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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吳歡章 日期:2023-04-20
吳歡章
煉字,即錘煉詩文的用字。所謂“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煉字是我國古代絕句達到精練的關(guān)鍵所在,一字之高下往往決定整首詩的成敗。煉字是古代詩人創(chuàng)造的一個妙招,猶如高手下棋,一子按下全盤皆活。
煉字可以深化感情的豐富性。詩人思想感情的貧乏或豐富,簡單或復雜,委婉或直露,往往成為詩歌能否吸引人的分水嶺。古代絕句常能以一個字撬開這個詩藝難點,把讀者引向入勝之境。請看一個普通的“閑”字在不同詩作中所發(fā)生的繁復作用。元稹的《行宮》中:“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行宮的冷落,白頭宮女的寂寥無聊以及她們的歲月滄桑,都通過這個“閑”字凝聚成一種引人回首天寶舊事的感傷意味。在趙師秀的《約客》里也有一個“閑”字:“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閑”字細膩地表現(xiàn)了詩人坐等賓客到來而欲罷不能的心理。兩個“閑”字,一個通向歷史,一個通向心曲,去向不一,深婉微妙的意境卻如出一轍。
再看一個“無”字。在王維的《少年行》中:“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無”在此表示對敵視若無物,體現(xiàn)一種無所畏懼的精神。而黃景仁的《別老母》中:“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span>“無”在此是表現(xiàn)詩人因貧困不能奉養(yǎng)老母的愧疚之心,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傷痛之感。兩首詩的“無”字感情指向不同,感情強度卻相當。
煉字也可以深化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許多寫景的古詩并非孤立靜止地描繪自然,而是將自然活化、擬人化,別具一番情趣。譬如鄭燮的《江晴》:“夕陽開一半,吐出望江樓。”又如袁枚的《推窗》:“山似相思久,推窗撲面來?!?/span>一個“吐”字和一個“撲”字,把人與自然的距離縮短成為一種沒有阻隔的親近關(guān)系。還有些寫景詩,更是通過煉字進一步介入人和自然的關(guān)聯(lián)。請看李白的《橫江詞》:“橫江欲渡風波惡,一水牽愁萬里長?!?/span>“牽”字引出詩人的萬里愁腸;再看李華的《春行寄興》:“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span>一個“自”字和一個“空”字,寫盡唐代安史之亂后詩人對郡邑頹圮景象的感喟。如果說前兩例寫出了自然與人的喜怒哀樂相互呼應的親近感,那么后兩例則進一步表達了自然和社會的治亂興衰同頻共振的親密感。
深化詩的藝術(shù)境界,便是煉字的主要功能。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字可量出詩的深淺。李白的“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只有”二字一出,境界由“看山”上升為“看世界”,把詩人憤世嫉俗、遺世獨立的情懷定格在歷史上。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用一個“獨”字釣出當時世事的冷冽陰霾,也釣出詩人孤高傲世的風骨。劉方平的《春雪》煉字別具一格,同樣堪稱提升藝術(shù)境界的神來之筆。“飛雪帶春風,徘徊亂繞空。君看似花處,偏在洛陽東?!?/span>“偏”字何解?譏諷在焉。原來唐時洛陽城東皆豪門巨宅,在他們眼中飛雪只似花,而毫不理會平民百姓之饑寒。一個“偏”字,把一派雪景變成一幅“諷刺畫”。一字定乾坤,可謂煉字之精髓。
煉字的藝術(shù)功能如此之巨,我以為,就因為它能在詩作的關(guān)鍵部位提煉出詩人最獨特、最深邃、最微妙的生活感悟,從而彰顯“你無我有,你難我易,你低我高”的超俗境界。于龍首而點睛,身動眼一亮,詩便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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