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招魂定情,洛神清思。覃曩日之敷陳,盡古來之妍媚。矧今日之逢逆,還前世之靈異。小腰微骨,朱衣皓齒。綿視滕采,靡膚膩理。姿非定容,服無常度。兩宜歡顰,俱適華素。于時升月隱山,落日映嶼,收霞斂色,迥飆拂渚。每馳情于晨暮,矧良遇之莫敘。投明填以申贈,覬色授而神與。
嗟佳人之渺遇,眺霄際而高語。懼展愛之未期,抑傾念而蹔佇。天臺二娥,宮亭雙媛。青袿神接,紫衣形見,或飄翰凌煙,或潛泳浮海,萬里俄頃,寸陰未改,事雖假于云物,心常得于無待。況分岫湘岸,延情蒼陰;隔山川之表里,判天地之浮沉。承佳約于往昔,寧更貳與再今。儻借訪于交甫,知斯言之可諶。
蘭音未吐,紅顏若暉;留眄光溢,動袂芳菲。散云轡之絡驛,案靈輜而徘徊。建羽旌而逶迤,奏清管之依微。慮一別之長絕,渺天末而永違。
譯文
招喚那倩魂快快回來吧,以重敘那忠貞不渝的愛情,洛水神女宓妃正懷著清雅而美好的情思,繼續(xù)著那往日無休無止的傾訴和陳述,還可盡情地表達那曠古的美麗和可愛。況且今日的相逢是多么地值得慶幸,邁步在前世的神話奇跡之中。弱柳般的腰肢柔若無骨,鮮艷紅衣裳襯托得那牙齒顯得更加潔白,凝視是那飄逸飛揚的神采,乳白色的皮膚肌理分明又顯得非常的細潤,你總是千嬌百態(tài)且儀態(tài)萬方。穿著的不俗也就是不平常的款式,揚眉和顰眉時均顯得非常好看,你那雍容華貴和典雅樸素也恰到好處,如同升起的月亮隱沒于山巒之后,又如落下的太陽映照著大小島嶼,傍晚的彩霞已收斂了美麗的色彩,象那回旋的狂風掠拂而過。每當我情馳神往于這清晨或者黃昏,總覺得這美好的相遇是難于用語言來表達,你暗送秋波已向我作出了深情的表白,我希望得到的正是這珍貴的色授魂與。贊嘆那與佳人不平常的際遇,眺望著天際云霄我不由自言自語。懼怕愛情的表白將會遙遙無期,長時間地佇立在這里,可抑止住傾心的思念。
注釋
謝靈運,晉宋間詩人。原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他是謝玄的孫子,襲爵封康樂公,后世習慣稱他為謝康樂。謝靈運出生於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出生后不久就寄養(yǎng)在錢塘杜家,十五歲時回到建康,所以小名曰客兒,后世又稱之為謝客。
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漢之湄,逢鄭交甫。見而悅之,不知其神人也。謂其仆曰:“我欲下,請其佩?!逼驮唬骸按碎g之人,皆習于辭,不得,恐罹悔焉?!苯桓Σ宦牐煜拢c之言曰:“二女勞矣!”二女曰:“客子有勞,妾何勞之有!交甫曰:“橘是柚也,我盛之以笥。令附漢水,將流而下。我遵其旁,采其芝而茹之。以知吾為不遜也,愿請子之佩?!迸唬骸伴偈氰忠?,我盛之以管。令附漢水,將流而下。我遵其旁,采其芝而茹之。”遂手解佩,與交甫。交甫悅,受而懷之,中當心。趨去數(shù)十步,視佩,空懷無佩,顧二女,忽然不見。《詩》曰:“漢有游女,不可求思?!贝酥^也。
這篇故事原載于漢初韓嬰的《韓詩外傳》,今本不載,見引于《文選》卷四《南都賦》李善注和《初學記》卷七。引文較簡,鄭交甫遇二女處是在漢皋,所請之佩是佩珠。《韓詩外傳》是解釋《詩經(jīng)》之作,特點是先講一個小故事,然后引幾句《詩》中的詩句為證,其實故事和詩意只是字面上的比附,并無實際上的關聯(lián)。拿這個故事說吧,先講江妃二女游江濱遇鄭交甫的故事,最后引詩經(jīng)·周南·漢廣》“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二句,說這兩句詩說的正是這件事。這當然是穿鑿附會,但撇開這一點,單看這故事倒是蠻優(yōu)美的,估計這本是一個民間的傳說,韓嬰用來證《詩》,而到西漢末劉向便用來證仙了。
劉向好仙,相信神仙不死之說和黃白之術,為漢宣帝煉金金沒煉成差點被砍掉腦袋,到晚年又效仿秦大夫阮倉《列仙圖》作《列仙傳》二卷,寫了七十多個仙人的故事。神仙之說雖然荒唐,但由于它充滿豐富的想象,因此許多故事瑰麗奇妙,《江妃二女》即是書中的一篇佳作。江妃二女本是二人,在作品中是當成一個整體描寫的依照古代史傳體的基本敘事方式,是先交代人物姓氏名號及出身來歷,而江妃二女無名無姓,且來歷不明—“不知何所人也”,這就隱隱透出神秘性,結尾二女“忽然不見”也正與此相應。下文寫二女出游江漢之濱,引出作品所描寫的這場情感游戲的男主人公鄭交甫,并極為簡潔地寫出鄭交甫一見鐘情的情感活動。這里邊,從對二女出游地點的點明實際還包含著對二女得名即江妃之由的交代,而鄭交甫由于“不知其神人也”而貿(mào)然求愛,也正點出二女的神人身份,為下文的鄭交甫求愛由于人神非匹而失敗埋下伏筆。
鄭交甫的求愛方式是向二女索取信物,即“請其佩”。何以獨請其佩?必是見二女身佩飾物。《文選》注引韓詩外傳》佚文寫二女“佩兩珠,大如荊雞之卵”,《太平廣記》卷五九引列仙傳》也有二女“皆麗服華裝,佩兩明珠,大如雞卵”的描寫,何者系原文已不好確認,但如今本略去對二女佩物的描寫則是運用省筆,以求簡潔。鄭交甫請佩是全文最精彩的筆墨。他與二女的對話采用類似《詩經(jīng)》比興的表達方式:橘柚盛笥,漂浮漢水,是說以此為求愛禮物;沿著水岸采芝草而食,是說希望獲得二女的愛情。
末兩句則正面說明目的。二女的六句答詞與之相同,只是把笥換成了筥,而其含義則是“投桃報李”之意,表明對鄭求愛的接受,故而下文有解佩之舉。一對一答,含蓄婉轉(zhuǎn),增添了作品的韻味。從情節(jié)發(fā)展上說,鄭交甫用橘柚比興請佩,是因為此前仆人有“此問之人,皆習于辭”的警告,所謂“習于辭”就是指這種含蓄婉轉(zhuǎn)的語言表達方式。而鄭之所以用橘柚、漢水芝草比興,因為都是眼前景物,以此景切此情,親切生動。
鄭交市作為故事的主體,其情感活動的過程描寫得很真切,而且形象具有個性特征。他自作多情,愛美心切,不顧仆人勸阻決然下車請佩,表現(xiàn)得極為自信;問候二女言辭得體,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隨即直入正題,委婉請佩,顯示出他的聰穎機敏溫文爾雅。得佩而悅,珍藏懷中,透出得意之狀。而懷中佩不翼而飛二女忽然不見,請佩終歸化為泡影,可以想見鄭交甫的無奈惆悵之態(tài)。
得佩失佩,這個結尾極富戲劇性,表明鄭交甫經(jīng)歷的不是一場浪漫的人神艷遇,而是一場感情游戲,我們似乎可以聽到二女在冥冥中的竊笑。這里自然包含著人神非匹的宗教含義,甚至也可能包含著《太平廣記》引文中所說的“言其以禮自防,人莫敢犯,況神仙之變化乎”那樣的儒家禮范,但故事本身顯示出的更多的是少男少女的善意調(diào)弄,富于人情味。透過二女的狡黠之舉,也似乎可以感受到她們“道是無情卻有情”的細微情意。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個故事才成為后世文人喜歡用的典故,給他們留下發(fā)揮想象的天地。
根據(jù)神話傳說,江妃二女是舜妃娥皇、女英帝堯之女《山海經(jīng)·中次十二經(jīng)》載:“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淵?!睍x郭璞注:“天帝之二女而處江為神,即《列仙傳》江妃二女也。《離騷》九歌》所謂湘夫人,稱帝子者是也。”相傳舜南巡,崩于蒼梧,二女溺湘江為水神,“游洞庭之淵,出入瀟湘之浦”(《水經(jīng)注·湘水》)。江漢之濱臨近洞庭,故二妃來游。后人附會出襄陽萬山即鄭交甫見二妃處(《續(xù)漢書·郡國志四》注),還立廟紀念《水經(jīng)注·沔水》),表明這個故事是多么受后人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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