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我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確實被震撼了。
就是那種內(nèi)心深處忽然被擊中的感覺，有些微微的燒灼感，又有些甜蜜夾雜暈眩的漿液在涌動。
這是王小波《綠毛水怪》里的一句話。
01
這個故事很簡單又很奇特：一個叫陳輝的五年級男生和同班一個叫楊素瑤（妖妖）的女生，因為都喜歡去舊書店看書都喜歡文學(xué)，都不喜歡那個偽善的老師，都是腦海里充滿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便經(jīng)常在一起結(jié)伴玩耍，彼此之間建立了異性之間最深厚的友誼。
后來，他們失散了。再后來，妖妖給陳輝捎了一本書，書里夾著張紙條：
陳輝：
我家住在建國路永安東里樓431號，來找我吧。
楊素瑤
1969年4月7日
不過，陳輝輾轉(zhuǎn)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失散了三年，陳輝跑到這個地址的時候，妖妖已經(jīng)在海邊游泳死掉了。
但妖妖生前給他留了一封信：
“陳輝：你好！
我在北京等了你一年，可是你沒有來。
你現(xiàn)在好嗎？你還記得你童年的朋友嗎？如果你有更親密的朋友，我也沒有理由埋怨你。你和我好好地說一聲再見吧。我感謝你曾經(jīng)送過我兩千五百里路，就是你從學(xué)校到汽車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個來回中走過的路。
如果你還沒有，請你到山東來找吧。我是你永遠不變的忠實的朋友楊素瑤?！?/span>
于是，陳輝趕赴山東，倆人終于在海邊的礁石相遇，而此刻的妖妖，已經(jīng)變成了綠毛水怪。
妖妖沖過去緊緊抱住他，流著淚開始對他發(fā)火:“我等了你四年，最后終于死了心。然后沒辦法才當了水怪。我以為當水怪會痛快一些，誰知你又冒了出來？可是我怎么變回去呢？我們離開海水二十四個小時就會干死！”
陳輝說：“我變成水怪陪你！”
他們約好第二天在這里見面，陳輝吃了藥就可以變成水怪陪妖妖，可是，他們又一次失散了——陳輝發(fā)燒后昏睡了過去，當他醒來到海邊時，已經(jīng)不見了妖妖，只看見石頭上的一句話。
“陳輝，祝你在岸上過得好，永別了。但是你不該騙我的。
楊素瑤?！?/span>
于是，他們的重逢又一次被殘忍地隔斷。
這次，是永遠不能再見了。
02
原諒我長篇大論地復(fù)述了書中的很多情節(jié)，因為那些描寫真的太戳動我的心了。
妖妖生前給他留的那封信，其中有兩句這樣的描述：“我感謝你曾經(jīng)送過我兩千五百里路，就是你從學(xué)校到汽車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個來回中走過的路。”
那就是他倆最初感情的萌芽，因為彼此喜歡，他來來回回地送她在那條路上，而妖妖，也清楚地記得學(xué)校到汽車站再到家之間的準確步數(shù)和準確距離。而那句我最喜歡的描寫，就出自于這條路上的下雨天。
那是一個雨后的夜晚，兩人一起走回家?？諝饫锷鹆说囊轨F，一盞盞路燈站在街邊亮著。楊素瑤問陳輝，我們在這路上走，一盞盞昏黃的路燈，怎么形容它？陳輝說：“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span>
是誰說過，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和你相同的有趣靈魂，那一定是最幸福的事兒。
于是，聽到這句描繪的妖妖才會如此激動地大喊：“陳輝，你是詩人呢，你有真正的詩人氣質(zhì)！”
其實，我覺得，是妖妖感知到了強烈的共鳴——就是那種，有個人可以隨時隨地懂你感受，并能準確探知你相同頻率的那種默契感。
但是，他們終究沒有在一起，盡管無數(shù)次等待，還是會錯過。
哪怕是奇特的天意在弄人。
03
我想起了我小時候的一些往事，從記憶深處撈出來的。
那年暑假前，學(xué)校里轉(zhuǎn)來了一個長辮子女孩，家是省城的，好像是她的爸爸來這邊工作一段時間，于是，也帶著她來我們這兒上學(xué)。
她長得很好看，就是那種白凈秀氣，一笑眼睛彎彎像月牙兒的溫柔女孩兒。我們那個學(xué)校很多孩子都是附近鄉(xiāng)村的，所以這個女孩的出現(xiàn)無疑引起了轟動。
我的同桌，一個愛打籃球的高個子男孩，深深地迷上了她。他不好意思單獨去找她玩兒，便總是約上我，放學(xué)后去她家附近的路口等她。
長辮子女孩也喜歡他，倆人喜歡在一起瞎聊，他給她講夏天到池塘里怎樣抓魚抓青蛙，她給他講省城的圖書館里好多好多的書，他說得空就帶她去抓魚，她說將來有時間倆人一起去省城借書給他看……女孩還帶我們倆去她家暫住的地方玩兒。那是一座廢棄廠房旁邊的一個小院子，小院的墻邊盛開著許多花兒，我們在光影斑駁的花影下蹦格子，丟石子，一遍遍地放聲大笑。
那條廢棄廠房外的小路，被我們仨走了一遍又一遍。當然，那個男孩走得更多，整個暑假都沒有回老家，就偶爾在學(xué)校蚊蟲叮咬的寢室里留宿著。
暑假過完不久，長辮子女孩就跟著爸爸走了。
走之前，女孩子送我了一個蝴蝶發(fā)卡，送那個男孩子一個非常漂亮的文具盒。
很長時間，我的同桌趴伏在課桌上一動不動，憂傷得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這個故事就結(jié)束了。
沒有后續(xù)。很多時候，一別，真的就是一生。
04
所以，一直在想，感情到底是什么？
既然相逢并互相懂得，那么為什么世界上還要有別離這個詞？
人啊，總歸是太孤獨了。
而靈魂是一個人獨一無二的聲波，你總會在某個時刻，希望有一個人，能回應(yīng)并感知到這道聲波。
所以，當你遇見這個人的時候，才可以這么不顧一切。
文中的妖妖，是那么不愿意離開陳輝，哪怕成了水怪。而陳輝終究代表著俗世里正常軌跡的人啊，他的片刻猶豫或者說外界的不可抗力，就造成了永訣。
小說告訴我們，人生總是充滿了錯過，不管何種原因的錯過。
文中的妖妖永遠忘不了那條走過的路，看過的書，倆人戲謔過的一切奇奇怪怪的有趣瞬間，所以她成了水怪，來懲罰錯過她的陳輝。而陳輝，逐漸長成了俗世中的老陳，過著最平凡瑣碎的生活，有一天，老陳忍不住把這個奇特的故事講給別人聽，卻收獲了一頓嘲笑和質(zhì)疑。
嗯，沒有人會如妖妖那般懂他了。
05
這是王小波最早期的作品，充滿了無處安放的稚嫩青澀和天馬行空的絢麗想象，嫩嫩如青草芽兒一般的美好初戀和彌漫全篇的浪漫憂傷情調(diào)，讀來美好純真又忐忑不安，時不時能觸動心底深處最易感最柔軟的那根弦。
王小波寫得也很有趣，他化身書中的老王，在陳輝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大喊荒誕與不真實，讓讀者也恍然而驚，從這個絕美的初戀故事中醒過神來。
所以他是俏皮的，他提醒人們，我就是講個浪漫的故事而已。
如果浪漫有記憶，它一定記得王小波。
如果浪漫可以回溯，我的同學(xué)或許會在某一天見到長辮子女孩，而生活在太平洋里的綠毛水怪楊素瑤同學(xué)，也一定能和人世間的陳輝重逢。
作者：冰兒，熱愛文學(xué)，崇尚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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