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和《赤壁賦》作于同一時期,即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之后,兩者體裁不同,但蘇軾借以袒露的心跡是一致的。在《赤壁賦》中,蘇軾借客人之口,感慨即使像曹操這樣的英雄人物,在時間面前不過是匆匆一瞬,而“江上之清風(fēng),山間之明月”,倒是可以供現(xiàn)在的自己欣賞把玩;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蘇軾將緬懷的英雄人物換成了瀟灑風(fēng)流的周瑜,不過“人生如夢”,還是這一片“江月”可以和自己共酌。
那么,蘇東坡為什么在《赤壁賦》中使用曹操的素材,而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使用周瑜的素材呢?兩個素材能不能換過來呢?
比如在《赤壁賦》中,寫:
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周郎大破曹孟德者乎?方其小喬初嫁,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指揮若定,橫掃千軍,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寫: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曹操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孟德當(dāng)年,八十萬雄兵,舳艫千里。橫槊賦詩,談笑間,固一世之雄也。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然而,在《赤壁賦》中,是以“月”為線索,因為正值七月既望,先是“誦明月之詩”,再是“月出處于與東山之上”,然后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隨之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曹操“月明星稀”的詩句,落筆就到曹操身上。最后,還要借“水與月”表達(dá)“變與不變”的處世哲學(xué)。所以此處非寫曹操不可。換過來到《念奴嬌·赤壁懷古》,以“江”為線索,從“大江東去”到“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再到最后“一尊還酹江月”,似乎未必一定要寫周瑜。而“江”所對應(yīng)的,自然是“逝者如斯”,是匆匆而去的時間,也未必特指周瑜。不過,蘇軾似乎是有另外一番用意。起始第一句,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而不是“千古英雄人物”,詩人著意強調(diào)的是“風(fēng)流”二字。而能擔(dān)得上這兩個字的,大概就是周瑜了。一是小喬初嫁,有美人相伴,人生得意;二是羽扇綸巾,姿態(tài)瀟灑;三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指揮若定,才能出眾。這樣的人才是“風(fēng)流”。從“念奴嬌”這個詞牌而言,是需要一些“風(fēng)流”的。“念奴”是唐天寶年間一個歌伎的名字,傳說長得十分漂亮,歌聲十分好聽,而且“眼色媚人”,所以是文人艷稱的題材,后來才逐漸形成詞牌。從這個詞牌看,似乎寫“美人”更為合適。而當(dāng)時,詞也并未完全脫離“艷科”的屬性。關(guān)于《念奴嬌·赤壁懷古》有一段十分出名的筆記:俞文豹《吹劍續(xù)錄》所云:“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七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合十七八女孩兒,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學(xué)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執(zhí)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此中舉“大江東去”與柳詞比較,其隱含的意思,就是《念奴嬌》本也應(yīng)該是“十七八女孩兒,執(zhí)紅牙板”而歌的。所以,用一個“風(fēng)流人物”的素材,要更為合適一些。
蘇軾用曹操、用周瑜的素材,既不同情曹操,也不偏愛周瑜,這與辛棄疾“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是完全不同的。蘇軾不過借用“赤壁”這個名字,借用曹操、周瑜這兩位名垂青史的人物,來表達(dá)自己的人生感懷。英雄人物也好,風(fēng)流人物也罷,不過是過眼云煙,蘇東坡失去的是功名利祿的枷鎖,贏得的卻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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