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正蒙注下
【宋】張
此篇推前篇未盡之旨而征之于日用,尤為切近。然皆存神知化之理所一以貫之者,所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也。篇內(nèi)言易簡、知幾而歸本于大經(jīng)之正,學(xué)者反而求之于父子君臣之間,以察吾性之所不容已,則天之所以為天,人之所以為人,圣之所以為圣,無待他求之矣。
至當(dāng)之謂德,百順之謂福。
當(dāng)于理則順。于事至當(dāng),則善協(xié)于一,無不順矣。事無所逆之謂福。
德者福之基,福者德之致,無入而非百順,故君子樂得其道。
以德致福,因其理之所宜,乃順也。無入不順,故堯水、湯旱而天下安,文王囚、孔子厄而心志適,皆樂也,樂則福莫大蔫。小人以得其欲為樂,非福也。
循天下之理之謂道,得天下之理之謂德,
理者,物之同然,事之所以然也。顯著于天下,循而得之,非若異端孤守一己之微明,離理氣以為道德。
故曰“易簡之善配至德”。
至德,天之德也。順天下之理而不鑿,五倫百行曉然易知而簡能,天之所以行四時(shí)、生百物之理在此矣。
“大德敦化”,仁智合一,厚且化也;
敦,存仁之體也;化,廣知之用也。大德存仁于神而化無不行,智皆因仁而發(fā),仁至而智無不明。化者,厚之化也,故化而不傷其厚,舉錯(cuò)而枉者直,此理也。
“小德川流”,淵泉時(shí)出之也。敔按:此言用涵于體,體著于用,小德大德,一誠而已
淵泉?jiǎng)t無不流,惟其時(shí)而已,故德以敦仁為本。
“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大者器,則小者不器矣。
器者,有成之謂。仁成而純乎至善,為不逾之矩則。小德如川之流,禮有損益,義有變通,運(yùn)而不滯,而皆協(xié)于至一,故任讓、進(jìn)退、質(zhì)文、刑賞,隨施而可。
德者,得也,凡有性質(zhì)而可有者也。
得,謂得之于天也。凡物皆太和氤氳之氣所成,有質(zhì)則有性,有性則有德,草木鳥獸非無性無德,而質(zhì)與人殊,則性亦殊,德亦殊爾。若均是人也,所得者皆一陰一陽繼善之理氣,才雖或偏而德必同,故曰“人無有不善”。
“日新之謂盛德”,過而不有,不凝滯于心知之細(xì)也。
日新盛德,乾之道,天之化也。人能體之,所知所能,皆以行乎不得不然而不居,則后日之德非倚前日之德,而德日盛矣。時(shí)已過而猶執(zhí)者,必非自然之理,乃心知緣于耳目一曲之明爾,未嘗不為道所散見,而不足以盡道體之弘。
浩然無害,則天地合德;
以理御氣,周遍于萬事萬物,而不以己私自屈撓,天之健,地之順也。
照無偏系,則日月合明;
以理燭物,則順逆、美惡皆容光必照,好而知惡,惡而知美,無所私也,如日月之明矣。
天地同流,則四時(shí)合序;
因天之時(shí),順地之理,時(shí)行則行,時(shí)止則止,一四時(shí)之過化而日新也。
酬酢不倚,則鬼神合吉兇。
應(yīng)天下以喜怒刑賞,善善惡惡各如其理,鬼神之福善禍淫無成心者,此爾。故鬼神不可以淫祀禱,君子不可以非道悅。
天地合德,日月合明,然后能無方體;能無方體,然后能無我。
方體,以用言;我,以體言。凡方而皆其可行之方,凡體而皆其可立之體,則私意盡而廓然大公,與天同化矣。無方體者,神之妙;無我者,圣之純。
禮器則藏諸身,用無不利。
禮器,禮運(yùn)曲禮之要。禮器于多寡、大小、高下、質(zhì)文,因其理之當(dāng)然,隨時(shí)位而變易,度數(shù)無方而不立所尚以為體,故曰“禮器是故大備”,言盡其變以合于大常也。全乎不一之器,藏于心以為斟酌之用,故無不協(xié)其宜,而至當(dāng)以成百順。
禮運(yùn)云者,語其達(dá)也;禮器云者,語其成也。
運(yùn)云者,運(yùn)行于器之中,所以為體天地日月之化而酬酢于人事者也。達(dá),謂通理而為萬事之本;成者,見于事物而各成其事也。
達(dá)與成,體與用之道合。
禮運(yùn),體也;禮器,用也。達(dá)則無不可成,成者成其達(dá)也。體必有用,顯諸仁也。用即用其體,藏諸用也。達(dá)以成而成其所達(dá),則體用合矣。
體與用,大人之事備矣。
體無不成,用無不達(dá),大人宰制萬物、役使群動(dòng)之事備矣。
禮器不泥于小者,則無非禮之禮,非義之義。蓋大者器,則出入小者,莫非時(shí)中也。
禮器備而斟酌合乎時(shí)位,無所泥矣;不備,則貴多有時(shí)而侈,貴寡有時(shí)而陋,貴高有時(shí)而亢,貴下有時(shí)而屈,自以為禮義,而非天理之節(jié)文,吾心之裁制矣。達(dá)乎禮之運(yùn),而合吉兇、高下以不逾于大中之矩,故度數(shù)之小,可出可入,用無不利。
子夏謂“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斯之謂爾。
出入,損益也。雖有損益,不逾天地日月運(yùn)行各正之矩,非謂小節(jié)之可以自恣也。
禮器則大矣,
能備知禮器而用之,大人之事備矣。蓋禮器云者,以天理之節(jié)文合而為大器,不倚于一偏者也。
修性而非小成者與!
性,謂理之具于心者;修,如修道之修,修著其品節(jié)也。修性而不小成,所以盡吾性之能而非獨(dú)明其器數(shù)。
運(yùn)則化矣,
禮運(yùn)本天地日月之化而推行于節(jié)文,非知化者不能體。
達(dá)順而樂亦至焉爾。
通達(dá)大順,得中而無不和,則于多寡、大小、高下、質(zhì)文之損益,曲暢人情之安矣。律呂之高下,人心之豫悅,此理而已。蓋中和一致,中本于和而中則和,著于聲容,原于神化,陰陽均而動(dòng)靜以時(shí),所謂“明則有禮樂”也。故禮器以運(yùn)為本。敔按:中本于和,謂時(shí)中本于太和
“萬物皆備于我”,言萬物皆有素于我也;
素,猶豫也,言豫知其理而無不得。此孟子自言其所得之辭。
“反身而誠”,謂行無不慊于心,則樂莫大焉。
知之盡,則實(shí)踐之而已。實(shí)踐之,乃心所素知,行焉皆順,故樂莫大焉。
未能如玉,不足以成德;未能成德,不足以孚天下。
如玉,表里純善而無疵也。放道而行,非誠有其得于心者,雖善,不足以感人。
“修己以安人?!毙藜憾话踩耍恍泻跗拮?,況可愾于天下?
愾,氣相感也。修己之盡者,成如玉之德,無私無欲而通天下之志;如其不然,刻意尚行,矯物以為高,妻子不可行也。德至則感通自神,豈以己之是臨物之非哉!
“正己而不求于人”,不愿乎外之盛者與!
君子之不愿乎外,非恬淡寡欲而已,隨所處而必居正,則自無外愿也。盛,謂道之大者。
仁道有本,近譬諸身,推以及人,乃其方也。
心備萬物之理,愛之本也。推以及人,于此求之而已。
必欲博施濟(jì)眾,擴(kuò)之天下,施之無窮,必有圣人之才,能弘其道。
用之大者因其才,性其本也,性全而才或不足,故圣人不易及。然心日盡則才亦日生;故求仁者但求之心,不以才之不足為患。
制行以己,非所以同乎人。必物之同者,己則異矣;必物之是者,己則非矣。
制行必極于至善,非人之所能企及也。德盛則物自化,己有善而必人之己若,則立異而成乎過。君子不忍人之不善,唯嚴(yán)于責(zé)己而已。
此節(jié)舊分為二,今合之。
能通天下之志者,為能感人心。圣人同乎人而無我,故和平天下,莫盛于感人心。
天下之人,嗜好習(xí)尚移其志者無所不有,而推其本原,莫非道之所許。故不但兵農(nóng)禮樂為所必務(wù),即私親、私長、好貨、好色,亦可以其情之正者為性之所弘。圣人達(dá)于太和氤氳之化,不執(zhí)己之是以臨人之非,則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無不可感也,所以天下共化于和。敔按:《易》咸卦彖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睆堊右炱淞x,見圣人之化天下,唯無朋從而光大故也。
道遠(yuǎn)人則不仁。
仁者,己與萬物所同得之生理。倚其偏至之識才,可為人所不能為者,老、釋是已。己與天下殊異而不相通,則一身以外皆痿痹也;發(fā)焉而為己甚之行,必慘薄而寡恩。
易簡理得則知幾,知幾然后經(jīng)可正。
易簡,乾、坤之至德,萬物同原之理。知此,則吾所自生微動(dòng)之幾,為萬化所自始,皆知矣。即此而見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天敘天秩不容已之愛敬,則親、義、序、別、信,皆原本德性以盡其誠,而無出入、過不及于大經(jīng)之中。蓋惟盡性者為能盡倫,非獨(dú)行之士,一往孤行之忠孝也。
天下達(dá)道五,其生民之大經(jīng)乎!經(jīng)正則道前定,事豫立,不疑其所行,利用安身之要莫先焉。
終身所行,自此五者而外無事,仁民、愛物、制禮、作樂,全此五者而已。五者豫立,則推行萬事,無不安利;舍此則妄揣冥行,事賾而志亂,吉兇悔吝莫知所從。張子推天道人性變化之極而歸之于正經(jīng),則窮神知化,要以反求大正之中道,此由博反約之實(shí)學(xué),《西銘》一此意廣言之也。
性天經(jīng),然后仁義行,故曰“有父子、君臣、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cuò)?!?/b>
性天經(jīng)者,知大倫之秩敘自天,本吾性自然之理,成之為性,安焉而無所勉強(qiáng)也。能然,則愛敬之用擴(kuò)充而無不行矣。禮義,仁義之用也,舍五者而泛施之,禮偽而義私,冥行而鮮當(dāng),刑名、法術(shù)之所以違天、拂人、戕仁義也。
仁通極其性,故能致養(yǎng)而靜以安;
仁者,生理之函于心者也;感于物而發(fā),而不待感而始有,性之藏也。人能心依于仁,則不為物欲所遷以致養(yǎng)于性,靜存不失。
義致行其知,故能盡文而動(dòng)以變。
義者,心所喻之物則也;知者,仁所發(fā)見之覺也。誠之明,知之良,因而行之,則仁之節(jié)文具而變動(dòng)不居,無所往而非仁矣。
此章言義所以成仁之用,行無非義,則盡仁而復(fù)性矣。
義,仁之動(dòng)也;流于義者于仁或傷。
仁存而必動(dòng),以加于物,則因物之宜而制之。然因物審處,則于本體之所存有相悖害者矣。故處物必不忘其靜之所函,而屢顧以求安。
仁,體之常也;過于仁者于義或害。
體之常者,貫動(dòng)靜而恒也。乃方動(dòng)而過持以靜,則于事幾之變失矣。故必靜存萬里、化裁不滯之圓神,曲成萬物而不遺。
此章言仁義之相為體用,動(dòng)靜、剛?cè)嵋韵酀?jì)而不可偏也。
立不易方,安于仁而已乎!
乎,嘆美之辭。隨所立而不易其方,義也。然唯安于仁者,動(dòng)而不失其靜之理,故雖遇變而恒貞。
此章言仁所以立義之體,仁熟則義自正矣。以上三章,互相發(fā)明仁義合一之理。蓋道之所自行,德之所自立,原其所本,則陰陽也,剛?cè)嵋?,仁義也,當(dāng)其氤氳而太和,初未嘗分而為兩;盡性合天者,得其合一、兩在之神,則義不流,仁不過,而天下之理無不得。若徒襲仁義之跡,則或致兩妨,故學(xué)者以存神為要?!兑住芬匀逝潢帲粤x配陽,釋者紛紜,唯此以一靜一動(dòng)為言,發(fā)明特切。然在天,在地,在人,理同而撰異,初不可畫然分屬,讀者得意而舍跡可也。
安所遇而敦仁,故其愛有常心,有常心則物被常愛也。
安遇所以自處,敦仁則必及物。然人之所以不能常其愛者,境遇不齊而心為之變;心為境遷,則雖欲敦愛,而利于物者恐傷于己,仁不容不薄矣。若得喪安危,無遇不安,則茍可以愛而仁無所吝,一言一介,無遷就規(guī)避之心,不必澤及天下而后為仁也。
大海無潤,因暍者有潤;至仁無恩,因不足者有恩。樂天安土,所居而安,不累于物也。
無恩者,非以為恩于物而施之,愛猶大海,非為潤人之渴而有水也。君子自存其仁,不為境遷,則物不能累己,而己亦不致為物之累,則因物之利而利之而已。若沾沾然以為恩于物為功,則必需勢位以行愛而愛窮。
愛人然后能保其身,張子自注:寡助則親戚畔之能保其身則不擇地而安;自注:不能有其身,則資安處以置之不擇地而安,蓋所達(dá)者大矣;
四海之廣,古今之變,順逆險(xiǎn)阻,無不可行矣。
大達(dá)于天,則成性成身矣。
大而化之,仁熟而無土不安,合于天德之無不覆,圣矣。無所遇而不安于性,以成身也。故舜之飯糗茹草,與為天子一也;孔子之困厄,與堯、舜一也。通乎屈伸而安身利用,下學(xué)而上達(dá)矣。
此章之指,言近而指遠(yuǎn),尤學(xué)者所宜加省。
上達(dá)則樂天,樂天則不怨;下學(xué)則治己,治己則不無尤。
上達(dá)于天,屈伸之理合一,而不疑時(shí)位之不齊,皆天理之自然,富貴厚吾生,貧賤玉吾成,何怨乎!治己則去物之累,以責(zé)人之心責(zé)己,愛己之心愛人,不見人之可尤矣。圣之所以合天安土,敦仁而已。
不知來物,不足以利用;
來物,方來之事也。人之所以不利用者,據(jù)現(xiàn)在之境遇而執(zhí)之也,若知將來之變不可測而守其中道,則無不利矣。
不通晝夜,未足以樂天。
屈伸往來之理,莫著于晝夜。晝必夜,夜必晝,晝以成夜,夜以息晝,故堯、舜之伸必有孔子之屈,一時(shí)之屈所以善萬世之伸,天之所命無不可樂也。
圣人成其德,不私其身,故乾乾自強(qiáng),所以成之于天爾。
身者,天之化也;德者,身之職也。乾乾自強(qiáng),以成其德。以共天職,而歸健順之理氣于天地,則生事畢而無累于太虛,非以圣智之功名私有于其身,所遇之通塞何足以系其念哉!
君子于仁圣,為不厭,誨不倦,然且自謂不能,蓋所以為能也。
仁圣之道,乾乾不息而已。
能不過人,故與人爭能,以能病人;
少有所得,則其氣驕;廣大無涯,則其志遜。
大則天地合德,自不見其能也。
時(shí)行物生,豈以今歲之成功自居,而息其將來之化哉!
君子之道達(dá)諸夭,故圣人有所不能;
道通于天之化,君子之所必為著明;而天之盛德大業(yè),古今互成而不迫,生殺并行而不悖,圣人能因時(shí)裁成,而不能效其廣大。
夫婦之智淆諸物,故大人有所不與。
夫婦之智偶合于道,而天明孤發(fā),幾與蜂蟻之君臣、虎狼之父子相雜,故自經(jīng)溝瀆之信,從井救人之仁,夫婦能之而大人弗為,大人貞一以動(dòng)也。
匹夫匹婦,非夭之聰明不成其為人。
非能自立人道,天使之然爾。
圣人,天聰明之盡者爾。
天之聰明,在人者有隱有顯,有變有通,圣人以圣學(xué)擴(kuò)大而誠體之,則盡有天之聰明,而視聽無非理矣。
大人者,有容物,無去物;有愛物,無徇物,天之道然。
大人不離物以自高,不絕物以自潔,廣愛以全仁,而不違道以干譽(yù),皆順天之理以行也。
天以直養(yǎng)萬物,
萬物并育于天地之間,天順其理而養(yǎng)之,無所擇于靈蠢、清濁,撓其種性,而后可致其養(yǎng)直也。
代天而理物者,曲成而不害其直,斯盡道矣。
道立于廣大而化之以神,則天下之人無不可感,天下之物無不可用,愚明、強(qiáng)柔,治教皆洽焉;聲色、貨利,仁義皆行焉,非有所必去,有所或徇也。若老、釋之徒,絕物以孤立,而徇人以示愛,違天自用,不祥久矣。
志大則才大事業(yè)大,故曰“可大”,又曰“富有”;志久則氣久德性久,故曰“可久”,又曰“日新”。
志立則學(xué)思從之,故才日益而聰明盛,成乎富有;志之篤,則氣從其志,以不倦而日新,蓋言學(xué)者德業(yè)之始終,一以志為大小久暫之區(qū)量,故《大學(xué)》教人,必以知止為始,孔子之圣,唯志學(xué)之異于人也。天載物,則神化感通之事,下學(xué)雖所不逮,而志必至焉,不可泥于近小,以苶其氣而棄其才也。
清為異物,和為徇物。
清之過,和之流也。
金和而玉節(jié)之則不過,知運(yùn)而貞一之則不流。
金堅(jiān)玉白,而養(yǎng)之以和,節(jié)之以潤,則至清而不異,智能運(yùn)物,而恒貞于一,則至和而不徇,孔子之所以圣不可知,其涵養(yǎng)德性者密也。
此章上二句舊分一章,“金和”以下連下章,今正之。
道所以可久可大,以其肖天地而不離也;
肖其化則可大,乾乾不息而不離則可久。
與天地不相似,其違道也遠(yuǎn)矣。
意欲之私,限于所知而不恒,非天理之自然也。釋、老執(zhí)一己之生滅,畏死厭難,偷安而茍息,曲學(xué)拘聞見之習(xí)而不通于神化,以自畫而小成,邪正雖殊,其與道違一也?!暗蓝?,仁與不仁而已”,天與人之辨焉耳。
久者一之純,大者兼之富。
不雜以私偽,故純;久,非專執(zhí)不化也。窮天地萬物之理,故富;大,非故為高遠(yuǎn)也。兼之富者,合萬于一;一之純者,一以貫萬。一故神,兩在故不測,下學(xué)而上達(dá)矣。
大則直不絞,方不劌,故不習(xí)而無不利。
大則通于萬理而無不順,直不傷激,方不矯廉,坤之六二,居中得正,剛?cè)岷系?,純一而大,天下之理皆伸而情皆得,故無不利。
易簡然后能知險(xiǎn)阻,
以險(xiǎn)阻之心察險(xiǎn)阻,則險(xiǎn)阻不在天下而先生于心,心有險(xiǎn)阻,天下之險(xiǎn)阻愈變矣。以乾之純于健,自強(qiáng)而不恤天下之險(xiǎn),其道易;以坤之純于順,厚載而不憂天下之阻,其道簡。險(xiǎn)阻萬變,奉此以臨之,情形自著,而吾有以治之矣。
易簡理得,然后一以貫天下之道。
險(xiǎn)阻可通,況其大常者乎。
易簡故能說諸心,知險(xiǎn)阻故能研諸慮;
道在己而無憂,故悅,悅而憂惑不妄起,則所慮者正而自精。不然,在己無大常之理,物至情移,愈變而愈迷矣。
知幾為能以屈為伸。
幾者,動(dòng)靜必然之介,伸必有屈,屈所以伸,動(dòng)靜之理然也。以屈為伸,則善吾生者善吾死,死生不易其素,一以貫久大之德矣。乾之“知存亡進(jìn)退而不失其正”,坤之“先迷后得”,所以平天下之險(xiǎn)阻也
“君子無所爭”,彼伸則我屈,知也。
陰陽、柔剛,迭相為屈伸,君子、小人各乘其時(shí),知者知此,則量自弘矣。
彼屈則吾不伸而自伸矣。
彼屈則我自伸,不待鳴其屈以求伸。
又何爭!
屈亦無爭,伸亦無爭,保吾大正而已。
無不容然后盡屈伸之道,至虛則無所不伸矣。
于人有君子小人,于世有治亂,于己有富貴、貧賤、夷狄、患難,天地之化至大,其屈伸非旦夕之效也。人所以不能盡屈伸之道者,遇屈則不能容也。至虛,則古今如旦暮,人我如影響,交感于太和之中而神不損。龍蛇蟄而全身,尺蠖之伸在屈,浩然之氣,亙古今而常伸?!把灾倚牛泻V敬,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利害于我何有焉?
“君子無所爭”,知幾于屈伸之感而已。
屈伸必相感者也,無待于求伸,而又何爭!
“精義入神”,交神于不爭之地,順莫甚焉,利莫大焉?!疤煜潞嗡己螒]”,明屈伸之變,斯盡之矣。
精義,則伸有伸之義,屈有屈之義,知進(jìn)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入神者,否泰消長之機(jī)化有變而神不變。故六十四象而乾、坤之德在焉,陰陽之多少,位之得失,因乎屈伸爾。知達(dá)于此,理無不順,用無不利矣。彼與物爭者,唯于天下生其思慮,而不自悅其心,研其慮,故憧憧爾思而不寧,唯己小而天下大,異于大人之無不知而無不容也。
此章舊分為二,今合之。
勝兵之勝,勝在至柔,明屈伸之神爾。
兵以求伸者也,而勝以柔,屈伸相感之神,于斯見矣。善為國者不師,至于用兵爭勝,至能全體屈伸之神,窺見其幾而已。老氏遂奉此以為教,欲伸固屈,以柔勝剛,與至虛能容之誠相違遠(yuǎn)矣。讀者當(dāng)分別觀之。
敬斯有立,有立斯有為。
莊敬自持,而后耳目口體從心而定其物,則卓然知有我之立于兩間,不因物而遷矣。有我而備萬之誠存焉,奉此以有為而仁義行。
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
敬者,禮之神也,神運(yùn)乎儀文之中,然后安以敏而天下孚之。
“恭敬、撙節(jié)、退讓以明禮”,仁之至也,愛道之極也。
斂情自約以順愛敬之節(jié),心之不容已而禮行焉;不崇己以替天下,仁愛之心至矣。故復(fù)禮為為仁之極致,心之德即愛之理也。
己不勉明,則人無從倡,道無從弘,教無從成矣。
既明其理,尤詳其事,君子之所以耄而好學(xué),有余善以及天下后世也。
禮,直斯清,撓斯昏,
順天理自然之節(jié)文為直;眾論起而撓之,奉吾直而折之乃不亂。歐陽修、張孚敬皆成乎一說,惟其曲而不直也。敔按:《濮議》及《興獻(xiàn)帝謚說》,行乎一時(shí)而理不順乎人心,故曰“曲而不直”
和斯利,樂斯安。
順心理而直行,和于人心而己心適矣;安而利,孰得而撓之!退讓為節(jié),直清為守,合斯二者而后可以言禮。
將致用者,幾不可緩;
心之初動(dòng),善惡分趣之幾,辨之于早,緩則私意起而惑之矣。
思進(jìn)德者,徙義必精;
辨其幾,則已取義矣;而義必精而后盡理之極致,故進(jìn)此而研之以充類至盡。
此君子所以立多兇多懼之世,乾乾德業(yè),不少懈于趨時(shí)也。
義精,則有以處兇懼而無不正矣。趨時(shí)者,與時(shí)行而不息,宵晝瞬息,皆有研幾徙義之功也。
“動(dòng)靜不失其時(shí)”,義之極也。
動(dòng)靜,以事言,謂行止進(jìn)退也。不失其時(shí)者,順天下之大經(jīng),合于時(shí)之中,研幾速而徙義精,一于正也。
義極則光明著見,
曉然可以對于天下后世而無不白之隱。
唯其時(shí),物前定而不疚。
物,事也。前定者,義精而誠立,因時(shí)必發(fā)而皆當(dāng)。
有吉兇利害,然后人謀作,大業(yè)生;
此屈伸相感之機(jī)也。故堯有不肖之子,舜有不順之親,文王有不仁之君,周公有不軌之兄,孔子有不道之世,皆惟其時(shí)而精其義,歸于大正。
若無施不宜,則何業(yè)之有!
無施不宜,所遇皆順也。知此,則不怨不尤,而樂天敦仁于不息矣。
“天下何思何慮”,行其所無辜,斯可矣。
所謂天下有道不與易也。處變則不怨尤,處常則不妄作,皆與時(shí)偕行之精義,非以己意思慮之。
舊本分為二,今合之。
知崇,天也,形而上也;通晝夜而知,其知崇矣。
知崇者,知天者也,知形而上之神也。化有晦明而人用為晝夜,神則不息,通晝夜而無異行;略屈伸之跡而知其恒運(yùn)之理,知合于天,崇矣。時(shí)有屈伸而君子之神無間,《易》曰“知崇法天”,法其不息也。
知及之而不以禮性之,非己有也。
禮之節(jié)文見于事為,形而下之器,地之質(zhì)也。性,安也。形而上之道,有形而即麗于器,能體禮而安之,然后即此視聽言動(dòng)之中,天理流行而無不通貫,乃以凝形而上之道于己,否則亦高談性命而無實(shí)矣。
故知禮成性而道義出,如天地位而易行。
知極于高明,禮不遺于卑下,如天地奠位而變化合一,以成乎乾、坤之德業(yè),圣學(xué)所以極高明而道中庸也。
知德之難言,知之至也。
天下之所言者,道而已。德則通極于天,存之以神,和之于氣,至虛而誠有,體一而用兩;若倚于一事一念之所得而暢言之,則非德矣。知已至,乃知其言之難。
孟子謂“我于辭命而不能”,又謂“浩然之氣難言”?!兑住分^“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又以尚辭為圣人之道,非知德,達(dá)乎是哉?
圣賢知德之難言,然必言之而后自信其知之已至,故以尚辭為道之極致?!靶耘c天道不可得而聞”,“修辭立誠”,言其所自知,非中人以下所可與聞也。
暗然,修于德也;
入德以凝道。
的然,著于外也。
附托于道而不知德。
此下四篇,皆釋《論語》《孟子》之義,其說有與程、朱異者。蓋圣賢之微言大義,曲暢旁通,雖立言本有定指,而學(xué)者躬行心得,各有契合,要以取益于身心,非如訓(xùn)詁家拘文之小辨。讀者就其異而察其同,斯得之矣。
“作者七人”,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制法興王之道,非有述于人者也。
周監(jiān)于二代,則亦述而已矣。夫子言此,以明作者既盛,則道在述而不容更作。若嬴秦之壞法亂紀(jì)與異端之非圣誣民,皆妄作之過也。
以知人為難,故不輕去未彰之罪;以安民為難,故不輕變未厭之君。
謂堯不知誅四兇也。變者,誅其君而別立君,謂三苗也;三苗不服,民猶從之。
及舜而去之,
攝位時(shí)事。
堯君德,故得以厚吾終;舜臣德,故不敢不虔其始。
君以容蓄厚載為德,臣以行法無私為德,所以皆合時(shí)中。
“稽眾舍己”,堯也;“與人為善”,舜也;“聞善言則拜”,禹也;“用人惟己,改過不吝”,湯也;“不聞亦式,不諫亦入”,文王也。
“惟己”,當(dāng)作“惟其賢”。不聞、不諫,謂不待聞人之諫而旁求眾論也。圣人之德,一于無我,至虛而受天下之善。
“別生分類”,孟子所謂“明庶物、察人倫”者與!
人物同受太和之氣以生,本一也;而資生于父母、根荄,則草木鳥獸之與人,其生別矣。人之有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親疏上下各從其類者分矣。于其同而見萬物一體之仁,于其異而見親親、仁民、愛物之義,明察及此,則由仁義行者皆天理之自然,不待思勉矣。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所過者化也,與人為善也,隱惡也,所覺者先也。敔按:所過者化,謂感人以誠;所覺者先,謂察理獨(dú)精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之心,誠信之不可測者也,故必疑其為偽。約略言之,想見其心有此四者。蓋圣人之心,大公無我,唯至仁充足,隨所感通,即沛然若決江河而莫御,于天下且然,而況其弟乎!
“好問”,“好察邇言”,“隱惡揚(yáng)善”,“與人為善”,“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皆行其所無事也,過化也,不藏怒也,不宿怨也。
圣人之心,純一于善,惡之過于前,知其惡而已,不復(fù)留于胸中以累其神明,惡去而忘之矣。善則留,惡則去,如天地雖有不祥之物而不以累其生成。學(xué)者知此,則惡稱人之惡而勿攻;若其惡不仁雖至,乃唯以自嚴(yán)而不加乎其身;所以養(yǎng)吾心之善氣而泯惡于無跡,善日滋而惡日遠(yuǎn),誠養(yǎng)心之要也。
舜之孝,湯、武之武,雖順逆不同,其為不幸均矣。
瞽瞍底豫,順也;桀放、紂誅,逆也。
明庶物,察人倫,然后能精義致用,性其仁而行。
舜惟一率其所生之性而審于親疏輕重之辨,故人悅之,天下將歸,皆不足以易其孺慕,而一言一動(dòng)一舉念之間,無非曲盡其為子之義,故坦然行之,無所憂疑,而終至于底豫,所謂性之也。
湯放桀,有慚德而不敢赦,執(zhí)中之難也如是。
欲赦之則可無慚,而負(fù)上帝求莫之心;欲不赦則順乎天,而于己君臣之義有所不安,擇于二者之中,輕重之權(quán)衡難定,故雖決于奉天討罪,而慚終不釋。
天下有道而已,在人在己不見其有間也,“立賢無方”也如是。
乃其得天下以后不以己意行爵賞,明其本志唯在化無道為有道,與天下之賢者共治之,而昔之致討有罪,非己私而可無慚于天下,曲折以合于義,所謂反之也。事至于不幸,雖圣人難之矣。明物察倫以安于仁,此易簡之理所以配至德,非湯、武之所幾及也。
“立賢無方”,此湯之所以公天下而不疑;
初行放伐之時(shí),必且疑賢者之效尤,湯唯無求固其位之心,故天下安之。漢誅功臣,宋削藩鎮(zhèn),皆昧屈伸之義而己私勝也。
周公所以于其身望道而必吾見也。
舊注:“周公”上疑有“坐以待日”四字。
“帝臣不蔽”,言桀有罪,己不敢違天縱赦;既已克之,今天下莫非上帝之臣,善惡皆不可掩,惟帝擇而命之,己不敢不聽。
湯放桀而不即自立,欲唯天所命、民所歸而戴之為君,其公天下之心如是。所以既有天下之后,立賢無方,不倚親臣為藩衛(wèi),如周之監(jiān)殷,張子以此獨(dú)稱湯而略武王。
“虞、芮質(zhì)厥成”,訟獄者不之紂而之文王。文王之生所以縻系于天下,由于多助于四友之臣故爾。
縻系,為人所系屬。文王無求天下歸己之心,乃四友之臣宣其德化,而天下慕之爾。
以杞包瓜,文王事紂之道也。
杞柳為筐也,瓜易壞者,包椷而藏之,使無急壞。
厚下以防中潰,盡人謀而聽天命者與!
紂之無道極矣,周雖不伐,天下必有起而亡之者。文王受西伯之命,以德威鎮(zhèn)天下,故文王不興師,天下不敢動(dòng),厚集其勢,防中潰之變,所為盡人謀以延商者至矣。必天命之不可延而后武王伐之,天之命也,非己所愿也,斯其所以為仁至義盡,而執(zhí)中無難,非湯、武之所可及與!
上天之載,無聲臭可象,正惟儀刑文王,當(dāng)冥契天德而萬邦信悅。
文王之德,天德也,故法文王即合天載,求諸有可效者也。天之聰明,自民聰明,故萬邦作孚為契天之驗(yàn)。
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心存文王之所以為文,則神明之德在矣。
不以聲色為政,不革命而有中國,默順帝則而天下自歸者,其惟文王乎!
不以聲色為政者,非廢聲色也;有其心乃有其事,則物無不誠,而不于號令施為求民之從。其順帝則以孚民志者,皆積中發(fā)外,因時(shí)而出,天下自悅而信之。
可愿可欲,雖圣人之知,不越盡其才以勉焉而已。
越,過也。圣人之愿欲廣大,而不過盡其才之所可為,人道盡而帝則順,屈伸因乎時(shí)也。
故君子之道四,雖孔子自謂未能;博施濟(jì)眾,修己安百姓,堯、舜病諸。是知人能有愿有欲,不能窮其愿欲。
有愿欲而欲窮極之,墨、釋所以妄而淫。
“周有八士”,記善人之富也。
富,眾也;賢才出,國所以昌。
重耳婉而不直,小白直而不婉。
婉則譎,直則正;故君子之道恒剛,小人之道恒柔;剛以自遂,柔以誘人。
魯政之弊,馭法者非其人而已;齊而管仲,遂并壞其法,故必再變而后至于道。
法存則待人以修明之而已;法壞而欲反之于正,條理不熟,既變其法,又待其人,必再變而后習(xí)而安之。法者,先王禮樂刑政之大經(jīng),如《中庸》所謂“九經(jīng)”是也。
孟子以智之于賢者為有命,如晏嬰智矣,而獨(dú)不智于仲尼,非天命邪!
性命于天,而才亦命于天,皆命也。晏嬰才有所蔽,不足以至于孔子之廣大,若是非之性則無以異也。仁義禮智之體具于性,而其為用必資于才以為小大偏全。唯存神盡性以至于命,則命自我立,才可擴(kuò)充以副其性,天之降才不足以限之。故君子于此,以性為主而不為命之所限。
山節(jié)藻棁為藏龜之室,祀爰居之義,同歸于不智,宜矣。
龜雖神物,而神非以其形也;媚其形器,不足以知神之所在,則與祀海鳥之愚同。
使民義,不害不能教當(dāng)作“養(yǎng)”;愛猶眾人之母,不害使之義。禮樂不興,僑之病與!義與愛,不相悖而相成,子產(chǎn)庶幾知陰陽屈伸合同而化之道,則禮樂之興達(dá)此而行爾。病而未能,故謂其有君子之道,言已得其道而惜其未成也。
獻(xiàn)子者忘其勢,五人者忘人之勢;不資其勢而利其有,然后能忘人之勢。
人之勢于己何有;而不忘之,必其資而利之也。無所求,則見有道而已。
若五人者有獻(xiàn)子之勢,則反為獻(xiàn)子之所賤矣。
己忘之而人顧不能忘,此流俗之所以可賤也。
顓臾主事東蒙,既魯?shù)?,則是已在邦域之中矣,雖非魯臣,乃吾杜稷之臣也。
諸侯祀境內(nèi)山川,而社稷為群祀之主,則顓臾必供祀事于魯?!对姟贩Q“錫之附庸”,其為供祀之臣可明矣。
三十器于禮,非強(qiáng)立之謂也。
盡其用之謂器,無動(dòng)非禮,則立人之道盡矣。
四十精義致用,時(shí)措而不疑。
禮之所自出,義之當(dāng)然也,精之,則盡變矣。
五十窮理盡性,至天之命,然不可自謂之至,故曰知。
義者因事而措理,則其合一之原也。理原于天化之神而為吾性之所固有,窮極其至,一本而萬殊,則吾之所受于天者盡,而天之神化,吾皆與其事矣。不可謂至者,圣人自謙之辭。知,猶與聞也。
六十盡人物之性,聲入心通。
合天之化而通之于物理,則人物之志欲情理,皆知其所自而隨感即通,處之有道矣。物之相感也莫如聲,聲入心通,不待形見而早有以應(yīng)之。
七十與天同德,不思不勉,從容中道。
窮理盡性之熟也。圣功之極致,與天合德,而其所自成,則以執(zhí)禮精義為上達(dá)之本。蓋禮,器也,義,器與道相為體用之實(shí)也;而形而上之道麗于器之中,則即器以精其義,萬事萬物無不會(huì)通于至誠之變化,故曰“下學(xué)而上達(dá),知我者其天乎!”天之為德,不顯于形色,而成形成色,淪浹貫通于形色之粗,無非氣之所流行,則無非理之所昭著。圣功以存神為至,而不舍形色以盡其誠,此所以異于異端之虛而無實(shí),自謂神靈而實(shí)則習(xí)不察、行不著也。
常人之學(xué),日益而不自知也。
學(xué)則必有益矣;聞見之力忽生其心,故不自知其所以益。
仲尼學(xué)行習(xí)察,異于他人,
學(xué)則行之而無所待,習(xí)則察其所以然,是其圣性之自然合道;而所志者天德,聞見日啟而不恃聞見以知,皆誠于德而明自誠生也。
故自十五至于七十,化而知裁,其德進(jìn)之盛者與!
學(xué)而行,無滯于行,則已行者化;習(xí)而察,則不執(zhí)所習(xí),而參伍以盡其變,故不執(zhí)一德而裁成萬理;德進(jìn)之盛,殆由此與!蓋循物窮理,待一旦之豁然,賢者之學(xué),得失不能自保,而以天德為志,所學(xué)皆要?dú)w焉,則一學(xué)一習(xí)皆上達(dá)之資,則作圣之功當(dāng)其始而已異。此張、朱學(xué)誨之不同,學(xué)者辨之。
窮理盡性,然后至于命;盡人物之性,然后耳順,與天地參;無意、必、固、我,然后范圍天地之化,從心而不逾矩;
知命,從心,不逾矩,圣德之效也。有圣學(xué)而后圣德日升,圣學(xué)以窮理為之基,而與天地參者,灼見天地之神,窮理之至也。
老而安死,然后不夢周公。
此七十后圣心之妙也。范圍天地之化,則死而歸化于天,無不安者,屈伸自然無所庸其志也?!对姟吩弧拔耐踉谏希谡延谔臁?,此之謂與!
從心莫如夢。
物無所感,自然而如其心之所志。
夢見周公,志也;
志則非時(shí)位所能為而志之。
不夢,欲不逾矩也,
矩,天則也。范圍天地之化,屈伸行止,無往而不在帝則之中,奚其逾!
不愿乎外也,
無往而非天理,天理無外,何逾之有!
顧之至也,
于天皆合,則于物皆順。
老而安死也。
順自然之化,歸太和氤氳之妙,故心以安。
故曰“吾衰也久矣?!?/b>
形衰將屈,神將伸也。
困而不知變,民斯為下矣;不待困而喻,賢者之常也。
未嘗處困而能喻乎道,賢矣。然困常而常,則喻其當(dāng)然,而屈伸動(dòng)靜之變有不察者。
困之進(jìn)人也,為德辨,為感速,孟子謂“人有德慧術(shù)知者存乎疢疾”,以此。
困之中必有通焉,窮則變,變則通。不執(zhí)一之道,惟困而后辨之,人情物化變而有常之理,亦惟困而后辨之,故曰其德辨。心極于窮,則觸變而即通,故曰其感速。不待困而喻者,知其大綱,忘其條理,因循故常,雖感亦不能速辨。
自古困于內(nèi)無如舜,困于外無如孔子。以孔子之圣而下學(xué)于困,則其蒙難正志,圣德日躋,必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獨(dú)知之者矣,故曰“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
無生安之可恃而不倚于學(xué),迫其神明以與道合,下學(xué)之事也。正志者,正大經(jīng)也。萬變而反于大經(jīng),非賢者以下所知,惟天屈伸聚散,運(yùn)行于太極之中,具此理爾。義日精,仁日熟,則從心不逾,困之所得者深矣。然則處常而無所困者,將如之何?境雖通而一事一物之感,一情一意之發(fā),嚴(yán)持其心。臨深履薄而不使馳驅(qū),以研幾于極深而盡性于至隱,則安利之境,不忘困勉之心,圣功在是。故知不待困而喻者,雖賢于人,終不可至于圣也。
“立斯立,道斯行,綏斯來,動(dòng)斯和”,從欲風(fēng)動(dòng),神而化也。
存禮樂刑政之神而達(dá)其用,以盡人物之性,與天之曲成萬物者通理,則民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感動(dòng)于不容已者矣。
仲尼生于周,從周禮,故公旦法壞,夢寐不忘為東周之意;使其繼周而王,則其損益可知矣。
禮隨時(shí)為損益,義之所以精也,中道也,大經(jīng)也。為周人則志周禮,繼周王則且必變通之。
滔滔忘反者,天下莫不然,如何變易之?
述桀溺之意,所言亦近是。
“天下有道,丘不與易?!敝煜聼o道而不隱者,道不遠(yuǎn)人;且圣人之仁,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
道不遠(yuǎn)人,有人斯可行道,定公之君,季斯之臣,三月而魯大治,非孔子與以所本無也。即不我用,圣人不忍棄之。天不以嚚訟而奪小人之口體,不以淫邪而奪小人之耳目,自盡其化而已。
仁者先事后得,先難后獲,故君子事事則得食;不以事事,“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仲尼少也國人不知,委吏乘田得而食之矣;及德備道尊,至是邦必聞其政,雖欲仕貧,無從以得之。
位望既尊,不可復(fù)為卑官。
“今召我者而豈徒哉”,庶幾得以事事矣,而又絕之,是誠系滯如匏瓜不食之物也。
人不能不食,雖圣人必以事食;不能不食,則不能不事,故急于事,不輕絕人。此言雖淺,而學(xué)者以此存心,則飽食終身,為天地民物之累,亦尚知愧乎!
不待備而勉于禮樂,“先進(jìn)于禮樂”者也;
先,謂未備物而急于行;后,謂備物而后行。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故急于行者不待物之備。
備而后至于禮樂,“后進(jìn)于禮樂”者也。
治定制禮,功成作樂,圣人而在天子之位,乃建中和之極。君子、野人,以位言。
仲尼以貧賤者必待文備而后進(jìn),則于禮樂終不可得而行矣,故自謂野人而必為,所謂“不愿乎其外”也。
素位行道,而無所待于大行。
功業(yè)不試,則人所見者藝而已。
藝,六藝也。圣人之德,非人所可測,則人見其功;道不行,則人但見其藝。功與藝有大小,而盛德之光輝不可掩,則一也。
鳳至圖出,文明之祥,伏羲、舜、文之瑞不至,則夫子之文章知其已矣。
文章,謂制禮作樂、移風(fēng)易俗之事。圣德默成萬物,不因隱見而損益,文章則不可見也。
魯禮文闕失,不以仲尼正之,如有馬者不借人以乘習(xí)。
借,猶請也。謂馬未馴習(xí),必假請善御者調(diào)習(xí)之乃可乘,喻魯君不能正禮樂,當(dāng)假夫子修習(xí)之。
不曰禮文而曰“史之闕文”者,祝史所任,儀章器數(shù)而已,舉近者而言約也。
淺近易知者且闕失之,況其大者?!蔼q及”,謂力能任之;“今亡矣夫”,嘆其終不可得而正矣。
師摯之始,樂失其次,徒洋洋盈耳而已焉。
有聲無律,則其音濫。
夫子自衛(wèi)反魯,一嘗治之,其后伶人賤工識樂之正。及魯益下衰,三桓僭妄,自太師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亂。圣人俄頃之助,功化如此?!坝梦艺咂谠露伞?,豈虛語哉!
圣人順大經(jīng)而存神,故感心之速如此。
“與與如也”,君或在朝在廟,容色不忘向君也。
與與,相授貌。心盡乎君,則容色不貳。
“君召使擯,趨進(jìn)翼如”;自注:此翼如,左右在君也
向君而趨,如兩翼之夾身也。知非張拱者,近君不宜自為容。
“沒階,趨進(jìn)翼如”;自注:張拱如翔。“進(jìn)”字衍文
文同而義異,上以向君,下以自飭也。
“賓不顧矣”,相君送賓,賓去則白曰“賓不顧而去矣”,紓君敬也。
敬無所施而過于恭,則自辱。
上堂如揖,恭也;
致圭于主,君當(dāng)盡其恭。
下堂如授,其容紓也。
受命于君,已執(zhí)圭而反于次,敬可少紓矣。
冉子請粟與原思為宰,見圣人之用財(cái)也。
財(cái)以成用,當(dāng)其可則義精矣。
圣人于物無畔援,雖佛肸、南子,茍以是心至,教之在我爾,不為己甚也如是。
畔援,君子必與君子為類,交相倚也。圣人盡人物之性,在我者無不誠,不倚于物,故不為己甚,絕惡人以自表異。
“子欲居九夷”,不遇于中國,庶遇于九夷,中國之陋為可知。
九夷之陋陋于文,中國之陋陋于心。
欲居九夷,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可行,“何陋之有!”
圣人之化不可測,而大經(jīng)之正,立誠而已矣。
棲棲者,依依其君而不能忘也。
疑微生畝之言,因孔子遲遲去魯而發(fā)。
固,猶不回也。
執(zhí)一必往之念,去則不可止。
仲尼應(yīng)問,雖叩兩端而竭。
即下學(xué)之中,具上達(dá)之理。
然言必因人為變化。所貴乎圣人之詞者,以其知變化也。
盡人之性而知之明,則原于善而成乎偏者,洞知其所自蔽,因其蔽而通之,變化無方而要?dú)w于一,是其因人而施之教,未嘗不竭盡上達(dá)之旨矣。
“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不憚卑以求富,求之有可致之道也;
此小人之設(shè)心則然。
然則乃有命,是求無益于得也。
曲諭小人,使知返而自安于命。
愛人以德,喻于義者常多,故罕及于利;
圣人之徒,正義而不謀利,無庸復(fù)與言利。
盡性者方能至命,未達(dá)之人,告之無益,故不以亟言;
求道于天而不求道于己,無益于進(jìn)德。
仁大難名,人未易及,故言之亦鮮。
盡天下之理,皆吾心之惻然而動(dòng),不容已者;執(zhí)事以言之,則倚于一曲而不全。
顏?zhàn)佑谔煜?,“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
誠立而幾明,則自知審,而即以驗(yàn)天下,無不知也;因人之不善以自警,則終身不行。
故怒于人者,不使加乎其身;愧于己者,不輒貳之于后也。
人有不善,則怒之矣;己不效尤,不使人將怒己,故曰不遷。貳,猶復(fù)也。此顏?zhàn)恿π兄?,故夫子許為好學(xué)之實(shí)。
顏?zhàn)又?,隱而末見,行而未成,
未仕,故道不達(dá);早亡,所求之志末竟。
故曰“吾聞其語而未見其人也?!?/b>所以知此為顏?zhàn)又愌哉撸杂蒙嵝胁刂?br> “用則行,舍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顏?zhàn)育埖露[,故遁世不見知而不悔,與圣者同。
學(xué)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顏?zhàn)又畬W(xué),見龍之德也,可以利見,而時(shí)在潛則潛,所學(xué)者圣學(xué),故道同于圣。
龍德,圣修之極也;
修之極而圣德純,則屈伸一致而六龍可御。
顏?zhàn)又M(jìn),則欲一朝而至焉,“可謂好學(xué)也已矣”。
所謂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也。大學(xué)之道,止于至善;近小自期,非學(xué)也。
“回非助我者”,無疑問也;
大其心而正大經(jīng),則雖所未知,而聞言即貫,無疑則無容問矣。
有疑問,則吾得以感通其故而達(dá)夫異同者矣。 道有異同,推其異以會(huì)其同,學(xué)者當(dāng)自求而得之。待教而喻,雖達(dá)異同,其所達(dá)者猶有方也。圣人因問而曲盡教思之無窮,然非學(xué)者進(jìn)德之實(shí)益。
“放鄭聲,遠(yuǎn)佞人”。顏回為邦,禮樂法度不必教之,惟損益三代,蓋所以告之也。
“三”,當(dāng)作“四”。言行,言乘,言服,言韶舞,則皆現(xiàn)成之辭。是其度數(shù)文章,顏?zhàn)咏砸阎?,不待詳教,但告之損益而已。
法立而能守,德則可久,業(yè)可大;鄭聲、佞人能使為邦者喪所以守,故放遠(yuǎn)之。
德立而業(yè)成,于君道無憾矣。以鄭聲、佞人為不足慮而姑置之,終為盛德之累,且潛移風(fēng)會(huì)而不知。唯守之純一,而淫邪之微疵必謹(jǐn),則居心一,百官正,風(fēng)俗醇,可久可大之道,純王之德也。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
二者疑于不相通。
蓋“士而懷居,不可以為士”,必也去無道,就有道。
春秋之世,諸侯之國皆可仕,故不當(dāng)懷土重遷而必去之。
遇有道而貧且賤,君子恥之。舉天下無道,然后窮居獨(dú)善,不見知而不悔,
夫子所以周流列國而后反魯以老。
《中庸》所謂“惟圣者能之”,仲尼所以獨(dú)許顏回“唯我與爾為有是”也。
無我之至,龍德而時(shí)中,夫子圣而顏?zhàn)右源藶閷W(xué)。
仲由樂善,故車馬衣裘,喜與賢者共敝;
子路所友,必其賢也;樂人之善,外見之仁也。
顏?zhàn)訕愤M(jìn),故愿無伐善施勞;
進(jìn)而不已,不見有可伐可施,樂己之進(jìn)無窮,內(nèi)修之仁也。
圣人樂天,故合內(nèi)外而成其仁。
天者,理之無間者也。安之,信之,懷之,內(nèi)盡于己者至;老安,友信,少懷,外及于物者弘。合于己而己無非天,顏?zhàn)铀M(jìn)者此,而未逮爾。
子路禮樂文章,未足盡為政之道,以其重然諾,言為眾信,故“片言可以折獄”,如《易》所謂“利用折獄”,“利用刑人”,皆非爻卦盛德,適能是而已焉。
《噬嗑》嚙而合,非天理之自然;《蒙》三未出乎險(xiǎn),圣功不就,皆非盛德事。
顏淵從師,進(jìn)德于孔子之門;孟子命世,修業(yè)于戰(zhàn)國之際,此所以潛見之不同。
命世,世無人而己任責(zé)于天也。二子皆學(xué)孔子,而因時(shí)為位,無成心以執(zhí)一,所以為善學(xué)。
犁牛之子,雖無全純,然使其色骍且角,縱不為大祀所取,
大祀為郊廟。
次祀小祀終必取之,言大者茍立,人所不棄也。
大者,大節(jié)不失也。此教仲弓以用人之道,與“先有司、赦小過”意同。
此篇亦廣釋《論》《孟》之義而開示進(jìn)修之方,尤切身心之用,誠學(xué)者所宜服膺也。
“有德者必有言”,能為有也;
言以垂世立教,興起天下而天下賴之,圣賢所以死而不亡。
“志于仁而無惡”,能為無也。
不以己私累天下,天下無所損,安而忘之。張子此言,以警學(xué)者至矣??v欲趨利,則天下求無其人而不得,是人類之狼蠆也。
行修言道,則當(dāng)為人取。
道,順于道也。取,取法也。
不務(wù)徇物強(qiáng)施以引取乎人,故往教妄說,皆取人之弊也。
君子之教,思無窮而道在己,則有志者自來取法;若不可與言而與言,必姑屈其說以誘使企及,成乎妄矣。往教之弊,終于妄說,枉己者未有能正人也。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志正深遠(yuǎn),不務(wù)硁硁信其小者。
反大經(jīng)則正,達(dá)天德則深,循大常則遠(yuǎn)。
辭取達(dá)意則止,多或反害也。
旁及則害于本意。
君子寧言之不顧,不規(guī)規(guī)于非義之信;寧身被困辱,不徇人以非禮之恭;寧孤立無助,不失親于可賤之人。三者知和而能以禮節(jié)之也。
言必于信,恭以免辱。不擇人而與親,所以和天下也。以禮節(jié)之者,以禮立身,雖不與世侮而終不枉己,所以節(jié)和而不流。
與上有子之言,文相屬而不相蒙者。凡《論語》《孟子》發(fā)明前文,義各未盡者,皆挈之。他皆放此。
挈,相引而及也。
德主天下之善,
主,所要?dú)w也。德得于心,而必以人心之同然者為歸;偏見自得之善,非善也。
善原天下之一。
原,所從出也。天下者,萬事萬物之富,而皆原天道自然之化,陰陽相感,剛?cè)嵯酀?jì),仁義相成,合同而利用者也。若隨其偶感之幾,立異同以成趨尚,則有不善者矣。
善同歸治,故王心一;
期于善天下而已。張弛質(zhì)文,善不同而同治,王心定也。一者,括萬理而貫通之。
言必主德,故王言大。
政教號令,因時(shí)因事,而皆主于心之所得以感人心之同得,則言約而可以統(tǒng)博,推之四海,垂之百世,咸為法則。此言王者之心,本于一原而散于萬有,體天地民物之理,全備而貫通之,故隨時(shí)用中,一致而百慮,異于執(zhí)見聞以為我,私偏尚而流于霸功也。
言有教,
言皆心得而可為法則。
動(dòng)有法,
動(dòng)審乎幾而不逾乎閑。
晝有為,
日用皆察著而力行之。
宵有得,
靜思以精義。
息有養(yǎng),
物無時(shí)不相引,而靜正以養(yǎng)之,勿使牿害。
瞬有存。
心易出而外馳,持理勿忘以因時(shí)順應(yīng)。此張子自得之實(shí)修,特著之以自考而示學(xué)者。其言嚴(yán)切,先儒或議其太迫。然茍息心以靜,而不加操持嚴(yán)密之功,則且放逸輕安,流入于釋、老之虛寂;逮其下流,則有如近世王畿之徒,汩沒誕縱,成乎無忌憚之小人。故有志圣功者,必當(dāng)以此為法。
君子于民,導(dǎo)使為德而禁其為非,不大望于愚者之道與禮,謂道民以言,禁民以行,斯之謂爾。
文義未詳,疑有闕誤。大略謂不過望愚民而嚴(yán)為之禁,但修之己者,言可法,行可則,以示民而感之使善。
無征而言,取不信、啟詐妄之道也。
以意度之,以理概之,雖其說是而取人不信,且使詐妄者效之,而造偽說以誣世。
杞、宋不足征吾言則不言,
得其大指,可以義起,而終不言。
周足征則從之,故無征不信,君子不言。
言天者征于人,言心者征于事,言古者征于今,所謂“修辭立其誠”也。
便僻,足恭;善柔,令色;便佞,巧言。
無識者取友,取此而已。故君子擇交,莫惡于易與,莫善于勝己。己不逮而惡人之驕,自棄者也?!捌А碑?dāng)作“辟”。
節(jié)禮樂,不使流離相勝,能進(jìn)反以為文也。
流于彼,則離于此矣。禮主于減,所以裁抑形神而使不過;然必進(jìn)以為文者,鼓動(dòng)其歡欣暢達(dá)之情以行禮,則無強(qiáng)制不安而難繼之憂。樂主乎盈,以舒志氣而使樂于為善;然必反以為文者,收斂神情,如其自得者而樂之,則無隨物以靡、往而不復(fù)之傷。蓋禮樂互相為節(jié)而成章,其數(shù)精,其義得,其合同而化之神,斯須不去而節(jié)自著,故樂之不厭。
驕樂,侈靡;宴樂,宴安。
其氣驕者其用物必侈,侈則愈驕;其心好樂者必偷安,則愈不知戒懼。
言形則卜如響,
言形,謂可名言所疑,使卜人正告鬼神,無暗昧不可言之隱。
以是知蔽固之私心,不能默然以達(dá)于性與天道。
性者,神之凝于人;天道,神之化也。蔽固者為習(xí)氣利欲所蔽,雖有測度性天之智而為所固隘,必且有意與天違之隱,不得已而托于默以自匿,是其求明之心,早與性天之廓然大公、昭示無隱者相違,亦猶懷私而不能昌言者,卜而神不告也。陸、王之學(xué)多所秘藏,與釋氏握拳、豎拂同其詭閟,蓋弗能洞開心意以通極于天則,故若明若昧,無由測性天之實(shí)也。
人道知所先后,
謂篤親不遺舊。
則恭不勞,慎不葸,勇不亂,直不絞,民化而歸厚矣。
大經(jīng)正則自得其和矣。合二章為一,亦挈前文之說,而于義未安。蓋圣賢之言,推其極無不可以貫通,而義各有指,不可強(qiáng)合。此則張子之小疵。
膚受,陽也;其行,陰也。
以膚受激烈明愬,其跡陽也;險(xiǎn)而隱,其情陰也。
象生,法必效,故君子重夫剛者。
象者心所設(shè),法者事所著。膚受雖內(nèi)陰而外陽,然其險(xiǎn)譎不能終隱,則其后必苶然而自失,心柔則事必不剛也。剛者無欲而伸,有其心乃有其事,則純乎陽,而千萬人吾往矣。必言象法者,以凡人未有事而心先有其始終規(guī)畫之成象,此陰陽之序,善惡之幾,君子所必審察也。
歸罪為尤,罪己為悔。
人歸罪于己為尤,己既失而追自咎為悔。
“言寡尤”者,不以言得罪于人也。
言必于理之有征,人孰得而罪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恕己以仁人也。
恕己,猶言如己之心。
“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己雖不施不欲于人,然人施于己,能無怨也。
反仁,反禮而已。此仁者存心之常定也。
“敬而無失”,與人接而當(dāng)也;
親疏尊卑各得其分誼。
“恭而有禮”,不為非禮之恭也。
恭以自靖,非徇物也。
聚百順以事君親,故曰“孝者畜也”,又曰“畜君者好君也”。
畜之為言聚也。孝子于親,忠臣于君,孤致其心而不假于外,非期聚乎自順也。然其誠之專至,則凡心之所念,身之所為,物之所遇,皆必其順于君親者而后敢為,則不期于事之順而自無不順矣,然后可以養(yǎng)親之志而引君于道。
事父母“先意承志”,
意將動(dòng)而先知之,則順其美而幾諫其失;志之所存,則承之以行而無違。
故能辨志、意之異,然后能教人。
因禮文而推廣之,于意言先,于志言承,則可從不可從分矣。意者,乍隨物感而起也;志者,事所自立而不可易者也。庸人有意而無志,中人志立而意亂之,君子持其志以慎其意,圣人純乎志以成德而無意。蓋志一而已,意則無定而不可紀(jì)。善教人者,示以至善以亟正其志,志正,則意雖不立,可因事以裁成之。不然,待其意之已發(fā),或趨于善而過獎(jiǎng)之,或趨于不善而亟絕之,賢無所就而不肖者莫知所惡,教之所以不行也。
藝者,日為之分義,涉而不有,
得不居功。
過而不存,
不恃才而數(shù)為之。
故曰“游”。
所依者仁而已。藝者,仁之跡。
天下有道,道隨身出;
身不徒出,道隨以行。
天下無道,身隨道屈。
道不可行,身必隱也。此謂愛身以愛道,見有道而不見有身。
“安土”,不懷居也;懷則有所從違而不安。
有為而重遷,無為而輕遷,皆懷居也。
有為重遷,為利所靡也;無為輕遷,非義所當(dāng)去,激于一往而去之。
“老而不死,是為賊?!庇撞宦式?,長無循述,老不安死,三者皆賊生之道也。
率教、循述,以全生理;安死,以順生氣,老不安死,欲寧神靜氣以幾幸不死。原壤蓋老氏之徒,修久視之術(shù)者。屈伸,自然之理,天地生化之道也。欲于天化以偷生,不屈則不伸,故曰賊生。
“樂驕樂”則佚欲,
凡侈皆生于驕也。
“樂宴安”則不能徙義。
偷安則以義為繁難而外之,莊、告是也。
“不僭不賊”,其不忮不求之謂乎!
不忮,則不越分而妄作;不求,則不損物以利己;心平,則動(dòng)皆無咎。
不穿窬,義也;謂非其有而取之曰盜,亦義也。惻隱,仁也;如天,亦仁也。故擴(kuò)而充之,不可勝用。
仁義之全體具足于性,因推行而有小大爾。小者不遺,知天性之在人;大而無外,知人之可達(dá)于天。
自養(yǎng),薄于人,私也;
欲希眾而要譽(yù)。
厚于人,私也。
有意忘物。
稱其才,
當(dāng)作“財(cái)”。
隨其等,無驕吝之弊,斯得之矣。
厚人者驕,自厚者吝。君子之用財(cái),稱物平施,心無系焉爾。
罪己則無尤。
引過自責(zé),盡仁盡禮,尤之者妄人而已,不足恤也。
困辱非憂,取困辱為憂;
以取困辱為憂,則困辱不足憂矣。
榮利非樂,忘榮利為樂。
有道則若固有之。
“勇者不懼”,死且不避而反不安貧,則其勇將何施邪?不足稱也;
人有氣誼所激,奮不顧身,而不能安貧者,不受嘑蹴以死而受萬鐘。勇之所施,施于所欲而已。勇莫勇于自制其欲。
“仁者愛人”,彼不仁而疾之深,其仁不足稱也;皆迷謬不思之甚。故仲尼卒歸諸亂云。
思死與貧之孰重孰輕,則專致其勇于義矣;思彼之可疾惟其不仁,而我疾之甚,則自薄其愛,人將疾我矣。必內(nèi)篤其仁而后愛篤以溥。
擠人者人擠之,侮人者人侮之。“出乎爾者反乎爾”,理也;
不仁、無禮者所應(yīng)得。
勢不得反,亦理也。
反則成乎相報(bào)無已之勢,自反而無難于妄人,君子自盡容物之理。
克己行法為賢,
不已榮利失自守之道,克己之事也。審其宜而進(jìn)退,行法之事也。
樂己可法為圣。
自有其樂,進(jìn)退屈伸,因時(shí)而不累其心,皆得其中,允為行藏之法。
圣與賢,跡相近而心之所至有差焉。辟世者依乎中庸,沒世不遇而無嫌;辟地者不懷居以害仁,辟色者遠(yuǎn)恥于將形,辟言者免害于禍辱,此為士清濁淹速之殊也。
知幾則速,速則純乎清矣。知幾者,非于幾而察之,心純乎道,樂以忘憂,則見幾自明。故曰“知幾其神乎!”
辟世辟地,雖圣人亦同,然憂樂于中,與賢者、其次者為異,故曰跡相近而心之所至者不同。
賢者未免于憂,自克而已;圣人樂天,雖憂世而不以為悶。
“進(jìn)賢如不得已,將使卑逾尊,疏逾戚”之意,與《表記》所謂“事君難進(jìn)而易退則位有序,易進(jìn)而難退則亂也”相表里。
君慎于進(jìn)賢,非吝也;士慎于自進(jìn),非驕也。天位天職,非己所得私,君臣交慎,則天理順而人能畢效矣。
“弓調(diào)而后求勁焉,馬服而后求良焉,士必愨而后智能焉?!辈粣舛嗄?,譬之豺狼不可近。
君之取士,士之取友,以此求之則不失。愨者,人之恒心也。小人之誤國而賣友者,唯無恒而已。
谷神能象其聲而應(yīng)之,
谷之虛而能應(yīng)者曰神。象其聲,無異響也。
非謂能報(bào)以律呂之變也,
以虛應(yīng)物而能象之,仿佛得其相似者而已。不能窮律呂之變,不能合同于異,盡情理之微也。
猶卜筮叩以是言則報(bào)以是物而已,《易》所謂“同聲相應(yīng)”是也。
神之有方者,非能變者也。
王弼謂“命呂者律”,語聲之變,非此之謂也。
命,猶倡也。律倡之,呂和之,而聲之變乃備,律呂清濁洪細(xì)之不同,合異而同,變乃可盡。故孤陽不生,獨(dú)陰不成,至中之理,仁義不倚,君子之道。出處語默之不齊,命官取友之無黨,高明沉潛之相濟(jì),中道之矩,神化之所以行也。若應(yīng)所同而違所異,則小人之道矣。惟其中無主而量不宏,以谷神為妙用而不以誠也。
行前定而不疚,光明也。
前定者,非執(zhí)一而固必之;正大經(jīng)以應(yīng)天下,昭然使人喻之。
大人虎變,夫何疚之有!
大經(jīng)正而萬變皆載其威,神行不同而心則一,所以不疚。
言從作乂,名正,其言易知,人易從。圣人不患為政難,患民難喻。
德禮之精意,民不能知,挈其要以定大經(jīng)。故修辭立誠,圣人有其難其慎者,詳則多疑,略則不喻?!洞呵铩分P削,游、夏不能贊一辭,以此。
有司,政之綱紀(jì)也。
素習(xí)其事,則大綱具悉。
始為政者,未暇論其賢否,必先正之,
正其職掌。
求得賢才而后舉之。
為政者迫于有為,急取有司而更易之以快一時(shí)之人心,而新進(jìn)浮薄之士驟用而不習(xí)于綱紀(jì),廢事滋甚。惟任有司而徐察之,知其賢不肖而后有所取舍,則事之利病,我既習(xí)知,人之賢否,無所混匿,此遠(yuǎn)大之規(guī)存乎慎緩也。
為政不以德,人不附且勞。
勞,為民擾也。不本諸心得之理,非其至當(dāng),雖善而拂人之性。
“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欲?!鄙诓蛔銊t民盜,能使無欲則民不為盜。假設(shè)以子不欲之物賞子,使竊其所不欲,子必不竊。故為政者在乎足民,使無所不足,不見可欲,而盜必息矣。
田疇易,稅斂薄,則所可欲者已足;食以時(shí),用以禮,已足而無妄欲,即養(yǎng)以寓教,民不知而自化矣。
為政必身倡之,且不愛其勞,又益之以不倦。
以乾乾夕惕之心臨民,則民化;以無為清靜自逸,則民偷。
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
自合六師曰討,奉詞合眾曰伐。
故雖湯、武之舉,不謂之討而謂之伐。
“伐夏救民”,“變伐大商”,皆曰“伐”是也。雖無可奉之命,必正告諸侯,眾允而后連師以伐。
陳恒弒君,孔子請討之,
圣人于名必正,不輕言討,必有所據(jù)。
此必因周制鄰有弒逆,諸侯當(dāng)不請而討。
胡氏曰:先發(fā)后聞可也。
孟子又謂“征者上伐下,敵國不相征”,然湯十一征,非賜鈇鉞,則征討之名,至周始定乎!
疑湯之已賜鈇鉞,又疑夏、商未定征伐之名,皆正名必謹(jǐn)乎微之意。
“野九一而助”,郊之外助也;“國中什一使自賦”,郊門之內(nèi)通謂之國中,田不井授,故使什而自賦其一也。
助九一、賦十一者,助則公田之耕其種馌,皆上給也。郊,近郊。滕地方五十里,三十里外之遠(yuǎn)郊,非其境矣。
“道千乘之國”,不及禮樂刑政,而云“節(jié)用愛人,使民以時(shí)”,言能如是則法行,不能如是則法不徒行,禮樂刑政亦制數(shù)而己爾。
節(jié)用,禮之本;愛人,樂之本;使民以時(shí),則政簡而刑不濫;制數(shù)皆藉此以行慈儉,存心于萬物之原也。
富而不治,不若貧而治;
事得其理曰治。國不治,雖富而國必危。
大而不察,不若小而察。
盡民之情曰察。地大民眾而不得民之情,民必不附。
報(bào)者,天下之利,率德而致。
自有德于人,不求報(bào)而自致。
善有勸,不善有沮,皆天下之利也。小人私己,故利于不治;
治,明辨也。德怨不報(bào),茍利目前而已。
君子公物,利于治。
使天下樂于德而憚?dòng)谠?,與人為善之公也。此明以德報(bào)怨為小人之術(shù)。
此篇廣釋《周易》之指,有大義,有微言,旁及于訓(xùn)詁,而皆必合于道。蓋張子之學(xué),得之《易》者深,與周子相為發(fā)明。而窮神達(dá)化,開示圣學(xué)之奧,不拘于象數(shù)之末以流于術(shù)數(shù),則與邵子自謂得伏羲之秘授,比擬分合,有鬻術(shù)射覆之俑者迥異,切問近思者所宜深究也。
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
明有所以為明,幽有所以為幽;其在幽者,耳目見聞之力窮,而非理氣之本無也。老、莊之徒,于所不能見聞而決言之曰無,陋甚矣?!兑住芬郧?、坤之六陰大備,而錯(cuò)綜以成變化為體,故乾非無陰,陰處于幽也;坤非無陽,陽處于幽也;剝、復(fù)之陽非少,夬、姤之陰非微,幽以為缊,明以為表也。故曰“《易》有太極”,乾、坤合于太和而富有日新之無所缺也。若周子之言無極者,言道無適主,化無定則,不可名之為極,而實(shí)有太極,亦以明夫無所謂無,而人見為無者皆有也。屈伸者,非理氣之生滅也;自明而之幽為屈,自幽而之明為伸;運(yùn)于兩間者恒伸,而成乎形色者有屈。彼以無名為天地之始,滅盡為真空之藏。猶瞽者不見有物而遂謂無物,其愚不可瘳已。
《易》語天地陰陽,情偽至隱賾而不可惡也。
神化雖隱,變合雖賾,而皆本物理之固然,切生人之利用,故不可厭惡。
諸子馳騁說辭,窮高極幽,而知德者厭其言。
諸子論天人之理而終于無所行者,必不能與之相應(yīng),則又為遁辭以合于流俗,使人喪所守而波靡以浮沉于世。知德者,知其言之止于所不能見聞而非其實(shí),故厭之。
故言為非難,使君子樂取之為貴。
可以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wù),盛德大業(yè)資焉,而有益于學(xué),則君子樂取之。
《易》一物而三才:陰陽,氣也,而謂之天;剛?cè)幔|(zhì)也,而謂之地;仁義,德也,而謂之人。
才以成乎用者也。一物者,太和氤氳合同之體,含德而化光,其在氣則為陰陽,在質(zhì)則為剛?cè)?,在生人之心,載其神理以善用,則為仁義,皆太極所有之才也。故凡氣之類,可養(yǎng)而不可強(qiáng)之以消長者,皆天也;凡質(zhì)之類,剛?cè)峋唧w可以待用,載氣之清濁、柔強(qiáng)而成仁義之用者,皆地也;氣質(zhì)之中,神理行乎其間,而惻隱羞惡之自動(dòng),則人所以體天地而成人道也?!兑住穫淦淅?,故有見有隱而陰陽分,有奇有偶而剛?cè)崃?,有德有失而仁義審,體一物以盡三才之撰也。“謂之”云者,天、地、人亦皆人為之名,而無實(shí)不能有名,無理不能有實(shí),則皆因乎其才也。
《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
若火珠林之類,有吉兇而無善惡,小人資之謀利,君子取之,竊所未安。
故撰德于卦,
不但言吉兇,而必明乎得失之原,乾且曰“利貞”,況其余乎!貞雖或兇,未有言利而不貞者也。
雖爻有小大,
陰過為小,陽勝為大,失其時(shí)位,則得失殊矣。
及系辭其爻,必諭之以君子之義。
有小人之爻,而圣人必系之以君子之辭。剝之六五,陰僭之極,而告以貫魚之義,或使君子治小人,或使小人知懼,不徇其失而以幸為吉。若火珠林之類,謀利計(jì)功,盜賊可以問利害,乃小人僥幸之術(shù),君子所深惡也。
一物而兩體,其太極之謂與!陰陽天道,象之成也;剛?cè)岬氐?,法之效也;仁義人道,性之立也。
成而為象,則有陰有陽;效而為法,則有剛有柔;立而為性,則有仁有義;皆太極本所并有,合同而化之實(shí)體也。故謂“太極靜而生陰,動(dòng)而生陽”。自其動(dòng)幾已后之化言之,則陰陽因動(dòng)靜而著;若其本有為所動(dòng)所靜者,則陰陽各為其體,而動(dòng)靜者乃陰陽之動(dòng)靜也。靜則陰氣聚以函陽,動(dòng)則陽氣伸以蕩陰,陰陽之非因動(dòng)靜而始有,明矣。故曰兩體,不曰兩用。此張子之言所以獨(dú)得其實(shí),而非從呼吸之一幾,測理之大全也。
三才兩之,莫不有乾、坤之道。
三才各有兩體,陰陽、柔剛、仁義,皆太和之氣,有其至健,又有其至順,并行不悖,相感以互相成之實(shí)。
陰陽、剛?cè)?、仁義之本立,而后知趨時(shí)應(yīng)變。
三才之道,氣也,質(zhì)也,性也,其本則健順也。純乎陽而至健立,純乎陰而至順立,《周易》并建乾、坤于首,無有先后,天地一成之象也。無有地而無天、有天而無地之時(shí),則無有有乾而無坤、有坤而無乾之道,無有陰無陽、有陽無陰之氣,無有剛無柔、有柔無剛之質(zhì),無有仁無義、有義無仁之性,無陽多陰少、陰多陽少、實(shí)有而虛無、明有而幽無之理,則屯、蒙明而鼎、革幽,鼎、革明而屯、蒙幽,六十四卦,六陰六陽具足,屈伸幽明各以其時(shí)而已。故小人有性,君子有情,趨時(shí)應(yīng)變者惟其富有,是以可日新而不困。大易之蘊(yùn),唯張子所見,深切著明,盡三才之撰以體太極之誠,圣人復(fù)起,不能易也。邵子謂天開于子而無地,地辟于丑而無人,則無本而生,有待而滅,正與老、釋之妄同,非《周易》之道也。
故“乾、坤毀則無以見《易》”。
乾、坤非有毀也,曲學(xué)之士,執(zhí)所見聞偶然之象,而雜以異端之小慧,見乾則疑無陰,見坤則疑無陽,見夬、姤則疑無剝、復(fù),見屯、蒙則疑無鼎、革,因幽之不可見而疑其無,則是毀之矣。毀乾、坤十二位之實(shí)體,則六十二位之錯(cuò)綜,何據(jù)以趨時(shí)應(yīng)變哉?
六爻各盡利而動(dòng),
筮之策,老則動(dòng)而變,蓋道至其極而后可以變通,非富有不能日新。堯仁極矣,而后舜可用其竄殛;文王順極矣,而后武王可行其燮伐;德未盛而變,則妄矣。
所以順陰陽、剛?cè)?、仁義、性命之理也。
其動(dòng)也有大有小,有當(dāng)位有不當(dāng)位,蓋在天之氣有溫肅,在地之質(zhì)有利鈍,在人之性有偏倚,化不齊而究無損于太極之富有,其理固然。則雖兇而無悔,雖吝而無咎,善用之者皆可以盡天道人事之變而反其大經(jīng)。故父頑而有至孝之子,國亡而有自靖之臣,極險(xiǎn)阻以體易簡,則何屈非伸,而天下之理無不得?!兑住分疄榫又\者,順性命而變不失常也。
故曰“六爻之動(dòng),三極之道也”。
天、地、人所必有之變也。
陽遍體眾陰,眾陰共事一陽,理也。
體者,為之干而達(dá)其情以治之也。順事,而承之也。此因時(shí)之變而言之,震、巽、坎、離、艮、兌,皆乾、坤之變也。若《易》之全體,乾、坤合德,君子小人同歸于道,天理人欲,從心不逾,則為理之大宗,無所容其亢抑矣。
是故二君共一民,
爭亂之端。
一民事二君,
立心不固。
上與下皆小人之道也;
上無讓德,下有貳心,亂世之道,小人之時(shí)為之。以此而推,心無定主,而役耳目以回惑于異端,氣不輔志,而任其便以張弛,皆小人之道。而忠信以為主,博學(xué)詳說以反約,斯君子之所尚。明體適用之學(xué),于此辨之而已。
一君而體二民,
容保者大。
二民而宗一君,
大一統(tǒng)。
上與下皆君子之道也。
上不泄忘,下無異志,治世之道,君子之時(shí)為之。
吉兇、變化、悔吝、剛?cè)?,《易》之四象與!悔吝由贏不足而生,亦兩而已。
天地之四象,陰、陽、剛、柔也;易之四象,則吉、兇、悔、吝也。吉兇,天之命,陰陽之變化也;悔吝,剛?cè)?、贏不足之情,因乎地之質(zhì)也:皆自兩儀而生。純陽為天,純陰為地,而天有陰,地有剛,又各自為陰陽;二而四,四而合二,道本如是,非判然一分而遂不相有也。在天有陰陽,在陽有老少,在數(shù)有九七,在地有柔剛,在陰有老少,在數(shù)有六八,于是而四象成。故《易》一爻之中,自陰有陽,有老有少,而四象備焉。震、坎、艮之一陽,老陰所變;巽、離、兌之一陰,老陽所變:故曰“四象生八卦”。邵子乃畫奇耦各一之象為兩儀,增為二畫之卦為四象,又增三畫之卦為四畫之卦凡十六,又增為五畫之卦凡三十有二,茍合其加一倍之法,立無名無象無義之卦,則使因倍而加,極之萬億而不可象,非所謂致遠(yuǎn)恐泥者歟!
尚辭則言無所茍,
尚,謂尊信而效法之?!兑住忿o本陰陽之定體以顯事理之幾微,尚之,修辭皆誠矣。
尚變則動(dòng)必精義,
少不變,以循禮之中也;老變,以達(dá)事之窮也;尚之,隨時(shí)而求當(dāng),義必精矣。
尚象則法必致用,
推陰陽、剛?cè)帷?dòng)止以制器,其用必利。
尚占則謀必知來。
因其時(shí)義以定吉兇,君子之謀與神合,知屈伸自然之理而順之也。
四者非知神之所為,孰能與于此!
《易》具其理而神存乎其中,必知神之所為,顯于象數(shù)而非徒象數(shù),然后能學(xué)《易》而盡四者之用。王輔嗣之流,脫略象占,固有所末盡;而謂《易》但為占用,幾與壬遁、火珠林等,則健順毀而幾無以見《易》。然則四尚之義,缺一而不足以知《易》,故善言《易》者,其唯張子乎!
《易》非天下之至精,則詞不足待天下之問;
假設(shè)以啟疑而斷其必然也。天下之問至賾,《易》以易簡之詞盡之,問者各得焉,惟精于義而不倚形象之粗也。此言尚辭。
非深,不足通天下之志;
通天下之志,所以窮理也。此言尚變。
非通變極數(shù),則文不足以成物,象不足以制器,幾不足以成務(wù);
極數(shù),盡數(shù)之損益而止于其則,故大衍止于五十,乾、坤之策止于三百六十,卦止于六十四,爻止于三百八十四,變通而有極,故言而有物,行而有制,制器而適于用。此言尚象。
非周知兼體,則其神不能通天下之敬,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乾、坤并建,陰陽六位各至,足以隨時(shí)而相為隱顯以成錯(cuò)綜,則合六十四卦之德于乾、坤,而達(dá)乾坤之化于六十有二,道足而神行,其伸不齊,其屈不悔,故于天下之故,遺形器之滯累,而運(yùn)以無方無體之大用,化之所以不可知也。此明《易》之為道,圣人以天性之神,盡天地之妙,而立為大經(jīng),達(dá)為百順,非其他象數(shù)之學(xué)所可與也。焦贛、京房、虞翻之流,惡足以知此,況如火珠林之鄙俗乎!
示人吉兇,其道顯矣;
貞妄得失,吉兇必應(yīng)其則,示天下以可知也。
知來藏往,其德行神矣;
吉兇未著,從其貞妄之性情而早知其變之必至,所以詔天下于德者,其用神也。
語蓍龜之用也。
用,所以前民而正其行也。
顯道者,危使平,易使傾,懼以終始,其要無咎之道也。
吉兇之變,危而可使平,易而或以傾,得失爭于善惡之幾,能戒懼以持其終始,則要?dú)w于無咎,其道至約而昭示無隱,所謂顯也,乃已成之象占也。
神德行者,寂然不動(dòng),冥會(huì)于萬化之感而莫知為之者也。
道雖顯于象占,而其所由然,不待事幾之至前,設(shè)其理于陰陽未剖之先,豫以應(yīng)天下之感,人之所以不能知者,《易》已早知而待之。唯其達(dá)乎屈伸動(dòng)靜之妙,故不俟時(shí)至事起而謀之,此不測之神固乎誠者也。
受命如響,故“可與酬酢”;
天道人事本通一而相酬答也。
曲盡鬼謀,故“可以佑神”。
佑,助也。鬼神之謀,奚能喻于人;而《易》曲盡以著其忠告,是贊助乎神也。
開物于幾先,故曰“知來”;明患而弭其故,故曰”藏往”。
弭患于前而后效著于后,《易》之戒占者,其貽謀久遠(yuǎn)也。
極數(shù)知來,前知也。
前知者,非偶因一數(shù)之盈虛而測之;盡其數(shù)之所有,而萬變皆盡,來者無窮,莫之能逾也。
前知其變,有道術(shù)以通之,君子所以措于民者遠(yuǎn)矣。
變無常而道自行乎其中,勸進(jìn)其善之利而戒以惡之所自積,則民咸可喻于君子之義,而天下萬世共由以利用安身。
“潔靜精微”,不累其跡,知足而不賊,則于《易》深矣。
此釋《禮記?經(jīng)解》之言而示學(xué)《易》之法。潔靜者,不以私瀆亂而潔清其志,靜以待吉兇之至也。精微者,察其屈伸消長之理而研于義之所宜也。不累其跡者,因數(shù)而知象,數(shù)為象立,不泥于數(shù),固象而窮理,象為理設(shè),不執(zhí)于象也。知足不賊者,止于義之所可,而不謀利計(jì)功、僥幸于吉之先見以害正命也。如此以學(xué)《易》,則可以寡過;以占筮,則知懼而無咎矣。彼執(zhí)象數(shù)而役志于吉兇者,固不足以與于《易》也。
“天下之理得”,元也;
萬事萬物皆天理之所秩敘,故體仁則統(tǒng)萬善。
“會(huì)而通”,亨也;
理無不通,故推而行之皆順。
“說諸心”,利也;
利合于義,則心得所安。
“一天下之動(dòng)”,貞也。
大經(jīng)正,則隨所動(dòng)而皆不失其正,此推本而言之。謂乾具此四德,故以備萬善而協(xié)于一也。四德分而體用自相為因,元、貞,體也;亨、利,用也;惟元統(tǒng)天下之理,故于事通而于心說貞者,貞于其元。惟貞于仁,故通萬變而心常安,乃必通乎事而理始咸得,說乎心而后居正不疑,則亨、利,用也而抑為體。故《文言》分析四德,而彖則大亨而利正,其義一也??鬃又兑住?,曾何異于文王哉!
乾之四德,終始萬物,迎之隨之,不見其首尾。
天德之生殺,本無畛域;以一歲而言,循環(huán)往來,無有顯著之轍跡,非春果為首,冬果為尾;以萬物而言,各以其生殺為春秋,其春榮而冬落者,草木之凋者而已。蓋四德隨時(shí)而用,物亦隨所受而見為德,此見為義者彼見為仁,氤氳一氣之中,不倚一理以為先后,唯用之各得而已。故曰“天德不可為首”,有首有尾,則運(yùn)窮于小成而有間斷矣。
然后推本而言,當(dāng)父母萬物。彖明萬物資始,故不得不以元配乾;坤其偶也,故不得以元配坤。
推其父母萬物者而言之,則資始之德元為首;天生之,即地成之,故資生之德元為首。然未生而生,已生而繼其生,則萬物日受命于天地,而乾、坤無不為萬物之資,非初生之生理畢賦于物而后無所益。且一物有一物之始,即為一物之元,非天地定以何時(shí)為元而資之始生,因次亨、次利,待貞已竟而后復(fù)起元也。在人之成德而言,則仁義禮信初無定次。故求仁為本,而當(dāng)其精義,則義以成仁;當(dāng)其復(fù)禮,則禮以行仁;當(dāng)其主信,則信以敦仁;四互相為緣起。此惟明于大化之渾淪與心源之寂感者,乃知元亨利貞統(tǒng)于乾、坤之妙,而四德分配之滯說,貞下起元之偏辭,不足以立矣。彖之以乾元坤元言資始資生者,就物之生,借端而言之爾。
此章舊分為二章,今合之。
仁統(tǒng)天下之善,禮嘉天下之會(huì),義公天下之利,信一天下之動(dòng)。
惟其會(huì)于一原,故時(shí)措之而無不宜。不然,則一德之用在一事,而能周乎天下哉!先儒皆以智配貞,而貞者正而固;循物無違,正也,終始不渝,固也,則貞之為信,明矣。即以木火金水言之,坎之彖曰“行險(xiǎn)而不失其信”,則君子之取于水者,取其不舍晝夜之誠,非取其曲流委順,遇員而員、遇方而方之詭隨也。君子之智以知德;仁而不愚,禮而不偽,義而不執(zhí),信而不諒,智可以周行乎四德而聽四德之用。智,知也,四德,行也。匪知之艱,惟行之艱,行焉而后可為德,《易》之言貞,立義精矣。張子之知德,迥出于諸子之上,于此信矣。
六爻擬議,各正性命,故乾德旁通,不失太和而利且貞也。
此釋乾彖“乾道變化”四句之義,以龍德擬議,六爻之道,自潛而亢,各有性命之正;時(shí)位不齊,應(yīng)之異道,而皆不違乎太和之理,則無不利而不失其正,此純乾之所以利貞也。不然,因時(shí)蹈利,則違太和之全體而非貞矣。
顏氏求龍德正中而未見其止,故擇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嘆夫子之忽焉前后也。
得渾淪合一之理,則隨變化而性命各正,合太和之全體,顏?zhàn)又麕准岸创病?br> 乾三、四,位過中重剛,庸言庸行不足以濟(jì)之,
九二得中,故庸言庸行足濟(jì)。
雖大人之盛有所不安。外趨變化,內(nèi)正性命,故其危其疑,
九三曰“厲”,九四曰“或”。
艱于見德者,時(shí)不得舍也。
舍,止也。以庸言庸行為可據(jù)之德,止而不疑,則時(shí)可舍而舍矣。乾之三四,雖大人之庸德可行,而大經(jīng)之正,必旁通于危疑,德不易見,安能據(jù)自信而釋其憂乎!舜以“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為危疑,而后庸德可見,時(shí)為之也。
九五,大人化矣,天德位矣,成性圣矣,
歷乎危疑而誠之至者,變無不通,故大化而圣。
故既曰“利見大人”,又曰“圣人作而萬物睹”。
為天下所利見而天下化之,大人之進(jìn)乎圣也。蓋圣人之德,非于大人之外別有神變不測之道,但誠無不至,用以神而不用以跡,居德熟而危疑不易其心,及其至也,物自順之而圣德成矣。
“亢龍有悔”,以位畫為言,若圣人則不失其正,何亢之有!
上九之亢,圣人之窮,亦屈伸之常理,非圣人之亢有以致之。知進(jìn)退存亡之必有,則安死全歸而道合于太虛,況窮困乎?位畫所直,圣人何疑焉!乾之六爻,純乎龍德。九二之學(xué)問寬仁,其本也;三四之危疑,所以通乎變也;九五之利見,變而通也;上九之亢,屈伸之常也;相因而互成,此乾道之旁通而無不利者,不失其正也。
圣人用中之極,不勉而中;有大之極,不為其大。
仁熟則不待勉,義精則下學(xué)上達(dá),不顯其大,歷乎危疑而成性,九五之德也。
大人望之,所謂絕塵而奔,峻極于天,不可階而升也。
大人閑邪存誠而后光輝達(dá),故不能測圣之藏。
乾之九五曰“飛龍?jiān)谔欤姶笕恕?,乃大人造位天德?/b>
造,七到反,至也。位,臻其域也。
成性躋圣者爾。
以乾道保合太和,歷危疑而時(shí)乎中,大人義精仁熟而至乎圣,此孔子耳順、從心之候也。
若夫受命所出,則所性不存焉。
時(shí)至則圣人不違爾。
故不曰“位乎君位”而曰“位乎天德”,不曰“大人君矣”而曰“大人造也”。
乾體本六陽純成,而自爻言之,有漸造之象焉。惟德則日躋而圣,若位則乘時(shí)以登,無漸升之理。以為自潛而見,歷危疑躍飛而有天下,則是曹操、司馬懿之妄干神器,皆大人矣?!兑住凡粸樾∪酥\,故必以言德者為正。
庸言庸行,蓋天下經(jīng)德達(dá)道,大人之德施于是者溥矣。
溥,周遍也。明倫察物,無所遺也。
天下之文明于是者著矣。
秩敘明則禮樂興。
然非窮變化之神以時(shí)措之宜,則或陷于非禮之禮,非義之義,
時(shí)變而執(zhí)其常,則不中而非禮,不宜而非義。惟盡人物之性,善惡、吉兇達(dá)乎天之并育并行不相悖害者以貞其大常,而后成己成物無有不化,此乾道之所以必歷三、四之危疑,而始得時(shí)中,以造飛龍之天德也。
此顏?zhàn)铀郧簖埖抡?,乾乾進(jìn)德,思處其極,未敢以方體之常安吾止也。
顏?zhàn)佑沟乱阎?,閑邪存誠,方進(jìn)乎九三之惕厲,而未得九五之安止。方體之常,庸德之大綱也,拳拳服膺之善也。
惟君子為能與時(shí)消息,順性命,躬天德而誠行之也。
萬物皆備于我而會(huì)屈伸于一致,乃能與物消息。若大經(jīng)未正而急于乘時(shí),則性命不順,圣德之時(shí)中,與無忌憚之跡相似而實(shí)相違也。誠行之者,無非心理之實(shí)然。
精義時(shí)措,故能保合太和,健利且貞,
時(shí)措則利,保合則貞,而圣功唯在精義,精義則入神。
孟子所謂始終條理,集大成于圣智者與!《易》曰:“大明終始,六位時(shí)成,時(shí)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逼浯酥^乎!
大明者,智之事也。天下之變不可測,而不能超乎大經(jīng),大經(jīng)之法象有常,而其本諸心之不貳者,變化該焉。故庸德之修,進(jìn)而歷危疑以盡變,具知萬變之不齊皆屈伸之常,天德之誠不息,則無屈不伸而萬物皆睹;是智之事,非徒聰明之察,乃剛健不息,歷變而常,力行精義而抵乎大明之效也。故乾卦閱潛、見、躍、飛而終始乎剛健,惟其不貳,是以不測,天德圣功,一而已矣。以卦象言之,天之純乎乾,無漸者也;以卦之?dāng)?shù)言之,筮者自一奇以至于十八變,純乎奇而得乾,有漸者也。卦言乾而不言天,天無為而運(yùn)行有序,圣有功而成章始達(dá),不得以天之渾成言乾,乾為天而卦非徒言天也。
成性則躋圣而位天德。
謂九五。
乾九二正位于內(nèi)卦之中,有君德矣,而非上治也。
庸德盡于己,則秩敘正,可以君天下矣。非上治者,未能盡萬物之性,以達(dá)其變而使之化也。
九五言上治者,言乎天之德,圣人之性,故舍曰君而謂之天。見大人,德與位之皆造也。
君德正己以正物,天德正己而物自正。位,謂德效之成。
大而得易簡之理,當(dāng)成位乎天地之中,時(shí)舍而不受命,乾九二有焉。
乾以易知,而兼言簡者,九二以陽居陰也。君德成矣而不欲受命,知前之有危疑,必乾惕而不可止故也。
及夫化而圣矣,造而位天德矣,則富貴不足以言之。
善世而不伐,欲罷而不能,加以乾乾夕惕,乃造于圣;圣則無疑于受命,時(shí)出則有天下而不與,時(shí)未出則以匹夫行天子之事,非徒富貴也。位天德者,德即其位也。
“樂則行之,憂則違之”,主于求吾志而已,無所求于外。
此圣功之始,暗然為己之修也。
故善世博化,龍德而見者也;
龍之為龍一也,蟄而見,見而飛,龍無異道,而蟄以求伸,道日盛,善世博化,光輝不能隱也。充實(shí)之美而進(jìn)乎大,可以見矣。
若潛而未見,則為己而已,未及人也。
為己可以及人,然必成章而始達(dá)。
“成德為行”,德成自信,則不疑所行,日見乎外可也。
誠有諸己而充實(shí),無疑于見之行矣。此初九之馴至乎九二也。
乾九三修辭亦誠,非繼日待旦如周公,不足以終其業(yè)。
修辭所以成天下之務(wù),立誠所以正在己之經(jīng)。九二德成而可見之行,九三則修應(yīng)世之業(yè)。業(yè)因物而見功,事賾而變不測,事變之興,不易以達(dá)吾之義;惟處心危而歷事敏,業(yè)乃可終。故九二立本,九三趨時(shí),成章而達(dá)也。
九四以陽居陰,故曰“在淵”;
心隱而不能急喻諸物也。
能不忘于躍,乃可免咎。
含德自信而不求物之喻,可靜而不可動(dòng),無以化天下,故必不忘躍。
“非為邪也”,終其義也。
然其不忘于躍,乃義之固然,變而不失其中,及物而非以失己,有密用焉,達(dá)此則可造于天德矣。義者,因時(shí)大正之謂;終其義,歷險(xiǎn)而成乎易也。
至健而易,至順而簡,
反天下之大經(jīng),無所間雜,故易簡;天不能違,化物而倦,則健順至矣。
故其險(xiǎn)其阻,不可階而升,不可勉而至。
心純乎理,天下之至難者也;見聞之知,勇敢之行,不足以企及也。
仲尼猶天,“九五飛龍?jiān)谔臁保渲乱灰病?/b>
圣功熟則不測而天矣。
“坤至柔而動(dòng)也剛”,乃積大勢成而然也。
惟剛乃可以載物,地之載必積廣厚,故曰地勢坤。順理之至,于物無撓,非老氏致柔之說也。
乾至健無體,為感速,故易知;
乾,氣之健也。無體者,至健則不滯于一事,隨方即應(yīng),可以御萬理而不窮,故無所遲疑,洞達(dá)明示而易知。
坤至順不煩,其施普,故簡能。
坤,情之順也。順天而行,己無專見之能以煩擾爭功,而乾之所至,隨效法焉,故不言勞而功能自著。此以乾、坤之德言。
坤先迷不知所從,故失道;后能順聽,則得其常矣。
以順為德者,無必為之志,而聽乾之生,因而成之,則先無適從,而有所順聽乃得大常之理,所謂“無成有終”也,臣道也,婦道也,下學(xué)之道也。君子之學(xué),以乾為主,知之而后效,故大學(xué)之始,必知止至善以立大經(jīng),而后循循以進(jìn),斯善用坤而不迷。
造化之功,發(fā)乎動(dòng),
不動(dòng)則不生,由屈而伸,動(dòng)之機(jī)為生之始,震也。
畢達(dá)乎順,
動(dòng)而順其性,則物各自達(dá),巽也。形諸明。
畢達(dá)則形發(fā)而神見矣,離也。
養(yǎng)諸容,
不息其長養(yǎng),惟其厚德能容也,坤也。
載遂乎說,
能容則物自得而欣暢,兌也。
潤勝乎健,
“潤”字疑誤。自得堅(jiān)勝而成質(zhì),乾也。
不匱乎勞,
歷險(xiǎn)阻而各有以自成,坎也。
終始乎止。
成則止矣。止者,即止其所動(dòng)之功,終始一,則艮也。此釋“帝出乎震”一章之義,而以動(dòng)為造化之權(quán)輿,則以明夫不動(dòng)不止,而歷至于止皆以善其動(dòng)而為功。彼以無為為化源者,終而不能始,屈而不能伸,死而不能生,昧于造化之理而與鬼為徒,其妄明矣。
健、動(dòng)、陷、止,剛之象;順、麗、入、說,柔之體。
體,謂體性。此言八卦成能之用,故不言陰陽而言柔剛。
“巽為木”,萌于下,滋于上;
陰弱為萌,陽盛為滋。益盛也。
“為繩直”,順以達(dá)也;
陰不違陽,故順而直。達(dá)者,順之功效。
“為工”,巧且順也;
陰不亢而潛伏,巧也。順者,順物之理。
“為白”,所遇而從也;
遇藍(lán)則青,遇茜則赤;陰從于陽,無定質(zhì)也。
“為長,為高”,木之性也;“為臭”,風(fēng)也,入也;
臭因風(fēng)而入,鼻不因形而達(dá)。
“于人為寡發(fā)廣顙”,躁人之象也。
陽亢于陰,故躁。凡言為者,皆謂變化之象也。萬物之形體才性,萬事之變遷,莫非陰陽、屈伸、消長之所成,故《說卦》略言之以通物理,而占者得其事應(yīng),皆造化必然之效。然可以理通而不可以象測,執(zhí)而泥之,則亦射覆之賤術(shù)而已矣。
“坎”為血卦,周流而勞,血之象也;
入于險(xiǎn)阻,故勞。血經(jīng)營身中,勞則溢。
“為赤”,其色也。
血亦水谷之滋,得勞而赤。
“離為乾卦”,“于木為科上槁”,附且躁也。
“躁”,當(dāng)作燥。一陰附于兩陽,熯之而燥。
“艮為小石”,堅(jiān)難入也;
陽止于上,下有重陰不能入。
“為徑路”,通或寡也。
止則寡通。
“兌為附?jīng)Q”,內(nèi)實(shí)則外附必決也;
陽盛,陰雖附之,必為所決絕。
為毀折,物成則上柔者必折也。
一陰孤立于上,不能自固。
“坤”為文,眾色也;“為眾”,容載廣也。
一色表著曰章,眾色雜成曰文,坤廣容物,多受雜色。
“乾為大赤”,其正色;
此取乾南坤北之象。
“為冰”,健極而寒甚也。
又取乾位西北之象。于此見八卦方位,初無定在,隨所見而測之,皆可為方,故曰“神無方,易無體”,無方而非其方,無體而非其體也。分文王、伏羲方位之異,術(shù)士之說爾。
“震為萑葦”,“為蒼筤竹”,“為旉”,皆蕃鮮也。
旉,花也。蕃盛鮮明,動(dòng)則榮也。
一陷溺而不得出為坎,一附麗而不能去為離。
一,奇畫,讀如奇??玻栂蓐幹?,入于坎宮;離,陰為主于內(nèi),二陽交附之。二卦皆以陽取義,不使陰得為主,扶陽抑陰之義。
艮一陽為主于兩陰之上,各得其位而其勢止也。易言光明者多艮之象,
卦有艮體,則系之以光明。
著則明之義也。
陽見于外為著。陽明昭示而無所隱,異于震之動(dòng)也微,坎之陷也匿。
蒙無遽亨之理,由九二循循行時(shí)中之亨也。
初生始蒙,其明未著,無能遽通乎萬事,惟九二得中,以陽居陰,循循漸啟其明,則隨時(shí)而養(yǎng)以中道,所以亨也。天之生人也,孩提之知識,惟不即發(fā),異于雛犢之慧,故靈于萬物;取精用物,資天地之和,漸啟其明,而知乃通天之中也。圣人之教人,不能早喻以廣大高明之極致,敷五教以在寬而黎民時(shí)變,循文禮以善誘而高堅(jiān)卓立,不使之迫于小成而養(yǎng)之以正,圣人之中也。故曰“大學(xué)之教存乎時(shí)”。
“不終日貞吉”,言疾正則吉也。
善惡之幾,決于一念;濡滯不決,則陷溺不振。
仲尼以六二以陰居陰,獨(dú)無累于四,故其介如石;
欲而能反于理,不以聲色味貨之狎習(xí)相泥相取,一念決之而終不易。
雖體柔順,以其在中而靜,何俟終日,必知幾而正矣。
小人之誘君子,聲色貨利之引耳目,急與之爭,必將不勝,惟靜以處之,則其不足與為緣之幾自見,故曰“無欲故靜”;靜則欲止不行,而所當(dāng)為之義以靜極而動(dòng),沛然勇為而無非正矣。
坎維心亨,故行有尚;外雖積險(xiǎn),茍?zhí)幹暮嗖灰桑瑒t難必濟(jì)而往有功也。
陽在內(nèi),心象也。二陰陷陽,險(xiǎn)矣;而陽剛居中,秉正不撓,直行而無憂疑,忠臣孝子之所以遂志而濟(jì)險(xiǎn),行其所當(dāng)為,泰然處之而已。
中孚,上巽施之,下悅承之,其中必有感化而出焉者。蓋孚者覆乳之象,有必生之理。
中孚二陰在內(nèi),疑非施信之道;然以柔相感,如鳥之伏子,有必生之理,光武所謂“以柔道治天下”者,亦治道之一術(shù)也。敔按:孟子曰:“中也養(yǎng)不中,才也養(yǎng)不才。”中孚者,養(yǎng)道也,必信乃能養(yǎng)也
物因雷動(dòng),雷動(dòng)不妄,
以其時(shí)出則固不妄。
則物亦不妄,
雷出而物生必信。
故曰“物與無妄”。
雷之動(dòng)也,無恒日,無恒聲,無恒處,此疑于不測而非有誠然,陽氣發(fā)以應(yīng)天,自與物候相感而不忒;圣人之動(dòng),神化不測,出人億度之表,而乘時(shí)以應(yīng)天,天下自效其誠。皆天理物性之實(shí)然,無所增損也。
靜之動(dòng)也,無休息之期,
眾人之動(dòng),因感而動(dòng),事至而念起,事去而念息。君子于物感未交之際,耳目不倚于見聞,言動(dòng)不形于聲色,而不顯亦臨,不諫亦入;其于靜也無瞬息之怠放而息,則其動(dòng)也亦發(fā)邇而不忘遠(yuǎn),及遠(yuǎn)而不泄邇,終身終日不使其心儳焉,此存心窮理盡性之學(xué)也。
故地雷為卦,言“反”又言“復(fù)”;
地,靜體也;雷,動(dòng)幾也。反,止于靜也;復(fù),興于動(dòng)也。
終則有始,循環(huán)無窮。
事物有終始,心無終始。天之以冬終,以春始,以亥終,以子始,人謂之然爾;運(yùn)行循環(huán),天不自知終始也。謂十一月一陽生,冬至前一日無陽者,董仲舒之陋也。復(fù)之為卦,但取至靜而含動(dòng)之象,豈有時(shí)哉!卦氣之說,小道之泥也。
入,指其化而裁之爾;
入,非收視反聽,寂靜以守黑之謂也;化之未形,裁之以神而節(jié)宣其化,入者所以出也?!叭搿?,坊本作“人”,蓋誤。
深,其反也;
極深以窮其理,反求之內(nèi)也。
幾,其復(fù)也;
幾,動(dòng)而應(yīng)以所精之義,復(fù)于外也。
故曰“反復(fù)其道”,
反而具復(fù)之道。
又曰“出入無疾”。
其人不忘,故其出不妄,動(dòng)靜一致,而靜不偏枯,動(dòng)不凌競矣。
“益長裕而不設(shè)”,益以實(shí)也;
益,損外卦四爻之陽以益初爻,使群陰得主,陽以富有之實(shí)而益人,故施之可裕,而非所不可損者強(qiáng)與之。蓋益者否之變,益之以陽,所以消否。敔按:三陽三陰之卦,皆自否、泰而來,故曰“益者否之變”
妄加以不誠之益,非益也。
非所當(dāng)?shù)枚嬷疄椴徽\。
井渫而不食,強(qiáng)施行,惻然且不售,作《易》者之嘆與!
強(qiáng)施行,不忍置也;惻然,不食而情愈迫也。作《易》者,謂周公。周公盡心王室而成王不受訓(xùn),心懷耿憂,所以嘆也。其后孔子于魯,孟子于齊,知不可而為之,世終莫知,圣賢且無知之何。故竭忠盡教而人不寤,君子之所深惻也。
闔戶,靜密也;辟戶,動(dòng)達(dá)也;
陰爻耦,辟象也;而言闔戶者,坤之德順,以受陽之施,闔而納之,處靜以藏動(dòng)也。陽之爻奇,闔象也;而言辟戶者,乾之德健而發(fā),施于陰者無所吝,而動(dòng)則無不達(dá)也。陰、陽,質(zhì)也;乾、坤,性也;闔辟之體用,互用不倚于質(zhì)之所偏,此乾、坤之互為質(zhì)性,不爽夫太和也。
形開而目睹耳聞,受于陽也。
形,陰之靜也。開者,陽氣動(dòng)而開之,睹聞乘其動(dòng)而達(dá)焉。雖陰魄發(fā)光,而必待開于陽,故辟者陽之功能,寐則陰函陽而閟之于內(nèi),陰之效也。靜以居動(dòng),則動(dòng)者不離乎靜,動(dòng)以動(dòng)其靜,則靜者亦動(dòng)而靈,此一闔一辟所以為道也。敔按:莊子曰:“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張子蓋取交言,而以《易》闔其辟之義通之
辭各指其所之,圣人之情也。
指,示也;所之者,人所行也。吉兇存乎命而著乎象,人所攸往之善,存乎性而親其所趨。圣人正天下以成人之美、遠(yuǎn)人之惡者,其情于辭而見。故《易》之《系辭》,非但明吉兇,而必指人以所趨向。
指之以趨時(shí)盡利,順性命之理,臻三極之道也。
指示占者使崇德而廣業(yè),非但告以吉兇也。趨時(shí),因時(shí)擇中,日乾夕惕也;盡利,精義而行,則物無不利也。能率吾性之良能以盡人事,則在天之命,順者俟之,逆者立之,而人極立,贊天地而參之矣。蓋一事之微,其行其止,推其所至,皆天理存亡之幾。精義以時(shí)中,則自寢食言笑以至生死禍福之交,皆與天道相為陟降。因爻立象,因事明占,而昭示顯道,無一而非性命之理?!兑住窞榫又\,初非以趨利避害也。
能從之,則不陷于兇悔矣,
因所占以進(jìn)退精義,則無不利矣。
所謂“變動(dòng)以利言”者也。
變動(dòng),謂占者玩占而徙義;利者,利用而合于義也。
然爻有攻取愛惡,本情素動(dòng),因生吉兇悔吝而不可變者;
時(shí)位不相當(dāng),陰陽不相協(xié),故天數(shù)人事,有攻取愛惡之不同,性情動(dòng)于積素以生吉兇悔吝,旦夕莫可挽回者,非天數(shù)之固然,攻取愛惡,所釀成者漸也。
乃所謂“吉兇以情遷”者也。
君子之情豫定,則先迷而后必得;小人之情已淫,則惡積而不可掩。故履信思順,則天佑而無不利,迷復(fù)則十年有兇;非理無可復(fù),情已遷則不可再返也。
能深存《系辭》所命,則二者之動(dòng)見矣。
命,告也,爻所告人者也。二者,盡利之道,遷變之情也。情遷者,君子安命而無求,利告者,君子盡道以補(bǔ)過,惟深察乎《系辭》,則自辨其所之矣。
又有義命當(dāng)吉、當(dāng)兇、當(dāng)否、當(dāng)亨者,當(dāng)吉?jiǎng)t居富貴而不疑,當(dāng)兇則罹死亡而不恤,當(dāng)否則退藏以聽小人之利,當(dāng)亨則大行而司袞鉞之權(quán)。
圣人不使避兇趨吉,一以貞勝而不顧。
辭明示以兇而不為謀趨吉之道,貞勝則兇不避也。
如“大人否亨”、
雖否而亨。
“有損自天”、
禍福忽至而不知所自來。
“過涉滅頂兇無咎”、雖兇無咎。
損益“龜不克違”,
福至非其所欲而不能辭。
及“其命亂也”之類。
雖吉而非正命。
三者情異,不可不察。
有隕自天不克違,則慎所以處之;其命亂,則必去之;否亨、兇無咎,則決于赴難而不懼。三者,天數(shù)物情之所必有,貞勝而不為所動(dòng),圣人之情亦見乎辭。此《大易》所以與術(shù)數(shù)之說喻義喻利之分也。
因爻象之既動(dòng),明吉兇于未形,故曰“爻象動(dòng)乎內(nèi),吉兇見乎外”。
爻象以理而生象數(shù),在人為善惡得失之幾初動(dòng)于心,故曰內(nèi);吉兇因象數(shù)而成得失之由,在人為事起物應(yīng)而成敗著見,故曰外。
“富有”者,大無外也;
神行于天地之間,無所不通,天之包地外而并育并行者,乾道也。
“日新”者,久無窮也。
順受陽施以成萬化而不息,榮枯相代而彌見其新,坤道也。
顯,其聚也;隱,其散也。
聚則積之大而可見,散則極于微而不可見。顯且隱,幽明所以存乎象;于其象而觀之,則有幽明之異,人所知也。
聚且散,推蕩所以妙乎神。
其聚其散,推蕩之者神為之也,而其必信乎理者誠也。以《易》言之,乾陽顯而陰隱,坤陰顯而陽隱,屯、蒙、鼎、革、剝、復(fù)、夬、姤之屬相錯(cuò)而迭為隱顯,聚之著也。乾、坤并建,而大生廣生以備天下之險(xiǎn)阻,位有去來,時(shí)有衰王,維之蕩之,日月、雷風(fēng)、男女、死生、榮謝,同歸而殊涂,萬化不測而必肖其性情,神之妙也,非象所得而現(xiàn)矣。
“變化進(jìn)退之象”云者,進(jìn)退之動(dòng)也微,必驗(yàn)之于變化之著,故察進(jìn)退之理為難,察變化之象為易。
變者,陰變?yōu)殛?;化者,陽化為陰;六十四卦互相變易而象成。進(jìn)退者,推蕩而屈伸也;推之則伸而進(jìn),蕩之則屈而退,而變化生焉。此神之所為,非存神者不能知其必然之理。然學(xué)《易》者必于變化而察之,知其當(dāng)然而后可進(jìn)求其所以然,王弼“得言忘象,得意忘言”之說非也。
“憂悔吝者存乎介”,欲觀《易》象之小疵,宜存志靜,知所動(dòng)之幾微也。
悔吝非兇,故曰小疵。爻之有悔吝,動(dòng)違其時(shí),在幾微之間爾。靜察其理,則正而失宜,過不在大,審之于獨(dú)知之際,以消息其應(yīng)違,不容不戒懼矣。
往之為義,有已往,
如“素履往”之類。
有方往,
如“往蹇”之類。
臨文者不可不察。
已往則保成而補(bǔ)過,方往則勉慎以圖功,察其文,可以因其占而得所宜。
此篇釋《詩》《書》之義。而先之以《樂》,《樂》與《詩》相為體用者也。
樂器有相,周、召之治與!
相,韋表糠里?!队洝吩弧爸蝸y以相”,相之音菀而不宣,所以節(jié)音之雜亂,周、召之治還醇止亂之道。
其有雅,太公之志乎!
雅,柷類,以木為桶,中有椎,擊之?!队洝吩弧坝嵓惨匝拧?,促樂使疾也,功以速成而定,故曰“太公之志”。
雅者正也,直己而行正也,故訊疾蹈厲者,太公之事邪!
敬勝怠,義勝欲,正己而正人,以伐無道,事不得緩。
《詩》亦有《雅》,亦正言而直歌之,無隱諷譎諫之巧也。
正《雅》直言功德,變《雅》正言得失,異于風(fēng)之隱譎,故謂之《雅》,與樂器之雅同義。即此以明《詩》《樂》之理一。
《象武》,武王初有天下,象文王武功之舞,歌《維清》以奏之。自注:成童舞之
戡黎伐崇,文王之武功。
《大武》,武王沒,嗣王象武王之功之舞,歌《武》以奏之。自注:冠者舞酌,周公沒,嗣王以武功之成由周公,告其成于宗廟之歌也。自注:十三舞焉
“酌”,《禮記》作“勺”。此明《詩》《樂》之合一以象功。學(xué)者學(xué)《詩》則學(xué)樂,興與成,始終同其條理。惟其興發(fā)志意于先王之盛德大業(yè),則動(dòng)靜交養(yǎng),以墑?dòng)谒闹?,發(fā)于事業(yè),蔑不成矣。
興己之善,觀人之志,群而思無邪,怨而止禮義,入可事親,出可事君。但言君父,舉其重者也。
奮發(fā)于為善而通天下之志,群而貞,怨而節(jié),盡己與人之道,盡于是矣。事父事君以此,可以寡過,推以行之,天下無非中正和平之節(jié),故不可以不學(xué)。
志至詩至,有象必可名,有名斯有體,故禮亦至焉。
象,心有其成事之象也。禮,見于事而成法則也。詩以言達(dá)志,禮以實(shí)副名,故學(xué)詩可以正志,可以立體。
幽贊天地之道,非圣人而能哉!
凡有其理而未形,待人而明之者,皆幽也。圣人知化之有神,存乎變合而化可顯,故能助天地而終其用。
詩人謂“后稷之穡,有相之道”,贊育之一端也。
天能生之,地能成之,而斟酌飽滿以全二氣之粹美者,人之能也。穡有可豐美之道而未盡昭著,后稷因天之能,盡地之利,以人能合而成之,凡圣人所以用天地之神而化其已成之質(zhì),使充實(shí)光輝,皆若此。
禮矯實(shí)求稱,或文或質(zhì),居物后而不可常也。
實(shí),情也,情不足則益之以文,情有余則存之以質(zhì)。物亦實(shí)也,情已動(dòng)而事且成,乃因時(shí)因事而損益之,在情事之后,矯之正也。文質(zhì)各矯其偏,故不可常。
他人才未美,故絢飾之以文;莊姜才甚美,乃更絢飾之用質(zhì)素。
質(zhì)已成之后,禮因損益之以致美,無一定之絢在才質(zhì)之先也。此明因才節(jié)宣之道存乎禮,故有其質(zhì)者,不可不學(xué)禮以善其后。
下文“繪事后素”,素謂其材,字雖同而義施各異,故設(shè)色之工,材黃白者必繪以青赤,材赤黑必繪以粉素。
繪非異色,則文不足以宣,故禮以人之情而著其美,酌情事之異而損有余、補(bǔ)不足也。敔接:此章注義,亦就張子之意而通之
“陟降庭止”,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jìn)德修業(yè),欲及時(shí)也?!霸诘圩笥摇保^欲及時(shí)者與!
作而有為,上也,陟也;退而自省,下也,降也;一陟一降,皆有天理之明明赫赫者臨之于庭,則動(dòng)靜無恒而一于正道。不執(zhí)一,則存省愈嚴(yán),陟降一心,德業(yè)一致,此朝乾夕惕、存神盡性之密用,作圣之功于斯至矣。
《江沱》之媵以類行而欲喪朋,故無怨;嫡以類行而不能喪其朋,故不以媵備數(shù)。
類者,貴賤之分,朋,私心也。媵安于卑賤之類而忘己私,嫡處于尊貴而恃其類,懷私以不能容物,此得朋喪朋之異,公私之分也。
卒能自悔,得安貞之吉,乃終有慶而其嘯也歌。
自悔,則能喪其私而先迷后得矣。坤之為德,以厚載有容為美,而私心間之,則吝而驕;惟去私以廣容,而后能承天以利正,婦道也,臣道也,下學(xué)遜志,遏欲以存理之始功也。
采枲耳,議酒食,女子所以奉賓祭、厚君親者足矣;又思酌使臣之勞,推及求賢審官,王季、文王之心,豈是過與!
此引伸毛《傳》之旨而廣言之。盡仁孝以為本,而推以愛賢任官,王季、文王之德也;后妃以順承之,則乾、坤合德矣。
《甘棠》初能使民不忍去,中能使民不忍傷,卒能使民知心敬而不瀆之以拜,
以拜為致敬之辭,于義未安。
非善教寢明,能取是于民哉!
由善教,故仁聲作。
“振振”,勸使勉也;“歸哉歸哉”,序其情也。
先勸君子急公而后望其歸,發(fā)乎情,止乎禮義。
“卷耳”,念臣下小勞則思小飲之,
兕觥。
大勞則思大飲之,
金罍。
甚則知其怨苦噓嘆。婦人能此,則陰诐私謁害政之心,知其無也。
一于正則不邪。
“綢直如發(fā)”,貧者紒縱無余,順其發(fā)而直韜之爾。
縱以帛斂發(fā)而作紒,古者紒不露發(fā),帛有余,則斜纏繞之,帛不足,則裁直條如其發(fā)之長而直韜之,此言儉而不失其容也。
《蓼蕭》《棠華》“有譽(yù)處兮”,皆謂君接己溫厚,則下情得伸,讒毀不入而美名可保也。
處,謂居之安也。讒毀之人,皆由君有刻薄疑忌之心;君仁臣忠,無所容其間矣。
《商頌》“顧予烝嘗,湯孫之將”,言祖考來顧以助湯孫也。
祭者,子孫之心,然必時(shí)和年豐,天人胥洽,而后禮備;而孝思可伸,則在祖考之佑助也。古者以祭成為大福。敔按:引此亦與“陟降庭止,在帝左右”之意相通
“鄂不韡韡”,兄弟之見,不致文于初,本諸誠也。
鄂,花萼;不,音跗;花承蒂小莖也。花方含蕊,文未著,而韡韡之生意在中,興兄弟之好一本諸誠,非徒尚文。
《采苓》之詩,舍旃則無然,為言則求所得,所譽(yù)必有所試,厚之至也。
舍旃,毀之令斥也;無然,無毀也;為言,揚(yáng)其美也;求所得,察其何所得當(dāng)于道。譽(yù)必試也,毀則無譽(yù),必試而謂之厚者,人之刻薄賊恩,喜怒自任,非其本心;惟輕信人言而不自求諸心,能不因人為毀譽(yù),則好惡從心而傷害于物者多矣。
簡,略也,無所難也,甚則不恭焉。
難,去聲。于物無所難,以為不足較也。
賢者仕祿,非迫于饑寒,不恭莫甚焉。
孔子為委吏乘田,免于饑寒則去之。此伶官非以貧故,而謂世不足與有為,仕于卑賤,不恭之甚矣。
“簡兮簡兮”,雖刺時(shí)君不用,然為士者不能無太簡之譏,故詩人陳其容色之盛,善御之強(qiáng),
推其賢以責(zé)備之。
與夫君子由房由敖、不語其材武者異矣。
君子陽陽,安分自得,無疾世之意,故無責(zé)焉。
“破我斧”,“缺我斨”,言四國首亂,烏能有為,徒破缺我斧斨而已;
四國:商、奄、管、蔡。
周公征而安之,愛人之至也。
諒其無能為而不窮兵致討,念其愚而安之,周公之心,純乎仁愛。
《伐柯》言正當(dāng)加禮于周公,取人以身也。
屈己而后能下賢。
其終見《書》“予小子其新逆”。
成王終成此詩之志。
九罭,言王見周公當(dāng)大其禮命,則大人可致也。
君臣合德則禮命自隆,大人以道致,所謂“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也。
《狼跋》,美周公不失其圣,卒能感人心于和平也。
庸人處變而不知自裁以禮,其賢者則改節(jié)降志以自貶損而免患,若郭子儀是已。圣人達(dá)于屈伸之感而貞其大常,靜正而物自感,心無私累,則物我之氣俱順。人心之和平,公心之和平化之也。
《甫田》“歲取十千”,一成之田九萬畝。
九萬畝,百井也。按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甸地方八里,旁加一里為成,止六十五井,五萬八千五百畝,此云“九萬畝”未詳。
公取十千畝,九一之法也。
后稷之生,當(dāng)在堯舜之中年,
舜攝政而使稷教稼穡,已強(qiáng)仕矣,此云“中年”,未詳。
而《詩》云“上帝不寧”,疑在堯時(shí)高辛子孫為二王后,而詩人稱帝爾。
此謂上帝為天子之稱,疑者,未定之辭。實(shí)則稷蓋帝摯之子,生于諸侯廢摯、堯即位之初。摯,堯兄也,兄廢弟立,未嘗改姓易服,不得稱“二王后”。此說未安。
《唐棣》,枝類棘枝,隨節(jié)屈曲,
未詳。
其華一偏一反,
向外生者偏,內(nèi)出者反。
左右相矯,因得全體均正。偏,喻管、蔡失道,反,喻周公誅殛。言我豈不思兄弟之愛,以權(quán)宜合義,主在遠(yuǎn)者爾。
所系者家國之大。
唐棣本文王之詩,
以“唐棣”為“棠棣”,又云“文王作”,蓋誤。
此一章周公制作,序己情而加之,
謂周公增此一章。
仲尼以不必常存而去之。
漢注合上“可與共學(xué)”為一章,以偏反之反為反經(jīng)合權(quán)之比,而張子因之,義多未順。張子之學(xué)主于心得,于博學(xué)詳說之功多所簡忽,若此類是也。
日出而陰升自西,日迎而會(huì)之,雨之候也,
日自東而西,微雨自西而東,與日柑會(huì)合,陰陽和則雨。
喻昏姻之得禮者也;
陽迎陰,男下女,以崇廉節(jié)也。
日西矣而陰生于東,
日已去而陰逐其后,日無會(huì)陰之心,陰強(qiáng)奔隨之,雨終不成。
喻昏姻之失道者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正而和也;“螮蝀在東,則人莫敢指”,不正之氣也。張子此說為長。朱子謂虹蜺天之淫氣,不知微雨漾日光而成虹,人見之然爾,非實(shí)有虹也。言虹飲于井者,野人之說。
鶴鳴而子和,言出之善者與!
善則物必應(yīng)。
鶴鳴魚潛,畏聲聞之不臧者與!
鶴鳴而聲聞?dòng)谔欤~潛而或在渚,不善則不可掩也。故必善其鳴而慎其潛,乃以得臧。取喻同而義異,《易》以言好仁之益,《詩》以示惡不仁之警。
“歍彼晨風(fēng),郁彼北林”,晨風(fēng)雖鷙擊之鳥,猶時(shí)得退而依深林而止也。
興勞人之不得息。
《漸漸之石》言“有豕白蹢,烝涉波矣”。豕之負(fù)涂曳泥,其常性也;今豕足皆白,眾與涉波而去,水患之多為可知也。
水患多則征人勞。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猶“王天下有三重焉”,言也,動(dòng)也,行也。
君子所貴乎道,求之身而已;言、行、動(dòng)皆本諸身之道,立其本而中和致,乃可以制禮作樂。若讀數(shù)文章稽于眾,習(xí)之者能贊之,猶籩豆之事,任之有司可也。故道以反經(jīng)為大。
耇造德降,則民誠和而鳳可致;故鳴鳥聞,所以為和氣之應(yīng)也?!罢\”,當(dāng)作“諴”
天地人物之氣,其原一也。民和則天和不干,天和則物效其和,德施普降,和氣達(dá)于萬民,而物應(yīng)之不爽矣。
九疇次敘:民資以生,莫先天材,故首曰五行;
疇,事也;九事皆帝王臨民之大法。五行者,非天化之止于此,亦非天之秩分五者而不相為通,特以民生所資,厚生利用,需此五者,故炎上、潤下、曲直、從革、稼穡及五味,皆就人所資用者言之。五行,天產(chǎn)之才以養(yǎng)民,而善用之者君道也;五事,天命之性以明民,而善用之者君德也;皆切乎民事而言,故曰范,曰疇。漢以后儒者不察,雜引術(shù)數(shù)家言,分配支離,皆不明于《洪范》之旨;而醫(yī)卜星命之流,因緣附會(huì)以生克休王之鄙說。張子決言其為資生之材以辟邪說,韙矣。
君天下必先正己,故次五事;
正己而后可正人,踐形盡性,所以正己。
己正然后邦得而治,故次八政;
八政以節(jié)宣五行而立為常典。
政不時(shí)舉必昏,故次五紀(jì);
合于天乃順于人。
五紀(jì)明然后時(shí)措得中,故次建皇極;
極建則隨時(shí)以處中。
求大中不可不知權(quán),故次三德;
剛?cè)嵴保鬟m其宜,權(quán)也。
權(quán)必有疑,故次稽疑;循常而行,人謀定則可不待卜筮,行權(quán)有疑,而后決之以鬼謀。
可征然后疑決,故次庶征;卜筮隱而天象顯。
福極征,然后可不勞而治,故九以向勸終焉。刑賞合天則大法行,而非徒恃法也。
五為數(shù)中,故皇極處之;權(quán)過中而合義者也,故三德處六。次敘之說,亦理之一端。以洛書證之,抑有不盡然者,讀者不必泥也。
“親親尊尊”。周道也。
又曰“親親尊賢”。周公治魯之道。
義雖各施,然而親均則尊其尊,尊均則親其親為可矣。親尊互酌而重者見矣。
若親均尊均,則齒不可以不先,此施于有親者不疑。昭穆亦序齒之推也。
若尊賢之等,則于親之殺,必權(quán)而后行。賢均則以親疏尊卑為等。
急親賢為堯、舜之道,親賢,謂親而賢者。
然則親之賢先得之于疏之賢者為必然。先得,急之也;謂先舉而尊之。
堯明俊德于九族而九族睦,明,顯也;表而尊之,則人皆喻于為善之榮。
章俊德于百姓而萬邦協(xié),黎民雍;九族之賢既舉而后舉庶士。百姓,謂百官賜族姓者。
皋陶亦以惇敘九族、庶明勵(lì)翼為邇可遠(yuǎn)之道;庶明,庶士之賢者。邇可遠(yuǎn),謂即邇以及遠(yuǎn)。
則九族勉敬之人固先明之,然后遠(yuǎn)者可次敘而及。周道以親親為本,一堯、舜之道也。
《大學(xué)》謂“克明俊德”為自明其德,不若孔氏之注愈。
義民,安分之良民而已;僅免于惡而不足與為善。
俊民,俊德之民也。俊,大也;德大則所施亦大。
官能則準(zhǔn)牧無義民,鄉(xiāng)黨自好者,可使安于野而不可使在官。
治昏則俊民用散。
取小善而棄大德,昏主之所以壞風(fēng)俗也;雖圣世不能無鄉(xiāng)原,惟置而不用,則不足以賊德。
五言樂語,歌詠五德之言也。
樂語,所歌之文詞。
“卜不習(xí)吉”,言卜官將占,先決問人心,有疑乃卜,無疑則否。
理顯于明而故索之幽,徒亂德而已。
“朕志無疑,人謀僉同”。故無所用卜;鬼神必依,龜筮必從。
幽明無二理。
故不必卜筮,玩習(xí)其吉以瀆神也。
謀已決而欲得吉占,玩神以自快而已。
衍忒未分,有悔吝之防,此卜筮之所由作也。
衍忒,數(shù)之過也。事非常而過于常數(shù),為之則悔,不為則吝,故卜筮以決之。若吉兇之?dāng)?shù)適如其理,則受人之天下而不辭,蹈白刃而不避,何卜筮之有!卜筮者,所以審在己之悔吝,而非為吉兇也。
此篇略釋《三禮》之義,皆禮之大者,先王所以順天之秩敘而精其義者也。張子之學(xué)以立禮為本,而言禮則辨其大而遺其細(xì)。蓋大經(jīng)有一定之理,而恭敬、撙節(jié)、退讓之宜,則存乎人之隨時(shí)以處中,而不在乎度數(shù)之察也。
“禮不王不禘”,則知諸侯歲闕一祭為不禘明矣。
謂夏、商春礿夏禘,即于夏季時(shí)享行大禘,諸侯不禘,則夏不祭。
至周以祠為春,以禴為夏,宗廟歲六享,則二享四祭為六矣。
二享:禘、祫;四祭:祠、禴、嘗、烝。
諸侯不禘,其四享與!
四時(shí)之祭闕其一,合祫而四。周制,諸侯各以其方助祭天子,故其時(shí)不行宗廟之祭。
夏、商諸侯,夏特一祫,《王制》謂“礿則不禘,禘則不嘗”,假其名以見時(shí)祀之?dāng)?shù)爾;作《記》者不知文之害意,過矣。
《王制》蓋謂諸侯祠則不礿,礿則不嘗,亦言闕一祭爾。假夏、商時(shí)享之名謂礿為禘,于文未審,恐讀者不察,且疑諸侯之亦禘,害于禮矣。夏、商諸侯,夏時(shí)天子大禘之時(shí)而祫祭,非禘也。作《記》者,漢文帝博士。
禘于夏、周當(dāng)是“商”字之訛為春夏,嘗于夏、商為秋冬,作《記》者交舉,以二氣對互而言爾。言禘以該礿,言嘗以該烝,《禮記》專言禘嘗者,以陰陽二氣之變,故于夏秋之交相對而言,略春冬而舉夏秋,要以夏、商之禮為名;若周,則禘在時(shí)享之外。
享嘗云者,享為追享朝享,禘亦其一爾。
所自出之帝遠(yuǎn)矣,故云追享。朝享者,諸侯覲王亦有享禮,以下奉上之通詞,故禘亦可云享。
嘗以配享,亦對舉秋冬而言也。夏、商以禘為時(shí)祭,知追事之必在夏也。
謂夏、商因夏之時(shí)祭而行大禘,故以與嘗對舉,嘗言秋冬,享言春夏。
然則夏、商天子,歲乃五享,
謂五祭。
禘列四祭,并祫而五也。
以不王不禘,禘為大享,故知夏禘之外不更別行時(shí)祭。
周改禘為禴,
則天子享六,禘祫給二祭,于四祭外別舉之。
諸侯不禘,祫而不禘。
又歲闕一祭,則亦四而已矣。《王制》所謂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既以禘為時(shí)祭,則祫可同時(shí)而舉。自注:礿以物薄,而犆嘗從舊
祫禘云者,據(jù)夏、商而言;祫禘、祫嘗、祫烝,謂隨三時(shí)可并行祫祭。
諸侯礿犆,自注:如天子禘一犆一祫,言于夏禘之時(shí)正為一祭,
不祫也。
特一祫而已。
祫隨秋冬行之。
然則不王不禘,又著見于此矣。
大禘不得言犆言祫;諸侯之言禘,非禘也,孟夏時(shí)享之名也。
又云嘗祫烝祫,則嘗蒸且祫無疑矣。
秋嘗冬烝,可于一時(shí)并行,祫祭實(shí)止一祫也。
若周制亦當(dāng)闕一時(shí)之祭,則當(dāng)云諸侯祠則不禴,禴則不嘗。
以夏、商之禮言,故云禘。若以周制言之,則當(dāng)云祠禴,不當(dāng)云礿禘;作《記》者雜用三代之文,故害于意。反復(fù)釋此,所以申明不王不禘之大義。
庶子不祭祖,自注:不止言王考而已
大夫三廟而上,皆有祖廟祀始受命者。
明其宗也;自注:明宗子當(dāng)祭也
庶子即為大夫,不得專立祖廟,后世乃可祖之;若宗子,則雖不為大夫,亦必祭祖。
不祭禰,自注:以父為親之極甚者,故又發(fā)此文
上庶子對繼祖之宗子而言,此庶子兼對繼禰之宗子而言。茍為庶子,則禰且不祭,況祖乎!明其宗也。
唯繼禰之宗子乃得祭禰;庶子貴,以其牲就宗子而行事。
庶子不為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自注:此以服言,不以祭言,故又發(fā)此義
凡庶子皆不繼祖,即有繼禰者,亦不為其長子斬,況繼禰者雖嫡長,但繼己而已,非祖禰之繼,義不得伸。
“庶子不祭殤與無后者”,注:“不祭殤者,父之庶”,注,鄭氏注也。不繼禰之庶子,不繼己之殤。
蓋以殤未足語世數(shù),特以己不祭禰,故不祭之。
此釋鄭注,言殤非父之適孫,不足列世數(shù)。己既非繼禰之宗,則殤卑賤不得祭。
“不祭無后者,祖之庶也”,
二句,鄭氏注文。于祖為庶孫,雖于禰為適子,可以祭殤,而不可以祭諸父昆弟之無后者。
雖無后,以其成人備世數(shù),當(dāng)?shù)y祖以祭之,己不祭祖,故不得而祭之也。
釋鄭注,言己不敢入祖廟而祭,則共其祭物而宗子主焉,己不祭也。
“祖庶之殤則自祭之也”,
二句鄭氏注文。己為祖庶,于禰為適,則可祭己之適殤。
言庶孫則得祭其子之殤者,以己為其祖矣,無所祔之也。
釋鄭注,言庶子,祖之庶也。己之殤,己之適長殤,己為其祖者,己可祭禰為殤之祖矣。無所祔,言不須祔于己之祖廟。
“凡所祭殤者唯適子”,鄭氏注文。此適子,謂殤。
此據(jù)《禮》天子下祭殤五,皆適子適孫之類。故知凡殤非適不得特祭,惟從祖祔食。
釋鄭注,言必有承祖世爵之貴乃特祭之,其他則難世數(shù),必祔食乃祭。
“無后者,謂諸父昆弟”,
鄭氏注文。
殤與無后者如祖廟在小宗之家,祭之如在大宗。自注:見《曾子問》注
此引伸鄭注而言。祖廟在小宗之家,謂大夫更立祖廟別為一宗者。如在大宗,即祔于小宗家之廟,不必合于大宗,從祖而已。
殷而上七廟,自祖考而下五,并遠(yuǎn)廟為祧者二,
據(jù)《王制》而言。
無不遷之太祖廟。至周有不毀之祖,
謂后稷。
則三昭三穆,四為親廟,二為文、武二世室,并始祖而七。
謂周之親廟止于四世,五世則祧。
諸侯無二祧,
謂世室。
故五。
四親廟,與始封之君而五。
大夫無不遷之祖,則一昭一穆,
父與王父。
與祖考而三,
祖考,謂曾祖。大夫不世官,祀之三世而止。
故以祖考通謂為太祖。
名為太祖,實(shí)祖考也;以西向之尊,故稱太祖。
若祫,則請于其君,并高祖干祫之。自注:干祫之,不當(dāng)?shù)劧氐勚?/b>
并,合也;干,求也。大夫不得合祭,貴大夫請于君而得行合食之禮。
孔注“王制謂周制”,亦粗及之而不詳爾。
孔注,孔穎達(dá)疏?!锻踔啤匪?,非周制也。天子諸侯親廟各四,所謂五世而斬也。然二昭二穆必于四世,胡氏謂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皆為一世,則有兄弟踵立,如齊桓公四子皆為君,則不得祀其祖;且兄弟為昭穆而昭穆亂,其說非也。人君無子,則早立繼嗣,必以其昭穆,其未立者,非如漢之沖、質(zhì),君道未成,則自私而輕宗廟,當(dāng)以無后祔食之例祔于祖廟,而不入世數(shù)??芍m天子諸侯無后,亦不得特立廟也。
“鋪筵設(shè)同幾”,疑左右?guī)滓辉啤?/b>
享祖考以妣合食則設(shè)同幾。言同者,以別于左右各一幾也。疑者,釋其疑之謂。
交鬼神異于人,故夫婦而同幾。
人道則夫婦有別,交祖考者以神道,神則陰陽合德而資生,孝子慈孫以其精意感神于漠,即己之志氣而神在焉。己為考妣合一之身,不得有陰陽男女之異,鬼神無嫌,不必別也。
求之或于室,或于祊也。
于室者,正祭;于祊,繹祭也。一神而求之多方,神無定在也。夫婦同幾而不嫌于同,一神兩求而不嫌于異,知分合聚散之理,然后知禮之精義而入神。
祭社稷五祀百神者,以百神之功報(bào)天之德爾。
百神,皆天之神所分著者也,隨所著而報(bào)之。天德無方體,唯天子饗帝然。抑分而使人各效其報(bào),以不忘資始之德。
故以天事鬼神,事之至也,理之盡也。
事鬼神而歸本于天,乃窮理以盡人事之至。淫祀者以鬼事鬼,不當(dāng)于禮,其黷甚矣。
“天子因生以賜姓,諸侯以字為謚”當(dāng)是“氏”字之訛,蓋以尊統(tǒng)上、卑統(tǒng)下之義。
天子賜諸侯之姓,推原其所自生,故魯、衛(wèi)同于姬,齊、紀(jì)同于姜,本所自出之帝,統(tǒng)于一尊,所以尊諸侯而上之。諸侯賜大夫之氏,因王父之字為氏,不得上統(tǒng)于始祖,分族命氏,以明其所自出之卑。君臣之分,于斯著矣。
“天子因生以賜姓”,難以命于下之人,亦尊統(tǒng)上之道也。
下之人,同姓之大夫也。天子命其大夫之氏,亦必分而各使為氏,與侯國同。天子之大夫視侯,然唯諸侯則因生賜姓,而大夫否,尊統(tǒng)于上不得及下也。子男雖卑,君道也;天子之大夫雖貴,臣道也。
此章舊分為二,今合之。
據(jù)《玉藻》,疑天子聽朔于明堂,諸侯則于太廟,就藏朔之處告祖而行。
聽朔,頒朔也。諸侯奉朔藏于太廟,每月告祖而行。胡氏曰:“月,王月也。王者贊天敷治,自己制之,諸侯不敢自專,待命于尊親。”
受命祖廟,作龜禰宮,次序之宜。
此師行之禮,受命宜于尊者,卜吉宜于親者。
公之士及大夫之眾臣為“眾臣”,公之卿大夫、卿大夫之室老及家邑之士為“貴臣”。
公之士,公之眾有司也;大夫之眾臣仕于大夫?yàn)槿河兴荆鞘依?,又非宰邑者也。卿、大夫,公之貴臣;室老、邑宰,大夫之貴臣。
上言“公士”,所以別士于公者也;
此釋喪禮之文。別士于公,與士于家者也。士于家,更不在公室眾臣之列,愈賤而服愈降。
下言“室老士”,所以別士于家者也。
別士于家者,于公之士也,公之士不為大夫服。
眾臣杖不以杖即位,疑義與庶子同。
分卑則不得伸其哀。
“適士”,疑諸侯薦于天子之士及王朝爵命之通名。
諸侯所薦,仕于天子而受三命為士者,與諸侯之士有功而王命之者,皆曰適士。適士,對庶士之稱。
蓋三命方受位天子之朝,于王朝有班位。
一命再命受職受服者,疑官長自辟除,未有位于王朝,故謂之“官師”而已。
官長,六官之長,諸侯自命者亦如之。
“小事則專達(dá)”,蓋得自達(dá)于其君,不俟聞?dòng)陂L者,禮所謂“達(dá)官”者也。
引《周禮》以證《禮記》達(dá)官之義。
所謂“達(dá)官之長”者,得自達(dá)之長也;
官皆統(tǒng)于六官為之長,而達(dá)官又各有長,如今制欽天監(jiān)行人司遙屬禮部,而監(jiān)正司正又為之長。
所謂“官師”者,次其長者也。然則達(dá)官之長必三命而上者,官師則中士而再命者,庶士則一命為可知。
《周禮》“小事則專達(dá)”,天子之官也。諸侯亦有達(dá)官之長,故以《周禮》推之,知其亦有專達(dá)之官,而有長有貳,長上士,貳則中、下士,故達(dá)官之長,于諸侯為貴臣。
“賜官”,使臣其屬也。自注:若卿大夫以室老士為貴臣,未賜官則不得臣其士也
明非但諸侯得有其臣,卿大夫既賜官,亦得臣其室老士。
祖廟未毀,教于公宮。
女子許嫁,教之三月。
則知諸侯于有服族人亦引而親之,如家人焉。
女子既然,則男子可知。諸侯絕期,而云有服者,以士禮推之,五世內(nèi)服屬也。
“下而飲”者,不勝者自下堂而受飲也。其爭也,爭為謙讓而已。
自安于不能,讓道也。
君子之射,以中為勝,不必以貫革為勝。侯以布,鵠以革,其不貫革而墜于地者,中鵠為可知矣。
鵠,棲皮于布,侯之中也。布易貫,革難貫,至革而墜,中可知矣。
此“為力不同科”之一也。
有力則貫,無力則否,先王因材取人而不求備,于《射禮》見其一。
“知死而不知生,傷而不吊?!?/b>
傷,哭也。
畏、厭、溺可傷尤甚,故特致哀死者,
畏,兵死;厭,木石厭死;溺,沒水死。
不吊生者以異之。
雖知生亦不吊,蓋哀致于死者,則不暇及于生者。而致其親之死于畏、厭、溺,則不孝慈矣,雖與相知,絕之可也。為君父戰(zhàn)而死者,非畏也,不在不吊之科。
且“如何不淑”之詞,無所施焉。
有故而死,無容問之。此舊注文,申釋之以明情與文之必稱。
“博依善依”,永而歌樂之也;
習(xí)其音調(diào)也。
“雜服”,雜習(xí)于制數(shù)服近之文也。
近,猶習(xí)也。音調(diào)文儀,非禮樂之至,然器由道設(shè),舍器而無以見道。
《春秋》大要,天子之事也。
大要,謂褒貶寓刑賞之權(quán)。
故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
胡氏之說備矣。
“苗而不秀者”與下“不足畏也”為一說。
一說,猶言一章。
此篇張子書于四牖示學(xué)者,題曰訂頑;伊川程子以啟爭為疑,改曰西銘。龜山楊氏疑其有體無用,近于墨氏,程子為辨明其理一分殊之義,論之詳矣。抑考君子之道,自漢以后,皆涉獵故跡,而不知圣學(xué)為人道之本。然濂溪周子首為《太極圖說》以究天人合一之原,所以明夫人之生也,皆天命流行之實(shí),而以其神化之粹精為性,乃以為日用事物當(dāng)然之理,無非陰陽變化自然之秩敘,有不可違。然所疑者,自太極分為兩儀,運(yùn)為五行,而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皆乾、坤之大德,資生資始;則人皆天地之生,而父母特其所禪之幾。則人可以不父其父而父天,不母其母而母地,與《六經(jīng)》《語》《孟》之言相為蹠盭,而與釋氏真如緣起之說雖異而同。則濂溪之旨,必有為推本天親合一者,而后可以合乎人心、順乎天理而無敝;故張子此篇不容不作,而程子一本之說,誠得其立言之奧而釋學(xué)者之疑。竊嘗沉潛體玩而見其立義之精。其曰“乾稱父,坤稱母”,初不曰“天吾父,地吾母”也。從其大者而言之,則乾坤為父母,人物之胥生,生于天地之德也固然矣;從其切者而言之,則別無所謂乾,父即生我之乾,別無所謂坤,母即成我之坤;惟生我者其德統(tǒng)天以流形,故稱之曰父,惟成我者其德順天而厚載,故稱之曰母。故《書》曰“唯天地萬物父母”,統(tǒng)萬物而言之也;《詩》曰:“欲報(bào)之德,昊天罔極”,德者,健順之德,則就人之生而切言之也。盡敬以事父,則可以事天者在是;盡愛以事母,則可以事地者在是;守身以事親,則所以存心養(yǎng)性而事天者在是;推仁孝而有兄弟之恩、夫婦之義、君臣之道、朋友之交,則所以體天地而仁民愛物者在是。人之與天,理氣一也;而繼之以善,成之以性者,父母之生我,使我有形色以具天性者也。理在氣之中,而氣為父母之所自分,則即父母而溯之,其德通于天地也,無有間矣。若舍父母而親天地,雖極其心以擴(kuò)大而企及之,而非有惻怛不容已之心動(dòng)于所不可昧。是故于父而知乾元之大也,于母而知坤元之至也,此其誠之必幾,禽獸且有覺焉,而況于人乎!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乾、坤之謂也;又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誰繼天而善吾生?誰成我而使有性?則父母之謂矣。繼之成之,即一陰一陽之道,則父母之外,天地之高明博厚,非可躐等而與之親,而父之為乾、母之為坤,不能離此以求天地之德,亦照然矣。張子此篇,補(bǔ)天人相繼之理,以孝道盡窮神知化之致,使學(xué)者不舍閨庭之愛敬,而盡致中和以位天地、育萬物之大用,誠本理之至一者以立言,而辟佛、老之邪迷,挽人心之橫流,真孟子以后所未有也。惜乎程、朱二子引而不發(fā),未能洞示來茲也!此篇朱子摘出別行,而張子門人原合于全書,今仍附之篇中,以明張子學(xué)之全體。
乾稱父,坤稱母;
謂之父母者,亦名也;其心之心不忍忘,必不敢背者,所以生名之實(shí)也。惟乾之健,故不敢背,惟坤之順,故不忍忘,而推致其極,察乎天地,切求之近以念吾之所生成,則太和絪緼,中含健順之化,誠然而不可昧。故父母之名立,而稱天地為父母,跡異而理本同也。朱子曰:“天地者其形體,跡之與父母異者也;乾坤者其性情,理之同者也。”
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
混然,合而無間之謂。合父母之生成于一身,即合天地之性情于一心也。
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
塞者,流行充周;帥,所以主持而行乎秩敘也。塞者,氣也,氣以成形;帥者,志也,所謂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性所自出也。父母載乾、坤之德以生成,則天地運(yùn)行之氣,生物之心在是,而吾之形色天性,與父母無二,即天地?zé)o二也。
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由吾同胞之必友愛,交與之必信睦,則于民必仁,于物必愛之理,亦生心而不容已矣。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
家之有宗子,父母所尊奉,乃天之秩敘,在人心理,必奉此而安者。唯其必有是心,必有是理,故“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居是邦則事其大夫之賢者”,皆不容已之誠,而人道之所自立也。
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
家之有長幼,必敬而慈之,故心從其類,有觸必感。此理人皆有之,最為明切。
圣,其合德;賢,其秀也。
合德,謂與父母之德合;秀者,父母所矜愛之賢子孫也。希圣友賢,成身以順親,即所以順天。
凡天下疲癃?dú)埣矡Κ?dú)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
顛連無告而無惻隱之心,則兄弟亦可不恤,故曰“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保妻子”,生理之明昧而已。
“于時(shí)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
守身以敬親而事天,則悅親而樂天,無小大之異也。
違曰悖德,害仁曰賊,濟(jì)惡者不才;其踐形,惟肖者也。
父母繼健順之理以生成,吾所求肖者此也。親志以從而無違為順,然有可從、不可從之異,而理則唯其善而從之者為順。不從其善而從其不善,或至于殘害天理,則賊所生之理矣。濟(jì)惡而不能干蠱,父母成乎惡而為天之蠹矣;故必踐形斯為肖子,肖乾坤而后肖父母,為父母之肖子,則可肖天地矣。故舜所踐者瞽瞍之形,而與天合德。
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
化者,天地生物之事;父母之必教育其子,亦此事也。善述者,必至于知化,而引伸之以陶成乎萬物。神者,天地生物之心理,父母所生氣中之理,亦即此也善繼者,必神無不存,而合撰于乾坤以全至德。
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yǎng)性為匪懈。
止惡于幾微,存誠于不息,圣功之至,亦止以敬親之身而即以昭事上帝矣。
惡旨酒,崇伯子之顧養(yǎng);育英才,穎封人之錫類。
惟遏欲可以養(yǎng)親,可以奉天;惟與人為善,則廣吾愛而弘天地之仁。
不弛勞而底豫,舜其功也;
不可逆者親,而有時(shí)不能順,舜盡誠而終于大順,以此知天地之變化剝復(fù)無恒,而大人撥亂反治,惟正己立誠而可挽氣化之偏。
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
道盡則安命,而不以死為憂,蓋生我者乾、坤之大德,非己自有生而天奪之。故身為父母之身,殺之生之無可逃之義;德未至于圣,無如自靖以俟命。
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
全形以歸父母,全性以歸天地,而形色天性初不相離,全性乃可以全形。
勇于從而順令者,伯奇也。
勇于從,不畏難也。乾坤之德,易簡而已,而險(xiǎn)阻該焉。故父母無不愛之子而不無苦難之令,勇于從則皆順矣。
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于成也。
乾坤之德至矣,或厚其生,或玉于成,皆所以成吾之德;父母之愛與勞,體此者也。無往而不體生成之德,何驕怨之有!
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有一日之生,則受父母之生于一日,即受天地之化于一日,順事以沒,事親之事畢,而無擾陰陽之和以善所歸,則適得吾常而化自正矣。
此章切言君于修身立命存心養(yǎng)性之功,皆吾生所不容已之事,而即心以體之,則莫切于事親,故曰“仁之實(shí),事親是也”。事親之中,天德存焉,則精義以存誠,誠有不容自諉者。若其負(fù)父母之生我,即負(fù)天地之大德。學(xué)者誠服膺焉,非徒擴(kuò)其量之弘,而日乾夕惕之心,常有父母以臨之,惟恐或蔽于私,以悖德而賊仁,則成身之功,不待警而自篤矣。程、朱二子發(fā)明其體之至大,而未極其用之至切,蓋欲使學(xué)者自求之,而非可以論說窮其蘊(yùn)也。
此篇張子書之東牖以示學(xué)者,名曰砭愚,蓋以砭二氏之愚而明圣道之要,程子改曰東銘。舊說唯“戲言出于思也”以下為東銘,今按十七篇之?dāng)?shù),則此二篇合為一篇明矣,正之。
凡可狀,皆有也;
實(shí)有其體,故可狀。
凡有,皆象也;
天地之間所有者,形質(zhì)雖殊而各肖其所生,皆天之所垂象者也。
凡象,皆氣也。
使之各成其象者,皆氣所聚也,故有陰有陽,有柔有剛,而聲色、臭味、性情、功效之象著焉。
氣之性本虛而神,
性,謂其自然之良能,未聚則虛,虛而能有,故神。虛則入萬象之中而不礙,神則生萬變之質(zhì)而不窮。
則神與性乃氣所固有,自其變化不測,則謂之神;自其化之各成而有其條理,以定志趣而效功能者,則謂之性。氣既神矣,神成理而成乎性矣,則氣之所至,神必行焉,性必凝焉,故物莫不含神而具性,人得其秀而最靈者爾。耳目官骸亦可狀之象,凝滯之質(zhì),而良知良能之靈無不貫徹,蓋氣在而神與性偕也。
此鬼神所以體物而不遺也。
鬼神者,氣之往來屈伸者也,物以之終,以之始,孰能遺之。此言天下當(dāng)有之物,皆神之所流行,理之所融結(jié),大而山澤,小而昆蟲草木,靈而為人、頑而為物,形形色色,重濁凝滯之質(zhì)氣皆淪浹其中,與為屈伸。蓋天包地外而入于地中,重泉確石,天無不徹之化,則即象可以窮神,于形色而見天性,所以辟釋氏幻妄起滅,老、莊有生于無之陋說,而示學(xué)者不得離皆備之實(shí)體以求見性也。
至誠,天性也;
至誠者,實(shí)有之至也。目誠能明,耳誠能聰,思誠能睿,子誠能孝,臣誠能忠,誠有是形則誠有是性,此氣之保合太和以為定體者也。
不息,天命也。
天之命物,于無而使有,于有而使不窮,屈伸相禪而命之者不已,蓋無心而化成,無所倚而有所作止,方來不倦,成功不居;是以聰明可以日益,仁義可以日充。雖在人有學(xué)問之事,而所以能然者莫非天命。惟天有不息之命,故人得成其至誠之體;而人能成其至誠之體,則可以受天不息之命。不然,二氣之妙合自流行于兩間,而時(shí)雨不能潤槁木,白日不能炤幽谷,命自不息而非其命,唯其有形不踐而失吾性也。
人能至誠,則性盡而神可窮矣;
有至誠之性在形中而盡之,則知神之妙萬物也。凡吾身之形,天下之物,形質(zhì)嗜欲之粗滯,皆神之所不遺者。
不息,則命行而化可知矣。
天命不息,而人能瞬存息養(yǎng),晨乾夕惕,以順天行,則刻刻皆與天相陟降,而受天之命,無有所遺,于凡萬物變化,萬事險(xiǎn)阻,皆有百順至當(dāng)之理,隨喜怒哀樂而合于太和,所以感人心于和平而贊天地之化育者,自無間矣。
學(xué)未至知化,非真得也。自注:舍氣,有象否?非象,有意否?
既言“學(xué)必至于知化”,又云舍氣無象、非象無意,以見知化之學(xué),非索之于虛空變幻之中,即此形形色色庶物人倫之理,無一義之不精,無一物之不體,則極盡乎氣之良能而化即在是,此至誠之所以無息。彼不誠無物者,以介然之悟,立幻妄之教,指休歇為究竟,事至物遷而不能繼,性之不盡而欲至于命,其狂愚甚矣。
有無虛實(shí)通為一物者,性也;
此理體驗(yàn)?zāi)酥?,于有而可不礙其未有,于未有而可以為有,非見見聞聞之所能逮。惟性則無無不有,無虛不實(shí),有而不拘,實(shí)而不滯。故仁義禮智,求其形體,皆無也,虛也;而定為體,發(fā)為用,則皆有也,實(shí)也。耳之聰,目之明,心之睿,麗于事物者,皆有也,實(shí)也;而用之不測,則無也,虛也。至誠者,無而有,虛而實(shí)者也,此性之體撰為然也。
不能為一,非盡性也。
視之而見,聽之而聞,則謂之有;目窮于視,耳窮于德,則謂之無;功效可居,則謂之實(shí);頑然寂靜,則謂之虛,故老氏以兩間為橐龠,釋氏以法界為夢幻,知有之有,而不知無之有;知虛之虛,而不知虛之實(shí),因謂實(shí)不可居而有為妄。此正彼所謂徇耳目、內(nèi)通而外于心知,捏目生花,自迷其頭者,而謂之盡性,可乎?
飲食男女皆性也,
理皆行乎其中也。
是烏可滅!
釋、老亦非能滅之,姑為之說爾。
然則有無皆性也,是豈無對!
老、釋以無在有外,夐然無對之孤光為性,惟不知神之與氣,氣之與形,相淪貫而為一體,虛者乃實(shí)之藏,而特聞見之所不逮爾。
莊、老、浮屠為此說久矣,果暢真理乎?
莊、老言虛無,言體之無也;浮屠言寂滅,言用之無也;而浮屠所云真空者,則亦銷用以歸于無體。蓋晉、宋間人緣飾浮屠以莊、老之論,故教雖異而實(shí)同,其以飲食男女為妄,而廣徒眾以聚食,天理終不可滅。唯以孩提之愛為貪癡,父母為愛惑所感,毀人倫,滅天理,同于盜賊禽獸爾。
天包載萬物于內(nèi),所感所性,乾坤、陰陽二端而已;
陰陽實(shí)體,乾坤其德也。體立于未形之中,而德各效焉,所性也。有陰則必順以感乎陽,有陽則必健以感乎陰,相感以動(dòng)而生生不息,因使各得陰陽之撰以成體而又生其感。
無內(nèi)外之合,無耳目之引取,與人物蕞然異矣。
人物各成其蕞然之形,性藏不著而感以其畛,故見物為外,見己為內(nèi),色引其目而目蔽于色,聲引其耳而耳蔽于聲,因以所見聞?wù)邽橛?,不可見聞?wù)邽闊o,不能如天地之陰陽渾合,包萬物之屈伸而無所蔽也。
人能盡性知天,不為蕞然起見,則幾矣。
知其性之無不有而感以其動(dòng),感則明,不感則幽,未嘗無也,此不為耳目蕞然之見聞所域者也。
有無一,內(nèi)外合。自注:庸圣同
雖愚不肖,茍非二氏之徒愚于所不見,則于見聞之外,亦不昧其有理,人倫庶物之中,亦不昧其有不可見之理而不可滅,此有無之一,庸之同于圣也。既已為人,則感必因乎其類,目合于色,口合于食,茍非如二氏之愚,欲閉內(nèi)而滅外,使不得合,則雖圣人不能舍此而生其知覺,但即此而得其理爾。此內(nèi)外之合,圣之同于庸也。
此人心之所自來也。
內(nèi)心合外物以啟覺,心乃生焉,而于未有者知其有也;故人于所未見未聞?wù)卟荒苌湫摹?br> 若圣人則不專以聞見為心,故能不專以聞見為用。
流俗以逐聞見為用,釋、老以滅聞見為用,皆以聞見為心故也。昧其有無通一之性,則不知無之本有,而有者正所以載太虛之理。此盡心存神之功,唯圣人能純體之,超乎聞見,而聞見皆資以備道也。
此章舊連下節(jié)為一,今分之。
無所不感者,虛也;感即合也,咸也。
至虛之中,陰陽之撰具焉,絪緼不息,必?zé)o止機(jī)。故一物去而一物生,一事已而一事興,一念息而一念起,以生生無窮,而盡天下之理,皆太虛之和氣必動(dòng)之幾也。陰陽合而后仁義行,倫物正,感之效也;無所不合,感之周遍者也,故謂之咸。然則莫妙于感,而大經(jīng)之正,百順之理在焉,二氏欲滅之,愚矣。
以萬物本一,故一能合異;以其能合異,故謂之感;若非有異則無合。
天下之物,皆天命所流行,太和所屈伸之化,既有形而又各成其陰陽剛?cè)嶂w,故一而異,惟其本一,故能合;惟其異,故必相須以成而有合。然則感而合者,所以化物之異而適于太和者也;非合人倫庶物之異而統(tǒng)于無異,則仁義不行。資天下之有以用吾之虛,咸之彖辭曰:“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見矣?!币娖淝槟说闷淅恚瑒t盡性以合天者,必利用此幾而不容滅矣。
天性,乾坤、陰陽也,
我之性,乾坤之性,皆不越陰陽健順之二端,純駁、良楛、靈蠢,隨其質(zhì)而皆兼體。
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
健順剛?cè)?,相須以?jì),必感于物以生其用,而二端本太和,感之斯合矣。以知聲色、臭味、君臣、父子、賓主、賢愚,皆吾性相須以合一之誠,不容滅也。
天地生萬物,所受雖不同,皆無須臾之不感,所謂性即天道也。
天地之寒暑雨旸、風(fēng)雷霜露、生長收藏,皆陰陽相感以為大用,萬物之所自生,即此動(dòng)幾之成也。故萬物之情,無一念之間,無一刻之不與物交;嗜欲之所自興,即天理之所自出。耽嗜欲者迷于一往,感以其蕞然之聞見而不咸爾,非果感之為害也。若君子瞬有存,息有養(yǎng),晨乾夕惕,以趨時(shí)而應(yīng)物,則即所感以見天地萬物之情,無物非性所皆備,即無感而非天道之流行矣。蓋萬物即天道以為性,陰陽具于中,故不窮于感,非陰陽相感之外,別有寂然空窅者以為性。釋氏欲卻感以護(hù)其蕞然之靈,違天害性甚矣。
感者,性之神;性者,感之體。自注:在人在天,其究一也
健順,性也;動(dòng)靜,感也;陰陽合于太和而相容,為物不貳,然而陰陽已自成乎其體性,待感而后合以起用。天之生物,人之成能,非有陰陽之體,感無從生,非乘乎感以動(dòng)靜,則體中槁而不能起無窮之體。體生神,神復(fù)立體,由神之復(fù)立體,說者遂謂初無陰陽,靜乃生陰,動(dòng)乃生陽,是徒知感后之體,而不知性在動(dòng)靜之先本有其體也。
惟屈伸動(dòng)靜終始之能一也,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神,通萬物而謂之道,體萬物而謂之性。
屈伸動(dòng)靜,感也,感者,因與物相對而始生,而萬物之靜躁、剛?cè)?、吉兇、順逆,皆太和絪緼之所固有,以始于異而終于大同,則感雖乘乎異而要協(xié)于一也。是以神無不妙,道無不通,皆原于性之無不體;在天者本然,而人能盡性體道以窮神,亦惟不失其感之正爾。
至虛之實(shí),實(shí)而不固;至靜之動(dòng),動(dòng)而不窮。
在天者和氣絪緼于太虛,充塞無間,中涵神妙,隨形賦牛而不滯。在圣人無私而虛,虛以體理,無理不實(shí);無欲而靜,靜以應(yīng)感,無感不通。
實(shí)而不固,則一而散;
天以之并育不害,圣人以之與時(shí)偕行。
動(dòng)而不窮,則往且來。
天以之運(yùn)行不息,圣人以之屈伸合一,是窮神盡性,合天之道,惟在至虛之實(shí),至靜之動(dòng)而已。流俗滯于物以為實(shí),逐于動(dòng)而不反,異端虛則喪實(shí),靜則廢動(dòng),皆違性而失其神也。
性通極于無,氣其一物爾。
無,謂氣未聚,形未成,在天之神理。此所言氣,謂成形以后形中之氣,足以有為者也。氣亦受之于天,而神為之御,理為之宰,非氣之即為性也。
命稟同于性,遇乃適然焉。
天命之以生,即命之以性,性善而無惡,命亦吉而無兇;若否泰、利鈍,因乎時(shí)之所遇,天化之屈伸,不以一人而設(shè),遇之者吉兇殊爾。
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然有不至,猶難語性,可以言氣。
在氣則有愚明、柔強(qiáng)之異,而性不異。故善學(xué)者存神而氣可變化,若恃氣之清剛,則終有所限。
行同報(bào)異,猶難語命,可以言遇。
比干之死,孔、孟之窮,非天命之使然,所遇之時(shí)然也。故君子言知命、立命而不言安命,所安者遇也。以遇為命者,不知命者也。
浮屠明鬼,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huán),遂厭苦求免,可謂知鬼乎?
鬼者,歸也,歸于太虛之絪緼也。
以人生為妄,可謂知人乎?
人者,陰陽合德之神所聚,而相陰陽以協(xié)天地萬物之居者也。
天人一物,輒生取舍,可謂知天乎?
天之用在人,人之體無非天,天至虛而實(shí),人實(shí)而含虛,聲色、臭味、父子、君臣、賓主、賢愚,皆天理之所顯現(xiàn)而流行,非空之而別有天也。
孔、孟所謂天,彼所謂道。
道一也,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有人道。人之所謂道,人道也。人道不違于天,然強(qiáng)求同于天之虛靜,則必不可得,而終歸于無道。
惑者指“游魂為變”為輪回,未之思也。
《易》言“游魂為變”,謂魂返于天,唯天所變化,而非人之所能與。儒之駁者,惑于浮屠,謂死而魂不散,游于兩間為中陰,身復(fù)隨因而變四生之果,誣圣教以助邪說,愚矣!
大學(xué)當(dāng)先知天德,知天德則知圣人,知鬼神。
天之所以為天而化生萬物者,太和也,陰陽也,聚散之神也。圣人,體此者也;鬼神,其聚散之幾也。
今浮屠極論要?dú)w,必謂死生轉(zhuǎn)流,非得道不免,謂之悟道,可乎?自注:悟則有義有命,均死生一天人,惟知晝夜,通陰陽,體之不二
死生流轉(zhuǎn),無蕞然之形以限之,安得復(fù)即一人之神識還為一人,若屈伸乘時(shí),則天德之固然,必不能免;假令能免,亦復(fù)何為?生而人,死而天,人盡人道而天還天德,其以合于陰陽之正者,一也。
自其說熾傳中國,儒者未容窺圣學(xué)門墻,已為引取,淪胥其間,指為大道。
由其不窺圣學(xué),乍于流俗利欲之中聞清脫之說,意為歆動(dòng),或遂譏圣學(xué)為卑近,或誣圣學(xué)為一致,皆所必然。
其俗達(dá)之天下,致善惡、知愚、男女、臧獲,人人著信。
天下豈有男女、臧獲、淫坊、屠肆而可與語上之理?士君子不以為辱而指之為大道,愚矣哉!
使英才閒氣,生則溺耳目恬習(xí)之事,長則師世儒宗尚之言,遂冥然被驅(qū),
如李習(xí)之、趙閱道、張子韶,皆英才也,被其驅(qū)而陷于邪,惜哉!
因謂圣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學(xué)而知。故未識圣人心,已謂不必求其跡;未見君子志,已謂不必事其文。
近世王氏良知之說正若此,一以浮屠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迥脫根塵、不立知見為宗。
此人倫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亂,異言滿耳,上無禮以防其偽,下無學(xué)以稽其弊。
王氏之學(xué),一傳而為王畿,再傳而為李贄,無忌憚之教立,而廉恥喪、盜賊興,中國淪沒,皆惟怠于明倫察物而求逸獲,故君父可以不恤,名義可以不顧。陸子靜出而宋亡,其流禍一也。
自古诐淫邪遁之詞,翕然并興,一出于佛氏之門者千五百年,自非獨(dú)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間,與之較是非、計(jì)得失?
精者研幾精求,必求止于至善,惟精而后能一。
釋氏語實(shí)際,乃知道者所謂誠也,天德也。
既謂之實(shí)際,則必實(shí)有之而為事理之所自出,唯誠與天德可以當(dāng)之??談t不實(shí),莽蕩虛枵則無際。
其語到實(shí)際,則以人生為幻妄,有為為疣贅,以世界為陰濁,遂厭而不有,遺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誠而惡明者也。
釋氏之實(shí)際,大率以耳目之窮,疑其無有者也。生而與世相感,雖厭之,安能離之,雖遺之,安能使之無存!自欺而謂有得,信為實(shí)而自謂誠,于人倫庶物不明矣,則固偽而不誠矣。安有誠而惡明者哉!
儒者則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學(xué)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遺人,《易》所謂不遺、不流、不過者也。
誠者,天之實(shí)理;明者,性之良能。性之良能出于天之實(shí)理,故交相致,而明誠合一。必于人倫庶物,研幾、精義、力行以推致其極,馴致于窮神,則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彼語雖似是,觀其發(fā)本要?dú)w,與吾儒二本殊歸矣。
其發(fā)本也,下愚厭苦求樂之情;其要?dú)w則求必不可得之真空而已。語似是者,謂戒邪淫、殺、盜之類。
道一而已,此是則彼非,此非則彼是,固不當(dāng)同日而語。
后世陸子靜、王伯安必欲同之。
其言流遁失守,
始以白骨微塵為觀,不可行則轉(zhuǎn)曰事事無礙。
窮大則淫,
無量無邊,憑空為猖狂之語。
推行則诐,
為人之所不為,不為人之所為。
致曲則邪,
下而以金銀琉璃誘貪夫,以地獄餓鬼怖懦夫,以因果誘布施,不耕坐食。
求之一卷之中,此弊數(shù)數(shù)有之。
欲自回互,成其妄說故也。
大率知晝夜陰陽,則能一性命;能知性命,則能知圣人,知鬼神。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暴其心,則是未始見易;
西域愚陋之民,本不足以知性命。中國之儒者,抑不能深研而體驗(yàn)之,而淫于邪說。故聞太虛之名,則以為空無所有而已,明則謂之有,幽則謂之無,豈知錯(cuò)綜往來,易之神乎!
未始見易,則雖欲免陰陽晝夜之累,末由也已。
彼欲免累者,怖死而已,故欲無生。陰陽晝夜,本非累也;見為累,安能免乎!
易且不見,又烏能更語真際!
易,感之神也。真際,性之體也。
舍真際而談鬼神,妄也。
其言鬼神也,無異于淫巫之陋。
所謂實(shí)際,彼徒能語之而已,未始心解也。
正蒙一編,所以發(fā)實(shí)際之藏也。
《易》謂“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者,謂原始而知生,則求其終而知死必矣,此夫子所以直子路之問而不隱也。
始終,非有無之謂也;始者聚之始,日增而生以盛,終者聚之終,數(shù)盈則日退而息于幽。非有則無以始,終而無則亦不謂之終矣,所自始者即所自終。故夫子令子路原始以知終,非拒其問之不切而不告也。
體不偏滯,乃可謂無方無體。偏滯于晝夜陰陽者,物也;
滯于有者不知死,滯于無者不知生。流俗異端,皆執(zhí)物之滯于陰陽晝夜以為有無。
若道,則兼體而無累也。
為主于無聲無臭之中而不累于無,流行于人倫庶物之繁而不累于有,能明太虛之有實(shí),乃可知萬象之皆神。
以其兼體,故曰“一陰一陽”,
言陰陽之均有也。此以靜生陰、動(dòng)生陽言之。
又曰“陰陽不測”,
靜而生陰,非無陽;動(dòng)而生陽,非無陰。
又曰“一闔一辟”,
陰受陽施而闔,陽施于陰而辟。
又曰“通乎晝夜”。
闔辟陰陽雖迭相為用,而道貫其中,晝夜一也。語其推行故曰“道”,在天為推行之理,在人則率之以行。
語其不測故曰“神”,
道為神所著之跡,神乃道之妙也。
語其生生故曰“易”,
不滯于一端而貫通乎終始,故變易而皆以順乎大經(jīng),易所著,其錯(cuò)綜化生之象。
其實(shí)一物,指事異名爾。
道函神而神成乎道,易于此生焉,則以明夫聚散死生皆在道之中,而非滅盡無馀,幻妄又起,別有出離之道也。
大率天之為德,虛而善應(yīng),
吉兇無成心,故曰虛。
其應(yīng)非思慮聰明可求,故謂之神。
理有其定,合則應(yīng),或求而不得,或不求而得,人見其不測,不知其有定而謂之神。
老氏況諸谷,以此。
老氏見其自然之應(yīng),而以谷之應(yīng)聲比之,亦相似矣。而谷無聲之實(shí),天有應(yīng)之理,則非老氏所知也。
太虛者,氣之體。
太虛之為體,氣也。氣未成象,人見其虛,充周無間者皆氣也。
氣有陰陽。敔按:此二句指陰陽合于太和之氣
此動(dòng)靜之先,陰陽之本體也。
屈伸相感之無窮,故神之應(yīng)也無窮;
氣有陰陽二殊,故以異而相感,其感者即其神也。無所不感,故神不息而應(yīng)無窮。
其散無數(shù),故神之應(yīng)也無數(shù)。
既感而成象,漸以成形,靈蠢、大小、流峙、死生之散殊,雖各肖其所生而各自為體,不可以數(shù)計(jì),而神皆行乎其間。無數(shù)者,不可紀(jì)之辭。性情、形象、色聲、臭味,無相肖者,人事之得失、悔吝亦如之。但此陰陽之變化屈伸,無有乖越,而欲分類自言之,則終不可得。邵子以數(shù)限之,愚所未詳。
雖無窮,其實(shí)湛然;
非逐物而應(yīng)之,虛靜而含至理則自應(yīng)。
雖無數(shù),其實(shí)一而已。
無數(shù)者,不出陰陽之二端;陰陽之合于太和者,一也。
陰陽之氣,散則萬殊,人莫知其一也;
有形有象之后,執(zhí)形執(zhí)象之異而不知其本一。
合則混然,人不見其殊也。
象未著,形未成,人但見太虛之同于一色,而不知其有陰陽自有無窮之應(yīng)。
形聚為物,
神在形中。
形潰反原。
形散而氣不損。
反原者,其游魂為變與!
游于太虛以聽天之變化。
所謂變者,對聚散、存亡為文,
聚而散,散而聚,故時(shí)存時(shí)亡。
非如螢雀之化,指前后身而為說也。
散而反原,無復(fù)有形之蕞然者以拘之。即前身為后身,釋氏之陋說也。
益物必誠,如天之生物,日進(jìn)日息;
息,長也。誠者,如其應(yīng)得之理而予之,不計(jì)功,不謀利,自見為不容已,無所吝而不倦也。誠,故于物無所矯強(qiáng),而因材之篤不妄,此天之所以神也。至誠之教育而物自化亦如之,惟誠斯感而神。
自益必誠,如川之方至,日增日得。
以實(shí)理為學(xué),貞于一而通于萬,則學(xué)問思辨皆逢其原,非少有得而自恃以止也。自益益人,皆唯盡其誠,而非在聞見作為之間,此存神之所以百順也。
施之妄,學(xué)之不勤,
恃聰明聞見,而不存神以體實(shí)理,其教人必抑人從己,其自為學(xué)必矜妙悟而不求貫通,怠于精義,必成乎妄也。
欲自益且益人,難矣哉!
異端之教學(xué)以之。
《易》曰:“益長裕而不設(shè)。”信夫!
設(shè)者,非理所固有,隨意所見,立科范以求益于其中也。小有所覺,大有所迷,妾而已矣,惟求速獲而倦勤故也。蓋誠原不息,息則不誠。張子之言天道、圣學(xué),皆上達(dá)之旨,而要?dú)w于不妄而勤,所以體自強(qiáng)不息之天德,為下學(xué)處心用力之實(shí)功,示學(xué)有以企及,至深切矣。
將修己,必先厚重以自持;厚重知學(xué),德乃進(jìn)而不固矣。
妄而不勤者,必輕佻而驕吝,誠之不存,神去之矣。
忠信進(jìn)德,惟尚友而急賢;欲勝己者親,無如改過之不吝。
過之成也,成于徇跡而妄動(dòng);徇物欲,徇意氣,皆妾感之跡也。改過不吝,反而求之于心之安,則賢者樂與之親而氣不妄動(dòng),神乃可存,所學(xué)皆天德之實(shí)矣。靜專動(dòng)直,氣正而不息,作圣之功,反求諸身心而已也。敔按:此章釋《論語》“君子不重”章之旨,為下東銘所元本
戲言出于思也,戲動(dòng)作于謀也。
言動(dòng)雖無大咎,而非理所以應(yīng)然,任一時(shí)之適者,皆戲也。心無游泆之情,則戲言何自而生;不謀非所當(dāng)為之事,則戲動(dòng)何自而成?凝神正氣,則二者之失亡矣。敔按:此“思”字猶《易》“朋從爾思”之思
發(fā)乎聲,見乎四支,謂非己心,不明也;欲人無己疑,不能也。
見于身則已動(dòng)其心,加于人則人見其妄,而謂偶然言動(dòng),無關(guān)得失乎!蘇子瞻之所以淫昵而召禍也。
過言非心也,過動(dòng)非誠也。
非物理之應(yīng)得,任聞見之小辨以言動(dòng),雖始非不善而終成乎惡,謂之過。非心者,非其初心,非誠者,非心之實(shí)得。敔按:心者,自盡之心;誠者,實(shí)有之理,忠信是也
失于聲,繆迷其四體,謂己當(dāng)然,自誣也;欲他人己從,誣人也。
始亦有意于善,而過則終成乎惡矣。不存誠精義以求至當(dāng),自恃其初心之近道自誣,則未有能強(qiáng)人者也。王介甫之所以怙過而取之于天下也。
或者以出于心者歸咎為己戲,失于思者自誣為己誠;敔按:出于實(shí)心者必不戲,失于浮思者必不誠
謂為戲,無傷于大義;誣為誠,謂可不怍于天人;自命為君子而成乎妄人。
不知戒其出汝者,歸咎其不出汝者,長傲且遂非,不知孰甚焉!敔按:戒其出汝者,謂戒其朋從之思;歸咎其不出汝者,謂心不自盡,歸咎于偶戲
謂己戲而人何疑之已甚,謂偶有過而人不相諒以信從,則怨天尤人,而不知下學(xué)之不立其基也。重則無戲,改則無過,瞬有存,息有養(yǎng),何暇至于戲!過豈有不知,知豈有復(fù)行者乎!合天存神之學(xué),切于身心者如此,下學(xué)而作圣之功在矣,盡己而化物之道存矣,故正蒙以此終焉。
境識生則患不得,熟則患失之。與其失之也,寧不得,此予所知而自懼者也。五十以前不得者多矣,五十以后,未敢謂得。一往每幾于失,中間不無力為檠括,而檠括之難,予自知之,抑自提之。
詩言志,又曰詩以道性情。賦亦詩之一也。人茍有志,死生以之,性亦自定,情不能不因時(shí)爾。楚人之謂葉公子高,一曰君胡胄,一曰君胡不胄,云胄云不胄,皆情之至者也。葉公子高處此,殆有難言者。甲寅以還,不期身遇之?;蛑^予胡胄,或謂予胡不胄,皆愛我者,誰知予情。予且不能自言,況望知者哉!
此十年中,別有《柳岸吟》,欲遇一峰白沙定山,于流連駘宕中學(xué)詩,幾四十年。自應(yīng)舍旃,以求適于柳風(fēng)桐月,則與馬班顏謝了不相應(yīng),固其所已。彼體自張子壽《感遇》開之先,朱文公遂大振金玉。竊謂使彭澤能早知此,當(dāng)不僅為彭澤矣;阮步兵仿佛此意,而自然別為酒人。故和阮和陶,各如其量,止于阮陶之邊際,不能欺也。庚申上巳湘西草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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