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旭/文
相見時難別亦難，
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
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
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首詩以女性的口吻抒寫，詩人在悲傷、痛苦之中灼熱渴望和堅忍的精神狀況。什么意思呢？大抵如是：由于受到某種力量的阻隔，詩人與情人難以相會，分離的痛苦使她不堪忍受。“春蠶到死絲方盡”中的“絲”與“思”諧音，意思是說詩人自己對情人的思念，如同春蠶吐絲到死方休，喻感情之生死不渝；“蠟炬成灰淚始干”是比喻不能相聚的痛苦無盡無休，好似蠟淚直到蠟燭燒成了灰方才流盡；“云鬢改”是說自己因為痛苦的折磨，夜晚輾轉(zhuǎn)不能成眠，以至于鬢發(fā)脫落，容顏憔悴；“夜吟”是推己及人，揣想對方大概也和自己一樣夜不成寐吟詩遣懷，且愈發(fā)感到環(huán)境凄清月光寒冷；結(jié)尾兩句以仙山為對方居處，以青鳥作為使者。然而把寄托希望的使者置于結(jié)尾，并沒有改變“相見時難”的痛苦境遇，不過是無望中的希望罷了。由此，高中中期的便我斷定：詩人是說的愛情、相思之情！
二
許多時候的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是很可笑的——這是我步入社會的的某一天、細(xì)研了詩人的履歷才知道的，這位詩人就是《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的作者——李商隱。
李商隱（公元813—858），男，漢族，字義山，故又稱李義山，號玉溪生、樊南子等，晚唐著名詩人，祖籍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省博愛縣）。李商隱10歲前后，其父親李嗣在浙江幕府去世，他和母親、弟、妹們回到了河南故鄉(xiāng)。大約在他16歲時，寫出了兩篇優(yōu)秀的文章《才論》、《圣論》，獲得一些士大夫的贊賞。這些士大夫中，包括時任天平軍節(jié)度使的令狐楚。
李商隱早在文宗太和二年（828年），就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應(yīng)舉之路。隨著失敗次數(shù)的增多，他漸漸開始不滿：“鸞皇期一舉，燕雀不相饒”。直到文宗開成二年（837年），在令狐楚的影響下，第四次參加大唐“高考”，才考得進(jìn)士資格（看來朝中有人好做官，是顛之不破的真理?。?。李商隱考中進(jìn)士的當(dāng)年末令狐楚病逝，在參與料理令狐楚的喪事后，李商隱應(yīng)涇原（今甘肅涇縣）節(jié)度使王茂元的聘請，去涇州作了王的幕僚。王茂元對李商隱的才華欣賞有加，并將將女兒嫁給了他。
王茂元與李德裕（晚唐名相）交好，被視為“李黨”黨員。而令狐楚父子屬于“牛黨（以牛僧孺、李宗閔為首的官僚集團(tuán)）”。因此，李商隱的行為就很輕易地被解讀為，對剛剛?cè)ナ览蠋熀投髦鞯谋撑?。政治的游戲就是站隊的游戲，于是李商隱很快就為此付出了代價。因為，在唐代取得進(jìn)士資格一般不會立即授予官職，還需要再通過吏部舉辦的“國考”。開成三年（838年）春天，李商隱參加授官考試，結(jié)果想當(dāng)然地在“面試”中被了除名。
到開成四年，李商隱再次參加授官考試，才得到了秘書省校書郎的職位。沒過多久，被調(diào)任弘農(nóng)（今河南靈寶）縣尉。李商隱在弘農(nóng)任職期間，因為替死囚減刑而受到上司的責(zé)難，最終以請長假的方式辭職。武宗會昌二年（842年），經(jīng)過一段時間調(diào)整的李商隱，才設(shè)法回到秘書省任職。這一次，他的職位品階比之前的“校書郎”還低。即便如此，李商隱畢竟又有了一個新的發(fā)展起點。然而，命運似乎與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李商隱重入秘書省不到一年，他的母親去世了。他必須遵循慣例，離職回家守孝三年。而他閑居在家的三年，正是李德裕執(zhí)政最輝煌的時期。隨后不久武宗去世，李德裕政治集團(tuán)便驟然失勢。
會昌六年三月，武宗去世宗李忱即位。在宣宗的支持下，以白敏中為首的牛黨新勢力，逐漸占據(jù)了重要位置。由于支持李德裕的政治綱領(lǐng)、以及之前就被令狐绹（令狐楚之子，李商隱好友）等人視為背叛，因此李商隱很難分享牛黨的勝利。因此，當(dāng)大中元年（847年）桂管觀察使鄭亞邀請他前往任職時，他幾乎沒有猶豫便遠(yuǎn)赴5000里之外的桂林。在桂林不到一年，鄭亞就再次被貶官為惠州刺史，李商隱便隨之失去了工作。人們常說“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而李商隱的陽光呢？
大中二年秋，他回到京城長安。他在潦倒之際，書信給故友令狐绹（已經(jīng)進(jìn)入權(quán)力的核心）請求幫助，但遭到拒絕，結(jié)果只能通過自己考試得到一個盩厔縣尉（陜西周至縣令之下的小職位）。此后，李商隱便在牛、李兩黨爭斗的夾縫中求生存，輾轉(zhuǎn)于各藩鎮(zhèn)之間做幕僚，郁郁而不得志，潦倒終生。大中十三年（858年），秋風(fēng)掃落葉的深秋，年僅四十有六的李商隱便憂郁而終。有《樊南甲集》二十卷，《樊南乙集》二十卷，《玉奚生詩》三卷，《賦》一卷，《文》一卷，現(xiàn)存約600首。杜牧與他齊名，兩人并稱“小李杜”，李商隱又與李賀、李白合稱“三李”。
三
李商隱生活的年代正是李唐王朝江河日下、社會動蕩不安、政治日漸腐敗的晚唐前期，社會病態(tài)紛呈，矛盾重重。李商隱出生于一個小官宦之家。少年喪父，16歲即以文章知名于文士之間。先得白居易賞識，再得令狐楚知遇，對其培植獎掖。然科場不公，五考方得一第。官場污濁，十年不離青袍。與妻王氏恩愛情篤，卻給仕途帶來厄運，致使終生處在朋黨爭斗的夾縫之中。雖苦苦掙扎，也無法擺脫人際關(guān)系這張無形的大網(wǎng)，致使他“虛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在兩黨爭斗之中，李商隱沒有一次趨炎附勢。相反，他總是同情那些失勢被整之人：牛黨中的蕭浣、楊嗣復(fù)被貶時，他曾前往貶所探望；會昌年間令狐綯失勢時，李商隱與他的交往反而密切；李德裕被貶后，他毫無顧忌地為其《會昌一品集》作序，并對其政績?nèi)似方o予最高的評價……僅此便可看出商隱同志是具有堅持正義、守正不阿、不依附權(quán)貴的可貴品格的。晚唐社會官宦竊柄，擾亂朝綱，牛李黨爭，勾心斗角，人事紛紜，互相傾軋。但李商隱終生關(guān)心民生疾苦，在弘農(nóng)縣尉任上，為活獄而不怕得罪上司、不怕丟官，足以顯示出他的熱血心腸和骨鯁氣節(jié)！
由李商隱的經(jīng)歷可知，高中中期的我對《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斷定——詩人絕對是說的愛情、相思之情，是一個很可笑的自作聰明。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絕對是說，他自己當(dāng)時在艱難困苦之時，向令狐绹為代表的當(dāng)權(quán)者祈求而遭到?jīng)Q絕的悲慘境遇?！皷|風(fēng)無力百花殘”是在說，當(dāng)時的“我”已走投無路；“春蠶”、“蠟炬”是在鼓勵自己和那些為理想而奮斗的人們；“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由深深地“到死”,“成灰”的絕望，到“無多路”、“為探看”表現(xiàn)了詩人對“绹黨”的悲憤吶喊！
四
李商隱生活在動蕩不安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本人又遭逢種種不幸。但他從未向命運低頭，一直在拼命抗?fàn)?。他精美絕倫的詩文，便是他抗?fàn)幣c控訴的血淚記錄。
晚唐詩歌在前輩的光芒照耀下大不如前，而李商隱卻又將唐詩推向了又一個高峰：“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及其那膾炙人口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等等，無一不浪漫，無一不糾結(jié)。李商隱的職場生涯一直在糾結(jié)中走向失敗，而他的詩歌的的確確在糾結(jié)中走向了輝煌！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一代詩人李商隱，你這條春蠶吐出的絲綿延千年未盡？你這支蠟炬流下的淚滴淌萬年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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