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江南》2021年第6期 2021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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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研究者,在這篇散文中,他以現(xiàn)代人的視角,還原了詩人杜甫自開元十九年(731年)起,游賞江南的經(jīng)歷。閱讀杜甫的詩作,追尋他的足跡所至,江寧、姑蘇、杭州、越州……透過文字,能看到一個青年詩人對于美好事物與情感的珍惜,感受江南的“英雄與陰謀,雅致與風(fēng)俗”。作者運用豐富的史料進(jìn)行闡述,以詩為鏡,從中也能窺見大唐盛世的風(fēng)貌。
□ 向以鮮
開元十九年(731),杜甫收拾好行囊,帶足錢物,走的是水路,從洛陽南邊的廣濟(jì)渠坐船出發(fā),經(jīng)淮水、揚州、邗溝,渡長江前往江寧。那時他還不認(rèn)識李白,也許已經(jīng)聽過李白的名言:“大丈夫讀書學(xué)劍,志在四方,我必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
這一次,才是青年杜甫真正意義上的首游,前方是江南,江南。
在陌生的江南,有叔父杜登在武康(浙江湖州)做縣尉,還有姑丈賀撝在常熟做縣尉。萬一遇上什么事,或者銀子不夠用時,還可以找二位長輩接濟(jì)一下。當(dāng)時正值開元盛世,天下太平,物美價廉,也花不了多少錢。正如杜甫后來在《憶昔》詩中所說,家家戶戶都有吃不完的糧食,到處是美好的絲帛,人們可以在任何時候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根本不需要選擇什么吉日良辰,天下詩人是一家人,走到哪兒都是親兄弟。
史載:開元十八年(730),全國死刑案只有二十四件。這樣的天下太平,即使放到今天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需知當(dāng)時大唐帝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到了十二年后的天寶元年(742),全國擁有三百六十二個州郡,八百個羈糜州,近一千六百個縣,一萬六千多個村鎮(zhèn),八百五十多萬戶人家,近五千萬口人。
二十歲意味即將進(jìn)入丁年,成為真正的成年人。一般的唐代男丁青年,這時面臨著兩個巨大的現(xiàn)實問題:納稅和從軍。這是壓在唐代男性青年頭上的兩塊石頭,在荒年或戰(zhàn)爭年代,可是兩塊要人命的石頭。詩人杜甫,完全沒有在意這回事,他的腦海中,只有夢想的江南,他也根本不用為這兩件事操心。天寶十四載(755),杜甫從長安回奉先探親,寫下名篇《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里面就說:“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
原來,杜甫從出生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jīng)免除了“租稅”和“征伐”的困擾,他是一個多多少少擁有一點特權(quán)的人,一個相對比較自由的人。這種特權(quán)和自由,既來自他的詩人祖父杜審言和縣令父親杜閑,也來自他的外公家與唐王室的姻親關(guān)系。僅從血統(tǒng)來看,比起李白那些不太靠譜的所謂貴胄血世系來,杜甫是實實在在的有著鮮明唐朝王室血緣的詩人。我之所以說杜甫只是擁有了一點特權(quán)的人,原因在于,在開元天寶時期,具有這類特權(quán)的人實在不在少數(shù)。《舊唐書》上記載:天寶十三載(754),全國戶數(shù)為九百六十多萬戶,其中不課(免稅免役)的多達(dá)三百八十多萬戶。全國人口數(shù)為五千二百多萬,不課的人就有四千五百多萬。朱東潤統(tǒng)計說,從戶數(shù)方面看,免稅免役的戶數(shù)占百分之五十四,不免者占百分之四十六;從人口方面看,免稅免役者占百分之八十六,不免者僅占百分之十四。平均免稅免役的每戶約十四人,不免者每戶約七人。了解了這個背景,我們便會對杜甫的雙免(租稅和征伐)身份,才不至于有太多諒訝。同時,也能理解像杜甫這樣一個具有雙免身份的人,甚至還有一些“薄田”的人,在戰(zhàn)亂時期有時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有特權(quán)的人太多,很多時候就等于沒有特權(quán)。
杜甫在江南游賞了四年之久,從現(xiàn)在的一些回憶詩作中,我們可以尋覓其足跡所至,遍及江寧(南京)、姑蘇(蘇州)、杭州、越州(紹興)和臺州等地。
杜甫首先到達(dá)的是江寧(南京)。那時候的江寧既非政治中心,亦非商業(yè)集散地,在繁華程度方面遠(yuǎn)不及揚州。但是,那兒有六朝的風(fēng)流——“王謝風(fēng)流遠(yuǎn)”——對杜甫來說,具有強(qiáng)烈的吸引力。那兒有石頭城,有鳳凰臺,有陸機(jī)兄弟的讀書堂,有朱雀橋和烏衣巷,有顧愷之的瓦官寺,有謝靈運的康樂坊,有昭明太子蕭統(tǒng)的北高峰讀書臺,還有鐘山沈約宅和江總宅。
多么幽深的地方,多么迷人的年華,怎么可能沒有詩呢!可是,在杜甫流傳下來的詩文中,很難找到一首江南的詩篇。
現(xiàn)存杜詩中被公認(rèn)的杜甫寫得最早的一首詩,是開元二十四年(736)游齊趙時在山東所寫的《登兗州城樓》,人們認(rèn)為那一首是杜甫學(xué)習(xí)其詩人祖父《登襄陽城》的練習(xí)作品。
有沒有比這首詩寫得更早的呢?洪業(yè)第一個提出質(zhì)疑,并給出了他的答案。《夜宴左氏莊》:“林風(fēng)纖月落,衣露靜琴張。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詩罷聞吳詠,扁舟意不忘。”此詩通常被系年于開元二十九年(741),洪業(yè)認(rèn)為此詩當(dāng)作于開元二十三年(735)的暮春。詩中提及的“吳詠”是確認(rèn)此詩寫作時間的最好佐證:杜甫在南方已經(jīng)游歷了好些時候,也許有幾年了,他可能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足夠多的吳方言,能夠理解吳詠。
值得注意的是,此處的“吳詠”,除了指代吳越的方言方音之外,還包括(甚至主要包括)吳越的詩歌和音樂,亦即“吳歌”和“西曲”,這是一種帶著濃郁江南水鄉(xiāng)色彩的愛情歡歌或悲歌,亦即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艷歌”(艷曲)淵藪所在。正如郭茂倩所指出的那樣:“艷曲舉于南朝。”洪業(yè)說,我傾向于認(rèn)為,如果將此詩系年于南方游歷結(jié)尾的735年暮春,它將變得極富意味,它甚至可能是735年之前寫的。杜甫“檢書”“看劍”也許跟他即將返回、準(zhǔn)備科舉考試有關(guān)。
我認(rèn)為這個推斷很有價值,即使從詩歌風(fēng)格來看,這種被陳貽焮稱為“嫵媚”的作品, 也與杜甫早期迷戀六朝詩的事實相吻合。詩中所表現(xiàn)的纖麗之美,對未來充滿期待的神情,洋溢著一種遮掩不住的青春氣息,“檢書”“看劍”之際,完全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還有沒有比《夜宴左氏莊》更早的詩作呢?洪業(yè)認(rèn)為《江南逢李龜年》最好系年在735年之前。這個推斷足夠大膽,可惜并沒有太多的說服力。大唐樂圣李龜年是開元天寶時期最走紅的宮廷樂師,安史之亂以前的李龜年,絕無可能流落到江南。李龜年不僅善歌,工譜曲,亦擅吹篳篥,尤其會打羯鼓,深得玄宗寵愛。唐玄宗也打得一手好羯鼓,他與李龜年雖是皇帝和樂工的關(guān)系,但在音樂藝術(shù)的世界里情同手足。
杜甫漫游江寧的情形,在他寫給許八拾遺的詩中可以梳理出一些線索。他對江寧記憶最深的還是游瓦官寺,那兒有大畫家顧愷之畫的維摩詰經(jīng)變壁畫。乾元元年(758),杜甫在長安做左拾遺,同事許八就是他當(dāng)年在江寧時認(rèn)識的老朋友,正好許八要回江寧看望家人,杜甫寫了兩首詩給許八,一首直接寫給許八,另一首實際是寫給江寧舊友旻上人的,請許八轉(zhuǎn)呈。
《送許八拾遺歸江寧覲省》有條自注:“甫昔時嘗客游此縣,于許生處乞瓦棺寺維摩圖樣志諸篇末?!?/strong>可知杜甫當(dāng)年曾向許八索要過瓦官寺維摩詰圖的小樣。詩歌從送別的套話開始,順便稱頌了幾句唐朝推崇“孝理”以及“內(nèi)帛”和“宮衣”的榮耀。許八從長安回到江寧,走的也是水路,過淮陰渡京口,令杜甫有舊地重游之想。當(dāng)年他和許八一同參觀瓦官寺,一同觀摹顧愷之壁畫的情景歷歷如在目前:“看畫曾饑渴,追蹤恨淼茫?;㈩^金粟影,神妙獨難忘?!?/p>
“虎頭”是顧愷之的小名兒,“金粟影”就是維摩詰壁畫,據(jù)《凈名經(jīng)義鈔》上說:梵語維摩詰,此云凈名,過去成佛,號金粟如來。從《京師寺記》的記載可知,顧愷之不僅是一個大壁畫家,也是一個大行為藝術(shù)家:“興寧中,瓦棺寺初置僧眾,設(shè)剎會,請朝賢士庶宣疏募緣。時士大夫莫有過十萬者,長康(顧愷之)獨注百萬。長康素貧,眾以為大言。后寺僧請勾疏,長康曰:宜備一壁。閉戶不出。一月余,所畫維摩一軀工畢。將欲點眸子,乃謂僧眾曰:第一日觀者,請施十萬;第二日觀者,請施五萬;第三日觀者,可任其施。及開戶,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及百萬。” 杜甫對于壁畫“饑渴”般的熱愛,就是從瓦官寺開始的,顧愷之的壁上神秘畫跡,為青年杜甫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他后來寫了很多題畫詩,尤其題寫壁畫的詩,源頭全都在這兒。清人王士禛在《蠶尾集》中指出:“六朝以來,題畫詩絕罕見,盛唐如李太白輩間一為之,拙劣不工,王季友一篇雖有小致,不能佳也。杜子美始創(chuàng)為畫松、畫馬、畫鷹諸大篇,搜奇抉奧,筆補(bǔ)造化。嗣是蘇、黃二公,極妍盡態(tài),物無遁形……子美創(chuàng)始之功偉矣?!鳖}畫詩并非杜甫首創(chuàng),按徐復(fù)觀的說法,“特杜甫于每一詩皆全力以赴,故其題畫詩特見精采。”
《因許八奉寄江寧旻上人》:“不見旻公三十年,對書寄與淚潺湲。舊來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詩誰與傳。棋局動隨尋澗竹,袈裟憶上泛湖船。聞君話我為官在,頭白昏昏只醉眠?!?/strong>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和一個南方僧人交上了朋友,即使過了二十七年(“三十年”舉其整數(shù)),一想起旻上人,杜甫竟然落下淚來。杜甫很想再和這個旻上人一起做一些“好事”:作詩,下棋,尋竹,泛船。旻上人應(yīng)該是杜甫結(jié)交的第一個僧人,江寧也是杜甫與佛教最早結(jié)緣之地。
從江寧坐船順江東下,抵達(dá)吳越游的第二個大站姑蘇(蘇州)。姑蘇游及之后的各種場景,杜甫在《壯游》詩中進(jìn)行了蒙太奇般的回憶:“東下姑蘇臺,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遺恨,不得窮扶桑。王謝風(fēng)流遠(yuǎn),闔廬丘墓荒。劍池石壁仄,長洲荷芰香。嵯峨閶門北,清廟映回塘。每趨吳太伯,撫事淚浪浪。枕戈憶勾踐,渡浙想秦皇。蒸魚聞匕首,除道哂要章……剡溪蘊(yùn)秀異,欲罷不能忘。歸帆拂天姥,中歲貢舊鄉(xiāng)?!?/strong>詩中提及的風(fēng)景故跡,除王謝不在蘇州,其余如吳王闔閭墓、虎丘劍池、長洲苑、吳閶門、太伯墓、太伯清廟、專諸墓等均在蘇州及附近。姑蘇之后,杜甫繼續(xù)東行,到杭州過錢塘江,在蕭山登覽西陵故驛樓,然后轉(zhuǎn)向東南方向,到會稽憑吊吳王勾踐及秦皇古跡。然后,杜甫來到吳越游的第三個重要目的地越州(紹興)、臺州一帶。
杜甫在大唐帝國的東南沿岸這種廣泛的游歷,感受江南的“英雄與陰謀,雅致與風(fēng)俗”, 今昔對映,這對于哺育一顆杰出詩心來說至關(guān)重要。如果說江寧是藝術(shù)的,蘇州是歷史的,那么紹興就是美的。
到了紹興古城,杜甫徑奔南邊,那兒有一座人工湖泊鑒湖,又叫鏡湖或長湖?!端问贰份d:鑒湖之廣,周回三百五十八里,環(huán)山三十六源。自漢永和五年(140)會稽太守馬臻始筑塘,溉田九千余頃,至宋初八百年間,民受其利。
杜甫到達(dá)紹興的時候,正值夏天的五月,他和朋友們來到聞名已久的湖畔,泛舟其上,穿行于碧波與荷田之間。采蓮的歌聲響起來,杜甫循聲望去,船頭坐著一位越中少女,真美?。《鸥吹么袅?,《壯游》詩中是這樣寫的:“越女天下白,鑒湖五月涼?!?/strong>
很多年過去了,很多細(xì)節(jié),比如發(fā)飾、服飾、姿態(tài)或歌聲早已都忘記,只有那白色的皮膚,白色的臉龐,白色的手腕,白色的足踝,白色的幻影,一團(tuán)白色的火焰在杜甫的眼前跳動,閃爍,分離又重合,如同逆光中的白色影像。那片天下最白的膚色,讓鏡子里的夏天湖水也變得清涼了。還記得蘇軾在童年時代聽說的那位蜀宮美人么?她的“冰肌玉骨”也可“清涼無汗”呢!這或許是杜甫一千多篇詩作中寫女性之美寫得最好的兩句,夏天的南方的美人!堪與匹敵的只有杜甫在秦州深山中見到的那位佳人了:“天寒翠袖薄,日暮依修竹?!倍斓拿廊耍鸥τ涀×四且簧硇耐吹念伾?,翠綠的,和修竹一樣單薄的身影。夏天的白色,是青春和未來,而冬天的綠色,是遲暮和無望。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青年詩人,對于美好的事物,比我們更善于發(fā)現(xiàn)也更為珍惜。郭沫若說,“杜甫也并不經(jīng)常是那么道貌岸然的”。為什么要道貌岸然呢?難道道貌岸然比不道貌岸然更好嗎?杜甫對越女的贊美是真誠的,也是純潔的。在唐代詩歌中,能夠與越女抗衡的是李白筆下的胡姬。杜甫的越女,天真浪漫的少女;李白的胡姬,成熟的透著熱烈性感的青年女子。
一個才華非凡的年輕詩人,怎么可能不熱愛美麗的女性,她們的靈魂,她們的身體!
德國美學(xué)家萊辛(Lessing)曾通過畫家與詩人對于身體之美的不同表達(dá)方式,試圖說清詩畫的分野所在:身體美是產(chǎn)生于一眼能夠全面看到的各部分協(xié)調(diào)的結(jié)果。因此要求這些部分相互并列著,而這各部分相互并列著的事物正是繪畫的對象。所以繪畫能夠、也只有它能夠摹繪身體的美。詩人只能將美的各要素相繼地指說出來,所以他完全避免對身體的美作為美來描繪。荷馬常常是這方面模范中的模范,他只說尼惹斯是美的,阿奚里更美,海倫具有神仙似的美。但他從不陷落到這些美的周密的啰嗦的描述,他的全詩可以說是建筑在海倫的美上面的。正是這位荷馬,故意避免一切片斷地描繪身體的美,以至于我們在翻閱時,很不容易地有一次獲悉海倫具有雪白的臂膀和金色的頭發(fā)。正是這位詩人,他仍然懂得使我們對她的美獲得一個概念,而這一美的概念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藝術(shù)在這企圖中所能達(dá)到的。人們試回憶詩中那一段當(dāng)海倫到特羅亞人民的長老集會面前,那些尊貴的長老們瞥見她時一個對一個耳邊說:“怪不得特羅亞人和堅脛甲開人為了這個女人,這么久忍受著苦難呢,看來她活象一個青春常住的女神?!?還有什么能給我們一個比這更生動的美的概念,當(dāng)這些冷靜的長老們也承認(rèn),她的美是值得這場流了這許多血、灑了那么多淚的戰(zhàn)爭呢?
中國詩人杜甫正是用荷馬的筆法,為世人留存了一抹盛唐南方美人倩影,和海倫一樣,有著“雪白的臂膀”,她“活象一個青春常住的女神”。
到了紹興,杜甫一定會到更南邊的名勝區(qū)域,坐船至曹娥江上游剡溪,再到天姥山下。從后來的《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中得知,杜甫穿著一雙青色的布鞋,游覽了若耶溪、云門寺、山陰道和禹穴,還可能游歷了新安江、富春江沿岸。陳貽焮推測,杜甫可能在開元十九年(731)至二十一年(733)期間,在越中遇見過前輩大詩人孟浩然,那時孟夫子正好也在越中漫游。在夔州回憶舊事詩作《解悶十二首》之六中,杜甫說:“復(fù)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即今耆舊無新語,漫釣槎頭縮頸鳊。”如果兩人真的在越中見過,或許還一起垂過釣?zāi)?。其實,杜甫的吳越游,還應(yīng)該與另外一個大詩人相會,只是時機(jī)還未成熟,緣分還未到達(dá),他們幾次擦肩而過,把必須的必然的相見推后了幾年。這也未嘗不好,相見的好酒多藏一會兒,更好喝。
有一個細(xì)節(jié)值得提及:杜甫在游歷蘇州時,曾有順著長江東渡大海到日本去的想法——不,不僅僅是想法,已經(jīng)付諸行動——杜甫買好了或者雇好了一條漂洋過海的船只!幾十年之后,杜甫漂泊到成都,住在草堂中,還專門購買了一條木船。當(dāng)他從梓州避亂重返成都時,看見心愛的船兒已經(jīng)破損,突然想起當(dāng)年在蘇州打算出海的情形,不覺萬千感慨涌來,青春的夢想此生已無法實現(xiàn),只能看著木船一天天破敗下去:“平生江海心,宿昔具扁舟。豈惟青溪上,日傍柴門游。蒼皇避亂兵,緬邈懷舊丘。鄰人亦已非,野竹獨修修。船舷不重扣,埋沒已經(jīng)秋。仰看西飛翼,下愧東逝流。故者或可掘,新者亦易求。所悲數(shù)奔竄,白屋難久留。”
杜甫內(nèi)心中一直有一個大海夢,一直懷著深深的向往,并為未能浮渡大海而遺恨終生。
李白想做一名“海上釣鱉客”,杜甫也想“掣鯨碧?!敝?。
儒家文化的土壤是農(nóng)耕和土地,但是,孔子和孟子都夢想過大海。
孔子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孟子說:觀于海者難為水。
【向以鮮,詩人、隨筆作家,四川大學(xué)教授。有詩集及著述多種,獲詩歌和學(xué)術(shù)嘉獎多次。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與同仁先后創(chuàng)立《紅旗》《王朝》《天籟》和《象罔》等民間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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