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為什么邀請孔子去見她呢?因為政治需要。南子當時開罪于衛(wèi)靈公的長子蒯聵,也就是王子,讓蒯聵一氣之下投奔了晉國。
晉國當然要養(yǎng)著人家衛(wèi)國王子蒯聵,就等著衛(wèi)靈公一掛,晉國那就順理成章扶持蒯聵即位,那當然對晉國最好。
可是蒯聵如果要真即位,那還有她南子什么好?
所以她必須聯(lián)系一切可團結(jié)的力量——孔子來自魯國,當時魯國正跟齊國修好,與晉國作對,那當然要聯(lián)系孔子。
這樣,她在衛(wèi)國就代表一個以齊國為主導的反晉政治勢力,可以阻擋蒯聵的回歸。
見了孔子說什么呢?其實什么也不用說,只要用邀請見面這個行為彰顯我重視你就可以了。
所以,有了史記里的記錄,孔子朝北稽首,算是給了南子以大禮,南子則隔著簾子對孔子拜了兩次,拜的時候,環(huán)佩叮當?!?strong>司馬遷也夠厲害的,還配了聲響。
其實,還有一個人想見孔子,此人叫彌子瑕,他是衛(wèi)靈公的同性寵臣——不要奇怪,同性戀是伴隨人類歷史始終的現(xiàn)象,古今中外無不如此。
彌子瑕吃桃,覺得好吃,趕緊就把桃給了衛(wèi)靈公吃,衛(wèi)靈公很感動,說彌子瑕什么時候都想著我。于是“分桃”就成了同性戀的代名詞,跟后世的漢哀帝的“斷袖”一樣。
不過,孔子應該是嫌棄彌子瑕的宦官身份,就沒有見。
可這讓子路很生氣,子路的老婆,跟彌子瑕的老婆是姐妹,子路和彌子瑕就是連襟,所以子路才會對孔子不見彌子瑕而去見南子很生氣。
孔子當然知道衛(wèi)國政局全系于衛(wèi)靈公一人,只要他一死,衛(wèi)國必亂,所以,亂邦不居,他又走了。
他走了之后,衛(wèi)靈公去世,然后紛爭突起。南子立了蒯聵的兒子,也就是衛(wèi)靈公的孫子輒當國君,蒯聵在晉國趙家支持之下打了回來,結(jié)果也沒有打過,只好占據(jù)了一個小城,與衛(wèi)國對峙。
有記載的是接下來孔子到了陳國停留下來。
陳國當時也有個和南子一樣的人物存在——夏姬。她是陳國大夫的妻子,丈夫去世后,就跟陳靈公,以及幾個權(quán)臣都建立了良好的情人關系。而且吳國的崛起以及楚國數(shù)次戰(zhàn)爭也因為她而起。
你可以想見當時陳國的宮廷有多糟糕。
所以,當孔子聽說有一個陳國大夫叫泄冶的因為勸說陳靈公向善而被處死時,孔子評價了泄冶,你猜怎么評價的?
不對,你又猜錯了——孔子評價說,泄冶這是自己找死。
這不是跟今天我們印象中的孔子學說不一樣嗎?不,不是孔子的問題,是今天我們印象中的孔子學說,尤其是政治學說,早已被歷代統(tǒng)治者修飾過,特別是經(jīng)歷了西漢的董仲舒、宋代的朱熹乃至清代如戴震等一干人等的修改,改成了上面想讓我們知道的孔子學說的樣子。
孔子對泄冶的評價,在當時也引起了學生們的議論,您不是贊頌商朝向紂王進諫而被處死的比干嗎?
孔子敲打著學生們的頭,要看位勢??!比干是誰,比干是紂王的叔父,商朝就是他家族的,他當然負有全責,他進諫的同時也是為了自己的江山啊!當然應該進諫了。
你泄冶算個啥?一介普通人,得了官位而已。這樣的身份,政治清明則積極干事,政局混亂就應該退出官場,保全自身,這才是君子之道。這么不顧死活地去勸諫,一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二是妄自尋死。
看到?jīng)]有,孔子所強調(diào)的君子,首先是成為自己,其后是擇時擇主而服務社會、服務國家。
君子真正要忠于的,是天下為公的信念,而不是特定的君主。當君主之道符合天下之道時,就輔佐君主;當君主之道不符合天下之道時,就離開江湖而保全自己的信念。
泄冶這種行為,是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可能還有點貪戀權(quán)位,所以才會有改變一個混亂宮廷的想法。
可以想見,當時乃至后世的統(tǒng)治者,有誰會喜歡這套說法?誰都愿意人才都與自己的利益深度綁定,只忠于我本人。
這也才是孔子之道之所以不被當時的君主們采用,到后世需要被修改的原因。
孔子在陳國得到了陳暋公的接待,不過也沒有任用,只是坐而論道,而且大多是向孔子打聽百科知識一類的。
倒是在這一年,魯國發(fā)生兩件事,其一是魯桓公和魯僖公的廟起火燒掉了;其二是季桓子去世,長子季康子成了宗主,當了魯國的相國,召孔子的學生冉求回國任職。
到這個階段,連最了解孔子的魯國也沒有再想著任用孔子,主要原因有這么三個:一是名氣太大,很難給到合適的位子;二是孔子主見極強,能力也出眾,很難駕馭;三是他的第一、二批學生都已經(jīng)逐漸出名了。
到了六十歲,孔子不僅耳順了,而且也基本明確了自己只能是個吉祥物的地位。
好在孔子是一個非常好的老板,只要學生有好去處,他都一概支持人家離開自己。
要知道,孔子的私學團隊,也相當于一個企業(yè),學生要給他交學費,他也會讓學生給自己辦事,給學生發(fā)津貼的。其實,今天大學里研究生和導師之間的關系,更像當年孔子和學生之間的關系——老板與員工。
只是孔子是一個非常支持學生發(fā)展的老板,不僅支持學生出仕,而且會給學生找工作。所以,盡管他的學生各式各樣,思想觀念各不相同,但所有學生無一例外地尊敬和愛戴他。
接著孔子離開了陳國,到了蔡國。
蔡國與楚國接壤,所以一直以來為楚國所挾制。確實是歡喜冤家一對,久遠以前是楚靈王要吞并蔡國,此后蔡國干預楚國內(nèi)政,扶持楚平王政變成功,由此獲得國家安全。
楚國強大之后,又開始清洗蔡國勢力,其中就有了伍子胥家族的事,之后,吳國聯(lián)合蔡國又把楚國幾乎給滅了。到楚國復原之后,就干脆接管了蔡國。
所以,蔡國這個地界上的老百姓,一直生活于動蕩之中,人也都挺消極的。
來接管蔡國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國名臣——葉公沈諸梁。葉公接見了孔子,兩人交流很深入——葉公問政。
一上來就是今天熱門過的話題——子有罪,父親隱瞞還是揭發(fā)?父有罪,子隱瞞還是揭發(fā)?
葉公當然認為應該揭發(fā),孔子認為不應該。
孔子之認為不應該,是基于小政府理念——國家權(quán)力應當有限度,該家族去處理的事情,就讓家族處理。如果管控太細密,一是勞民傷財,二是人人自危。
這當然與歷代直到今天的正能量不符了,肯定屬于封建糟粕。反過來,葉公之認為國家應該管到底、大家就應該相互揭發(fā),為國出賣家庭,可能今天這就可以劃歸為傳統(tǒng)精粹吧,哈哈。
葉公想過任用孔子,不過因為自己的防務事項太多,再就是覺得孔子年紀大了點,也就沒顧得上。就這么一考慮,后世儒生們就編了個“葉公好龍”的段子來笑他,一笑就是兩千年。
其實葉公還專門向楚昭王推薦過孔子。不然楚昭王也不會在吳楚大戰(zhàn)的關鍵時刻,還專門接見了孔子。
當時,吳伐陳,楚要救陳,于是乎吳楚就在陳國邊境對峙。這時孔子正在蔡國,處于陳蔡之間,又遇上戰(zhàn)爭,就到了險境——也就是后來說的陳蔡兩國的人合謀圍困了孔子一行人,因為怕他被楚昭王招了去。
其實當然不會有陳蔡合謀的事,兩國本來就尿不到一壺去,何況那時候蔡國已經(jīng)沒有在原來的位置上了——被楚國完全分割掉了。
楚昭王也是個不容易的君主。他是楚平王的兒子,楚平王就是那個后來被伍子胥從墳里挖出來鞭尸那位——想想,國君都被拖出來鞭尸了,當時的楚國可謂被吳國打得徹底擺爛了。
楚昭王當時年幼,就被護送著逃到了旁邊的附庸國——隨國,也叫曾國。吳國本來包圍了隨國,要求隨國交出楚昭王,可這么一個小國居然無比忠于楚國,不僅拒絕交出楚昭王,同時還說服了吳國退兵!
所以,后來楚昭王感激隨國,贈送了一只鎛鐘給隨國,前面說了,隨國也叫曾國,后來這個只鐘被編到了曾國的編鐘里。
兩千年后被咱挖了出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曾侯乙編鐘,其中最大的那只,就是楚昭王贈送給曾國的。
還沒完,楚昭王其時還有個庶出的哥哥,叫子西。楚平王去世后,曾有大臣建議子西繼位,但子西拒絕了。
后來因為國破家亡,楚昭王下落不明,子西擔心楚國一蹶不振,就打出了自己是楚王的旗幟,號召大家起來反抗。
找到楚昭王之后,子西立刻廢去了自己的旗號,尊奉這個弟弟為王。——可謂一代柱國之臣!
也正是這個子西,基于國家利益的立場,阻止了楚昭王對孔子的任用計劃。也讓孔子的學生們罵了兩千年。
除了子西,楚昭王還有個哥哥子期,也很了不起,在危難的時候,總是挺身而出保護自己這個弟弟。
吳楚對峙的時候,楚昭王病重,先后要讓位于兩個哥哥,子西和子期都堅辭不受,到后來楚昭王去世,兩個哥哥又力保楚昭王的兒子繼位。
不過楚昭王和他哥哥們的事情,讓孔子十分感動和羨慕,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君臣關系。
有趣的是,即便是用兵如神、殺人如麻的吳國,一直被大家視為蠻夷之國,此時已是夫差當政,在聽到楚昭王去世的消息后,認為不能趁人之危,就退兵了。
這件事讓孔子非常感慨——不論多么蠻夷,只要跟華夏文明接觸多了,都會受到熏染,這更堅定了他個人對禮法的信心。
遑遑如喪家之犬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期??鬃釉卩崌硟?nèi)不知什么原因跟弟子們走散了,大家找他,路人告知弟子,東門那邊一個遑遑如喪家之犬的高個老頭就是。
孔子得知自己這個形象之后,開心地笑了——可不是嘛,我這么大把年紀,還在到處游走,到處碰壁,可不是喪家犬是什么。
這就是孔子的達觀了,也正是他偉大的地方——但凡他要對自己堅持的理念有一些妥協(xié)和退讓,他早已在任何一個大國開衙建府了,他沒有。
有時候想,這也正是這個老頭可愛的地方——他堅持,守真,可對學生又鐘愛關懷,支持他們?nèi)プ鲎约旱氖聵I(yè),時不時還逗樂子。
接著孔子還回了趟衛(wèi)國,給衛(wèi)國解決了一件難辦的事。此前衛(wèi)靈公去世指定了自己的孫子輒繼位,是為衛(wèi)出公。
我們知道,衛(wèi)靈公的兒子蒯聵因為與衛(wèi)靈公夫人南子不和,出奔晉國,后來還趁衛(wèi)靈公去世打回來,也沒有打贏,就占據(jù)了個小城伺機而動。
此時,衛(wèi)出公拿自己這個老爹很頭疼,打吧,是自己爸爸,不打吧,人家要來奪王位。
孔子一到,就拿出了他的方案——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個在我們今天聽來老套的俗話,在當時解決了人家衛(wèi)國的大政方針。
孔子的意思是,衛(wèi)出公是唯一合法的繼承人,衛(wèi)靈公指定的,那么衛(wèi)國的大事就由衛(wèi)出公決定,不能因為家事誤了國事。也就是說,為了國家安定團結(jié),該打就打,哪怕打老爹。
蒯聵背后是晉國的趙家,可見孔子這輩子都在跟晉國作對——他第一次執(zhí)政就是讓魯國與晉國斷交,與齊國結(jié)盟。
孔子六十八歲這年,在離開故土魯國曲阜之后十四年,回到了魯國。他之所以愿意回來,主要是因為魯國執(zhí)政季康子的邀請,季康子之所以邀請,則是因為孔子的弟子冉有在季康子這里做家臣,被季康子引為肱骨。
季康子讓孔子回來,是為了給他的加稅政策增加道義說服力??梢娔莻€時候的列國,確乎如后世西歐各國一樣,國王也好,貴族也好,權(quán)臣也罷,都不是誰想干啥就能干啥的,各方制衡的力量很大。
比如這次加稅。春秋時的制度,“稅”是指按照國土管理面積征收的稅賦,主要用于行政開支;“丘甲”是發(fā)生戰(zhàn)事時按照人頭收取的稅賦,主要用于軍事開支。
這次季康子想要加的是“田賦”,也就是按照耕種土地面積來征收的新稅種。加稅這樣的事,與孔子的治道不符,他是主張小政府的。同時,他也認為,一旦開征,就會變成慣例,也就不會減下來了。這確實是政府行為的慣性。
因為孔子不同意,季康子又把他晾在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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