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與張幼儀
文/陶方宣
張幼儀比徐志摩小四歲，出身于上海寶山縣巨富之家，她與詩人徐志摩結(jié)婚，是四哥張嘉璈做的媒。
當時，張幼儀在江蘇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xué)校讀書。張嘉璈是浙江都督朱瑞的秘書，他巡視學(xué)校時發(fā)現(xiàn)，杭州一中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學(xué)生叫徐志摩，出口成章的才情讓人驚嘆，遠近都知道這徐家少爺將來會成為名震天下的天才詩人。徐家也是江南富商，有著強大的政治經(jīng)濟地位的張家主動來聯(lián)姻，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求之不得，馬上就定下了二人的婚約，這一年張幼儀才十五歲。
徐志摩心高氣傲，根本不想結(jié)這個婚。家里人將張幼儀的照片遞到他手上，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十足一個鄉(xiāng)下土包子?！?/span>家里人以為他不愿意，就說：“人家也是讀書人，才學(xué)不比你差多少。你答應(yīng)也好，不答應(yīng)也好，這事老爺是點了頭的，板上釘釘?！毙熘灸φf：“結(jié)結(jié)結(jié)，反正是我的一個任務(wù)。任務(wù)完成了，就沒有我的事了。”果然一結(jié)婚他就將張幼儀丟在一邊不管不問，去杭州，跑上海，成天瘋瘋癲癲的，看他的風(fēng)景寫他的詩。不久，就一拍屁股出洋留學(xué)。
張幼儀在徐家可苦了，她本身就是個小孩子，又拖著個小孩子，心里的苦無人傾訴，只能回娘家哭訴。張嘉璈看不下去，寫信給徐志摩，希望他回來接妻子兒子出國團聚。徐志摩那時正在苦追林徽因，心里根本沒有張幼儀的位置，就一拖再拖。徐申如看不下去，一來這個兒媳婦實在懂事、孝順。二來自己的兒子長得帥，又有才，也有點花心，外國洋女人那么開放，他可不想自己兒子弄得妻離子散，家不成家。有妻兒老小在身邊，也好管管他，讓他收收心。他只是給徐志摩寫了一封信，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買了張船票讓張幼儀去找徐志摩。
徐志摩與林徽因愛得死去活來，哪里想見張幼儀呀，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來到輪船碼頭。張幼儀沒出過遠門，又暈船，在海輪上吐得一塌糊涂，人比死了還難受。好歹總算到了碼頭，她早早收拾好就站到船舷邊，一眼就在接船的人群里看到徐志摩。多年之后她回憶說：“我斜倚著尾甲板，不耐煩地等著上岸，然后看到徐志摩站在人群里東張西望。就在這時候，我的心涼了一大截。他穿著一件瘦長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圍了條白絲巾。雖然我從沒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可是我曉得那是他。他的態(tài)度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會搞錯的，因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表情的人?！?span>張幼儀恨不得馬上就回國，可是船已到岸，她只好上岸。一上岸又吐得一地狼藉，徐志摩站得遠遠的，厭惡地看著她說：“你真是一個十足的鄉(xiāng)下土包子?！?/span>說罷，他自己也狂吐不止。張幼儀逮著機會總算報一箭之仇：“原來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span>
張幼儀差不多是厚著臉皮來到他身邊，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徐志摩幾乎很少與張幼儀交流。有一次張幼儀又懷孕了，徐志摩得知后大驚，想也不想就大聲說：“快去打胎，快去打胎。”張幼儀對打胎有點恐懼，期期艾艾地說：“聽說墮胎有危險，搞不好要出人命的?！毙熘灸︸R上補她一句：“那我還聽說坐火車出軌也要死人的，那你就不坐火車嗎？”張幼儀被噎住，一時說不出話來。為了維持與徐志摩的婚姻，張幼儀一忍再忍。兩個人難得去看一場電影，坐在黑暗中徐志摩只是專注地看，就當坐在身邊的她是透明人。偶然她沒話找話和他套近乎，他一句話就將她開：“你懂什么？”張幼儀只好裝作沒聽見，誰讓她嫁的丈夫如此出名。她一忍再忍的結(jié)果就是徐志摩得寸進尺，終于有一天，他將一個女學(xué)生帶到家里來，這回張幼儀再沒辦法忍受。
徐志摩是突然宣布的，他對張幼儀說：“今天晚上家里要來個客人，她是從愛丁堡大學(xué)來的一個朋友。我要帶她到康橋逛逛，然后帶她回來和我們一道吃晚飯?！睆堄變x只當是一般的女作者，并沒太在意，忙著將家里打掃一遍，還抽空去做了頭發(fā)。后來那位小姐來了，徐志摩也不告訴張幼儀她叫什么名字，張幼儀只得背地里稱她為明小姐。第一眼看到明小姐，她有點怪怪的感覺。那位明小姐仿佛努力在追趕時髦，她竭力想表現(xiàn)得洋里洋氣，頭發(fā)剪得很短，擦著暗紅色的口紅，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張幼儀順著她那穿著長襪的腿往下看，驚訝得透不過氣來，那兩只擠在繡花鞋里的腳，分明是一雙小腳——原來這個新潮女子也裹了雙小腳。張幼儀心里很不好受，徐志摩口口聲聲稱她為土包子，原來他帶一個女人回來，竟是纏了小腳的土包子——她在洗碗時突然想到，徐志摩那么堅定地讓她打胎，是不是就是為了讓這個女生進門？他帶這個明小姐回來，一定是在試探她，是不是有可能接受三人共居一屋。因為他對明小姐的好是擺在臉上的，他就是在告訴張幼儀，這個明小姐不光是他的女朋友，很有可能變成他的第二位太太。張幼儀心煩意亂，對徐志摩氣憤、失望、厭惡之極，決定離婚。她洗好碗從廚房出來，徐志摩坐在客廳，突然開口說：“你對明小姐有什么意見？”張幼儀不看他，只是板著臉說：“呃，她看起來很好，雖然小腳和西服從不搭調(diào)?！边@一下把徐志摩氣得發(fā)瘋，他以為張幼儀在挖苦他，他大聲高喊：“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離婚?！毙熘灸β曇糁蟀褟堄變x嚇了一跳，她突然感到，那間房子容不下她張幼儀母子，他的心早就不和他們在一起，或者說他的心從來就不曾和他們在一起。
第二天徐志摩就從人間消失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過完，他還是不見人影。他好像不是計劃好的離家出走，因為他最愛的書就散亂地放在桌上。如果他計劃好了的話，起碼應(yīng)該帶上那幾本書。張幼儀胡思亂想，就在她孤立無援的時候，一個叫黃子美的男子來了，他是替徐志摩來當說客的。他坐下后東拉西扯一陣，然后說：“他在外面其實很想知道你的意思?！彼p輕皺著眉頭，好像正在一字不漏地搜索徐志摩說的話，停了一下，他又說：“我是來問你，你愿不愿意只做徐家的媳婦，而不做志摩的太太？”張幼儀想了半天總算明白他的意思，那其實是徐志摩的意思，她突然火冒三丈：“徐志摩忙得沒空來見我是不是？你大老遠跑到這兒，就是為了問我這個蠢問題嗎？”她突然站起來，表示起身送客。在黃子美背后，她重重地關(guān)上門。那一刻她知道，徐志摩再也不會回來了。不久，她與徐志摩簽字離婚，據(jù)說他們的離婚是中國歷史上依據(jù)民法的第一樁西式文明離婚案。
離婚后，張幼儀擦干眼淚，投靠了在巴黎的二哥張君勱。二哥勸她重新嫁人，張幼儀果斷拒絕。她將孩子托付給保姆，自己進入裴斯塔洛齊學(xué)院攻讀幼兒教育。1925年痛失愛子彼得后，她回到上海。這時候四哥張嘉璈已經(jīng)是中國銀行副總裁，正在著手成立上海女子商業(yè)銀行。舉賢不避親，當下他任命妹妹為女子銀行副總裁。而八弟張禹九在靜安寺路開了一家云裳服裝公司，張幼儀又出任該公司總經(jīng)理。身兼副總裁與總經(jīng)理，她的經(jīng)營能力和才情得到極大發(fā)揮，銀行和公司業(yè)務(wù)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抽空還去看望徐志摩的父母，她說：“志摩托人問我是不是愿意只做徐家媳婦，不做志摩太太。當時我很生氣，現(xiàn)在我則很高興。我不做志摩太太，也要做徐家媳婦?！?/span>徐申如十分感動，說：“志摩待你如此無情，難得你對我們還如此孝順?！毙焐耆鐚⒑８衤罚ń袢A山路）125號范園送給了張幼儀。
此時的張幼儀，儼然成了上海灘上一個人物，每日來找她處理公務(wù)的人員川流不息。這天，一個漂亮的女性出現(xiàn)在她辦公室門前，她定睛一看，驚呆了——這個時髦的女子正是徐志摩現(xiàn)在的戀人陸小曼。
陸小曼是來取徐志摩過去的一份手稿，離婚后張幼儀仍然與徐志摩時有聯(lián)系，這讓徐志摩頗不耐煩。特別是二兒子彼得因腦膜炎夭折后，她多次致電徐志摩，約他一起喝茶，讓他陪她看戲散心。在最悲傷的時候，她想到的還是徐志摩。徐志摩后來和陸小曼說：“近期張幼儀經(jīng)常來電話，下個星期我要見她，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蹦欠菔指逅缇拖脒^來拿，但是因為怕見張幼儀，只好一拖再拖。最后無奈，就派陸小曼過來取。
張幼儀將陸小曼帶回家，從玻璃臺板下取下那篇手稿鄭重交還她，臺板下面還壓著徐志摩刊載在報刊上的最新照片，以及剪下的有關(guān)徐志摩的新聞。張幼儀對徐志摩的關(guān)注讓陸小曼很吃驚。其實，張幼儀對徐志摩的感情一直沒變。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發(fā)了一封電報給林徽因，說他坐飛機從南京過來，叮囑她下午三時雇車到北平地苑接他。可是一直等到四時半也不見人影，林徽因十分著急，告訴他們的老朋友胡適。胡適安慰她說：“飛機時間有變化是正常的，再等等?！钡攘艘灰箾]有消息，第二天早上，胡適看到《北平晨報》上一則報道，說一架飛機在濟南之南遇大霧墜落山中，機組人員與乘客皆死。胡適失聲叫道：“哎呀，不得了——”馬上借車去中國航空公司詢問，他們也不知乘客姓名。一路輾轉(zhuǎn)致電山東省教育廳，回電說死去的乘客正是詩人徐志摩。胡適像當頭澆下一盆涼水，呆在那里。
徐申如聞聽兇訊，整個人被悲傷擊倒。凌叔華、林徽因、陸小曼開始爭搶徐志摩遺留的“八寶箱”，生怕自己和徐志摩的那些風(fēng)流隱秘流傳出去。這時候只有張幼儀站了出來，當即帶著孩子趕到事發(fā)地點，在胡適的幫助下料理徐志摩后事，給徐申如帶來莫大的安慰。
新中國成立前，張幼儀赴香港定居，因為有房出租，她結(jié)識了醫(yī)生蘇記之。蘇記之是一個專門治療性病的醫(yī)生，性情溫和，談吐風(fēng)雅，不料妻子棄他而去，他獨自撫養(yǎng)四個孩子，常常搞得狼狽不堪。租下房子的第二天，最小的一個孩子啼哭不止，蘇記之想盡了辦法也無法制止他的哭泣。心疼孩子哭啞了嗓子，蘇記之幾乎要崩潰。同在一個屋檐下，張幼儀自然無法漠然視之，她微笑著走進來說：“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蘇記之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將孩子送到她手上。她用胳臂將孩子半托起來，然后攬在懷里，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拍打著孩子的后背，嘴里喃喃自語：“哦，哦，哦哦?！逼孥E出現(xiàn)了，孩子馬上停止哭泣，睜開眼睛看著張幼儀，并且微笑，直至笑出了聲。蘇記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兩個離婚的男女，各自都帶著孩子，宛如一家人一樣生活在一起，難免日久生情。第二年，蘇記之便向張幼儀求婚。張幼儀沒有馬上答應(yīng)他，她說：“讓我考慮考慮?！彼o大兒子寫了信，阿歡很快回信說：“母職已盡，母心宜慰，誰慰母氏？誰伴母氏？母如得人，兒請父事?！?/span>
1953年8月，張幼儀和蘇記之在日本東京一家大酒店舉行了婚禮，五十三歲的張幼儀漂泊到此，終于找到了一個?？康母蹫?。兩位歷經(jīng)滄桑的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和美平靜地生活了二十年。后來蘇記之因為腸癌先走一步，張幼儀赴美，和兒子生活在紐約。晚年，她的侄女張邦梅為了寫作《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多次和她進行徹夜長談。有一次張邦梅問：“徐志摩給你帶來如此傷害，作為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個男人，你現(xiàn)在對他感情如何，還愛他嗎？”張幼儀說：“我沒辦法說什么叫愛，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跟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叫作愛的話，那我大概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里面，說不定我最愛他?！?/span>
本文摘選自新書《西裝先生與旗袍太太》
民國是一個非常傳奇的時代，舊思想與新文化、長袍馬褂與西裝革履、小腳女人和新派女性并存……新舊交替，相互激蕩，色彩繽紛的生活孕育著社會的巨大蛻變。所以才有西裝與旗袍這樣優(yōu)美動人的愛情，才有西裝與小腳這樣匪夷所思的婚配。本書講訴30多位民國大師、名流奇異的婚配故事，帶你領(lǐng)略那個時代的市井百態(tài)，讀懂轉(zhuǎn)型時期的中國和與時俱進的中國人。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