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03日 17:27 來源：大河網(wǎng)-大河報 《桓臣范墓志》全稱《大唐故左武衛(wèi)大將軍桓公墓志銘》。
左武衛(wèi)大將軍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一個集團軍或一個軍區(qū)的首長，走過歷史的這等人物如過江之鯽，難以勝計。也因此，桓臣范其人《舊唐書》不載，《新唐書》只在《桓彥范傳》中捎帶了個“弟元范，官至常州刺史；臣范，工部侍郎”。
桓臣范是桓彥范的弟弟，桓彥范是李唐復(fù)辟的關(guān)鍵性人物?！啊痘赋挤赌怪尽穼τ诨甘霞易逶谖鋭t天、中宗、睿宗、玄宗時期的盛衰與悲慘遭遇，記述詳細，不僅彌補了正史闕如的遺憾，也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了解這一時期大唐上層的政治斗爭情況。”洛陽師范學(xué)院毛陽光博士說，“另外，徐嶠是當時的著名文人，著述豐贍卻近乎全失，王縉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但傳世作品不多。凡此種種，足見《桓臣范墓志》之價值所在?！?/p>
“嶠(徐嶠)早承國士之遇，晚結(jié)忘年之交(前指桓彥范，后指桓臣范)。追感昔恩，懔懔如在。揮毫雪涕，重為銘曰：金尚其剛，玉嘉其美；用之為寶，克比君子……”《桓臣范墓志》寫得情真意切，浪滾波翻，一如徐嶠為其賢妻撰寫的《王琳墓志》，堪稱雪涕執(zhí)別的經(jīng)典之作。
《王琳墓志》、《桓臣范墓志》分別由顏真卿、王縉書丹，均為徐嶠撰寫；《徐嶠墓志》，則由劉迅撰寫，劉繪書丹。
三方墓志，都是而今關(guān)乎徐嶠一生的罕見遺物；三方墓志，都是河洛古代石刻藝術(shù)館的鎮(zhèn)館之寶；三方墓志，同在河洛古代石刻藝術(shù)館，更是洛陽師范學(xué)院的收藏之幸。
洛陽北邙山、龍門山、萬安山等，都是古代中國最為重要的墓葬集聚區(qū)，全國約有70%的墓志出土地點在洛陽。
墓志上刻寫的，不只是一個個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個體；每一個曾經(jīng)飛揚的個體生命，更是構(gòu)筑古都洛陽乃至河洛文化的重要元素。
倘若說“葉落歸根”是每一個生命個體的最后訴求，那么“葬在北邙”則是中國古人的集體訴求，洛陽北邙就是中國古人的精神皈依、心靈故邦。
知情人估計：當下洛陽，每年至少有200方墓志被掘出土，大部分都流向黑市，流落他鄉(xiāng)乃至異邦……
走向開元，非一帝之勇
有人在墓志上看到了書法，有人在墓志上看到了金錢，有人在墓志上看到了學(xué)術(shù)，有人在墓志上看到了風云……
《桓臣范墓志》刻寫的，是桓氏家族的災(zāi)禍與榮光，更是大唐王朝跨越刀山火海，走向開元盛世的艱難心路。
“則天耄年，國憂多難。二張將弄神器，五王克靜蕭墻。公(桓臣范)即扶陽(桓彥范)之季也”——“二張”是說張昌宗、張易之，作為宮中內(nèi)侍(男寵)，他們與武則天朝夕相伴，主仆關(guān)系非同一般，既是武則天祈求永年的精神力量，又是女皇帝的私人政治力量，已經(jīng)成為大唐帝國的蕭墻之禍；“五王”是說漢陽王張柬之、扶陽王桓彥范、平陽王敬暉、南陽王袁恕己、博陵王崔玄暐。
“五王”之所以為王，是因為他們功高得封，誅殺了“二張”，將武則天的大周又變成了中宗李顯的大唐。
誅除二張后，洛州長史薛季昶勸說張柬之等人：二張雖除，武三思猶在。去草不除根，終當再復(fù)生。
張柬之以為“大事已定”，武三思不過是砧板上的肉，難以興風作浪。
朝邑尉劉幽求也勸桓彥范等人：武三思尚存，公輩將無葬身之地。不除掉武三思，你們將后悔莫及。
桓彥范以為：天下已定，不納其言。
武三思是中宗李顯的表兄，李顯的女兒安樂公主與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xùn)是夫婦。如果行誅，將牽連女婿。殺掉愛女的夫君，中宗不同意，韋皇后更不會同意?！奥槎挻蚶莾深^怕”，于是只能婆婆媽媽。
“桓彥范甚至成了韋皇后的座上賓，武三思的掌上珠。”洛陽師范學(xué)院圖書館前館長趙水森先生說，“'賜姓韋、同后屬籍(與韋皇后成了一家子)，賜金銀、錦簫，皆以鐵券恕十死……”
桓彥范，不，是韋彥范，大紅大紫?！痘赋挤赌怪尽芬嘣疲骸肮嗜世?彥范)為元輔之臣，令弟(臣范)有非常之拜，特加朝散大夫遷太常丞……”桓臣范就此步入仕途，時年30多歲。
桓彥范等人不誅武三思，駙馬都尉王同皎挺身而出，決意干掉武三思。事敗，王同皎全家被殺。武三思借題發(fā)揮，把這事兒算在了“五王”頭上，“五王”由此被貶為“五司馬”?！缎绿茣せ笍┓秱鳌吩疲骸巴跬ㄖ\誅三思，事泄，三思誣彥范等同逆……乃貶彥范瀧州司馬，敬暉崖州司馬，袁恕己竇州司馬，崔玄暐白州司馬，張柬之新州司馬，悉奪勛封?！?/p>
之后，武三思再次挑起是非，“疏韋后隱穢，榜于道，請廢之。帝震怒，三思猥曰：'此殆彥范輩為’?！?/p>
于是，武三思以“五司馬”誣陷韋后為由，勾結(jié)韋后，脅迫中宗頒布詔令，將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玄暐予以流放。
張柬之悲憤而死，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玄暐則被武三思以“矯制”殺害。
盡管江山姓李，但武三思已然將“五王”變成了“五司馬”，“五司馬”變成了“五流犯”，“五流犯”變成了“五死鬼”。
韋皇后與武三思弄在一塊兒，該殺的殺了，該砍的砍了，要過癮，就只剩下琢磨皇位了。
太子李重俊非韋后所生，韋后、武三思與安樂公主、武崇訓(xùn)夫妻都在侮辱他，以致呼其為“奴”。安樂公主還在他們的唆使下，數(shù)度請求老爸中宗廢太子為王，立自己為皇太女。
李重俊氣憤之下，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等，發(fā)羽林軍殺死武三思、武崇訓(xùn)等，追殺韋皇后、安樂公主、上官婉兒等。韋皇后等擁中宗馳赴玄武門樓，中宗依檻呼叫李多祚等，曰：“汝并是我爪牙，何故作逆？若能歸順，斬多祚等，與汝富貴?！庇谑牵疃囔癖粩?，李重俊兵敗，也被部下所殺。
太子沒了，剩下了中宗。
于是，韋皇后弄了杯毒酒, 讓中宗很幸福地喝了下去。中宗蹬腿咽氣，韋皇后隆重登基。
不料，斜刺里殺出個李隆基，把韋皇后剁了。李隆基將老爸李旦扶上皇位，是為睿宗。大家還沒怎么瞧清楚李旦，李旦就成了太上皇。李隆基登基，是為玄宗。
由是，天下乃定，走向開元盛世。
關(guān)乎桓氏家族在這一時期的沉浮，徐嶠以他的如椽之筆在《桓臣范墓志》中這樣寫道：“當時韋庶人懷鴆毒之意，武三思指馬鹿之偽，讒口潛遘，異端鋒起。俄而扶陽出洺州刺史，公左貶辰府司馬。無何扶陽流歿瀼州(今廣西上思)，公為建州(今福建南平)百姓。悲夫！政歸元惡，朝多佞臣；明夷(《周易·明夷卦》，離下坤上，為'日入地中’之象，于人事則暗喻'暗主在上，明臣在下，不敢顯其明智’)之兆，斷可知矣。今上(玄宗)龍躍霆震，開元奉時……革中宗之故，復(fù)佐命之勛；返逐臣于遐夷，雪冤魂于幽壤。是以扶陽追復(fù)舊位，公拜申王咨議。朝廷以咨謀散秩，未盡其才……有制除鄆州刺史。至則政教興，田疇辟，人歌五袴，課登第一。改并州司馬，將離故府。士庶攀轅，牛酒盈于四郊，縑帛幾于萬計。公謙喻以示，一切辭之。其惠政也如此，廉潔也如彼?！?/p>
楷書定型，非一人之力
一個人，一個家族的命運，其實也是一個國家的命運。
之后，桓臣范“拜越府都督兼捕海賊使。樓船屆止，布政優(yōu)優(yōu)(由此看來，當時的海賊說的當為漁民或商船)?！痹僦螅赋挤对偃硒櫯F少卿、右衛(wèi)將軍、左金吾將軍、京兆尹、西京副留守等?；赋挤锻砟険斘骶└绷羰?，悠然自得，“雖見優(yōu)散務(wù)，暫遂養(yǎng)生；而大力負舟，遽歌梁木。開元廿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薨于位，春秋六十有四?！?/p>
為桓臣范“蓋棺論定”，撰寫墓志的，是徐嶠；為其墓志書丹的，則是王縉。
王縉官至丞相，雖然現(xiàn)在遠沒他老哥王維的名氣大，但在唐代，“縉與維名望，首冠一時。議者：論詩則王維，崔顥；論筆則王縉、李邕”；“維之弟，官至丞相，善草、隸，書勁超薛稷”。
李邕是“書中仙手”，薛稷是“初唐四大書法家”之一。說王縉書法勁超薛稷，李邕與其齊名，也許有點兒溢美。
王縉書法傳世作品不多?！痘赋挤赌怪尽窌瑫嬗行袝猓瑲庀笊欢鵀⒚?，行歐(歐陽詢)而兼有褚(褚遂良)意，堪稱書法精品。
“墓志不是只有書法價值。墓志有著多元價值，已成共識?！甭尻枎煼秾W(xué)院書法學(xué)博士顧濤先生說，“學(xué)院借助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近10年來已經(jīng)收藏了300多方洛陽新出土墓志。這些墓志上自北魏，下迄明清，其中以唐代墓志為主?！?/p>
唐代是墓志發(fā)展的鼎盛期，河洛古代石刻藝術(shù)館收藏的唐代墓志有的堪稱“國寶”。
“就書寫者而言，有顏真卿、徐浩、王縉等書壇名家，也有名不見經(jīng)傳的書家，更多的是沒有署名的無名氏作品。”顧濤博士說，“不管是名家的，還是無名氏的，就總體而言，折射著唐代書法的藝術(shù)高度，尤其映射著唐代楷書的流變、發(fā)展與定型?！?/p>
一般以為，顏真卿習(xí)書，初學(xué)褚遂良，后從張旭并得其筆法。但是，對此顏真卿早期的學(xué)書經(jīng)歷，在過去，我們沒法拿出具體的作品給以佐證。而《王琳墓志》的出土，可以證實這種看法是正確的。
從這方墓志看，顏真卿在30多歲時，個人風格尚未形成。這方墓志的書寫，就整體風格上分析，有褚遂良、張旭的影響痕跡。仔細觀察并聯(lián)系起來看，還有隋代楷書及歐陽詢、虞世南等的影響?？梢钥闯?，從北魏到隋、初唐到盛唐，楷書發(fā)展的軌跡是清晰可循的?！锻趿漳怪尽放c初唐楷書的內(nèi)在承遞關(guān)系，是復(fù)雜而有序的。
更重要的是，顏體楷書的風格特征在《王琳墓志》中已經(jīng)初露端倪。遒勁有力的用筆，端正寬博的結(jié)體，雄強大度的氣魄等“顏楷”特征，在這方墓志里都已得以體現(xiàn)。這些特征經(jīng)過《郭虛己墓志》、《多寶塔碑》的發(fā)展強化，到《顏勤禮碑》時期走向高度成熟，最終形成厚重雄強、大氣磅礴的顏體楷書。
與顏真卿同時并與之齊名的徐浩，也是唐代著名的書法家。徐浩撰文并書寫的《陳希望墓志》，也是一方非常難得的書法碑刻。徐浩以楷書聞名，其《不空和尚碑》遒勁平實，氣度軒昂，是唐代楷書的杰作之一。而《陳希望墓志》則是夾雜行書的行楷作品，在傳世的徐浩書作中實為罕見。
“《陳希望墓志》的書寫風格也值得探究。學(xué)王(王羲之)之風，與大唐相始終?！鳖櫇┦空f，“《陳希望墓志》從一些具體字的寫法，到用筆到結(jié)體，與《蘭亭序》等如出一轍。徐浩對王羲之的學(xué)習(xí)，一則心慕手追，二則開創(chuàng)新景，了不起。而這方墓志和其楷書結(jié)合起來比照，有助于全面認識和評價徐浩的書法成就，重新發(fā)現(xiàn)徐浩?！?/p>
□首席記者 于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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