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首重扶陽,擅用姜附
鄭欽安最重要的學術觀點是重視陽氣,在人身各種陽氣中,他又特別推重腎陽,認為是人身立命之根本,這是就正常生理而言。那么在病理狀態(tài)下,他自然也重視陽氣,認為“萬病皆損于陽氣”,“陽氣無傷,百病自然不作。有陽則生,無陽則死。”也就是說陽氣衰弱與否是疾病善惡轉化的關鍵。故其治病立法,首重扶陽,臨證時首先考慮元氣損傷情況,以辛熱之藥扶陽抑陰,擅用姜、附、四逆湯之類的方藥,形成非常鮮明的用藥風格,以致創(chuàng)立了一個十分獨特的醫(yī)學流派——“火神派"。
一、首重扶陽,元氣為本
鄭欽安注重陽氣,我們在前面已經(jīng)充分論述,這無疑是他倡導火神派的理論基礎。那么在人體患病時,他自然也要以元氣為本,倡導扶陽,對扶陽抑陰有著深刻的認識,形成獨具特色的扶陽理論。這方面鄭氏有很多論述,下面歸納三點:
(一)病有萬端,治之但扶真元
他說:“外感內傷,皆本此一元有損耳。"“病有萬端,亦非數(shù)十條可盡,學者即在這點元氣上探求盈虛出入消息,雖千萬病情,亦不能出其范圍"(《醫(yī)法圓通·卷三》)?!爸倬傲⒎ǎ辉谶@先天之元陰、元陽上探取盛衰,不專在后天之五行生克上追求。附子、大黃,誠陰陽二癥之大柱腳也"(《醫(yī)理真?zhèn)鳌ぞ矶?。
他以中風一癥為例,突出表達了推崇扶陽的觀點:“眾人皆作中風治之,專主祛風化痰不效。予經(jīng)手專主先天真陽衰損,在此下手,兼看何部病情獨現(xiàn),用藥即在此攸分。要知人之所以奉生而不死者,恃此先天一點真氣耳。真氣衰于何部,內邪外邪即在此處竊發(fā)。治之但扶其真元,內外兩邪皆能絕滅,是不治邪而實以治邪,未治風而實以祛風,握要之法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也就是說,并非見風祛風,見痰化痰,而是“專主先天真陽衰損,在此下手",“治之但扶其真元’’。
還有健忘一癥,老年人居多,世多以為心脾不足,精血虧損所致為主,用藥“專以天王補心、寧神定志諸方”,確是市習常法。鄭氏則認為,此癥“總以精神不足為主”,屬陽氣虧虛,治應培補陽氣,“方用白通湯久服,或桂枝龍骨牡蠣散、三才(封髓丹)、潛陽等湯,緩緩服至五六十劑,自然如常"(《醫(yī)法圓通·卷二》)。突出扶陽理念,令人耳目一新。
又如癲癇二癥,“緣由先天真陽不運,寒痰阻塞也”?!耙杂杷?,真氣衰為二病之本,痰阻是二病之因,治二癥貴宜峻補元陽,元陽鼓動,陰邪痰濕立消,何癲癇之有乎?’’(《醫(yī)理真?zhèn)骶硭摹?與通常治法確實不同。
再如小兒痘癥,世醫(yī)“見下陷不足之癥,用藥總在這參、芪、鹿茸、歸、芍,以為大補氣血,究竟致死者多",“而不知在人身立命之火種上用藥。"“以為四逆湯乃傷寒之方,非痘科之方,不知此方正平塌下陷痘癥之方,實補火種之第一方也"(《醫(yī)理真?zhèn)骶硭摹?。
舉一反三,可悟鄭氏推崇扶陽思想的真諦,即并非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對癥下藥,而是“治之但扶其真元",從扶陽著手,以元氣為本,此乃“握要之法"。
清·王昂曾云:“醫(yī)以輔養(yǎng)元氣,非與疾求勝也。夫與疾求勝者,非味雜辛烈,性極毒猛,則得效不速,務速效者隱禍亦深,吾寧持久緩而待其自愈也。"徐靈胎亦認為:“診病決生死者,不視病之輕重,而視元氣之存亡,則百不失一矣。"以上所論治病以元氣為重的觀點與鄭氏推重腎陽的觀點可謂異曲同工。
(二)陰證三候,皆宜扶陽
鄭氏歸納的扶陽法的適應證是:“大凡陽虛陰盛之人,滿身純陰,雖現(xiàn)一切證形,如氣喘氣短,痰多咳嗽,不食嗜臥,面白唇青,午后、夜間發(fā)熱,咽痛,腹痛泄瀉,無故目赤,牙痛,腰痛膝冷,足軟手弱,聲低息微,脈時大時勁,或浮或空,或沉或細,種種不一,皆宜扶陽”(《醫(yī)法圓通卷三》)。顯然,這不僅指純陰之證,還包括真氣上浮和虛陽外越(均屬陰盛格陽)以及陽虛欲脫諸多陰火假熱之證,筆者將純陰之證、陰盛格陽、陽虛欲脫稱之為“陰證三候’’,鄭欽安正是主張陰證三候,皆宜扶陽,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純陰之證運用扶陽是正法正治,誰都會用。鄭氏獨到之處在于對潮熱、出血、目赤、耳腫、唇紅、牙痛等諸多陰盛格陽和陽虛欲脫引起的陰火假熱病癥,均倡導溫熱扶陽,這不僅需要學識,更需要豐富的經(jīng)驗,這也正是鄭氏扶陽理論中最獨到之處,以后我們將詳細論之。
(三)三陽不足,分別扶之
陽氣有上中下三部之分,治療應該“按定上中下病情消息",“隨其所傷而調之’’(《醫(yī)理真?zhèn)骶矶?。所謂“病情有定向,用藥有攸分。這是鄭氏扶陽法用藥的一個很具體的原則?!罢骊柣虿蛔阌谏希骊幹畾饧词⒂谏隙刹?,用藥即當扶上之陽,以協(xié)于和平。真陽或不足于中,真陰之氣即盛于中而成病,用藥即當扶中之陽,以協(xié)于和平。真陽或不足于下,真陰之氣即盛于下而成病。用藥即當扶下之陽,以協(xié)于和平。此三陽不足,為病之主腦也。"總之,“損之于何臟何腑,即在所發(fā)之處求之,用藥自有定見”(《醫(yī)理真?zhèn)骶矶?。具體用藥則講究圓通活法,“有當輕清以扶陽者,大、小建中之類是也;有當溫養(yǎng)以扶陽者,甘草干姜湯、理中湯之類是也;有當辛溫、辛熱以扶陽者,四逆、白通之類是也。此皆治陽虛之要訣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
當然應該指出,鄭氏推重扶陽,并非一味追求溫熱,事實上他對陰虛、火熱等陽證的辨治也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jīng)驗,而且也頗有特色。他不僅擅用姜、附等熱藥,而且也擅用硝、黃、石膏等涼藥,對白虎湯、承氣湯等清熱瀉火劑的使用都十分純熟,亦堪借鑒,因其不屬我們研究的重點,故不多作探討。
下面舉范中林、吳佩衡先生案例以資驗證鄭氏扶陽理論。
偏枯(腦血管意外):陳某,女,65歲,成都市人。因“腦血管意外”患中風,左側半身不遂已經(jīng)8年,口嘴歪斜,流清涎不止。每年秋冬開始臥床,次年春天可扶床緩慢移步。1971年冬,病勢沉重,患者一再告之家人:今冬難以熬過,命備后事,遂來求診:入冬以來,畏寒蜷臥,重被覆蓋,左側半身不遂,骨瘦如柴,手足厥冷。頭部發(fā)木,如盛盒內。臉面浮腫,面色蒼白。舌質淡,苔白膩。辨證:半身不遂多年,陽氣日衰,屬少陰寒化,陰寒內盛,陽虛水泛已極。急須回陽救逆,化氣行水,以四逆湯并真武湯加減主之:制附片120g(久煎),干姜6Og,炙甘草6Og,白術30g,茯苓30g,炮姜6Og,上肉桂15g(沖服)。上方服1劑后,全身發(fā)癢,如蟲爬行。連服4劑,身上開始感覺輕松,頭木之感漸消。上方隨證加減:遇有外感風寒、關節(jié)疼痛,加麻黃、桂枝、細辛;陽氣漸回,則姜附酌減。其后,又酌加人參、黃芪、當歸、菟絲子等,以增助陽益氣、活血養(yǎng)血之效。如此堅持服藥半年,面色漸轉正常,浮腫消退,食欲倍增,四肢變溫,精神好轉。1972年4月已能起床,依靠拐杖或他人攙扶,能緩緩移步;同年7月,可丟掉拐杖而行。七年來再未臥床不起,能料理家務(《范中林六經(jīng)辨證醫(yī)案選》)。
中風偏枯已經(jīng)八年,病勢沉重,若按通常治法,可能以益氣活血為法,選用補陽還五湯之類套方。范氏觀其舌證,認為少陰寒化,陰盛陽衰已極。故投大劑四逆湯,隨證加減,始終以扶陽為法,充分體現(xiàn)了鄭氏觀點:“眾人皆作中風治之,專主祛風化痰不效。予經(jīng)手專主先天真陽衰損,在此下手……治之但扶其真元,內外兩邪皆能絕滅,是不治邪而實以治邪,未治風而實以祛風,握要之法也?!吨辛稚钪O此旨,在案中說道:“不能按一般中風之常規(guī)論治’’,而是“治之但扶其真元",始終用大劑四逆湯加味治之,終于起此八年沉疴,扶陽理論得以生動體現(xiàn)。
石淋(腎結石):黃某,男,44歲。以腰痛數(shù)年而住入昆明軍區(qū)某醫(yī)院治療,經(jīng)X線攝片檢查,發(fā)現(xiàn)右腎腎盂有十粒結石影像,小如花椒,大至蠶豆,診斷為“腎結石”,因身體虛弱不能耐受外科手術,遂出院延吳佩衡先生診治。腰痛已久,時有所發(fā),痛如絞作,延及腰腹,下引宗筋,痛甚則神怯而畏寒肢冷。小腹脹痛,小便短澀。飲食欠佳,精神缺乏。舌苔白滑而厚膩,脈沉遲無力。辨為腎臟寒極,寒濕不化,內結
成石,以溫腎扶陽溫化之法主之,投以四逆湯加味:附片6Og,杜仲1Og,桂枝30g,干姜40g,茯苓30g,上肉桂1Og(研末,泡水兌人),北細辛6g,甘草6g。服藥11劑后,相繼經(jīng)尿道排出結石四粒,其中曾有一粒較大者,排出時嵌于尿道口,尿線中斷,其痛非常,經(jīng)用鑷子夾出。X線復查,尚余6粒結石,但影像均較前為小,原大如蠶豆者已不復見。唯因腎寒日久,腰尚冷痛,結石未全排盡,其法不變,繼以扶陽溫化主之:附片1OOg,干姜5Og,狗脊1Og,北細辛6g,苡仁30g,桂枝30g,上肉桂1Og(研末,泡水兌人),甘草1Og。因服藥有效,信心不移,連服不斷,病情大減,食增神健,體質大為好轉,前后相繼數(shù)十劑,腰痛已不復作,開始恢復工作。再以上方加減,數(shù)月后,最后一粒結石亦隨尿排出(《吳
佩衡醫(yī)案》)。
史潮流見石不治石,而能成功排石,靠的是“治之但扶其真元",從扶陽入手,用大劑四逆湯加味,生動的體現(xiàn)了扶陽理論的威力。全案始終未用一味排石藥,竟能愈此結石重癥,令人驚佩。
慢性前列腺炎案:張某,男,57歲。慢性前列腺炎反復發(fā)作3年。開始僅尿頻,睪丸不適。服中藥清熱利尿劑數(shù)付,即告緩解。其后屢犯屢重,不僅尿急,尿頻,尿路灼痛,并常感生殖器冰冷麻木。曾用中西醫(yī)各種方法治療,服清熱解毒利濕等中藥15O多劑,自覺癥狀有增無減,并發(fā)展至陽痿,全身癱軟,步履艱難,被迫全休。刻診:惡寒蜷臥,肢體萎軟,神靡,頭暈,失寐,食欲大減。睪丸墜脹及腹,常感涼麻疼痛,小便渾濁頻數(shù),陽痿。面色萎黃暗黑,舌質淡白,白苔密布,根部苔淡黃厚膩,脈沉微細。此為少陰陽衰,陰寒內盛,法宜補陽溫腎,散寒止痛,以四逆湯加上肉桂主之:川附片120g(久煎),干姜120 g,炙甘草6Og,上肉桂15 g(研末沖服)。連服3劑,少腹和睪丸墜脹疼痛減輕,小便色轉清,尿頻也好轉,陽氣漸復,前方附子、干姜減至60g;再加茯苓、炒白術以健脾除濕,繼服30劑。頭暈、失眠、惡寒、乏力,少腹及
睪丸墜脹,均進一步減輕,生殖器涼麻感亦較前輕。舌質稍現(xiàn)紅潤,黃白厚膩之苔已減。繼續(xù)溫補腎陽,兼顧其陰,再佐以溫中健脾,以四逆并理中加味主之:川附片6O g(久煎),干姜60g,炙甘草6Og,黨參30g,上肉桂1O g(研末沖服),冬蟲夏草15g,寧枸杞30g,菟絲子30g,云苓2Og。服藥十余劑,諸癥繼續(xù)好轉,前列腺炎基本痊愈。同時,多年來之低血壓、頭昏、失眠等癥,亦均消失。3個月后恢復工作(《范中林六經(jīng)辨證醫(yī)案選》)。
慢性前列腺炎,一般都從濕熱論治,多用套方套藥,其實效果并不可靠。驗之臨床,本病多有屬于陽虛證型者,奈何濕熱者認同多,陽虛者辨識少,乃至錯認虛實,治之越旋越遠尚不覺,皆是不識陰陽之過也。本案前曾服用清熱解毒利濕中藥多劑,病情有增無減,亦可見其治未中的。范氏“功夫全在陰陽上打算”,從陽虛陰盛著眼,“治之但扶其真元",摒棄一切清熱利濕之藥,以大劑四逆湯治之,3個月治愈3年痼疾,盡顯火神派風格。
支氣管哮喘:劉某,男,49歲。十余年前,患慢性支氣管炎,后發(fā)展為哮喘,經(jīng)常發(fā)作,每冬必重。醫(yī)院確診為“支氣管哮喘"、“肺氣腫",久治未愈。1978年7月來診??淘\:氣緊,心累,乏力,偶有咳嗽,痰少,清稀色白。體稍胖,兩顴赤暗,唇烏,舌淡白,苔灰白厚膩。時值伏天,哮喘雖未大作,病根猶存。證屬少陰,法宜扶先天之元陽,鎮(zhèn)納濁陰之氣,以四逆加味主之:制附片60g(久煎),干姜片6 Og,炙甘草1 8g,上肉桂1 5 g,生白術30g。二診:上方加減服20余劑,諸癥皆減?;顒雍笕杂X氣緊、心累。舌質仍淡,苔膩稍退,守原法再進。又服20余劑,氣緊、心累明顯減輕。雙顴暗赤色稍退,舌質微現(xiàn)淡紅,苔厚膩減。為鞏固療效,擬四逆、理中合方加味,配成丸藥,堅持服用兩月,處方:制附片15Og,干姜片15Og,炙甘草60g,紅參30g,炒白術120g,上肉桂60g,寧枸杞120g,菟絲子120g,紫河車120g。共研細末,加紅糖為丸,如棗大,每日2次,每次2丸。經(jīng)服藥后,該年冬季與往年截然不同,在嚴寒之晨,可在室外打太極拳和跑步約1小時,堅持工作己一年多,咳喘未再發(fā)作(《范中林六經(jīng)辨證醫(yī)案選》)。
多年哮喘,宿根纏綿,逢寒則重,難以根治,已是該病通例。范氏著眼于少陰腎陽虧損,從“扶先天之元陽"入手,又是大劑姜、附,未用降氣平喘化痰之類套方套藥,而能愈此頑癥,再次顯示了扶陽理論的臨床價值。
虛損:陳某,男,28歲。1971年,到西藏執(zhí)行任務,長期風餐露宿,自覺指尖、手掌、下肢關節(jié)咯咯作響,繼而面腫,心悸,腰痛,夜不眠。逐漸行走乏力,神疲納呆。曾出現(xiàn)腦內如鳴,頭頂發(fā)脫,心悸加重,動則氣喘,身出冷汗,肢體皆痛,四肢麻木等證。至1977年1月3日,自覺口內從左側冒出一股涼氣,頻吐白泡沫痰涎,胸中如有水蕩漾,左耳不斷滲出黃水,聽力減退,走路搖擺不定。血壓70/50mmHg。同年5月22日,突然昏倒。面部及雙下肢浮腫加重,頭昏脹難忍,轉送某醫(yī)院會診。左半身痛、溫覺明顯減退,左上肢難舉。結論為:“左半身麻木感痛覺障礙,左上肢無力,水腫待診。"數(shù)年來,服中藥千余劑無效。1977年9月,轉來就診。
初診:面部與雙下肢腫脹,左半身及手足麻木,四肢厥冷,腦鳴,頭搖,神疲,心悸,失眠,記憶力及聽力減退,身痛,脅痛。口中頻頻冒冷氣,吐大量泡沫痰涎,納呆,大便稀薄,小便失禁。舌質暗淡、胖嫩,邊緣齒痕明顯,苔白滑厚膩而緊密,脈沉細。此為少陰寒化,遷延日久,陰盛陽微,氣血虧損,已成壞病。法宜回陽救逆,化氣行水。以四逆湯、真武湯加減主之。處方:制附片120g(久煎),干姜6Og,生姜1 20g,炙甘草30g,茯苓30g,白術3Og,桂枝1O g,遼細辛6g。上方服2O劑,腦鳴消失,心悸好轉,面部及下肢浮腫顯著消退,小便失禁轉為余瀝。守方略作改動,續(xù)服1O劑,口中已不冒涼氣,神疲、肢冷、納呆、便溏均有好轉,但仍不斷吐白沫。少陰陽衰日久,沉寒痼冷已深;積重難返。法宜益火消陰,溫補腎陽,以四逆湯加上肉桂,囑其堅持服用??蛇B服四、五劑后,停藥兩天,直至身體自覺溫暖為止。處方:制附片6Og(久煎),干姜3Og;炙甘草3Og,上肉桂1Og(沖服)。上方連服半年,全身腫脹消退,搖頭基本控制,身痛和手足麻木顯著減輕,心悸明顯消失,吐白沫大減,二便正常。血壓回升到12O/8O mmHg,身體逐漸恢復正常,重新工作。
范氏認為,本例初診時明顯可見三陰俱病,五臟皆虛,全身虛寒十分明顯?!安∏殡m復雜,其癥結實屬少陰寒化,心腎陽微,尤以腎陽衰敗為甚。所謂‘五臟之傷,窮必及腎,。故抓住根本,堅持回陽救逆,益火消陰,大補命門真火,峻逐臟腑沉寒,守四逆輩,連服半載,多年痼疾始得突破"(《范中林六經(jīng)辨證醫(yī)案選》)。
二、擅用姜附,獨樹一幟
理論上鄭欽安推崇扶陽原則,在具體遣方用藥上,則以擅用附子、干姜、四逆湯等溫熱方藥著稱,形成非常鮮明的用藥風格,以致人譽“鄭火神"、“姜附先生’’。
在扶陽法中鄭氏最推崇的藥物是附子,道理何在?他說:“用藥者須知立極之要而調之"?!盁岵贿^附子,甜不過甘草,推其極也。古人以藥性之至極,即以補人身立命之至極,二物相需并用,亦寓回陽之義。"“非附子不能挽欲絕之真陽”。鄭欽安反復提到:“附子大辛大熱,足壯先天元陽?!薄澳苎a坎中真陽,真陽為君火之種,補真火即是壯君火也?!薄肮?、附、干姜,純是一團烈火,火旺則陰自消,如日烈而片云無。況桂、附二物,力能補坎離中之陽,其性剛烈至極,足以消盡僭上之陰氣,陰氣消盡,太空為之廓廊,自然上下奠安,無偏盛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
總之,他認為附子為熱藥“立極"之品,用以“補人身立命之至極’’的元陽,自是順理成章。后來祝味菊先生稱附子“為百藥之長”,唐步祺先生稱“附子為熱藥之冠",應該都是從鄭氏對附子的推崇演繹而來。
歸納鄭欽安擅用附子干姜的經(jīng)驗和獨特風格,可以概括為廣用、重用、早用、專用等幾個特點,下面分別述之。
(一)廠用
鄭欽安治療陰證幾乎方方不離附子,認為:“凡一切陽虛諸癥,如少氣、懶言,身重,惡寒,聲低息短,舌潤、舌黑,二便清利,不思水飲,心悸,神昏、不語,五心潮熱,喜飲熱湯,便血、吐血,閉目妄語,口臭難禁,二便不禁,遺尿遺屎,手足厥逆,自汗,心慌不寐,危候千般難以枚舉,非姜附何以能勝其任,而轉危為安也乎?"(《傷寒恒論·問答》)仲景應用附子,以“脈微細,但欲寐"為指征,病至少陰方用。鄭氏則提出“凡一切陽虛諸癥"均可應用,不必等到病至少陰方用。顯然,鄭氏擴大了附子的使用范圍。
縱觀鄭氏廣用附子,主要有兩種形式:
其一,直接以附子為主藥,最常見的就是四逆輩。他在論述四逆湯的功能時說道:“凡世之一切陽虛陰盛為病者為皆可服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按朔焦τ妙H多。得其要者,一方可治數(shù)百種病。因病加減,其功用更為無窮。予每用此方救好多人,人成目予為姜附先生’’(《醫(yī)法圓通卷四》)。顯然,鄭氏擴展了四逆湯的治療范圍。
其二.在應癥方劑中另加附子。這是因為“下陽為上中二陽之根,無下陽即是無二陽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凡見陽虛,均可加用附子。例如治陽虛怔忡心悸,方用桂枝龍骨牡蠣湯,“再重加附子’’?!凹痈阶诱?,取其助真火以壯君火也"(《醫(yī)理真?zhèn)骶硭摹?。又如治頭面畏寒者, “法宜建中湯加附子,,。鼻淵、鼻濁而流清涕者,緣由陽衰不能統(tǒng)攝津液,治以封髓丹加安桂、吳萸。 “甚者,加姜、附二三錢,屢屢獲效”(《醫(yī)法圓通卷一》)。
(二)重用
鄭欽安認為:“陰盛極者,陽必亡,回陽不可不急,故四逆湯之分兩,亦不得不重”(《醫(yī)理真?zhèn)骶砣?。其書中隨處即有“峻補坎陽"、“大補元陽"、“大劑四逆湯”之語。例如,他治療陰證口臭,“予曾治過數(shù)人,雖見口臭,而卻純陰畢露,即以大劑白通、四逆、回陽等方治之?!比舳齽┖蟛灰姲Y減,認為病重藥輕,“仍宜此法重用多服"(《醫(yī)法圓通卷一》)。可以說,他擅用附子,不僅體現(xiàn)在廣泛應用附子上,更主要的是體現(xiàn)在重用附子的劑量上。雖然鄭氏沒有留下醫(yī)案,但據(jù)唐步祺先生講,鄭氏用附子常至1OOg、200g……超越常規(guī)用量,可謂前無古人。很多文獻都記載“他常用大劑姜、桂、附等辛溫燥烈之藥,治愈陽虛重證而飲譽蜀中。"能用附子也許并不難,能用超大劑量者方顯膽識與風格,人們稱之為“鄭火神",也許更多的是驚嘆于他所使用的超常劑量。仲景應用附子,最大量是3枚(桂枝附子湯及白術附子湯),約合今80g,而且主要用于治療寒濕痹痛。用于回陽時,四逆輩類方最多不過大附子一枚,約合30g。所以鄭氏用量顯然超過仲景,這正是火神派超常之處,顯出其獨特風格。后世火神派傳人如吳佩衡、范中林、唐步祺、李可、盧崇漢等用附子也常至1OOg、200g甚至更多,確實顯出鮮明的用藥風格。后人常常議論火神派的驚世駭俗,主要就指他們投用附子時的超常劑量, “令人咋舌"。鄭氏在其書中未提到重用附子時須先煎,而祝、吳、范氏等用附子時均倡導先煎1~3個小時,這一點應該提醒注意。
(三)早用
鄭氏扶陽,提倡早用姜附,“務見機于早”,稍見陽虛端倪即應用之,免致虛陽上浮、外越甚至釀成脫癥,延至病勢嚴重時才用。他在論述四逆湯時指出:“細思此方,既能回陽,則凡世之一切陽虛陰盛為病者為皆可服也。何必定要見以上病形(指頭痛如裂、氣喘促等陽虛欲脫之狀)而始放膽用之,未免不知幾也。夫知幾者,一見是陽虛癥而即以此方,在分量輕重上斟酌,預為防之,方不致釀成純陰無陽之候也。釀成純陰無陽之候,吾恐立方之意固善,而追之不及,反為庸庸者所怪也。怪者何?怪醫(yī)生之誤用姜、附,而不知用姜附之不早也"(《醫(yī)理真?zhèn)骶矶?。四逆湯本為陽虛厥逆而設,不要等到陽虛欲脫時才用,“務審機于先",他強調“凡見陰氣上騰諸癥,不必延至脫時而始用回陽,務見機于早,即以回陽鎮(zhèn)納諸方投之,方不致釀成脫癥之候……凡見陽之下趨諸癥,不必定要現(xiàn)以上病情(指四肢厥逆,二便失禁已成脫癥)而始用逆挽,務審機于先,即以逆挽益氣之法救之,自可免脫癥之禍矣’’(《醫(yī)理真?zhèn)骶硪弧?。
(四)專用
鄭欽安與張景岳在理論上都重視陽氣,但在具體用藥上則大相徑庭。張景岳溫補講究陰陽互濟,熟地與附子常常同用,體現(xiàn)陰中求陽;鄭欽安則專用姜附等純陽溫熱之藥,講究單刀直人,不夾陰藥。在《醫(yī)法圓通》“陽虛一切病證忌滋陰也"一節(jié)中他明確表示:“凡陽虛之人,多屬氣衰血盛,無論發(fā)何疾病,多緣陰邪為殃,切不可再滋其陰。若更滋其陰,則陰愈盛而陽愈消,每每釀出真陽外越之候,不可不知。"
他認為,扶陽專用溫熱藥物乃是仲景所倡:“仲景為立法之祖,于純陰無陽之證,只用姜、附、草三味,即能起死回生,并不雜一養(yǎng)陰之品,未必仲景不知陰中求陽乎?仲景求陽,在人身坎宮中說法;景岳求陽,在藥味養(yǎng)陰里注解。相隔天淵,無人窺破,蒙蔽有年,不忍坐視,故特申言之"(《醫(yī)法圓通卷二》)。“今人亦有知得此方者,信之不真,認之不定,即用四逆湯,而又加以參、歸、熟地,羈絆附子回陽之力,亦
不見效。病家等斃,醫(yī)生束手,白以為用藥無差,不知用藥之未當甚矣”(《醫(yī)理真?zhèn)骶硭摹?。
他多次批評將陽八味(金匱腎氣丸)視為扶陽必用之方的觀點:“方中桂、附二物,力能扶坎中真陽,用此便合圣經(jīng),何得又用熟地、棗皮之滋陰,陰邪既盛,就不該用此。丹皮之瀉火,益火而反瀉火,實屬不通’’(《醫(yī)法圓通卷四》)。
不僅如此,他還認為人參是補陰藥而非扶陽之品,“用為補陽回陽,大悖經(jīng)旨",與景岳視人參為溫陽要藥截然不同。
“仲景不用參于回陽,而用參于大熱亡陰之癥以存陰,如人參白虎湯、小柴胡湯之類是也?!薄爸劣陉幨⒈脐栍谕庹?,用參實以速其陽亡也’’(《醫(yī)理真?zhèn)骶砣?。應該說鄭氏這些觀點,確實言之有理,持之有據(jù)。
鄭氏反復批駁了世習對附子等藥的偏見,其一是“陰陽不明",當用而不會用:“世人畏附子、干姜,不啻砒毒,即有當服附子,而亦不肯服者,不勝屈指矣。嗟呼!陰陽不明,醫(yī)門壞極”(《醫(yī)法圓通卷二》)。其二是喜清惡溫,專究平穩(wěn),當用而不敢用:“只因世風日下,不究病之陰陽,專究方藥之平穩(wěn)。不知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多死焉?;鹈土遥裢分?,鮮死焉??傊苌?,亦能死人;火能生人,亦能死人……學者茍能洞達陰陽之理,自然頭頭是道,又奚疑姜、附之不可用哉"(《醫(yī)法圓通卷四》)。
當然,鄭氏擅用姜附,并非一概濫用,而是在準確辨證,認定陰證的前提下施之,“不知予非專用姜、附者也,只因病當服此……予非愛姜、附,惡歸、地,功夫全在陰陽上打算耳,,(《醫(yī)法圓通卷四》)?!翱傊媒揭啾鼐科涮搶?,相其陰陽,觀其神色,當涼則涼,當熱則熱,何拘拘以姜附為咎哉?"(《傷寒恒論.太陽少陰總論》)由此可以看出,鄭欽安立論施法并不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