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師資、零學費入學、簽定協(xié)議100％安置就業(yè)......民辦職業(yè)學校真的有這么好嗎？在這些動聽的廣告語背后，有多少讓人難以捉摸的圈圈套套？
一位自稱在招生時“昧著良心說話”的民辦職校招生教師，講述了民辦職校招生中許多帶有欺騙性的宣傳手段。
招生簡章難辨真?zhèn)?/p>
向記者出示了自己的教師資格證后，張斌從隨身帶的紙袋里翻出了一疊關于民辦職校招生的資料。本文由一起去留
“師資力量、校園環(huán)境、軟硬件設施、課程設置等吸引人處都要在招生簡章上充分體現(xiàn)，要寫得比其他民辦職校有優(yōu)勢、有實力。當我們把這種思想深入到家長心中時，就已成功了一半?！睆埍笳f，這是他工作的經驗，同時也是“本能”的驅使。而張斌現(xiàn)在所執(zhí)教的學校，實際上只有一幢建筑面積2000多平方米的小樓，也沒有其他任何附屬設施，教職員工只有7個人，而招生簡章中寫的是“一流的師資、一流的質量”的宣傳語，就連未來規(guī)劃的宏偉藍圖也大寫特寫，真令人難辨真?zhèn)巍?/p>
一些規(guī)模較小、經濟實力較弱的民辦職校，在做招生宣傳時往往會把其借用租房單位或其他單位的微機室、圖書館、電教室、會議室、辦公室等設施，說成是自己所有，以顯示自己的實力?！氨热缯f我們學校只有3種專業(yè)，但你跟他說有13種專業(yè)也不要緊。”
“有學生來之后發(fā)現(xiàn)學校沒有這個專業(yè)而感覺被騙的，班主任就做工作，把學生的思想轉化過來，給他‘分析’專業(yè)的利和弊。”張斌笑著說:“這時班主任的‘功勞’就有機會體現(xiàn)了。”
老師們憑著這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服力，對于那些受夠了沒知識、沒文化的苦的家長們來說，怎能不打動那些抱著“再窮不能窮孩子”觀念的父母們呢？
學生和家長最關心的是就業(yè)，一些民辦學校的招生簡章會寫上:已畢業(yè)學生多少人，安排到某地被用人單位盡數錄用；學校負責推薦安置工作，學生入校后與家長簽訂就業(yè)協(xié)議。其實，推薦與安置工作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推薦工作是指學生畢業(yè)后學校向用人單位介紹；安置工作則指正常完成學業(yè)后，學校為其安排工作。
在說這些時，張斌雙手緊握茶杯，慢慢的啜了一口，在這個行業(yè)10多年，雖然對這些已經見慣了，但是說到這里他還是深深嘆了一口氣……招生主攻偏遠山區(qū)
近年來，隨著信息化普及的加快，民辦職校的宣傳在城鎮(zhèn)已經難以奏效。于是，更多的學校便把招生的重點轉移到信息相對閉塞的偏遠山區(qū)和農村，“越是偏遠的山區(qū)越好招，哪怕是學校的舊電腦也還是對學生有吸引力的。”
“家長交的是辛苦錢，一些農村學生在成長階段無法理解家里的辛苦，有的家長把家里谷子賣了交學費，可是學生后來卻不讀書了。”張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惋惜。
“我們民辦職校沒有完善的操作機械，就數控機床而言，宜賓就812廠辦的才有，其他幾所學校都是假打的。”說到這些時，他也就只把自己當冰山一角似的，剛才的些許同情已轉為平靜，眉頭也舒展開來。
從張斌提供的《招生合同書》上，記者注意到了這些地址，如“長寧縣三元鄉(xiāng)壩頭村”、“長寧縣銅鼓鄉(xiāng)李家村”、“屏山縣”等等，招生人員被分派到這些偏遠山區(qū)農村后，通過請客的方式結識當地知情人士，然后以一定的價位購得學生的第一手資料，對應往屆初、高中未考上學校的學生逐個“家訪”，并給出誘人的許諾。
張斌有過這樣一種經歷:背上背著換洗衣服，一大包宣傳資料，帶上工作證，有時還要裝上電視音響等等到鄉(xiāng)下去宣傳，遇到學生和家長來咨詢，耐心客氣地解釋，最重要的一點是，把學生家長地址電話記下來，為以后的“登門”做準備。
有的學校在師資材料里介紹他們有某某教授、專家授課，而這要么是付費借名，要么就是虛構的，“偏遠山區(qū)的家長和學生，能認識幾個名人呢?！薄傲銓W費”的圈套
依張斌的經驗看來，主攻偏遠山區(qū)的時候，“零學費”是一個很奏效的幌子。
所謂的“零學費”，就是學生來了之后只交少量的住宿費﹑水電費之類的，“實際上學校是用圈套把你一步一步地套進來之后再讓你慢慢地交，學校招生簡章上的解釋，家長和學生都比較模糊，家長以為只要交400元的水電﹑住宿費就可以入學了?！?/p>
站在學校的角度來說是“不交學費”，但會使出很多辦法讓他交學費。張斌對此胸有成竹:“一是國家每月補助150元的助學金，只要你讀書滿兩年，這3000元助學金就扣在這個學費里面，還要扣中職學校學生的貧困補助費，只要學生提供身份證﹑戶口簿復印件和貧困證明，學校就能把國家的補助經費‘落實’下來?！?/p>
“三年的學費，你去廠里上班，就可以把學費交清了，其實學生在工廠的工資表是你本人簽，領工資則是由我們的教師在‘幫忙’，學生就被蒙在鼓里了，但是他們自己是清楚的:這是我在為自己掙學費。也有少部分人看不起學校選擇離開的，但是我們不會退你一分錢的學費，理由很簡單:我們的學校不是不辦了，那么你在工廠實習一年后5000多元的工資就沒有了。”
李昊來自宜賓縣喜捷鎮(zhèn)，2007年7月被招進了張斌的學校，第一次來學校培訓時交了200元，一個星期之后就去深圳市一家公司實習了一年，總工資5000多元，只領了600多元，其他的都扣給學校當學費。
“學校安排老師去實習的地方是方便管理，更重要的目的是把學費收起來”，張斌說。 招生代理拿回扣
“招生提成已由幾年前的三四百元漲到現(xiàn)在的每生近千元甚至更多，這哪一分錢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張斌感嘆道。
如果只招兩三個學生僅僅只夠教師的開支，招得多就賺得多，“我們這種學校的老師有這樣一種尷尬:上課期間有工資，放假后就只有靠招生來（維持生活）了。”說完這句話時，張斌不好意思的埋下了頭，用力地搓著雙手，尷尬的笑了一下。
張斌選擇了去招生，1個人一路叫“吃整黃鱔”，2人一路叫“五五分成”，3人以上叫“相互幫忙”。
“我們學校只有兩個教師是‘群眾’，其他都是校長﹑主任，假如你有一個團隊，校長的身份就歸你了，這叫‘名譽校長’，戴個工作證，蓋個學校鋼印，做盒名片，工作就是招生拿回扣。招生校長即總代理，每個學生給你2500—3500元，如果你的團隊有10人，每人招10個學生，那么你給每個招生人員1500—2500元回扣，你的純利潤就是10萬元，只要你有三寸不爛之舌，只要你不要良心，這昧心錢就歸你了?！?/p>
當“良心”兩個字從他嘴里出來時，他的情緒有些變化……隨后是一陣沉默。
光憑招生資料是不行的，還要去找村長﹑社長，張斌與下線招生人員約定“凡是幫助學校招生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一些報酬，如超過一定的名額還會有特殊獎勵，下線人員，你幫我招一個，起碼也是四五百的報酬，招的越多報酬越高，10人以上，20人以上的報酬都是有等級的，獎勵轎車﹑摩托車的都有?！?/p>
張斌透露的一份學校內部獎勵表顯示:凡在一個年度內招生人數滿200人者，獎長安面包車一輛；凡在一個年度內招生人數滿150人者，獎摩托車一輛、彩色電視機一臺等等。
張斌介紹了兩種招生模式，一是“分紅型保險招生”，二是與初中班主任“私下勾兌”。到公辦學校挖老師當我們職校的招生“特派員”，這樣招生很具有說服力，比如請初三的班主任介紹一個學生給多少錢的。
問張斌真的喜歡這種謀錢的方式嗎？他顯得無奈，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但是他表示，現(xiàn)在愿意把一些真實的東西公之于眾。就業(yè)合同是“霸王條款”
在入校的時候學校會信誓旦旦地承諾包分配工作，一般會在你入校時簽訂安置合同書，其中最讓你心動又讓你放心的一條是:未安置就業(yè)就退還學費，校方負責學生就業(yè)后跟蹤服務5年，并保證學生就業(yè)實習期間月收入不低于1000元，轉正后月收入不低于1300元。
“這個工資，對農村娃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睆埍箫@得底氣十足。
“請同學們回家解釋清楚，辦《流動人口婚育證明》等個人就業(yè)資料，下周六，召開家長會，放假回去準備實習費。因為第一個月廠里規(guī)定不發(fā)工資的，所以大家準備1800元左右的實習費，其中包括車費、體檢費、教師工資、就業(yè)跟蹤服務費等?！边@些話對張斌來說，已經滾瓜爛熟了。
張斌拿出一份學校的《就業(yè)合同書》，其中大多是為了約束學生:要求學生必須接受校方的就業(yè)管理辦法、遵守用人單位一切規(guī)章制度，因不適應就業(yè)環(huán)境所發(fā)生的安全事故或失業(yè)與學校無關。
而據了解，學校基本上都不可能為學生找不到工作，一般把學生分到廣東、上海、浙江一帶的電子廠做流水線；也有些學校所簽的協(xié)議書，將學生安置到一些外地城市的人才市場、中介機構。若出現(xiàn)問題，學校將全部責任轉移到這些人才市場、中介機構，學校則以同樣是受害者為由推卸責任。經常變換校名迷惑家長
我國早已頒布了《社會力量辦學條例》（即國務院226號令，1997年10月1日正式施行）給予民辦學校更多的優(yōu)惠政策，尤其是在學歷上，只要教育部門批準、審查合格準許其發(fā)放畢業(yè)證書的，國家對其學歷都予以承認，享受與其同等學歷的國家公辦學校畢業(yè)生的待遇。
而民辦職校在成立之初往往“難產”，生源少的時候，學校運作就困難，一般就掛靠在某個學校，或者采取聯(lián)合辦學的方式，可以達成資源共享。
2003年4月份的時候，張斌在宜賓市某職業(yè)學校工作過，他發(fā)現(xiàn)，當學校得不到家長信任而招不到生的時候，經常以變化學校名稱來迷惑家長，那時他還了解到，有些“校中?！钡默F(xiàn)象，民辦職校將班級辦到了公辦學校里面，表面上看沒有什么區(qū)別，實際上收費是很高的。
現(xiàn)在，張斌所在的學校校長正在打算和翠屏區(qū)某職校聯(lián)合辦學，到時候學校教師的待遇也會和市屬教師的待遇掛鉤?！斑@又還不知道哪個猴年馬月的事情哦！”
“我太清楚了，不會讓孩子讀自己的學校?！睆埍髣t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宜賓縣二中讀書?！敖裉旖K于說了真話”
采訪結束后，張斌感覺很輕松?！耙郧霸谙锣l(xiāng)招生的時候都是欺騙人，在昧著良心說話，今天終于和你們說出了真心話?！?/p>
“我已經看不下去了，民辦職校存在的最大問題是投資不足，大量學費成本流到了招生老師的頭上。”同樣身為民辦職校教師的張斌，感到無奈。
“潛規(guī)則和教師職業(yè)道德是有區(qū)別的，也許會受同行貶低，我把潛規(guī)則披露出來，是為了不讓更多學生受騙，如果不揭露出來，促使學校增加硬件的投入，民辦職校將會被退出歷史舞臺的?！碑攺埍笠豢跉庹f完這句話后，深深地呼了口氣。
張斌說自己內心一直很愧疚，把這些內幕說出來只是想告訴家長在為孩子擇校的時候一定要認真考察。
“真的希望民辦職校能把學費成本加大用于教學投入，而不是欺騙式招生，否則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在記者臨走的時候，張斌將資料收回紙袋內，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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