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熟悉語文課本中法國作家都德的短篇小說《最后一課》??梢钥吹剑?/span>1871年那個偏僻的法國邊境小鎮(zhèn)上,教師的授課、課堂的管理,粉筆與黑板、教學的制度和秩序,一切都和今天很接近了。其實,在19世紀中葉的歐洲,英國、法國、德國等資產(chǎn)階級革命、工業(yè)革命較早完成的國家里,由政府統(tǒng)一管理的近現(xiàn)代基礎教育體系基本都已經(jīng)確立了,大多數(shù)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都將在學校接受國家統(tǒng)一學制和課程的培養(yǎng),由受過專業(yè)訓練的職業(yè)教師負責教學和管理。在小弗郎士們的書包里,除了法語課本,也許還有歷史課本、算術課本、自然課本……,分科課程、教材和教學的出現(xiàn),是近代教育體制與古典教育最重要的分野之一。
當小弗郎士們背起書包走向學堂時,在大清帝國的廣袤國土上,遍布各地的學校形式,還沿襲著千年以來的私塾、蒙館、書院。學子們搖頭誦讀的還是“人之初,性本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課本則是記載兩千多年前圣人言行的四書五經(jīng)(啟蒙讀物有《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等,也都是動輒上千年的古董范本)。如果沒有一百年多前叩開國門的那一聲聲炮響,這樣的學校和教科書,恐怕還將伴隨著幾代中國人“弦歌不輟”。
1895年的甲午海戰(zhàn),大清帝國慘敗于日本。國人痛定思痛,發(fā)現(xiàn)這個昔日的藩屬小邦已經(jīng)在數(shù)十年內把歐洲人的那套學得很像模像樣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近代基礎教育體系的建立和普及。飽受列強凌辱的中國人,開始意識到這是教育“西化”“近代化”功效的一個東方范本。一時間,“改革學制和教育”儼然成了挽救大清江山的一劑良方,學者撰文,百官上疏,政府派使團赴東洋、西洋考察,好不熱鬧。
在此起彼伏的各種聲音里,能聽到大家以不同稱呼提到同一個新鮮事物——“學堂功課書”“課本”“教科書”。他們所指就是在當時歐美各國和日本的學校里,學生們都配發(fā)的分學科、分學期、分程度的教學專用書,即我們每個人都熟悉的學校教科書。人們逐漸明白,新的教育格局需要新的知識結構來支撐。而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jīng)、三字經(jīng)、百家姓等讀物,都處于知識體系和學科劃分的混沌狀態(tài),需要用新的形式來取代??烧嬲慕挚平炭茣?,直到19世紀末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還從來沒有接觸過。
其實,甲午戰(zhàn)爭前中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近代教科書的蹤影,只不過它們在一個特殊的圈子里——教會學校使用著,外界接觸不易,知之甚少。19世紀中期以后,在沿海一些通商口岸城市中,西方傳教士和他們的宗教文化力量獲得了迅速發(fā)展。到1900年前后,各地教會學校的中國學生已經(jīng)超過2萬人,教會組織統(tǒng)一為這些學校編寫、翻譯了教科書。從這些外國傳教士們編寫的教學讀物中,中國人第一次接觸到西方逐漸成型的教科書編寫理念,第一次知道了教科書是應該分學科、成系統(tǒng),編排考究的,能給出重要事實和原理,使學生易于區(qū)別和接受。教科書的語言應該是明白樸素、生動有趣的……。
隨著國人對近代教育(或者叫西式教育)日趨高漲的呼聲,在上海、江浙一帶的城市里,一部分開明士紳、商人開始興辦私立的新式學校(學堂),如著名的南洋公學(盛宣懷創(chuàng)辦于上海)、無錫三等公學等。這些學校的教員一邊教學,一邊自編新式課本自用,目前能見到最早的有南洋公學所編《蒙學課本》(1897年出版),無錫三等公學所編的《蒙學讀本全編》(1902年開始出版)。這些課本的編寫已經(jīng)開始適應近代課堂教學的一些特點,如在內容編排上除了“課文”外,還有習問(向學生提問),教師輔導提示等部分,可以說是第一批中國人自編的近代學校教科書。但這些教科書的明顯缺點是,學科零散殘缺,不成系統(tǒng),使用范圍也不廣泛。
晚清的一個新式學堂
在不可逆轉的時勢大潮中,大廈將傾的滿清政府不得不“邯鄲學步”,仿照歐美和日本頒布了新式學制(壬寅學制,1902年;癸卯學制,1904年),啟動新式教育,同時廢止沿襲了1000多年的科舉考試(1905年)。一時間,原本適應科舉制度而設置的各級府學、州學、縣學紛紛改辦普通中學堂、高等小學堂,散布鄉(xiāng)間的無數(shù)私塾、蒙館也搖身變?yōu)槌醯刃W堂,長袍馬褂的山長、教授、塾師們也就地轉業(yè)成為“人民教師”。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的學校和激增的師生人數(shù),使得合格的新式學校教科書和教育學書籍成為稀缺之物。這種巨大的需求,一方面催生真正系統(tǒng)、完整教科書的出版和發(fā)行;另一方面,也直接帶動了一個新興行業(yè)——近代出版業(yè)在清末民初的迅速崛起。
由中國近代出版業(yè)的鼻祖——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最新教科書》(1904—1909年出齊),是近代中國有新式教育以來第一套按照國家正式學制(癸卯學制)編寫,由各學年學期、各學科分冊組成,社會影響巨大深遠的初小、高小、中學系列教科書。甫一出版,各個學科的《最新教科書》均被搶購一空,行銷全國。一直到1912年中國民國建立,這套教科書長期占據(jù)了全國教科書80%以上的市場份額。成立不久的商務印書館(1897年成立)也借助這套教科書的巨大銷售量積累了雄厚的家底,從最初的一個小印刷所,迅速壯大為遠東第一大出版企業(yè),開始了自己的百年輝煌之旅。
剛剛踏進二十世紀門檻的中國,是一個交雜著矛盾、激蕩也不乏光怪陸離的時代。在這套《最新教科書》身上,我們也能看到晚清社會的一些縮影。在《最新國文教科書》(1905年)的封面上,按照當時圖書出版的慣例都列上了編撰者、校訂者的籍貫和姓名。除了我們熟悉的張元濟、蔣維喬、莊俞之外,還赫然有“日本前文部省圖書審查官小谷重、日本前高等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學生用課本,商務印書館還為每冊都編撰了供教
與《最后一課》中
今天翻看百年前的《最新教科書》,豎排、文言、繁體、老式句讀,泛黃脆薄的毛邊綿紙恍如隔世,但我們依然能讀出編者們在薄薄簡冊上傾注的心智與博愛,他們努力在讓“人的生活溫暖而豐富起來,人的生命高貴而光明起來”。《最新國文教科書》(第1冊)編輯大意是:“內容選材不采古事及外國事,多及學堂事,使兒童知讀書之要,多及游戲事,使兒童易有興會”“插圖至九十七幅,并附彩色圖三幅。使教授時易于講解,且多趣味”,版式設計也務必讓相關的圖文排在一面之內,不讓孩子們翻起來麻煩。甚至連紙張都十分講究,“潔白有光之紙,易傷兒童目力。本編用紙,只求結實耐用,不事外觀之美……”。
盡管腐朽的千年帝制數(shù)年之后(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才徹底坍塌,盡管距離中國人真正站起來還須走過漫漫長夜,但在這部給整個民族啟智開蒙的《最新教科書》中,無數(shù)中國孩子第一次讀到了“人性”“自由”,讀到了“科學”,聽到了隱隱而來的“民主”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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