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與杜甫都是盛唐詩人,都經歷過“開元盛世",又都親眼看到了使盛唐轉入衰敗的“安史之亂”。二人詩中既反映了唐朝盛世的富庶昌明,又揭露過由盛到衰的時弊與隱藏著的黑暗。在唐玄宗李隆基還是一位奮發(fā)有為,精力旺盛的開明君主之時,唐朝的國力曾經達到了富強的頂點。
李白、杜甫都留下了歌頌這種富強景象的壯美詩篇。如李白《塞下曲》《塞上曲》中就充滿了悲壯的英雄主義的色彩,歌頌了唐朝軍威,歌頌了唐太宗武功之盛。杜甫《憶昔》更具體寫出: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栗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真是吃穿不愁,旅游隨意,天無災變,人情淳厚。
二位詩人在歌頌大唐的富強時又都看到了埋藏在“富強”后面的隱憂,對唐明皇晚年耽于酒色,荒疏朝政都感到不安。唐明皇寵幸楊貴妃,縱容奸臣當道,二位詩人都各自看在眼里,憂在心里。李白寫的《清平調》諷刺楊貴妃,杜甫寫《麗人行》規(guī)諫唐明皇。
不幸得很,“安史之亂”還是發(fā)生了,李白為保衛(wèi)大唐江山,投入永王李璘幕下,在皇帝兄弟爭奪皇位的角逐中受到牽連,成了犧牲品。杜甫主動找到皇帝,想為保衛(wèi)大唐江山出點力,也在皇室宗派斗爭中被趕逐出朝。從此漂泊西南天地之間,再無出頭之日。二位詩人都曾一度得到唐明皇的賞識,而又都潦倒終生。唐明皇不僅曾親手為布衣李白調羹;而且還親自識拔布衣杜甫,命有司考核起用。李白被后世稱為“詩仙”,杜甫被后世尊為“詩圣”。因二人的人品、學問、經歷有驚人相似之處,其詩歌成就又都輝煌燦爛,為人和作詩風格各善其妙。李白詩飛揚飄逸、散發(fā)出積極浪漫主義的異彩;杜甫詩沉郁頓挫,蘊藏著深刻的現實主義的寶藏。韓愈贊美這二位詩人時曾說:“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韓愈這一正確評價,為后世一致公認。
李白與杜甫一生中相聚只有三次,三次會面時間總共不過幾個月。然而君子之交,豈在于朝暮相聚醉飲乎?李白年齡比杜甫大十二歲。初次見面時,李白已經很受皇帝尊重,宰相賀知章一見傾心、由翰林賜金放歸而名震天下的大詩人。杜甫卻還是一個應試落第的失意青年。李杜從初次會面結成友誼,此后無論千難萬劫,其情誼始終如一。
李白、杜甫初次會面的時間是天寶三年(744年)初夏,地點在東都洛陽,還有高適在場。當時,李白、杜甫各自都有' “壯游”的經歷,北國、江南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但是,往往李白己走,杜甫才去。例如,當杜甫漫游吳越時,李白已走,杜甫才去。
再如,當杜甫沒游齊趙時,李白又去到江南隱居剡中;李白游洛陽時,杜甫又在齊魯;待杜甫三十歲時漫游歸回老家洛陽結婚成家,李白又返回東魯家中去了。二位大詩人這樣的際遇,竟好像天意不讓他們見面似的。
天寶三年,李白常因醉中被玄宗急詔賦詩,曾經引足讓高力士脫靴,又曾經寫《清平調》三首進奉玄宗配樂,語含譏喻得罪了楊貴妃,終于被放逐出朝。李白本來就不喜歡御用文人的宮廷拘禁生活,對斥逐倒也并不在意。借此機會走出長安,東淤訪友求仙。這年初夏,杜甫來到洛陽老家居住。二人終于見面。杜甫在面見李白之前,早已仰慕李白: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p>
這是杜甫想象中的李白形象。這一次親睹李白的風采,不禁一見傾心。立刻用李白超塵脫俗,藐視權貴做榜樣,來檢討自己蟄居洛陽混跡于權貴之門的行為。
杜甫曾自愧悔地說: “二年客東都,所歷厭機巧……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贈李白》)二人當即約定,要于同年秋高時節(jié)同往梁宋(今河南)之地訪仙求道。杜甫多年以后還津津有味地回憶這次幸會說:“乞歸優(yōu)詔許, 遇我宿心親?!?/p>
李、杜第二次見面是時隔半年以后。李白與高適相遇,由高適陪同其前往齊州托請北海道士高如貴傳授《道篆》,杜甫也按約來到齊州,訪問北海太守李邕。李邕對杜甫早很器重,此時杜甫雖然只是落第士子,但李邕待杜甫仍如上賓。大約在天寶三年十月初一日,李白、杜甫、高適三人同飲于李邕宅中。三人皆有詩篇記述這次愉快的聚會。大概在宴飲之中,三人商定要一起游歷大梁等地。杜甫本不很信奉道教,因受李白的影響,竟也熱心起尋仙道來。三人意氣相投,一邊游賞名山勝跡,一邊做詩,一邊訪道,情誼與日俱增。杜甫記述這次同游梁宋的情景說: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睿者與高李,晚登單父合"。
多年以后,杜甫還念念不忘地回憶這次三人同游的樂趣。這次會見之后,李白寫下了《沙丘城下寄杜甫》,詩中諄諄叮囑杜甫說: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李、杜第三次見面大約是天寶四年秋初。杜甫再次游齊魯,秋初到魯郡(兗州)。李白特地從任城趕到兗州與杜甫相會。二人同游賦詩,情誼更加親密,彼此稱呼也更為隨便。李白高興,風趣地寫下了《戲贈杜甫》,
“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杜甫也對李白提出真摯的勸戒——這就是有名的 《贈李白》: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傀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從杜甫的許多回憶中看來,這第三次會面,李杜二人飲酒賦詩,切磋華章,極為歡治,彼此更加敬重。杜詩《春日憶李白》說:“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李白又憐惜杜甫老弟為作詩而太“瘦生”。這次別后二人都發(fā)出“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的感嘆。這次會面之后,李白再南下游歷越中,杜甫西行到長安。從此一別,天各一方,再無見面之期。
李白與杜甫從天寶四年分手之后,再未見面。但是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并未減少他們的友誼。分手不久,杜甫在長安蔡侯宴會上得知孔巢父將辭官歸隱,南游江東,立刻托孔巢父捎口信給李白問好:
“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 "
由于多日不知李白音訊,杜甫常常:“冬日懷李白” “春日憶李白”,甚至數次“夢見李白”。其詩中描寫這種懷念李白的詩篇有十多首。
安史之亂中,李白參加永王李璘幕府,李璘在與肅宗的角逐中失敗。李白受到牽連,先被捕入潯陽監(jiān)獄,繼判流放夜郎,往夜郎途中遇赦放還。杜甫對李白的命運萬分擔心。當時杜甫自己因房琯事遭貶攜家避難于秦州,全家饑寒流離,無依無靠,自顧不暇,卻無時無刻不為李白的安危而憂慮?!秹衾畎锥住氛f: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故人入我夢,叫我長相憶。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p>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頻夢君,情親是君意。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江潮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云網恢恢,將老身反累。千秋萬歲名,寂寬身后事?!?/p>
從這兩首記夢詩里,可以看出杜甫是李白一生中的知己,杜甫不以李白身遭貶辱而稍減對李白的敬重,相反,他為李白鳴不平,責問天網恢恢;他斥罵沐猴而冠的朝中權貴們迫害李白,至使李白身老遭累;他深信李白身后將留芳青史,迎得“千秋萬歲”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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