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年間，一代名妓柳如是的艷名已經(jīng)響徹秦淮河畔，她貌美聰慧，詩書滿腹，不但風(fēng)華絕代，而且才氣過人。惹得眾多公子名士競相追逐和糾纏。她雖為風(fēng)塵女流，但情操高潔，有著深厚的愛國情懷和政治抱負，與當(dāng)時的許多鐵骨錚錚的民族義士相交莫逆。她曾公開宣布，只有才學(xué)不在錢牧齋之下的，她才能傾心而嫁。
錢牧齋即是錢謙益，蘇州府常熟縣人士，明朝萬歷年間中過進士，當(dāng)過禮部侍郎。他是當(dāng)時東林黨的黨首之一，領(lǐng)導(dǎo)詩壇風(fēng)氣之人，是大明詩壇最才華橫溢的一位詩壇領(lǐng)袖。早已年過半百的風(fēng)流老詩人聽到這話內(nèi)心十分高興，仿佛自己年輕時就依然在身的風(fēng)流之氣還是沒有退卻。他不無得意地對人說：“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愛惜才華的女子，我也非詩作能如柳如是者不娶?！彼麥喨煌鼌s了自己與柳如是年齡之間相差的30多歲，而自己更是家中已有一妻二妾的白首老翁，如何娶得那秦淮河畔的風(fēng)塵少女呢?兩人之間的身份和地位可以說是天差地別，沒有可能在一起的?？烧l知世事難料，多年之后，他們共拜天地，生死不離，共同演繹了一幕輾轉(zhuǎn)悱惻紅顏白發(fā)的愛情悲劇，流傳千古后還是頗讓后世人唏噓不已。
柳如是，出生在浙江的嘉興，她從小父母雙亡，飽受凄苦，淪落至風(fēng)塵之中，嘗盡人士的辛酸和辛苦。十四歲那年，她嫁與后年逾花甲的周姓大學(xué)士為侍妾，頗受寵愛，老學(xué)士常常抱她于膝上，教他讀書寫字。這卻引得其他妻妾大發(fā)醋意。周學(xué)士去世之后，失去寵愛又被排擠的柳如是只得重操舊業(yè)，被迫下堂而去，重入青樓。之后，柳如是流落松江，因喜歡辛棄疾的詞《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故自號如是。又以佛典中有“如是我聞”之語而號“我聞居士”。
從這時起，聰明的柳如是知道自己漂如浮萍，始終會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便開始在每日繽紛而至的客人中物色可以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直到一天，她見到了錢謙益，他有才情，有勢力，有名望，雖然仕途并非一片坦蕩，但是肯定會有重新啟用的一天。這是一個可以改變自己人生命運的人，主意已定，她開始了一個蓄謀已久的求愛計劃。
這天，扮作男裝的柳如是乘一葉扁舟趕往常熟，把小舟停在桃花澗中，乘一架小嬌趕往東城的錢謙益家宅“半野堂”。錢謙益以為只是尋常訪客，借故不見。翌日，錢謙益收到一封書信，信中只是寫了一首筆墨還未干透的詩句。錢謙益看過之后，只見信中微露色相，不覺驚異不已。遂問手下門房：“昨日來訪之人是男是女？”門房說：“是一白面方巾儒服的男子?！?/p>
錢謙益好奇之心頓起，馬上乘轎追求，待到了河埠頭，見一風(fēng)姿卓絕女子站立于河邊，趕緊邀請她去自己府中，熱情款待，傾心暢聊。雙方互報了姓名，只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柳如獻上七律詩《庚辰仲冬，訪牧齋于半野堂，奉贈長句》，詩曰：“聲名真似漢扶風(fēng)。妙理玄規(guī)更不同。一室茶香開淡黯，千行墨妙破溟。竺西瓶拂因緣在，江左風(fēng)流物論雄。今日沾沾誠御李，東山蔥嶺莫辭從?！彼詵|漢學(xué)者馬融比喻錢謙益，贊賞他明悟禪理，不僅會寫“千行墨妙”的美妙文字，又身具“江左風(fēng)流”的輔國之才。在詩句的結(jié)尾，她委婉表白心跡，表明自己想如那捧瓶持拂的侍女一樣，與錢謙益結(jié)伴一生，生死不負。
錢謙益這些年來，雖聲名漸盛，但官場頗為不順，懷才不遇，他常常以“山中宰相”謝安為喻，自比自己政治上的拳拳抱負，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柳如是在風(fēng)月場混跡久了，早已懂得了如何揣測人心，善于識人認(rèn)人。她詩中的字句總是能讓錢謙益感覺到字字珠璣，句句都能說到他的心里。錢謙益早已經(jīng)把眼前這位妙齡女子當(dāng)作了難覓的知音，略一沉吟，便回詩一首：“文君放誕想流風(fēng)，臉際眉間訝許同。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士問鴻蒙。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臺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边@是把柳如是比作漢代的卓文君和唐代的薛濤，贊美她的美麗面容和灼灼才華，并回應(yīng)已心心相映的了然心跡。
此后數(shù)日，兩人心跡昭昭，兩情相悅，每日都在飲酒讀書，調(diào)情逗趣中度過。閑暇之時，更是結(jié)伴游走在常熟的風(fēng)景名勝之中，或去虞山探幽訪徑，或到尚湖戲水泛舟。賦閑半野堂久矣的錢謙益感覺到了已經(jīng)失去很久的輕松和愉悅。他之前的生命的大部分都消磨在官場爾虞我詐的角逐之中，深淺不一的溝壑早已爬滿了他的眉目之間，在這晚年能夠得到這位既青春美麗，又有才情學(xué)問的女人陪侍左右，這真是一件稱心如意的好事。錢謙益再也離不開柳如是了。
這日，柳如是和錢謙益終于迎來了他們的大婚之日。兩人的婚禮辦得別出心裁，他們租下了一只巨大而華麗的芙蓉舫，在舫中備下酒宴，招來十幾好友，大家一齊泛舟于松江之上。舫上還邀請了樂妓舞女，在絲竹仙樂之中，錢謙益與柳如是終是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
婚禮過后，老夫少妻的一對璧人攜手出游，他們的腳步踏遍了秀水，杭州、蘇州、揚州、南京等地，處處都留下了他們相互依偎的身影。游歷之后，他們都喜歡杭州西湖的碧水青天，就在西湖畔蓋起了一座“絳云樓”，夫妻倆定居其中，慢慢欣賞著西湖上的朝霞暮雨、春花秋月，這樣的時光如水般靜靜地流過，寧靜地令人眷戀。
這一年，清軍攻進了紫禁城，崇禎帝吊死煤山。大明的舊臣謀劃擁立新君。錢謙益與人意見不合，錢謙益擁護潞王朱常范，而明末舊臣馬士英則擁護福王朱由崧，最后的結(jié)果是朱由崧得勢做了弘光皇帝。錢謙益害怕新朝廷會與自己不利，于是就去巴結(jié)馬士英，竟也意外地獲得了個禮部尚書的職位，這其實是一個虛銜，卻讓他覺得很是風(fēng)光。誰料不久之后，清軍的軍隊攻破了南都，大明的江山被滿清所獲。
柳如是親眼目睹了清兵破城，踏破江南的種種慘像，她的內(nèi)心悲憤異常，久久不能平靜。然大明朝大勢已去，天下已為滿人所占，她就去勸說錢謙益死守名節(jié)，兩人要一起陪大明朝離去，以表忠貞之心，兩人決定要一起去西湖投水自盡。這一天晚上，兩人乘一葉小舟，靜謐地駛?cè)胛骱?，他們在船上擺下酒肴，準(zhǔn)備空杯即去。
柳如是給丈夫和自己都斟滿好酒，舉杯說道：“妾與錢君相識相知，此生足矣，今夜與君同死，真是死而無憾！”錢謙益聽罷內(nèi)心不覺也升起了一股豪氣，也舉杯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卿真乃吾之紅顏知己”兩人飲完一壺酒，月亮也早已偏西，柳如是站起身來，牽住對面男子的手，繼而說道：“我們一起去了吧！”這時的錢謙益卻從迷蒙的酒意中猛然清醒了過來，忙伸手?jǐn)嚵藬囄骱械乃?，對柳如是說道：“今夜水涼，不如改日吧？”“水便再冷，又有何妨?。俊薄袄戏蝮w弱，最懼寒涼?！绷缡侵懒怂男乃?，他難舍此生，已心有悔意。
錢謙益剃發(fā)易服，投降清廷，被清廷召去當(dāng)了京官。柳如是不免心中悲憤。這年中秋月夜，西湖之畔，柳如是看著眼前熟悉的西湖絕色，吟了一首詩送給遠方的錢謙益：“素瑟清樽迥不愁，柂樓云霧似妝樓；夫君本志期安槳，賤妾寧辭學(xué)歸舟。燭下鳥籠看拂枕，鳳前鸚鵝喚梳頭；可憐明月三五夜，度曲吹蕭向碧流。”這詩的含義不言自明，可此時的錢謙益已被功名之心遮蓋了理智，根本聽不進去柳如是的勸告。
世事總難預(yù)料，錢謙益的仕途之路并不是很順暢，他一心謀求宰相的高位，可最后只得了個禮部侍郎的閑職，不免心灰意冷。而遠在西湖獨居的柳如是卻接連寫來書信，傾訴相思之苦，勸其急流勇退，回去與她縱情山水，隱逸桃園。漸漸地，錢謙益真的動了心思，于是就向清廷托病辭官。很快，便被應(yīng)允了，他擺脫了官袍，再度孑然回鄉(xiāng)。
順治五年，柳如是誕下了一個女兒，錢謙益老年得一千金，自然喜不勝收，于是更加享受于平淡而歡樂的桃園生活。然而，樹欲靜風(fēng)卻不止，一件飛來的橫禍掉在了錢謙益頭上。他的門生黃毓琪寫詩諷刺清廷，事情卻牽連到了錢謙益身上，他被朝廷抓捕進了大牢。
剛剛生產(chǎn)后的柳如是掙扎著起來，她不能看著自己的丈夫危在旦夕，居然冒死罪上書總督，祈求代夫受刑?？偠酱笕烁心钇湫?，再加錢謙益確無禍亂之舉，于是就將他放了出來。錢謙益經(jīng)歷了四十多天的牢獄之災(zāi)，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次劫難，于是對柳如是更加敬重了。
十余年后，錢謙益病死于杭州，享年八十三歲。這一年柳如是四十七歲，她受到了錢氏家族的一番排斥。為了與錢氏族人爭奪家產(chǎn)，她與他們糾纏不休。錢謙益就這樣去了，柳如是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也失去了人生的希望。這一天，她將三尺白綾懸于頸上，結(jié)束了自己凄苦流離的一生。她追隨錢謙益于黃泉九幽之下，一代名伶柳如是，香消玉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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