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亦稱詩余:南宋初廖行之詞集名《省齋詩余》,林淳詞集名《定齋詩余》(見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如果說二集中“詩余”二字可能為后人整理時所加,宋寧宗慶元間(1195-1221)編定《草堂詩余》,即見得“詩余”二字,南宋中晚期已經流行。
何以到了南宋詞又稱詩余,唐圭璋先生在其主編的《唐宋詞鑒賞辭典》中如是說:“把詞稱詩余,有兩種解釋,一種認為詞是詩的降格,是詩的余緒剩義。這是輕視詞的看法。清汪森《詞綜序》說:‘古詩之于樂府,近體之于詞,分鑣并騁,非有先后;謂詩降為詞,以詞為詩之余,殆非通論矣!’另一種認為詞乃出于唐人絕句,詞用長短句是絕句的變格。宋翔鳳《樂府余論》說:‘謂之詩余者,以詞起于唐人絕句。如太白之《清平調》,即以被之樂府;太白《憶秦娥》、《菩薩蠻》,皆絕句之變格,為小令之權輿。旗亭畫壁賭唱,皆七言斷句。后至十國時,遂競為長短句,自一字兩字至七字,以抑揚其聲,而樂府之體一變,則詞實詩之余,遂名詩余?!贿^,這種說法并不完全符合詞的產生過程和唐代歌詩的實際情況。”汪森、宋翔鳳去南宋已遠,語未中的,故唐先生未認同。
詞至南宋中后期又稱詩余,并非人們忽發(fā)奇想,信手拈來,而是淵源有自。
詞自中唐始其濫觴,至北宋蔚為大觀,文人學士幾無不填詞。但宋人填詞,多用其遣興抒懷,不在乎其能否歌唱,詞遂與曲子逐漸剝離,擺脫其附庸地位,獨立成一種文(詩)體。開有宋豪放一派的大詞家蘇軾,其詞作就不受曲子束縛。晁無咎云:“居士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橫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此言說明三點:1、蘇詞多不諧聲律;2、蘇詞為詞中妙品;3、曲子縛不住蘇詞,即蘇詞沖破了音律的束縛。
認為蘇軾填詞多不諧音律,是因蘇軾不懂音律者不止晁無咎一人。陳師道云:“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陸務觀云:“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辭多不協(xié)。”然而蘇詞不諧音律實非蘇軾不懂音律,晁以道云:“紹圣初與東坡別于汴上,東坡酒酣,自歌《古陽關》,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說明蘇軾如果不是第一個,也是諸多詞作者中,把詞的創(chuàng)作從倚聲中解放出來,擺脫曲子對詞的束縛的重要人物。
作詞不為歌唱,而在遣情寄性;把詞作為一種文體,一種詩格。如是觀、如是作者,當不止東坡一人。經過蘇軾及其他人的提倡、堅持,到了南宋,詞與曲子更加疏離,詞家更在乎詞的文學功能而更加看輕詞的音樂功能。故宋楊纘說:“自古作詞者能依句者少,依譜用字者百無一二。”張炎也說:“今詞人才說音律,便以為難,所以望望然而去之。”當是事實。
事實上,并非人人都有音樂稟賦,相對而言,天下能文者多,能歌者少,通音律者更少,何況“詩”為事而作時多,為歌而作時少。詞也只有擺脫了曲子的束縛,獨立成一種文體,才有廣闊發(fā)展空間,才具有堪與近體詩比肩的盛大規(guī)模。
擺脫對曲子的依附,人們逐漸認識到,詞不過是廣義的詩。詞的句式參差,詞中換韻,詩三百篇、古風中早已有之。但詞畢竟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詩有所區(qū)別,遂稱詞為詩余,所謂詩余者:一、詞是詩。二、詞是原先意義上的詩的延拓,擴展,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詞是詩之余緒。所謂余,就是延拓;所謂緒,就是脈絡、系列、承繼。
稱詞為詩余,是人們在認識論的新高度上對詞這種文體的再認識,加深了“詩”的內含,也擴展了“詩”的外延,同時宣布了“詞”對曲子的獨立。
(200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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