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告子上》曰:“食色,性也。仁,內(nèi)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nèi)也?!?/span>
很多人都以為這句話是孟子說的,其實不然,是同時代的一個叫告子的年輕哲學家說的。意思是:一個生活的問題,一個性的問題。凡是人的生命,都離不開兩件大事:飲食和男女,食欲和性欲都是人的本性。
昨天寫「鄉(xiāng)間五月無閑日,才了小麥又插田」時,文中提了一筆,說我喜歡插田,是因為好吃,可以吃到安豆下湯粑。這是人間美味,怎么也吃不厭。
沒辦法,小時候家里窮。平日里桌上一般都是標配,一兩個時令蔬菜外加一碗雷打不動的腌咸菜,只有極重要的日子里才能吃到一頓肉。插田栽秧,在農(nóng)民眼中絕對是頂天的大事。因為,這關(guān)乎到一年的收成和一家老小十幾口人的肚皮,由不得你不重視。填飽肚子,是人生來第一追求。
所以,插田時能吃頓好的。不僅有時蔬,有臘肉、有咸鴨蛋、有毛魚紅蝦,擺滿了一大桌子。當然,少不了安豆下湯粑。盛在大瓷盆里,碧綠的安豆,雪白的湯粑,滿滿一盆,端上桌來,香氣四溢,叫人直吞口水。插田的大人們你一勺我一勺,三下五除二就見了盆底。不過沒關(guān)系,吃完鍋里還有,再盛一盆來。
我從來不跟大人們搶,我有自己的小碗,盛上一碗,坐到門檻上,面對著滿山翠色,獨自享用。剛做好的安豆下湯粑極燙,尤其是糯米做成的湯粑,咬一口,燙得齜牙咧嘴,渾身抽搐,但就是舍不得松口。
這是小孩子天性,喜歡的東西總是舍不得放手。
安豆,是岳西方言,實際上就是豌豆。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估計都見過。安豆不挑地,田埂邊、茶棵地或是菜園子邊上,撒幾顆安豆種,點一勺雞屎灰,再不用管它的。安豆葉子是心形的,邊緣有小鋸齒,開白色或紫色的小花,普通低調(diào),和山里每一株農(nóng)作物一樣,默默綻放生命的光華。
每年農(nóng)歷四月份,是安豆成熟的季節(jié)。此時,母親就會帶著我和妹妹去摘安豆莢。老的黃的不要,留著等它徹底熟透再收回來,做安豆醬,炒著當零食吃。太小太嫩的也不要,里面的安豆才開始發(fā)育,比芝麻大不了多少。母親告訴我們,要選安豆莢鼓鼓囊囊,外殼青翠發(fā)亮的,這樣的安豆剝出來,圓溜溜的,個體飽滿,但汁液未收,鮮甜無比,最適合下湯粑了。
嘴饞如我,常挑長到半大的安豆莢,隨手剝開,將安豆塞進嘴里生吃。鮮嫩的安豆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吃起來別有滋味。成熟的安豆不大好吃,有股青苦味,令人難以下咽。小孩子不懂事,但多少分得出好歹來,于是專挑幼嫩的安豆下嘴。
摘滿一籮筐,回去剝出米子來,用山泉水稍稍沖洗一遍,即可下鍋翻炒?;鸷虿荒芴?,溫度高了容易將安豆炒老炒糊,失了鮮嫩味道。另外,顏色也會變得灰黃,不怎么好看。然后加水添柴,用大火煮熟。
趁著這個功夫,正好和糯米粉。以前的糯米都是自家的,每年插秧的時候?qū)iT留出一個小田,用來插糯稻。新收的糯稻碾去殼,可以打糍粑,過年時做圓子。另外,用石磨石碓磨成粉,再經(jīng)細篩仔細曬過,制成雪白香甜的糯米粉,就可以做湯粑吃了。
母親將糯米粉倒進瓷盆里,加水和勻,再用手搓成大拇指粗細的糯米粉條。等忙完這些,鍋里水開,安豆隨著沸騰的湯水上下起舞。母親用拇指加食指一掐,鵪鶉蛋大小的湯粑塊就給掐下來,再經(jīng)手掌來回搓動幾下,揉成團狀,丟進鍋里去煮。母親手腳麻利,不一會一盆糯米粉全部變成湯粑滾進了鍋里。豬油少許,食鹽少許,蓋上鍋蓋煮幾分鐘,差不多就可以出鍋。
揭蓋的一瞬間,安豆的甜味伴著糯米的香氣直沖腦門,食欲徹底被勾起來,恨不得馬上撲上去吃個飽。翠綠的安豆和珍白的湯粑,被粘稠的糯米粉糊攪在一起,令人賞心悅目。我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去鍋里夾,母親輕拍我手背,笑罵道,上輩子是餓死鬼投胎啊,小心嘴燙個泡。
今年回家,正好趕上安豆上市。母親摘了許多,帶到合肥來做安豆下湯粑。母親說,味道不對,糯米粉不行,買的糯米粉跟我們家的老品種不一樣。吃習慣了家里的,再吃別的,總感覺不對味。
這也許就是鄉(xiāng)愁。
補記:寫完文章我查了一下關(guān)于豌豆的資料,附述如下:
豌豆原產(chǎn)于亞洲西部、地中海地區(qū)和埃塞俄比亞、小亞細亞西部,外高加索全部,伊朗和土庫曼是其次生起源中心。大概在漢朝時經(jīng)中亞細亞到中國,16世紀傳入日本,新大陸發(fā)現(xiàn)后引入美國。作為人類食品和動物飼料,豌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世界第四大豆類作物。我國是僅次于加拿大的世界第二大豌豆生產(chǎn)國,在世界豌豆生產(chǎn)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中國,豌豆古稱為山戎。《本草綱目》記“山戎,豌豆也,其苗柔弱宛宛,故得名豌豆,種出胡戎,今北土甚多”。《史記》說“戎”在“唐虞以北”。
豌豆從苗到豆,皆可成為民人美味?!饵S河文化叢書·民食卷》載,春雨過后,花開四野,鮮嫩的豌豆苗翠色誘人,采回與嫩韭相拌,或單味炒食,清香宜人。及至結(jié)莢,俗稱“扁角”,采摘生食,汁甜津爽,煮炒成菜,堪為佳品。初夏,豌豆“百谷之中,最為先登”,吃法明代之前就有“煮、炒皆佳。磨粉,面甚白細膩”(《本草綱目》),除了熬粥煮飯、造曲釀酒、制作涼粉外,還可包餡制糕,稱豌豆糕,為民間風味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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