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世界民謠之旅”系列的第13期。“世界民謠之旅”是我做的一檔電臺節(jié)目，可以在喜馬拉雅收聽，在這里發(fā)的是圖文版。今天給大家介紹的是一位意大利民謠音樂人Fabrizio de André。專門開辟一期節(jié)目來介紹他，是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他，并且他的作品也給了我一些創(chuàng)作上的啟發(fā)。
Fabrizio de André，1940年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港口城市熱那亞，1999年在米蘭因肺癌去世。國內(nèi)的樂迷對他應(yīng)該還比較陌生，即便聽過一些意大利流行音樂的聽眾也不一定認識他。實際上他在意大利音樂界的地位還是很高的，他獲得的音樂以及文學(xué)類獎項、成就也很多，沒有“出圈”可能是因為他的作品比較偏向文學(xué)性和藝術(shù)性，比較深刻，所以娛樂性就相對欠缺一些。我會把Fabrizio看做意大利的Bob Dylan，他們的相似之處有很多，比如都是民謠音樂人、歌詞的文學(xué)性都非常強（歌詞都得到過文學(xué)類的獎項）、作品表達的思想都有反文化運動的特點。但是他們的不同之處也是非常明顯的。Bob Dylan在全世界影響力都很巨大，被稱為“反文化偶像”，這既離不開他個人的超級創(chuàng)造力和對藝術(shù)始終不變的巨大熱情，也離不開美國發(fā)達的唱片行業(yè)和強勢的文化輸出。Fabrizio則更像個文人，有一些孤傲，對獲得名利的種種機遇不知道該說是比較遲鈍呢還是有些抗拒。
1962年，在美國已經(jīng)紅起來的Dylan來到意大利巡演，幾場成功的演出之后他想找意大利當?shù)氐拿裰{歌手在接下來的演出中進行合作。巡演組織者向他推薦了Fabrizio，聽過他的作品后Dylan非常喜歡，讓組織者聯(lián)系合作，卻被Fabrizio拒絕了，他說“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擁護者”。一個說法是Fabrizio當時以為Dylan是個偶像明星，所以不想扯上關(guān)系。另一個說法是當時Dylan在熱那亞演出的主題是紀念哥倫布（哥倫布的家鄉(xiāng)是熱那亞），而Fabrizio覺得哥倫布的發(fā)現(xiàn)導(dǎo)致了美洲原住民文明的毀滅，所以不想支持這個主題。
接下來說說我為什么喜歡Fabrizio吧。除了旋律非常優(yōu)美之外，他的歌詞更是作品的精華。這些已經(jīng)不能用“像詩一樣”來形容了，而是應(yīng)該說它們就是詩，而且是很好的詩。一般我會說我喜歡某某音樂人的某首或者某些作品，而不會直接說喜歡某某音樂人。但當我說我喜歡Fabrizio的時候，就不加上“作品”了，當然不是因為喜歡他的外表或言行，而是因為我喜歡他觀察這個世界的視角。意大利人發(fā)明了一個歷史研究的科目叫“微觀歷史學(xué)”，我沒有學(xué)過，只能大概說一下，大概就是從極小的單位來反觀一個大環(huán)境的歷史進程。比如從一個普通人或者普通家庭來反觀一場戰(zhàn)爭或者社會運動等等。到今天來看，這個視角大家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因為現(xiàn)在的電影經(jīng)常會這樣拍。我看過較出色的以這種角度敘述的是意大利電影《燦爛人生》，《阿甘正傳》也類似，不過有點過于傳奇。包括近幾年比較火的韓劇《請回答1988》也有點這個意思。扯遠了，回到Fabrizio，他的許多歌曲里的主人公就是一個小人物，但這個小人物所代表的是一個很大的群體?？赡苡袝r候他想表達的也未必是一個群體，而就是那個小人物本身。他或許想說，即便是個小人物，也是有想法有態(tài)度的，每一個個體都是重要的。
在這里我著重介紹三首歌，第一首是《Via Del Campo》來自Fabrizio的第一張專輯。歌名可以翻譯成“田野路”，不過據(jù)說這里唱的不是一條鄉(xiāng)村小路，而是熱那亞的一條街道，路名就叫“田野路”。歌里描述在這條路上有一個美麗的賣花姑娘，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和一個心中有愛的妓女，還有一個沒明說但是是敘述者幻想著要娶回家的愛人。你可以認為她們是不同的人，但我個人一廂情愿地想把她們理解為同一個人的不同人生階段。無論如何，她們都是路邊可見的平凡的人。歌詞最后一句“鉆石里什么都不會長出來，但糞土里卻可以生出鮮花?！彼坪跏窍胝f，街頭這些平凡的甚至被一些人認為低賤的人，反而有著更強的生命力。他們懂得真正的愛，無論這種愛會被珍惜或是踐踏，他們都會生生不息。
第二首是《Il Testamento di Tito》，“帝多的遺言”。帝多是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時被釘在旁邊一個十字架上的盜賊。相比偉大的耶穌，他的受刑沒太多人會在意，死后也不會復(fù)活了。這首歌正是以帝多之口，從一個將死的社會底層人的角度來探討基督教的“十誡”。一般的解讀是歌詞從側(cè)面諷刺了上世紀60年代意大利的一些社會不公，我想也許還有一個層面是，人的觀念來自他成長和生活的環(huán)境，處在帝多的位置上，真理的樣子也會有所不同。在歌曲的結(jié)尾，將死之時，帝多似乎感到了解脫，懂得了愛，用基督教的說法就是，他得救了。
第三首是《Sally》，這首歌旋律非常優(yōu)美，和聲結(jié)構(gòu)是用的所謂的“卡農(nóng)套路”（寫歌的人會知道，就是約翰帕海貝爾的D調(diào)卡農(nóng)的和聲進行），但是聽起來并不俗套。我喜歡的不僅是旋律和編曲，更多是因為歌詞里描繪出一個奇異唯美的世界。歌詞第一句是“媽媽和我說，不要和樹林里的吉普賽人玩”，而最后的結(jié)論是我走進了那片樹林，追逐一個叫Sally的吉普賽女孩，我和媽媽說，我不會再回家了。在很多民間故事里，走進樹林都是代表著走進了一個幻想世界，比如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故事。這首歌也直接給我?guī)盱`感，讓我創(chuàng)作了《不要和他們玩?！返母柙~。在我的歌里，“他們”是孤獨的孩子幻想出的朋友。雖然音樂上來說無論曲風還是氣氛，兩首歌都差別很大，但是我想表達的心境應(yīng)該和《Sally》是差不多的。
再說一個Fabrizio的故事吧。在1979年八月底，他和妻子在撒丁島遭到了綁架，F(xiàn)abrizio的父親支付贖金后綁匪釋放了他們。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就只好多演出多賺錢來償還贖金，新專輯的錄制也延期了。但有趣的是，當這幫綁匪被抓起來之后，F(xiàn)abrizio并沒有在法庭上譴責他們，反而表達了同情。他說那段時間綁匪對他很好，綁匪也是實在太過貧窮而不得不做這樣的事，該被譴責的是上層策劃綁架的人，那些人并不貧窮，卻利用窮人犯罪。這和他歌曲里傳達出的那種普世的慈悲心完全一樣，真可謂言行一致，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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