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杜甫草堂情結(jié) 作者倚天嘯
異代不同時,問如此江水,龍蟠虎臥幾詩客;先生亦疏離,有長留天地,月白風(fēng)清一草堂。
————顧復(fù)初
憶起杜甫,自然會想到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悲憤,會想到他“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憂懷,也會想到他“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豪情。緬懷杜甫,我們也許會去泰山領(lǐng)略他“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視野,也許會去江南尋覓他“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的行蹤。但是,杜甫留給世人的一筆無價的精神遺產(chǎn),就是在一間小小草屋成就一種大善,一種博愛。
夏日的午后,蓉城成都天氣略微沉悶,天空中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我循著“萬里橋西宅,百花潭北莊”的詩句向杜甫草堂進發(fā)。
“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為泥。二十里路香不斷,青羊?qū)m到浣花溪。”描寫了蓉城成都西郊的浣花溪邊,環(huán)境幽靜。一座青瓦照壁內(nèi),就是我所要尋訪的草堂了。雨賦予了這個院落朦朧的意境,整個草堂也在雨絲的清洗下變的格外纏綿起來。
安史之亂爆發(fā)后,杜甫一度被困于叛軍占據(jù)的長安,后只身逃出,投奔唐肅宗,因忠于朝廷被任命為左拾遺,成為詩人唯一一次在中央機關(guān)任職的經(jīng)歷。但詩人因直諫屢犯龍顏,旋直被外貶為華州司功參軍。由于戰(zhàn)亂與饑荒難以養(yǎng)家糊口,加之對仕途的失望,杜甫棄官經(jīng)天水入蜀,在朋友資助下修建草堂于浣花溪旁,作為居所。故交嚴武出任劍南節(jié)度使后,表薦其為節(jié)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因此杜甫也常被稱為杜工部。后蜀中大亂,杜甫離開成都,沿長江東下,結(jié)束了他在成都的四年生活。
四年相對于人生來說是短暫的,草堂只是詩人暫時的居所,卻成為歷代緬懷、追憶詩人,憑吊詩人濟世胸襟的最佳選擇。
走進草堂的正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株黃桷樹仿佛草堂的護衛(wèi)者參天而立,樹下一彎碧水映著古石橋。我在想,當年的杜甫是否也是在樹下徘徊,苦思良句呢?向遠處望去,依稀可以看見一些建筑物整齊地排列,兩旁配以對稱的回廊,流水環(huán)繞,竹林掩映。雖然下著雨,依然游客如云。
我立刻被眼前的勝景深深的吸引。杜甫不但是我國詩史上的一派宗師,也是一位深諳傳統(tǒng)書畫創(chuàng)作與鑒賞的墨客。人們常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草堂就展示了詩與畫完美的結(jié)合,想象得出在這古樸典雅而又幽深靜謐的環(huán)境中,詩人還是有歡欣,有激越,有狂放,但更多的可能是沉郁。
向前走就是大廨,內(nèi)有一尊杜甫銅像,渾暗的金屬光澤與清矍的面容,是詩人一生飽經(jīng)憂患的磨礪,仿佛當年詩人手中褪毛的枯筆。那低首捋須眉頭緊鎖的神態(tài),正襟危坐雙手交疊的姿勢,實在酸楚,使人不忍卒視??稍娙藨n國憂民的博大情懷和對國家最深沉的愛就在其中,詩人把一腔孤憤化作流傳千古的名句,在回味,在思索。
大廨后面的詩史堂就是詩人詩意一生的見證。門前,有一條小溪橫過,清溪兩旁,有幾垅翠竹,風(fēng)吹過的時候,竹聲伴著水潺潺流過的聲音,的確別有洞天,如此也有了“楠樹色冥冥,江邊一蓋青”的美麗詩句了。詩史堂后就是著名的工部祠。祠內(nèi)有明、清石刻和清代的泥塑,供奉有杜甫的塑像,塑像的兩側(cè)是宋代著名詩人黃庭堅、陸游的塑像和石刻像,二人同樣憂國優(yōu)民,又同樣崇拜杜甫。
來到工部祠東側(cè),有一“少陵草堂”碑亭。亭以茅草為蓋,中間是一石碑,鐫刻著“少陵草堂”四個大字,筆力蒼勁雄渾,相傳杜甫當年的茅屋就在此處。一路向北,過一座橫跨溪流的小木橋,但見隱約露出一座竹籬圍護,茅草覆頂,黃泥涂壁的典型農(nóng)家院落。院前浣花溪緩緩流過,有一低矮的柴門順流而開,步入柴門,左栽四棵松,右植五株桃,詩云“四松初移時,大抵三尺強,別立忽三歲,離立如人長”以及“小徑升堂舊不斜,五株桃樹亦從遮”,使茅屋院內(nèi)充滿生機。然而生活在這個茅屋中的杜甫,并非想象中那樣安逸和舒適。史書記載當時家里斷炊是常事,詩人便硬著頭皮向朋友求救,又經(jīng)常因為朋友接濟不及時處于困難的境地,加上長年的病痛,可以說是“貧病交加”。但是詩人美好的心境卻沒有被貧困扼殺,反而寫出很多動人的詩句來。《春夜喜雨》正是茅屋漏雨時體味出的人生意境:“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毖矍罢且黄昝擅傻木跋螅晁虧欀蓓?shù)拿┎?,仿佛回到了當年?/div>
詩史堂是草堂的精華,那草堂的靈魂就是這個茅屋了。茅屋決不是大觀園里點綴風(fēng)景的稻香村,它雖雅致,但與窮人屋漏床濕,被秋風(fēng)吹破并無二致。在這樣一個簡陋的茅草屋里,詩人能由個人的悲慘遭遇,想到天下窮苦人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并甘愿為天下人的幸福犧牲自己,這樣的精神豈是一般的文人可比?如果是李太白,他會斗酒干杯,如果是蘇東坡,他會乘風(fēng)而去,但是杜甫,只有杜甫,才能有“三吏”、“三別”的沉重與凝練。當輕淺的笑容浮于天空,詩人的沉郁,已然沉淀為厚重的泥土融于大地,獲得永久而絕對的存在。
草堂是靜默的,肅立于蓉城一隅,一欄朱墻,遠避鬧市的喧擾與錦里的繁華。千百年來,杜甫、詩史和草堂不知被多少人傳了又誦,似乎成為中國人心中的一個隱約的情結(jié)。到底,在這歲月沉思的地方,一切拜謁者的感情都是靜默的,都在歲月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