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之境
——現(xiàn)代禪詩系列理論隨筆之14
詩歌的高度取決于寫作者,也就是詩人的思想高度,我的這個說法,好像大多數(shù)人是都同意的。一個渾渾噩噩人云亦云的人,一個無獨立人格處處依附外物他人的人,你是不能指望他寫出什么優(yōu)秀詩歌的。詩歌乃大美之物,是心靈之樹上的花朵和朝露,是內(nèi)心自由起落的風云。那些內(nèi)心齷齪或塞滿功名算計的人,又怎么能成為真正詩人,寫出真詩好詩來。
遺世高蹈的思想只能在獨立自由的人格背景之下才能產(chǎn)生和完成。所以,一個有真正獨立藝術(shù)見解和追求的詩人,也定然是一個在人格上十分自足的人,不愿為外物所拘的人。但作為一個獨立的詩人,如何運用詩歌的特有藝術(shù)手法來傳達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卻也不是一件隨便可以做好的事情。做任何事情都有其具體的方法和路徑,寫詩自然也不例外。不同詩人對于詩歌藝術(shù)的追求方向不同,方法和用力也就不同。一個只追求詩外的熱鬧和功利效用的人,只能算是一個偽詩人,你給他談空靈,談美,那肯定是一件比對牛彈琴還可笑的事情。
但你要寫現(xiàn)代禪詩,就要進入到現(xiàn)代禪詩的這種特殊氛圍中來,將你的心洗空放大。你的心中此時不能僅僅只裝著一個人,一件事。也不能只裝著幾個人,幾件事。而是要形成一個廣大的宇宙,裝得下所有的山河大地,裝得下茫茫的大千世界。你必須站在高處,用俯視的目光去察看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發(fā)生正在發(fā)生的每樣事情,甚至,你還要預知到即將發(fā)生的事情。你不是神。但你有比神更大的透視能力,更合萬物之理的方法。這個方法,就是禪理,就是佛法。
其實,我覺得所謂佛法,就是天地之法,自然之法。人本身就是自然之物,是自然天地中的一個分子。佛也是人,只不過是覺悟了的人。他的方法,就是人的方法,自然的方法。當你也體察到了包括人包括你自己在內(nèi)的自然萬物的本來面目時,你也就是一個覺悟的人了,就也成為了佛。佛不是神,佛只是覺悟的人。人是實有的,而神卻是虛擬的,是人為了愚弄和控制人而虛設的。
每個人,每件事,每一朵花,每一棵樹,也就是每一個具體的有情或無情的存在,你都要從宇宙的大處或高處去看他。這樣,你就不會再拘泥于自己的想象,也就更能見到事物的本來面目。當然,這個高度也不是神的高不可攀,而是人的高度,是一顆獨立醒悟了自由之心所能達到的高度。
詩歌的空靈之境,也正是基于如此清楚的真相之下,才得以實現(xiàn)的。清代袁枚在他的《隨園詩話》中說:“凡詩之妙處;全在于空。”這個“空”當然就是空靈的意思,指詩詞必須給讀者留下大片想像的空間,讓讀者能夠進到再創(chuàng)作的審美過程中。你不能包攬一切,不能將所有的讀者都當蒙童。沒有回味余地的詩歌,從藝術(shù)上評判肯定是失敗之作???,不是言不及物,不是一無所指,而是將無窮之景無窮之意隱置其間,如同寫意山水的畫幅,如霧中黃山,在層巒疊嶂中現(xiàn)出一種“透明的含蓄”。將眼睛看不到的,讓人用心感覺到。如果你讓人看不到也感覺不到,那就是失敗。具體說,就是既不黏著于事實,又不能沒有事實。
其實,在中國傳承久遠的藝術(shù)領域中,不獨詩歌講究這種空靈之境,書法繪畫,乃至雕塑版刻,無不追求這樣的空靈大美境界。
近代美學家宗白華認為,空靈,是指意境包含的那個“靈的空間”。這個空間,就是詩人畫家靈感所至而獨辟的那個有靈氣往來其間的審美“心理場”。能在作品的意境中呈現(xiàn)出一種高超瑩潔的宇宙意識和生命情調(diào),方為空靈,方為至美。
空靈的另外一層含義,就是透明澄澈,是玲瓏剔透到宛如鏡中花水中月那樣的一種立體情形。
中國的古體詩在唐代達到高峰。這個高峰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指的這個空靈之境,空靈之美。王維王摩吉是一個當之無愧的代表性人物。但大多的人只知道王維是位杰出的詩人,而不知道他同時還是個杰出的畫家。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杰出,是被后世畫壇尊為文人寫意畫南宗祖師的一代開基者。這當然是將他和禪宗的南宗相比擬,將他和六祖慧能一樣來敬奉。不過,不管這種比擬是否得當,但王維作為一個將禪的思想和意趣糅合到詩歌繪畫藝術(shù)中,從而開創(chuàng)一代新氣象的大家,是沒有哪本中國的文學繪畫史冊能夠避而不見的。
但時間是個無情物。古人的東西再好,那也是古人的。我們可以欣賞,可以玩味,可以從中汲取營養(yǎng)健壯我們自己的創(chuàng)作。但我們不能模仿,不能頭上安頭的甘心讓自己步人后塵。因為模仿得再好,也只是模仿而已。
世界改變了。即便王維再生,他也見不到唐時山水唐時月了,當然也肯定寫不出唐時的詩,畫不得唐時的畫。他要想在寫畫中還釣起幾分佛心禪趣,就也只能來探討現(xiàn)代禪詩或現(xiàn)代禪畫的寫繪方法。這當然只是我的一個玩笑,一個假設。但這個假設說明了我們不可拘泥古人,必須站在古人的前面,獨自向前走。我們自己走的,才是自己的路。
空靈之境,對于一個現(xiàn)代禪詩的寫作者來說,當然不獨獨是一首詩,一幅畫的事情。它其實就是我們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是生命的一份追求。
是生命之境。
2007-9-24,黃山太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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