣人之才”,她沒有圣人之才是怎樣得道的呢?最關(guān)鍵的部分她沒講!應(yīng)該是莊子沒寫,是不想寫還是不會寫呢?只有莊子自己知道了。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無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無圣人之才。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兩句話就好理解了,偊女士接著說,有一個叫卜梁倚的人擁有圣人之才,但是還沒有修成圣人之道。而我呢,已經(jīng)修成圣人之道了,但是我并沒有圣人之才。
很多學(xué)者在糾結(jié)怎樣解釋“圣人之才”和“圣人之道”,在我看來就是字面的意思,沒什么需要去糾結(jié)的?!笆ト酥拧币壮删汀笆ト酥馈?,而“圣人之才”并不是成就“圣人之道”的必要條件,始此理解,這句話就很好理解了。
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
偊女士接著說,我打算教授他圣人之道,沒準(zhǔn)他真的可以成為圣人呢?而且就算不行,將圣人之道傳授給擁有圣人之才的人,也會使他的提高變成一件很容易的事。
這句話兩點要注意,一是對于“不然”的理解,決對不是“然而不是這樣”的意思,應(yīng)該理解為退而求其次的意思。第二點就是“亦易矣”的對象,不是指教授者,而是指被教授者的進步,這樣解釋,才能解釋的通。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此處“易”字應(yīng)該理解為“高興”,對應(yīng)教授者也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后能外天下;
接下來偊女士講述了她教授卜梁倚,卜梁倚進步的過程,前前后后沒多長時間,可見以“圣人之才”為根基“學(xué)”道,是常人無法比擬的。
偊女士教授的辦法是自己保持得道的狀態(tài)展顯給卜梁倚,至于怎么展示,莊子沒說,也許莊子知道不想說,也許這種狀態(tài)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吧。
如此這般,三天之后卜梁倚便能遺忘天下。所謂“外”那一定是相對“內(nèi)”而言的,置已身于天下之外,也可以說將天下置于已身之外,既然已“外天下”,天下如何自然與已無關(guān),也就是達到了虛妄天下的境界。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
這么快就達到了外天下的境界,偊女士就堅持持守狀態(tài)不變,持續(xù)展示。再七日后,卜梁倚又達到了忘卻世間萬物的境界。
這里有個疑問就是“外物”的境界為什么會比“外天下”更高呢,世間萬物不應(yīng)該都包容在天下之中嗎,都能置憶身于天下之外了,為什么還會不忘俗物呢?成玄英的注釋認(rèn)為“天下疏遠(yuǎn)易忘,資身之物親近難忘,守經(jīng)七日,然后遺之?!笨偢杏X有點牽強。有學(xué)者認(rèn)為外天下,應(yīng)該是遺忘世間俗事的意思,也就是忘卻精神需求易,而忘卻物質(zhì)需求難。人可以不去享受,但如果肚子餓了,恐怕是難以忘懷的。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
偊女士接著說,已達到忘卻萬物的境界,我就繼續(xù)持守不變,又九日后,卜梁倚就已經(jīng)忘卻了生命的存在。
達到這個境界,后面的就基本上順理成章的事了。
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
既已遺忘存在的生命,而后心境便能如朝陽一般清新明徹。能夠心境如朝陽般清新明徹,而后就能夠感受到“獨”了。
大概在古人的眼中朝陽是清新明徹的,不曾摻雜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即不會因生而樂,也不會因死而。何為“獨”呢,天地未生時,道獨存,老子形容“道”---“獨立不改”。所以見“獨”就是見“道”。至于為什么莊子又在這里稱之為獨,是不是想表達其特立獨行,又或者莊子說的根本就不是道,而是高于朝徹的一種境界,反正莊子喜歡自己起名字,誰也不知道他會將怎樣的狀態(tài)做如此的命名。
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還是以我們的理解,也就是“獨”即是“道”來繼續(xù)做解釋。既已感受到了“獨”,也就“道”,自然也就能超越古今,也就是超越了時間的限制。既已超越古今,沒有了時間的限制,也就進入了無死無生的境界,也可以稱之為不死不生的境界。
之所以會見道即能超載時間的限制,因為道本身就是超載時間、空間的存在,在道的層面看時間、空間,也許就像四維、五維的空間的視角上觀察三維、二維世界,是怎么樣的呢?讀一讀劉慈欣的小說,也許會有感悟。
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后成者也?!?/span>
能夠滅亡一切生命的道,其本身是不會滅亡的。能夠創(chuàng)造一切生命的道,其本身并不存在誕生的問題。道對于世間成物,無所不送,無所不迎,無所不毀,也無所不成,這就叫做“攖寧”。攖寧的意思,就是動而后靜,亂而后定。
攖的讀音為yīng,本義是擾亂、糾纏,觸犯。攖寧呢莊子自己的解釋是“攖而后成者也”,使雜亂無序歸于有序,使之符合道的規(guī)范,不論是迎送,還是成毀,都是戡亂的過程。按我的理解,修行就是對自身存在亂(應(yīng)該包括內(nèi)心和外在行為兩部分吧)進行糾正,使之能遵循道的規(guī)則,最終完全合于道后也就達到了聞道的境界了吧。
偊女士詳細(xì)講解了有“圣人之才”的卜梁倚得道的過程中,從外天下、外物至外生、朝徹,再到見獨、無古今,最后入于不死不生。也許偊女士正是通過這種解讀讓讀者能對得道的過程有個了解。我一直有個疑問,沒有“圣人之才”的偊女士又是怎樣的得道的呢?是不是如后文所寫的自學(xué)成才之路。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
南伯子葵聽到偊女士的這篇高論后,估計要么是驚為天人了,要么就是暈了。忍不住問道:“這些道理你是聽誰說的?”
其實南伯子葵最后這個問題就多余了,人家都告訴你自己并沒有圣人之才,怎么可能是有老師講學(xué)給她聽呢?
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 需役聞之于謳,于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span>
果不其然,偊女士的回答是這樣的,“我是聽副墨之子告訴我的,副墨之子則是從洛誦之孫那里聽來的,洛誦之孫則是從瞻明那里聽來的,瞻明是從聶許那聽來的,聶許又是從需役那聽來的,需役是從于謳處聽來的,于謳則是從玄冥處聽來的,玄冥是從參寥那聽來的,參寥則是從疑始處聽來的?!睋?jù)我估計,南伯子葵一定會想,早知道我就不問了,你告訴我了這么大一堆來處,我怎么可能聽得懂呢?如果這樣解釋偊女士的回答,恐怕沒幾個人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歷代注家對于副墨之子、洛誦之孫、瞻明等等這些名詞代表了什么意思可以說花費了很大功夫,總算是解釋的比較完整了。
首先“副墨之子”所指的就是文字著作?!奥逭b之孫”則是指口頭傳誦的知識?!罢懊鳌笔侵敢曈X觀察到的。“聶許”則是指耳朵聽聞的?!靶枰邸焙美斫?,就是實踐活動?!坝谥帯笔侵噶鱾飨聛淼母柚{?!靶ぁ本捅容^難理解了,是指幽冥昏暗的蒙昧?!皡⒘取贝蟾啪褪侵柑摕o的狀態(tài)吧?!耙墒肌本褪撬朴惺级从袊L有始的那種狀態(tài),大概就是宇宙開始的時候吧。
如此的話,偊女士的回答就是這樣的了,“我是文字著作中得到的,而文字著作中的內(nèi)容又來自于口口相傳的語言,口口相傳的語言則來自于視覺觀察,而視覺觀察到的又來自聽聞,聽聞的呢又來自實踐活動,實踐活動又來自流傳下來的歌謠,那些流傳下來的歌謠則是來自于幽冥昏暗的靜默,幽冥昏暗的靜默則是由混沌虛無而來的,混沌虛無則是來自于疑似的本源。
莊子通過偊女士的講述到底想表達怎樣的一種思想呢?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偊女士的整個描述過程感覺好像有點像在描寫文明形成的過程。那么莊子是不是在告訴道在整個文明的形成發(fā)展過程始終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對道的追求,從大方面講也必須在思考文明發(fā)展的整個過程中慢慢去體悟,從小的方面講則應(yīng)該從每一件事物從生到死、從有到無的整個經(jīng)歷中去感受呢?也許莊子根本就沒打算讓你搞清楚道的傳承流程,只是告訴我們即悠遠(yuǎn),又漫長。不要想去搞清楚這個問題,如果你真打算去搞清楚,那你就太執(zhí)著了,與道無緣,又有何必要去搞清楚呢?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會,至于為什么會聚會,莊子沒說,也許是志趣相投,湊到一起吃點喝點也有可能。都是修行之人,既然聚會自然要交流心得,并達成了共識,頗有現(xiàn)代國家領(lǐng)導(dǎo)聚會的氣勢。四人發(fā)布了共同宣言:“但凡能以虛無為首,以生為脊柱,以死為尾。也就是能視生死存亡為一體者,我就與他交朋友。”宣言一出,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后成為了心心相印的朋友。
肯定會有人問“以虛無為首,以生為脊柱,以死為尾”是什么鬼,雖然是用人的身體部位來形容,但肯定不是鬼。而應(yīng)該是對人生經(jīng)歷的認(rèn)識和態(tài)度,人的生命自虛無而來,生無帶來,赤條條的就來了,這是生命的開始,故稱之為“以無為首”。生命的存在貫穿整個人生,雖然是人生的主要部分,但它并不是人身體的全部,故只能稱之為“脊”。一切生命都會以“死亡”為結(jié)束,這是人生的必然歸宿,可稱之為“尻”,也就是尾椎骨。
雖然以首、脊、尻相稱,但是合而為一就是一個完整的身體,也就是說從虛無到生命的產(chǎn)生,再對死亡,雖然是三個不同的部位,但它們是一個整體,不可能獨立存在,沒聽說過哪個人可以沒有尾椎骨的吧。即使如此,也就不應(yīng)該因為脊柱就高興,或是因為尾椎骨就悲哀的。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不久,子輿生病了。子祀聽說后就前去探望。
子輿可沒有病人應(yīng)該有的樣子,擁被高臥,痛并呻吟著。而是在那時詠嘆,“偉哉!造物主啊,居然能把我造就成如此一個奇形怪狀的人?!?/p>
曲僂發(fā)背,上有五管,頤隱于齊 ,肩高于頂,句贅指天。
子祀一看,還別說,真是夠奇形怪狀的。但見子輿彎腰駝背,五臟對應(yīng)的穴位全部朝向了天,所謂“五管”就是五臟對應(yīng)的五處穴位。臉部埋在肚臍以下,肩膀高過了頭頂,發(fā)髻沖天。
其中,“齊”同臍?!熬滟槨睉?yīng)該不是一些版本中注釋的頸椎,而應(yīng)該與《人間世》中的“會撮”一個意思,就是指發(fā)髻。此發(fā)髻應(yīng)該不是我們在古裝劇中所見道士們扎在頭頂上的那種,是不是和兵馬俑頭上的那種差不多,本來應(yīng)該在側(cè)后方,由于大頭朝下,現(xiàn)在發(fā)髻反而朝上了。
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閑而無事,胼 而鑒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span>
不僅軀體完全處于一個錯位的狀態(tài)。再看子輿的臉色,陰陽之氣也凌亂不堪。沴字的讀音是lì,本意是水流遇到阻礙而不順暢,引申指相違,即互相沖突、矛盾。這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大概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中國人聽了都能懂,但你讓他說,沒什么人能真正講清楚究竟。
但是子輿呢?并沒有什么慌亂的,依然氣定神閑、若無其事。大概是感覺到子祀對他外表的驚愕,步履蹣跚走到井邊,以井水為鏡,照了照自己的身影,又不禁嘆道:“哎喲喂!造物主啊,真就把我造就成如此一個奇形怪狀的人了?!?/p>
子祀曰:“女惡之乎?”
子祀問:“你厭惡這種情況嗎?”
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
子輿回答道:“這倒沒有,有什么好厭惡的呢?假使造物主還不滿意,打算繼續(xù)它的偉大創(chuàng)作,比方說,把我這左臂化為一只公雞,我就會用它來司晨報曉。(禁不住會想,如果是母雞呢?)把我這右臂化為彈丸,我就用彈弓打鳥,烤來吃。把我這尾椎骨化成車輪,把我的靈魂變化成駿馬,(我就成為了汽車人——我就是擎天柱,遙望我那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塞伯坦星,不對,跑題了)。我就乘著它出游了,都不用再考慮租車、請司機之類瑣事。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而且人們的獲得,即使是生命,時機而已,適時而得。失去,生命的流逝,順應(yīng)天道罷了。人如果能安于時機的來去,順應(yīng)處境的變化,哀與樂就不會侵?jǐn)_他的內(nèi)心,這就是自古以為稱之為“縣解”的那個玄妙之物。
所謂縣解,在《養(yǎng)生主》篇中講過帝之縣解,也就是天帝解人于倒懸。此處有不同,這次不用天帝了,自己解自己于倒懸。對于“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這句話來說,不論是安時還是處順,都發(fā)自人的內(nèi)心,哀與樂的侵?jǐn)_對象也是人的內(nèi)心。解自己心結(jié)的著手處還是在自己的內(nèi)心,天帝會幫你解嗎?當(dāng)然不會,能解自己心結(jié)的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解才是正途。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jié)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有沒有不能自解于倒懸的人呢?當(dāng)然有,而且還應(yīng)該是大部分人都勘不破,理不順,解不開。束縛人的內(nèi)心往往就是對物欲的追求。何況人不能勝天,這是由來已久之事,我又何必有什么好厭惡的呢?”
最后子輿對于不能自解者的態(tài)度反而反映出了他能安時而處順的境界,而子祀能問出“女惡之乎”這樣的問題,是不是也反映出一些問題呢?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huán)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 “叱!避!無怛,化!”
不久,子來又病了,據(jù)說呼吸困難,恐怕不久于人世了。子犁聽說,便去他家慰問。一進門就看到子來的妻子與兒女們圍攏在子來塌邊啼哭。(本來想說圍攏在床邊,突然想起來那個時期好像還沒有“床”這一說呢)子犁呵斥道:“干嘛呢!干嘛呢!別圍著了,該干嘛干嘛去?。ㄒ陨綎|話說出,應(yīng)該很有韻味)。不要驚擾他的化形!不對!變化!不對!變異!也不對,應(yīng)該是生死之間的轉(zhuǎn)化?!?/p>
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 ?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應(yīng)該是把子來的妻子兒女都趕出去了,子犁靠在門邊上對子來說道:“偉哉!造物主啊,又將把你變?yōu)楹挝??又將把你送往何處呢?會把你變成老鼠的肝臟嗎?還是會把你變成昆蟲的臂膀呢?”
子犁對子來說的這幾句話到底想表達怎樣的一種意思呢?當(dāng)然不可能是想來看笑話的,作為知己者,都深知死生存亡之一體,也就是說在他們看來即使是死亡也不過是人生的必然經(jīng)歷,無所謂憂,也無所謂喜。子犁也許正是用這幾句話闡述著他們共同認(rèn)可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說是來探望,更像是在死亡來臨時最后的交流和溝通。就像是修行者修成正果,要飛升了,作為知己你應(yīng)該說“恭喜!恭喜!”。要是你這時候哭倒在地,“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辦啊?!”估計修行者只能是滿臉黑線,恨不得通告天下“我真不認(rèn)識他”。
子來曰:“父母于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
子來聽到子犁的話,回復(fù)道:“子女對于父母,不論東南西北,都應(yīng)該唯命是從。人對于陰陽,更甚于人們對于父母。
“不翅”有長不長翅膀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應(yīng)該是“不啻”的意思。此處子來所謂的“陰陽”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應(yīng)該理解子犁所說的造物主,我認(rèn)為不準(zhǔn)確,下文中的“彼”所指應(yīng)該為造物主沒錯。但是陰陽應(yīng)該是形成萬物、包括人類的本源,并不是規(guī)則。如果是規(guī)則則是道,掌控規(guī)則者稱之為造物主。
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以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造物主要讓我去死,而我卻不聽從,那是我無端抗命,造物主何罪之有?(更何況就算我悍不從命也沒用啊,難道我還能和老天爺討價還價不成?)何況天地承載我塑造出我人的外形,讓我操勞一世得以生存,讓我逐步年老得以享樂安逸,最后讓我死去得以安息。故善待我賦予我生命的,同樣是出于善待我賦予我死亡。
這才是關(guān)系,天地賦予我的生命,讓我經(jīng)歷一生,不論是榮華富貴,還是窮困潦倒,生與死都是這個過程中的一部分,故生亦何歡,死亦何哀。
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 :'我且必為鏌铘!’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
就像鐵匠在冶煉金屬器物,一塊鐵跳出來叫囂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句是我加的。我一定要成為鏌铘寶劍!”鐵匠師傅可不會贊揚它志向遠(yuǎn)大,一定會想“我操!見鬼了,這一定是塊被妖附身的妖鐵”,還煉你成寶劍?不找個童子撒泡尿到上面去去邪就不錯了,還鏌铘呢。
今一犯人之形而曰:' 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現(xiàn)如今,造物主剛造出一人形物件,這個東西就高興的大呼小叫道:“我是人了,我是人了?!痹煳镏鲿趺纯??(這是什么鬼?)肯定是個不祥之人。
估計再想想算了,揉吧揉吧就團成老鼠肝啊,蟲子腿啊之類的什么東西了。
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
如今一旦把天地視為煉器的大熔爐,把造物主視為大鐵匠,把我煉成什么東西,去什么地方又有何不可呢?”
成然寐,蘧然覺。
最后兩句怎么理解有點難度,至于什么“成然為人,寐也;蘧然長逝,覺也”,不知道想表達怎樣的意思,生與死、覺與寐意境相同或相近嗎?
子來與子犁說完這些話,沉沉睡去,也可以說是繼續(xù)著他人生死亡的過程。再一次猛然驚醒,也許已是再一段生命的開始,老鼠肝又或者蟲子腿都無所謂了,去體驗不同的人生呀蟲生也許就是生命的全部了。
莊子對于生命的態(tài)度最容易讓人詬病的就是不思進取,但是他對于生命的認(rèn)識和理解又是無人可比擬的,這種高度、深度,甚至是對于本質(zhì)的深刻認(rèn)識,不是其他同時期哲人能相比的。這也是老莊如此讓人著迷的原因。
有學(xué)者認(rèn)為莊子的文章是給失敗者的安慰劑,其實也不盡然。不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是努力奮進還是不思進取,這是態(tài)度。但決不是看待世界的目光,我可以看清世事的本質(zhì),也就會讓我隨波逐流,但是同樣也可能讓我拼搏進取,同樣是生命的過程,平淡是一生,精彩同樣是一生,你可以喜歡平淡,但你也不能干涉我的精彩!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窮終!”三 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個人的事故講完了,接一來換三個人,分別是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和前四個人一樣,相交相知,要成為朋友,也要發(fā)表一共同宣言,“誰能相交而不刻意追求什么朋友的形式,誰能相互付出而不在意外在的表現(xiàn)。誰能登上青天在云霧中馳騁遨游,自由穿梭于無極之境,忘卻了生,也不去考慮什么生命的結(jié)束?!?宣言完畢,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后成為了心心相印的朋友。
此三人的宣言并沒有談什么世界觀、人生觀,僅僅交流了交友之道,如此這般就莫逆于心了,是不是有點草率了呢?可能還真不是,這種交友態(tài)度的反面是怎樣的?狐朋狗友酒肉朋友,富貴深山有遠(yuǎn)親,貧窮鬧市無近鄰,又或者更有甚者,為了利益表面上你好我好,背后該砍該剁決不手軟。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的交友之道也許才是真正志趣相投,不摻雜功利目的的君子之交。
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鬃勇勚?,使子貢往侍事焉?;蚓幥?,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 ,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時間不長,子桑戶去世了,還未安葬,孔子聽說后,就安排子貢去幫助辦理喪事。子貢到地方一看,孟子反、子琴張兩位所謂的朋友,一個在編曲,一個在彈琴,相和而歌唱道:“啊,桑戶呀!啊,桑戶呀!你已然回歸本真了,而我們還困在這個人的躬殼中??!”子貢一看這可不行啊,成何體統(tǒng)!快步進去問那二人:“二位,敢問在去世的朋友遺體旁邊如此高歌,合適嗎?合乎禮制嗎?”
二人聽到子貢的問話,相視而笑,道:“你如此的問話,只能說明你們這些人表面上懂得禮儀,其實根本沒有搞清楚禮的真意。”
雖然莊子沒寫子貢的反應(yīng),但是從正常人合理的反應(yīng)考慮,子貢應(yīng)該是呆愕于當(dāng)場。你以為孔子讓子貢去幫助辦理喪事是干什么,肯定不只是為了幫忙抬棺材吧。儒家起源于先秦時期的祭祀階層,也就是說組織處理喪葬事宜那可是本職工作啊。而且,子貢是什么人,被孔子評價為善于雄辯者,而且辦事通達,還曾擔(dān)任過魯國、衛(wèi)國的丞相,在外交領(lǐng)域那可是游刃有余者。此次子貢非旦沒有占據(jù)上風(fēng),甚至話都沒接上。為什么呢?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對于孟子反、子琴張所說的話,根本就沒聽懂,怎么反駁?只能憋屈的想“我告老師去!”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 ?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子貢幫完忙就回去了,至于這個忙怎么幫的就不重要了,反正子貢回去第一件事先找老師投訴,“這兩位是什么人?。??說什么修行卻根本沒有一點遵守禮儀的樣子,放浪形骸,對著朋友的遺體放聲高歌,一點哀痛之色都沒有,簡直就沒法形容。這到底是兩個什么人?”
看得出來子貢同學(xué)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氨撕稳苏咝啊倍紡娬{(diào)了兩遍,這句話要是解釋的更直白點就是“這倆人是什么玩意?”(還必須用天津腔來說)。很可能由于這兩個的介入,子貢同學(xué)本來準(zhǔn)備的喪葬儀式根本就沒搞成,本來該哭的時候這兩位在唱歌,該悲痛的時候,這兩位卻沒有一點悲痛之色,沒準(zhǔn)還裂著兩張大嘴在那樂呢!還怎么搞,所以子貢才會一肚子怨氣找孔子告狀。
子貢的這種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比較正常的一種反應(yīng),即使放到現(xiàn)在,我們在喪葬場所見到一些人衣著隨意,行為輕浮,也會覺得這些人過于失禮,缺乏教養(yǎng)。作為子貢的老師,對于子貢的申訴會怎樣回復(fù)呢?其實更準(zhǔn)確點說,應(yīng)該是莊子會這種情況會怎樣應(yīng)答呢?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nèi)者也。外內(nèi)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則陋矣!
孔子聽子貢哭訴完,哭沒哭我不知道,訴肯定是訴了??鬃诱f道:“此二人應(yīng)該算是生活在方外之人,而像你們老師我這樣的只能算是生活在方內(nèi)之人。方內(nèi)與方外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處世態(tài)度,而我卻派你去吊唁,是我粗心大意、考慮不周了。
何為方外?何為方內(nèi)?內(nèi)外之別在于對人為設(shè)定的規(guī)范的認(rèn)可,所謂人為設(shè)定的規(guī)范包括了我們當(dāng)下認(rèn)同的法律法規(guī)、公序良俗。方外之人所認(rèn)可的只是大自然的規(guī)范,也可以稱之為天道,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
接著孔子對于方外之人進行了進一步的解釋。他們這些人以造物主,也可以說是只遵守天道的規(guī)則為人處世,故而能暢游于天地未分之混沌之中。
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 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他們把生命的來臨視為身上多長出來一個瘤子一般,而視死亡為割掉了瘤子、排出了膿水。像這樣的這些人,又怎么會感受到生之快樂、死之悲哀呢?
假于異物,托于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復(fù)終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
在他們看來生命和死亡的本質(zhì)不過是靈魂寄托在不同的地方罷了,而真正代表生命的靈魂并不會因為形體的消失而消失。肝膽、耳目這些內(nèi)臟器官不過是這一次寄托形骸存在需要的外物,這些內(nèi)臟器官隨著死亡消逝了,但同時生命又開始的一次新旅程,一次生命的終點正是一次生命的開始,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盡頭。由是乎,他們茫然游歷于世俗世界之外,逍遙自在地享受著無為的快樂。
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
他們又怎么可能糊里糊涂的去遵循什么世俗世界中的什么禮儀,更不會去在意世人對他們的看法怎樣,是不是會非議他們的所作所為。
最后一句話,莊子說出了孟子反、子琴張這些人為什么會臨尸而歌、顏色不變,不在乎是最重要的,沒有人會為了自己的一顆雞蛋今天放在盒子里,明天改放到抽屜而悲傷,那怕是盒子損壞了,你怎么知道,損壞了的盒子就不能成為更有價值的東西了呢?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聽完孔子的解釋,子貢應(yīng)該是明白了。但是,同時另一個問題浮上心頭,子貢接著就問道:“那么老師您是屬于哪一派的呢?”
子貢所問也必然,看老師你說的那叫一個細(xì)致、深刻,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認(rèn)為孔子既然對世事看的如此透徹,那一定也屬于方外之高人了,但是憑子貢對孔子的了解,孔子可干不出臨尸而歌的事,故有此一問。這種問題也問到了關(guān)鍵點,是不是每個懂得這個道理的人都會選擇這些方外之人一樣的生活態(tài)度呢?一起來期待一下孔子的回答吧。
孔子對于方外之人的所作所為及所思所想進行詳細(xì)了講解,子貢忍不住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就是老師你到底是方內(nèi)之人還是方外之人呢?感覺孔子將方外之人描述得這么高大上,但是日常又不見孔子自己也如方外之人一樣行事。這是為什么呢?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span>
孔子回答道:“我孔丘,是被上天判處戮刑之人。既然這樣,我與你一樣繼續(xù)做我們的方內(nèi)之人吧?!?/p>
并不是每一個懂得天道自然的人都會選擇按天道的指引對處世,人對于欲望和得失,既然知道都是浮云,但要真正做到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屐的又有幾人呢?更有甚者,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如孔子這樣也很難得了,不選擇遵循自然之道,認(rèn)定自認(rèn)為的正確的奮斗目標(biāo),寧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堅持是值得欽佩的。這種選擇也許會增添很多痛苦,經(jīng)歷很多磨難,但是不逃避,不退縮,勇于面對!這也許正是孔子被后人所敬重的原因。
子貢曰:“敢問其方?”
子貢接著問道:“那么其處世原則是怎樣的呢?”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shù)。”
孔子回答道:“魚兒在生存離不開水,人類的生存則離不開道。離不開水的,只要挖個池子就能提供充足的給養(yǎng)了。離不開道的呢?不多事,自然也就心性安定了。所以才會說:魚與魚不如相忘于江湖,人與人不如相忘于天道。”
孔子是在告訴子貢,少多管閑事,心性自然安定。魚兒們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有在更廣闊的天地中才能實現(xiàn)個人心性的自由。同樣在天道下生存的人們也是一樣,你視孟子反、子琴張這些人還懂禮,不守禮,簡直沒法說。自已被氣了個半死,有什么用,人家只不過與你認(rèn)同的規(guī)則不同而已。其實不論是方外不是方內(nèi),無不是道之所覆。在天道之下,有遵循自然之道,有遵循人為規(guī)則的,誰對誰錯?相忘與天道之中,才能各自得到平靜和自由。
子貢曰:“敢問畸人?”
子貢最后問道:“敢問那些與常人不同的人,都有怎樣的特點呢?”
子貢所問的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奇形怪狀之人,而是指孟子反、子琴張這些與眾不同者,這些人所作所想,與常人差異太大,故稱之為“畸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span>
孔子說;“這些所謂的與眾不同者,不過是不同于世人,但是就天道而言,他們是符合天道本意的。所以才會說:上天評定為小人的人,在世俗社會往往會被認(rèn)為是君子。而被世俗社會認(rèn)定為君子者,按上天的評定原則則可能會被認(rèn)為是小人?!?/p>
莊子通過孔子之口說出了“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的結(jié)論。但是上天會判定誰是小人,那種行徑屬于小人范疇嗎?當(dāng)然不會!如果你說那是天之小人,不好意思,這是你的判定,不是天的。沒有人能代表天做判定。在天道覆蓋之下,存在即合理,常人、畸人都是人,那有什么小人、君子,不如相忘于江湖才是正道。也許這也只不過是我個人的一點畸想,與天道何干?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一天,顏回向老師孔子講教了一個問題,是關(guān)于孟孫才所為是不是符合孝道禮儀的問題。顏回問道:“孟孫才這個人,其母親去世,哭他倒是也哭了,但是沒有嚎啕大哭、涕淚橫流,很明顯其內(nèi)心不夠悲戚,而且整個居喪期間臉上居然沒見有多少悲哀之情。孟孫才這三個方面表現(xiàn)的都不夠好,居然以善于處理喪事享譽全國。難道這世上還真有無其實而得其名之事嗎?這件事我是真想不通的很!”
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于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
孔子回答道:“孟孫才已經(jīng)按照禮儀的要求都做到了,他比一般人更深信的理解了喪禮的真意。也只能簡化到這個程度,不能再更加簡化了,所以他也只能簡化到此了。
意思就是如果還能再簡化,估計孟孫才還能再簡化。之所以說他對于喪事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認(rèn)識,是因為喪事不是為了走那此規(guī)定的形式,不能搞形式主義。但是世俗禮儀程序繁瑣,教條主義嚴(yán)重,如果來執(zhí)行,又會被詬病、被教育,反而會牽扯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還不如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
孟孫才并不清楚世俗社會關(guān)于何以生、何以死的理論,也不清楚所謂的生與死哪個在前,哪個在后的問題。
并不說孟孫才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只是不贊同世俗社會對于生與死的認(rèn)知。也可以這樣說在孟孫才看來,生命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并不存在所謂的生與死,先與后的問題。
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
在孟孫才看來,生與死的轉(zhuǎn)化,不過是此物化為他物的過程,而且,從此物會轉(zhuǎn)化成怎樣的他物是不可預(yù)知的,沒人能知道。而且這種轉(zhuǎn)化過程的也沒有什么開始與結(jié)束,看著好象開始轉(zhuǎn)化了,沒人知道什么時候轉(zhuǎn)化結(jié)束,會時入一段穩(wěn)定期??粗孟笸V罐D(zhuǎn)化了,同樣也沒有人知道是不是真轉(zhuǎn)化完成了。
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
孔子接著對顏回說,我和你一樣,與孟孫才相比也許就如同還在夢中未醒一樣。在孟孫才看來,死亡也許只是形體或肉體上的消亡,其靈魂并不會受到損傷。就好象靈魂會因為各種原因換一個容身的寓所,但本身并不會因為搬家而真正死亡。
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
孟孫才是屬于清醒認(rèn)知世界的人,人們哭他也跟著一起哭,是他故意而為之的,認(rèn)為應(yīng)該那樣表現(xiàn)一下。而且,人們在交往過程中總說到“我的”,你怎樣知道所說的“我的”就一定是指真正的自我呢?
什么才是真正的“我”,是這個肉體本身嗎?這不過是我暫時寄居的寓所,人們不可能把自己的依據(jù)稱之為自己吧。
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而且,如果你做夢自己是一只心鳥翱翔于藍天,或者做夢自己是一條魚兒暢游于大海。不知道現(xiàn)在在這里說話的人是醒著的,還是在夢中呢?
是真正的你在做夢嗎?還是那只鳥或那條魚在做夢呢?是莊周做夢化作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化為了莊周呢?現(xiàn)在是顏回在與老師討論問題,還是那只鳥在夢中與一個叫孔丘的人在談?wù)撃兀?/p>
造適不及笑 ,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span>
身心處于舒適愜意之境,還沒來得及笑一笑。或者展顏歡笑,并沒有事先的排練。安于事先的布置,不論是人為的,還是自然的變化,都能忘卻也許已被固化的流程。即如此,才能回歸到與空曠寂寥、無限寬廣的大道融為一體狀態(tài)。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 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
這一日,意而子來見許由。
意而子相傳是道教仙人,據(jù)傳說周穆王曾迎意而子在靈卑宮居住,向他訪求至道,后來又想拜他為司徒,意而子愀然不悅,突然化作元(玄)鳥飛入云中。但是從莊子描述的意而子的狀況,好象和仙人沾不上邊,應(yīng)該算是莊子借用了所謂道教仙人的名字。也有可能所謂的道教仙人不過是后人的牽強附會。
許由的故事大家應(yīng)該多少都知道一些,堯帝想要讓帝位給許由,許由堅決不接受,并且還跑到河邊去洗耳朵,認(rèn)為聽到了玷污自己耳朵的話。最后在箕山做了隱士。
許由看到意而子到來,便打趣他問道:“堯帝又教了你一些什么高深的知識嗎?”
聽這口氣許由就沒安什么好心,當(dāng)著堯帝的面,跑河邊洗耳朵的事都能干得出來,意而子肯定在這落不著什么好果子。
意而子一看就是一老實人,聽見許由問他,就老老實實回答道:“堯帝教導(dǎo)我,一是要身體力行仁義之道,二是能夠明辨是非?!?/p>
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游夫遙蕩恣睢轉(zhuǎn)徙之涂乎?”
一般人看來堯帝教導(dǎo)意而子的這些沒錯啊!不好意思,你想簡單了!果然,許由接著就說:“那你到我這兒來干什么?既然堯已經(jīng)用仁義之道讓你受了墨刑,又用是非之觀念讓你受了劓刑,你又能憑借什么游走上遼闊無際、無拘無束、輾轉(zhuǎn)變化的求道之路呢?
許由可以說在意而子提出要求之前就堵死了意而子的路。怎么樣想求學(xué)于我,你還沒開口,我先告訴你,你已經(jīng)被堯帝那個不稱職的老師教廢了。
也許是因為我這種人已經(jīng)被世俗處以極刑了,怎么感覺許由好象很享受玩弄別人以掌上的感覺。
意而子曰:“雖然,吾愿游于其藩。”
意而子還是很有決心和毅力的,雖然許由提前堵住了他的嘴,但該提的要求還是要提,要不豈不是白來了。意而子說:“雖然如此,我還是希望能在老師您所謂的大道的藩籬中游走、體會一下?!?/p>
這種時候臉皮一定要厚,有道是臉皮厚才能吃飽飯嘛!如果被人家三言兩語就打發(fā)走了,怎么成得了事。
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
許由說道:“這恐怕行不能,對于盲人,怎么可能再讓他看到那美麗的容顏,也不可能再讓他欣賞那華美的衣飾。”
不知道許由是不是想起了那高樓上翩翩起舞的美麗的姑娘。是不是很有八封潛質(zhì)?
意而子曰:“ 夫無莊之失其美,據(jù)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爐捶之間耳。 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
意而子一聽,不對??!剛才還是說受了墨刑和劓刑,臉上被刺了字,鼻子被割掉了。最起碼不影響自主生活能力吧。這咋一轉(zhuǎn)眼成瞎子了,這可不太好恢復(fù)。抓住漏洞,還得再爭取一下。
意而子說道:“古代的美人無莊得道后不再裝飾,忘卻了自己的美麗;大力士據(jù)染梁得道后不再用強,忘卻了自己的神力;黃帝得道后不再謀劃,忘卻了自己的智慧。他們能得道,都是得到了道的陶冶和錘煉。你怎么知道造物主就不會抹去墨刑留給我的印記,修補好我失去的鼻子,使我能以健全的身軀追隨先生呢?”
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赍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所游已!”
許由一聽,居然抓住我的把柄不松手,好吧,告訴你又何妨?
許由說道:“呵呵,這可就說不定了,也就是說造物主會不會幫你整容,你說了不算,我也不能代天道就答應(yīng)你。這樣吧,我大略的為你形容一下,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道’是我偉大的宗師??!我的大宗師?。∮邪讶f物碾壓成齏粉的能力,也不會為了什么義刻意去作什么。他施恩布澤能惠及萬世,但卻不會為什么仁去干什么。他比什么上古還要古老,但并不自認(rèn)為老。他創(chuàng)造天地覆載萬物,遷就萬物形式各異,但并不以此為巧。這就是你想游走和體會的大道。自己體會去吧。”
許由告訴了意而子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了吹捧一下自己宗師——道的高深末測嗎?得道高人,應(yīng)該沒有這么淺薄吧。許由通過形容天道本質(zhì),告訴意而子天道的本性是順應(yīng)自然,雖然其能力通天徹地,可以碾壓萬物為齏粉,可以澤及萬物于萬世,但絕不是為了人為制定的所謂仁、義、愛等。而你所接受的教育讓價錢已經(jīng)視仁義為正道,從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認(rèn)同了這些人為設(shè)定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與天道相比,根本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怎么可能殊途同歸呢?也就是說只有拋棄過去的成見,才有可能體會的真正的大道。
通過許由與意而子的對話,讓我們知道要想實現(xiàn)以大道為師的目標(biāo),首先要拋棄我們過去已有的那些成見,那么有沒有一些具體點的步驟呢?有!而且莊子還通過顏回與孔子的一段對話進行了詳細(xì)的講解。
顏回與孔子的這一段對話從內(nèi)容上來看,是可以與兩人上一段的對話接續(xù)上的。顏回上次與老師討論完孟孫才居喪的問題后,回家潛心修行,有所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跑來向老師匯報心得。
顏回曰:“回益矣?!敝倌嵩唬骸昂沃^也?”曰:“回忘仁義矣。 ” 曰:“可矣,猶未也?!?/span>
顏回匯報道:“老師,老師,我進步了。”孔子問道:“怎么講?”顏回道:“我已經(jīng)忘去了仁義那些東西了?!笨鬃右宦牐f道:“不錯,不錯,但還是不夠。”
他日復(fù)見,曰:“回益矣?!痹唬骸昂沃^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span>
又過些天,顏回又跑來匯報,說:“我又進步了?!笨鬃佑謫枺骸霸趺粗v?”這次顏回回答道:“我已經(jīng)忘記了禮儀那套東西了。”孔子仍然說:“不錯,不錯,但還是不夠啊。”
他日復(fù)見,曰 :“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敝倌狨砣辉唬?/span> “何謂坐忘?”
又過了些日子,顏回再次來匯報:“我又進步了?!笨鬃咏又鴨枺骸斑@次怎么講?”顏回說:“我達到坐忘的境界了?!边@次輪到孔子聽不懂了,驚問道:“坐忘是什么意思?”
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 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后也?!?/span>
顏回道:“所謂坐忘就是,完全忘卻了自己身體的存在,可以自主的關(guān)閉自己的視聽系統(tǒng),也就是可以做到不聽不看。達到拋棄肉體的束縛和對智巧的追求,使自己完全融于大道之中,這就是坐忘的境界?!?/p>
孔子聽到這兒,說道:“與萬物同一則對萬物無差別之心,也就沒有特別的偏愛。融入大道之中則會順應(yīng)道的運行不斷變化。你厲害?。≌婺芊Q得上是一賢才了,請讓我孔丘追隨你,向你學(xué)習(xí)吧。”
徐復(fù)觀先生說:“莊子的'墮肢體’,'離形’,實指的是擺脫由生理而來的欲望。'黜聰明’、'去知’,實指的是擺脫普通所謂的知識活動。二者同時擺脫,此即所謂'虛’,所謂'靜’,所謂'坐忘’,所謂'無己’,'喪我’。”
南伯子葵向偊女士請教時曾問過“道可得學(xué)邪?”,偊女士的回答是不可以。意而子向許由請教,許由也指出意而子已經(jīng)“黥汝以仁義”,差不多就是無藥可救了。也許讀者會產(chǎn)生一種“道”高不可攀的感覺,所以莊子接著就講了顏回與孔子的這段對話。沒有人教顏回,即使是孔子其本身也沒有達到“坐忘”的境界,也許在最初有引領(lǐng)的作用,但是顏回的進步完全是自己對“道”體悟的結(jié)果。如此一來,也讓讀者們看到了“同于大通”的希望。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子輿與子桑兩人是很要好的朋友。連綿的陰雨下了十來日,子輿想“子桑怕是餓壞了吧?!庇谑前诵┰S飯食去給子桑。到了子桑家門口,就聽到子桑在房子里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哭嚎,一邊鼓琴一邊唱道:“爹?。∧锇?!天啊!人啊!”,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好像是上氣不接下氣,已經(jīng)沒力氣一口氣把歌唱完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被餓成這個樣子的,還好雨只下了十來日,這要是下個二三十日,這個子桑估計要被餓死在家中了。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子輿推門進去,問道:“你這唱的是什么詩歌啊,怎么唱成樣個樣子了?”子桑不知道是不是在腹中回懟,快被餓死了,能唱的好才怪呢!但是不能真這樣回答啊,太沒深度了。只能回答道:“我在思考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關(guān)于吃飯,噢!不對!是使我如此落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父母不可能希望我如此貧窮吧。上天覆蓋天下,大地承載萬物,都不會有任何私心,更不可能獨獨想讓我一個人如此貧窮吧。我想找尋那使我如此不堪的幕后黑手,但就是找不到。然而我確實落魄到如此貧困的地步了,難道是命運使然嗎?
這就是莊子讓人感覺疑惑的地方,命運如此,就應(yīng)該逆來順受嗎?即使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有可能是天命如此,才讓我能有此奮進之決心。下了十天雨就差點被餓死,要真被餓死了,讓我說就是活該!有力氣躺家里思考,那怕出去扶老奶奶過個馬路,也許也能混個吃飽肚子也說不定呢。還有臉躺那兒感慨“這就是命!”,人不作就不會死,和命不命的有什么關(guān)系。人在作天在看,上天終究饒過誰?
基本上歷代注家對認(rèn)為莊子《大宗師》一文最后的這段對話是想表達順天應(yīng)命的意思。真是這樣嗎?子桑在家餓了十天也沒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使他窮困潦倒,最后只能歸結(jié)為命運使然。顏回比自己的老師更快的對道有所體悟,甚至達到了“坐忘”的境界,難道也僅僅是命運使然嗎?如果沒有主觀上對道的認(rèn)同,天天以發(fā)揚仁義道德為已任,有可能體悟大道嗎?南伯子葵也許確實不能通過學(xué)習(xí)體悟大道,意而子在不拋棄成見的情況下也無法觸摸到大道的門徑,但是他們最起碼主觀上有向道之心,也許有一天能認(rèn)識到自己的不足,不再拘泥于學(xué)習(xí)的形式,不再固守錯誤的成見,大道的彼岸就會向他們展開胸懷。但是子桑呢?天天躺在家里叫著“爹啊!娘啊!天?。∪税?”,卻不從自身的角度去尋找原因,餓死恐怕只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