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父親和他的二哥相處不好。
在我還小 心靈最敏感的時期。他們之間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
他們在一起即便是不言不語,我都能感覺到氣氛的緊張與不和。
二大爺說,他們的父母去世之后,他們的奶奶帶著我的父親投奔到了另一個兒子家里。唯獨不管他了,他無依無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心理的無助,身體的病痛,讓他絕望---能活下來,他覺得挺幸運的。
他嫉妒我父親 有奶奶保護。
父親說,父母去世的時候,他大我小,他們的奶奶帶著小的投奔到了叔叔家,叔叔的脾氣并不好,如果他干的活不夠多,做的不夠好就會受到懲罰,他每天在恐慌中度日,有時候連喘氣都不敢使勁喘,憋著慢慢喘~
有一次,她奶奶做了香椿面條,本該是每人一點,結果他的二哥吃著吃著就吃多了,因為吃的過多,吃香椿吃傷了,以后再也不吃了。
等他回來,一點也沒了……他又生氣又嫉妒。
他斷定: 二哥是自私的---二哥心里沒有他這個弟弟。
他們互相之間得出來結論:對方不好,對方嫌棄我,生活太難。
二大爺說:他(我父親)長大后,不聽話,不務正業(yè),只跟一些亂七八糟,三教九流的人來往,自己沒出息,還跟人學壞,一群狐朋狗友~
父親說:他(二大爺)有技術,有家庭,養(yǎng)家糊口,盡心盡力,唯獨不管我,我是他的弟弟,他就當我不存在,從來沒有關心 指導過我,他眼里就沒有我~
他倆之間就沒有和好過。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
父親在屋頂扣瓦,
二大爺站在院子里看著,父親干活,
二大爺怎么看怎么不整齊.使勁喊著 提建議
父親不服氣:你干的好,你來,你上來干!你別在那里瞎指揮!
二大爺:雖然不會干,但能看出你干的不好來!說你干的不好你還不服!
……
然后,兄弟倆先是小吵,后來大吵,再后來父親快速從房頂下來,兩個人打在一起,被眾人拉開了,各回各家。
他們回到家,我先到了自己家,父親氣的眼睛通紅:他自始至終就看不上我,他到老都看不起我!
我又到了二大爺家,二大爺很生氣:他從來就不聽我的話,他就是自以為是,死倔!
他們是大人,是長輩。對他們的相處,我不懂得,也無能為力,我只能看著。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項特點---我從來不會偏袒任何人,他們吵他們的,我從不參與, 只是個旁觀者。他們吵完了,我到父親那里坐一會,再到二大爺那里做一會~
他們漸漸變老,我慢慢長大。
有一年我在外上班,收到父親從家里打開的電話,他到一個公用電話處打的,說:紅玉,你回來吧,你二大爺受傷了!你回來看看他~
我急匆匆的趕回家,到了家,包還沒有放下,父親就往外推我:你去,去七賢醫(yī)院,你二大爺出事故了,受傷了,很嚴重~~~我是不去看他!
你快去看看,回來跟我說說咋樣了!
我馬不停蹄的趕到了七賢骨科,看到二大爺躺在床上,大哥和大姐都在,醫(yī)生過來,我問了大夫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壓根就不懂的,問醫(yī)生就是為了回家跟父親匯報~
知道二大爺需要治療恢復一段時間,慢慢就會好的。
我回家如實的向父親匯報。父親的眼神里滿是擔憂~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的我開始遇到一些身體的 或者生活的問題,我問父親怎么弄好呢?
父親都是跟我說:你二大爺懂得,他好學,自己學習了好多保養(yǎng) 治療身體的偏方~你去問問他吧
他也會斷斷續(xù)續(xù)的跟我說:他(二大爺)心靈手巧,做飯,剪紙,制作……會好多好多。
他覺得自己的二哥很好----每當這時候,我都暗自慶幸:當初你哥倆吵架的時候,我幸虧沒有當著你的面,罵你的二哥不好!
六年之前,我的父親忽然腦溢血。老兩口正在吃飯,父親忽然暈倒。母親第一時間跑到二大爺家,二大爺立刻帶了自己的針灸針,跑到我家。用他這些所學的經(jīng)驗:按人中穴,在耳朵針灸放血……
當時,我不在家。我想都不用想---當時的二大爺一定盡了他所有的努力,盡自己一切的 所有的力量,要讓自己的弟弟活下去~
后來父親在醫(yī)院里躺了半個多月,慢慢恢復。大夫說,在他昏迷的幾分鐘內(nèi),快速的搶救 救了他的命---如果時間很長無人管,生命就可能結束……
前天,我和兒子一起看《動物世界》,在非洲的一個自然公園里,一群大象在一只年長老象的領導下,茁壯成長,繁殖速度很快,快速壯大的象群 已經(jīng)威脅到了公園的生態(tài)平衡。
管理員不得已,想了一個最壞的辦法:通過人工手段,讓老象徹底遠離了象群!
老象被管理員隔離,自身難保,更顧不上那一群象子!
沒有了老象管理的象群開始混亂,同輩同齡的象開始互相搏斗,頂撞,互傷……
象群旺盛的繁殖速度得以控制。
看著兩頭小象互相頂撞,搏斗。我都流淚了,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二大爺。旁觀者的我知道:沒有大象的維持和愛護,他們在互相傷害---真的不是他們的錯:失去愛,失去方向,失去安全感的生命,總是難免的慌張和彼此傷害。
---就像我的父親和我的二大爺。在他們沒有父母,無依無靠的日子里,誰也不比誰好過。
等有一天,它們長大了,獨立了,可以養(yǎng)活自己,不再缺少愛 不再向外界索取愛。他們自己本身就有愛的時候,才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給予對方愛。
現(xiàn)在,他們老了,老哥倆誰也不去誰的家。各自在自己的家里,養(yǎng)著自己的狗貓---他們的愛好都出奇的接近,都喜歡狗,貓,并且拿它們當伴。
今年正月,我照例每次都跟二大爺聊天,聊過去,聊養(yǎng)花,聊養(yǎng)生。。。。二大爺跟我說:我對他【我父親】的看法越來越不一樣了,原來,我就覺得他不務正業(yè),好吃懶做,爛泥扶不上墻。現(xiàn)在看看你們幾個姊妹,都又懂事又好學。孩子受父母影響很大,每個孩子的優(yōu)點都不是無緣無故就有的,是受父母影響。教育孩子,他【我父親】有自己的方式。我越來越看好他。。。
他們已經(jīng)彼此欣賞對方,接納對方。
孩子的父母生命的延續(xù)。
我是父親生命的延續(xù)。
哥哥姐姐們是二大爺生命的延續(xù)。
現(xiàn)在的我,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們相處的非常好。
二大爺家的哥哥和姐姐,是我最愛的哥姐。
這么多年,我們姊妹這么多,都心照不宣的統(tǒng)一:無論他老哥倆怎么相處不開心,都跟我們沒關系,他們用他們的方式,我們有我們的方式。
不知道兩個倔老頭看到子女們相處的這樣美好,是什么心情。
老頭,你們健在,是我們的福氣,無論你倆怎樣,對你們,我都深深地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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