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徹底斷除退路時才會大徹大悟。
這個斷除不是斷除表面上看得到的留好的退路,而是內心真正認識到只有靠自己,靠誰哪怕父母都不行的時候,徹底封死自己的取巧之路。人的思維無比類似泥鰍,抓住這頭從那頭滑出去,抓住那頭從這頭滑出去。只要留一點縫隙,就想鉆進去,而不是看這條縫又細又窄,覺得裝不下自己。就是說只要覺得自己還有退路,再大的雄心壯志,再不可一世的才華都會被這條退路所吞噬。
反過來說,只要你內心深刻認識到這點,哪怕表面上在別人看來你有無數條路可選,在世間也算是大徹大悟。很多徹悟之人出自高門大戶就是這個原因,因為唯有如此才是最徹底的,比如喬答摩悉達多。但凡有一絲偷心,覺得將就著還行,都會功虧一簣。
最為諷刺的是,那些緊盯著世俗眼光中的退路者,反而是比喬答摩悉達多的退路要少得可憐者,他們反而更加依賴這些退路。
比如,尚憐惜眼前這份半死不活的有保障的工作,父母給留了多少,手里藏著幾樣值錢的東西……你不給他砸碎了,他就躲在里面不出來,里頭舒服著呢。但只要給他砸碎了,他就會和你拼命。
是人就有這股拼命的勁,他縮在那你別以為他沒有力量,這不就能激發(fā)出來了。這股你砸了他的寶貝要跟你拼命的勁,如果用在其他地方呢,比如說脫繭而出大干一場,會如何?
為什么身在高處反而更容易死心,而身在低處卻
世間之事我們不可能樁樁件件都去經歷,但弄清楚道理還是可以的。沒有經歷就能懂,這就需要悟性了。看待事物要用心看,而不是用腦看。就像我前文里說的,用腦只能看到個初級。我們從幼兒園學到博士后都在教人是用腦思維,批駁古人說的用心思維。如果你被這個套住,恐怕就永遠無法體會心神的千變萬化,無法體會心不致而手致,無法體會心不致而手亦不致。你可能終身只能和數字、教條為伍,你可能遇見些許不確定就心中惶恐不安,你可能永遠無法預判別人的預判。預判別人的預判用的是腦嗎?絕對不是,是體會了別人的內心,知道這種程度的刺激下,他會作何選擇。
人的一生其實活的就是這個,是心境的層次,是精神的不斷成長。別人越拿不準你,你被駕馭的程度就越低,你能做回自己的程度就越高。老子所謂“靜為躁君”,一個人要修煉安靜,要修煉心如止水,就不會被各種有意或無意的刺激影響,給別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機。給你刺激,讓你躁亂,正是為了預判你的預判。
只不過,安靜時常會被世人誤以為是無情。他們把不敢抉擇、進退維谷、左支右絀等不甘心說成是有情;把干涉別人、代人抉擇、投射認同說成是有情。這是心境見底、精神萎縮的癥狀。
干涉別人就是不相信別人,不相信別人在那種情況下能做好,其實就是認為自己在那種情況下不可能做好,拒絕承認或者根本認識不到人和人之間的差異,認為這個世界只有自己這么一種人,是也不是?這種心境的存在其實是有道理的,每個人都會經歷,但它在人生或者說生理年齡的哪個階段才是合理的呢?我們經常可以在視頻中看到一些成人干出的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只不過如果做這些事的是孩子,那其實還是顯得蠻可愛的。
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禪宗的手段,臭罵棒喝這些,真能讓人看到自己的力量。
很多人看不到自己的真正力量,以至于會認為自己弱小。但當你真的死了心,不再尋求什么合作、共贏,實則是寄希望別人幫自己成功的虛妄,你就不得不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潛力了。
對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偷心不死的人來說,你就是自然而然的“有志者,事竟成”。
很多人會誤以為大徹大悟是因為看透了什么,勘破了什么?那么請問,看透或者勘破以后呢?
我經常會看到有人問:如何看穿別人的心思?
這是個很可怕的想法,但也好在真這么想的人確實也沒本事看穿。
我告訴他,我不僅能看穿別人的心思,而且一眼就能看穿,最次對方一開口就能看穿。
但是,沒有卵用??创┮仓皇强创约和瑯訜o可奈何。你知道他要搞你了,你去攔著不讓他搞嗎?你把你能看穿他心思這事告訴他,讓他覺得你高明知難而退?他不知道還好,知道了能起殺心。這是老子告誡孔子唯一一件事:
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而危其身者,發(fā)人之惡者也。
把別人的丑事或者動機掀出來,不是你聰明而是太蠢。
說這些,是為了強調“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這是我的個人經驗,看透不說極其痛苦,只不過我已經經歷了:
看透了——看透了又怎樣——看透了不能怎樣——跟我毛關系(目前在糾纏)——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肯定還達不到)。
這其實就是漸修的次第,到最后連對歷史都無所謂的境界。為何要連對歷史都沒有掛礙,因為人不自覺還會投射歷史事件或者人物,內心稍有不甘都會通過對歷史事件或者人物的態(tài)度反映出來,所以歷史是種檢驗。對歷史放下了,才是真的放下了。
批判歷史是種陷阱,會不自覺固化某種自我執(zhí)念。其實我們大多數情況下看到的對歷史的爭論,說到底是戾氣的碰撞,沒有誰能說服誰,只是不斷重復著重復罷了。
無論在外圍用了多少方法,最終的目的是要把精神力聚焦于當下。琢磨一下“看透了”,這是離當下最遠處,到了“跟我毛關系”,這是摒棄了外境的干擾。但不要忘了,念頭可是“無始以來”的,就是說念頭你壓根不知道是怎么產生的,那個道理就是“自性能生萬法”,這就是內因了。內因是最難把控的,好像看著孩子寫作業(yè),看他好像在那聽課,魂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跟別看就坐面前,跟當下要做的差著十萬八千里,你還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近的,卻是最遠的。
禪宗那一套看起來很邪乎,其實就是檢驗你的當下,當下的的當下,當下的當下的當下……最終你能Keep 當下ing,你就算徹悟了。
什么叫當下的當下?第一關你過了是吧,那好,冷不丁再扔給你一關,你要還停在剛才那就算水了。
現在的將來是將來的現在,三秒后的我是三秒后我的現在。雖然身處三秒后我的現在,但絕大多數人的腦袋肯定還是停在三秒前的我,這就不是當下,身上還有過去的痕跡?!洞髮W》所謂“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不斷刷新自己,不斷跟自己過去的經驗“say goodbye”,所以你大概猜到了,“當下為王”可以根治你的童年創(chuàng)傷,可以讓你擺脫對原生家庭的怨氣。佛家行、儒家行、道家更行。
但是西方心理學把這種整體的影響分為遺傳決定論和環(huán)境決定論,二元對立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制造問題。
禪宗公案:
諱玄覺,本郡戴氏子。丱歲出家,遍探三藏。精天臺止觀圓妙法門。于四威儀中,常冥禪觀。后因左溪朗禪師激勵,與東陽策禪師同詣曹溪。初到振錫,繞祖三匝,卓然而立。
祖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
師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span>
祖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
師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span>
祖曰:“如是如是。”
于時大眾無不愕然。師方具威儀參禮,須臾告辭。
祖曰:“返大速乎?”
師曰:“本自非動,豈有速邪?”
祖曰:“誰知非動?”
師曰:“仁者自生分別?!?/span>
祖曰:“汝甚得無生之意?!?/span>
師曰:“無生豈有意邪?”
祖曰:“無意誰當分別?”
師曰:“分別亦非意。”
祖嘆曰:“善哉善哉。
這種機鋒對決的起步就是當下,比如第二句就得從第一句的“大”字接下來,完全沒有邏輯,一旦邏輯就等于受到上一句的影響,所以,既要從上一句的表面開始,又不能被上一句的意思帶走。著眼于上一句的字面意味著腦子停下來,腦子停下來就意味著上一句的每個字只是每個字,并不代表任何意思。比如莊子就有這本事: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你覺得這話有問題,那是你被以前學過的東西栓死了。
從此則公案看,最危險的是折騰完送別的對話,剛剛夸得像朵花,就看得不得瑟?!叭晟醯脽o生之意”,你搞得不錯,真有兩把刷子,要是把刷子亮出來,那可就上了當了。玄覺禪師還是比較穩(wěn)的—這是無心分別中的分別。
老和尚問“誰知非動”,雖然玄覺禪師順著意思邏輯了一下,但這是“自生分別”,就像張口吃飯一樣的自然而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若是開口就錯,又給扣個分別見的帽子,那就等于否定了這一套本身的意義,反過來,誰閉嘴不說也并不代表他就懂??偠灾?,從上到下是那個意思就行。
即便如此,佛家給人的感覺還是在采取守勢,也就是說怕自己出問題,于是把自己牢牢限制住,不似莊子,本就處于沒問題的狀態(tài)中,在這種狀態(tài)中怎么做都是沒問題的?!肚f子》讀起來,總是那么宏大恣肆、逍遙灑脫。與佛家處處跟自己過不去正好相反,莊子反而是給自己不設限,《逍遙游》上來就是如此,先把“相對”破了,只要你給出個標準,就一定有比這個標準更上或者更下的存在,那還有什么好嘚瑟的呢?
比如鈔票,你說誰誰有錢,那就一定能找出比他更有錢的。你覺得有錢就沒有痛苦了,那是因為你拿自己和設定好的某個標準比,對你來說是完成一個小目標。但你設定的這個目標不會和你比啊,就像你不會去和比你low的比,所以你所設定的這個小目標的痛苦,來自自己和自己所設定的目標的比較。換句話說,你自己現在也是某些比自己low的人的目標,但達成后痛苦依舊。
但為什么你不會去嫉妒蓋茨先生,拿自己和他比也不會多難受,甚至哈哈一笑呢?
因為你在一定范圍內破除了“相對”,第一反應是蓋茨先生是這個星球上最有錢的人了(雖然肯定不是),無形中已經把自己的心量放得非常大,這個時候痛苦就消失了;如果拿自己和一個要飯的比呢,你甚至會感覺到這是種羞辱,哪怕再有鈔票痛苦立即上身,而且鈔票越多越痛苦,道理很清晰,心量被壓縮得非常窄了,感覺已經沒有比要飯更low的了,“相對”的比較把自己框死了。
痛苦是寄生在“相對”上的,而且是成正比的。所以,與其像佛家那樣不動心,不如動大心;與其消滅欲望,不如存養(yǎng)大欲。
《陰符經》所謂“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你不是愛占便宜,你是愛占的便宜太小,你以為你的交易赤裸裸,差得太遠,你只跟人做交易,天地萬物都要交易。道不就是盜嗎?德不就是得嗎?修道不就是做賊嗎?有道之人不就是盜天地嗎?不就是天地的大盜嗎?道德就是盜得,依道而得。有道之人就是天地真正的大盜。
你偷得還太少太少,破除了相對,做賊都是安全的。
偷輛自行車怎么樣,轉念一想,還有比自行車更好的電瓶車,因為偷自行車被抓進去不值當,留著清白身有機會偷電瓶車;偷輛電瓶怎么樣,轉念一想,還有比電瓶車更好的摩托車,因為偷電瓶車被抓進去不值當,留著清白身有機會偷摩托車;
偷輛摩托車怎么樣,轉念一想,還有比摩托車更好的電瓶車,因為偷摩托車被抓進去不值當,留著清白身有機會偷輛長安奔奔……
如此循環(huán)下去,反而不會失身,格局卻越來越大了。此等大欲比之佛家禁欲如何?哪怕你要做個大惡人,也會為做更惡的事而惜身不動,最終結果反而是你根本就沒有作惡,標準被破除了,也就沒了下手處。
佛道這是兩條路:佛家禁欲,這是否定了一切;道家破相對,這是肯定了一切。但道家的老子很溫潤,不似莊子那般生猛,卻很像佛家,而禪宗被稱為佛門的道家,就是因為“直指人心”,路子太野且生猛。那些禪宗大德傳法,有的吃肉、有的宰貓、有的學驢叫、有的呵佛罵祖、有的自己跳河……千奇百怪,五花八門,連傳法的方式都沒有一定,這本身就是把“相對”破除了的。
如果說佛家是否定一切,道家是肯定一切,那儒家就是分辨一切。時刻判斷著事是不是合乎道,人是不是合乎君子的標準,德是不是真的具備。這三個其實也是一個,人如果都沒問題,世道也自然沒有問題。對于現代人最為關心的如何消除痛苦,我倒覺得儒家的辦法反而是最干凈利落又極具可行性的——不怨天,不尤人。
就這六個字,做到你就解脫的。好好品一品,是不是這樣。
你對時代的發(fā)展造成的問題,對社會上一些事情的看法,是不是最后會落到天;你和家人、朋友、同事、領導的關系,是不是最后都要落到人?!安辉固欤挥热恕本褪嵌伦×讼蛲鈿w因,剩下的就是全靠自己,這和拜佛就是拜自己對自己恭敬起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悟者,吾心也,這是心上的功夫。并不是平日里苦主們不停追問的“大徹大悟的人都看透的了什么”或者“大徹大悟者都有什么共同的特質”,這個層次的問題僅僅處于青原行思禪師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也就是打小學到的東西,發(fā)現長大后沒用。把做個好人、誠信、善良,這些統(tǒng)統(tǒng)當做謊言,那些所謂的“看透”,也無非是想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所想,投射一下認同而已。而此種執(zhí)念認同度越廣,對自己來說反過來又是一種成見的固化,于是對執(zhí)念的認同度就會越來越高,人就越沒有機會突破這一層。本是心上的磨礪,卻在腦力上用功,這是徹底的緣木求魚。
看那想法多腦子快的,都有說不完的漂亮話。悟者總是不喜開口,言說只是境界的體現,沒有言說,境界便沒有盡頭:吾心光明,亦復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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