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韻,主要歸屬于審美范疇,給人感覺可能比較虛,或比較宏觀。在當下書法的評審中,“韻”字不常用。魏晉時期,“韻”多用于人物的品藻,是人物精神、氣質等內在品格表現(xiàn)在外在形體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獨特的風度和狀態(tài)。后人將晉人書法的總體面貌歸結為一個“韻”字,是對時人書法所特有的風貌的充分凝練。晉人書法的“韻”,也是通過技法層面的外在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的,“韻”體現(xiàn)于作品的細微處。因此,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們就要注重“韻”在技法層面的轉化。那么,“韻”是否有高低之分呢?我認為沒有。從“韻”的本意來看就是褒義的,差的作品不會用“韻”來表述,能用“韻”來描述的作品,說明是好的。關于書法的韻,有幾個詞不一定專指書法,但可以運用到書法中,如筆韻、體韻、墨韻、氣韻以及風韻等。筆韻是運筆時的節(jié)奏,與筆法關聯(lián),即在運筆的過程中由情感變化帶來韻律和節(jié)奏的變化。韻的本義是和諧的、悅耳的聲音,本身就帶有節(jié)奏感。通過筆韻,使書法作品產生強大的感染力。線條有起筆、運筆和收筆,是有節(jié)奏的過程,具有運筆節(jié)奏的規(guī)律。起筆和收筆指向線條的形態(tài),如方、圓、藏、露、尖等;運行過程有中鋒、側鋒等,毛筆運行的過程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韻律,不同風格的作品會產生出不同的節(jié)奏感,“韻”就落到了實處。每個時代的書風均有其自身的特點,如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等。每個時期的書法作品都有“韻”的體現(xiàn),只是晉人書法以尚“韻”為主體。晉人書法用筆特點、“二王”一脈帖學系統(tǒng)的筆法與其他用筆不同,體現(xiàn)出瀟灑和風度,在書寫中充分表達了“韻”。“韻”是有指向的,有特有的含義,不能泛指。當下我們對于筆法的理解,很少有人說這個是“尚韻”的筆法,那個是別的什么筆法,但可以說一些筆法的表達是有筆韻的,這種有筆韻的作品具備特有的瀟灑和特有的風度。反之,相對厚重的筆法表現(xiàn)“韻”的程度就少一點,甚至談不上“韻”。因此,書法的韻是有指向的,我們要結合前面所談的“筆法”,進一步思考如何將“韻”落到用筆上。
體韻就是體態(tài)的韻致,多用于人。魏晉時期,特指一個人體態(tài)呈現(xiàn)出來的內在的風度韻致,反映在書法中就是將古質變?yōu)樾洛?,就是“魏晉風度”。這里我們將體韻指向字的結構,通過字的結構來呈現(xiàn)其特有的韻致。帶有筆韻的線條、點畫組合成為結構,是外在的呈現(xiàn),即將內在的修養(yǎng)、精神和氣質通過書法的結構呈現(xiàn)出來。哪些結構具有這樣的韻致和風度呢?靈動的點畫組合成為體態(tài)優(yōu)雅的結構特點。當然,不完全是漂亮的結構,但優(yōu)美的結構占主體,可以有一些古拙的成分,拙成主體,不能成韻。兩者混合可成韻,但優(yōu)雅占比應多些。因此,在書法的取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中,若呈現(xiàn)體韻,要關注審美的兩極,關注“二王”一脈帖學和碑學的融合。古人也講體韻,如明顧起元在《客座贅語·書法》中說:“許伯倫行狎書,師孫過庭,勁媚錯出,圓熟溫茂,如王謝兒郎,皆有體韻?!鳖櫴系捏w韻多指有韻味的結構。談到特有的、帶有韻味的結構,就拓寬了我們對于結構的認識,對當代一些書法現(xiàn)象和當下主流書風以及一些碑帖結合的結構以誰為主,就會有更深的理解。那些比較古怪的結構,不能用“韻”來評說,雖然有味道,但沒有“韻”是不行的。韻是韻,味是味,味有包容性,韻有特指性。和諧悅耳的聲音方能有韻,書法也是這樣。因此,結構有直觀的表現(xiàn)性,就如人的體格和容貌、修養(yǎng)高低是可以通過外在表現(xiàn)出來的。墨韻并不單指用墨,還指整幅作品。古人云:“虛以成韻。”虛、空靈,可以產生“韻”,在墨法中可以充分地體現(xiàn)。墨的變化也是一種節(jié)奏,墨法作為一種藝術的元素,可以增加作品的感染力。林散之書法中墨法的虛實變化非常明顯,墨韻高妙。晉人用墨與今不同,跟當時的書寫工具有關系,但是我們今天看晉人的書法作品所呈現(xiàn)出來的墨法是活的,是有靈性的。墨法在新時期有新的表現(xiàn)。我們所處的時代信息量大,可以將不同審美范疇的元素融合在一起,墨色的變化也體現(xiàn)了當下書法的審美。南朝謝赫“六法”首推“氣韻”,雖是針對繪畫,但可見氣韻在作品中的重要性。作品氣息不通,“韻”則無從談起。如何做到氣息貫通,就要關注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可以是單個字,可以是幾個字的組合,也有一行作為一個組合的,有密有疏,有連有斷。作品的每一行之間都有矛盾處理,矛盾有大有小,草書創(chuàng)作中還要設計一些矛盾,再解決矛盾,最終達到平衡、和諧,從而做到氣息貫通。這些與筆法、點畫、結構、用墨皆有關聯(lián)。當然,篆、隸、楷等靜態(tài)書體有其自身特有的氣韻的表達。晉人書法的氣韻、氣格各有不同,就連“二王”也不一樣,“小王”較“大王”的連綿更多。王氏家族的作品呈現(xiàn)了不同的氣韻,如王珣《伯遠帖》就表現(xiàn)出特有的氣韻,其勢態(tài)的變化也很明顯。談到“勢態(tài)”,與“書法的勢”又有關系,其作品中每個字的結構勢態(tài)有著不同的方向感,但整體氣韻很通暢。韻與意、勢雖有關聯(lián),但終究不同,各有特定的指向。有的作品在空間構成上表現(xiàn)出一種空靈,有虛的元素,正如宋范溫所說“有余意之謂韻”,在學習中要多加琢磨。風韻,多指作品的風格,但跟一般所說的風格也有區(qū)別。一般說的風格更為廣泛,風韻有特指性,更多地還要從“二王”作品的風韻中去尋找。風韻多指作者的精神、學養(yǎng)和對于美的認知,通過風格來表達,這樣才是有風韻的作品?!岸酢奔啊岸酢币幻}帖學系統(tǒng)面貌雖各不同,但“韻”的特征是有共性的。比如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書法面貌不同,但內在的精神和韻致是一脈相承的。體系具有的共性,就是特有的風韻。王羲之書法審美有多樣性,有雅的部分,也有俗的部分,有瀟灑飄逸,也有雄強豪邁,具有多樣內涵,我們把其中某個方面做到極致,就可以成功。趙孟頫就是把“二王”書法通俗的一面做到了極致,而顏真卿書法則把“二王”雄強、陽剛那面呈現(xiàn)了出來,等等。這些實際上就是在“二王”書法上抓住一點進而生發(fā),同時也豐富了這一系統(tǒng)。民國以后,尤其是當下,以“二王”書法為主體的融合成為一種常態(tài)。以前我也談過當代書法的發(fā)展和未來的趨向,早期是以新文獻資源為主體的學習,后來是以帖學為主的取法,再到兩者之間的融合,未來可能還會回歸到以新文獻資源為主體,再加上“二王”的融合,使“二王”的風韻在其他風格中得以體現(xiàn),不是簡單的排斥,而是主動去迎合,這是書法的一大進步。通過以上五個方面的闡述,我們認識到書法的韻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上,這樣就有了抓手,落到了實處。不能以虛談虛,而要把虛的落到實處,也為日常書法的學習提供一些參考。此外,書法的韻還要去關注一些其他方面,基于對“韻”的一些現(xiàn)代解釋,在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風度、情趣和意味等。一是風度。魏晉時期多指人的風度。人的風度如何來體現(xiàn)?雖然有點虛,但總有些能夠看得見的東西,實際上就是內在品格的外在呈現(xiàn)。綜合判斷一個人或一件作品的風度,經(jīng)驗是一方面,多來自平時的積累,但經(jīng)驗和事實也可能存在差異。比如,不具備書法修養(yǎng)的人,只能看到作品好看或者不好看,即使是有較高書法修養(yǎng)的人,對于未關注的領域,也不一定能看得懂。書法的風度如何體現(xiàn)在作品中呢?作品要有自然從容的姿態(tài),不做作,是自然流露的、從容的表達;還要有相對恒定的個人風貌。作品如何從容表達,又會涉及到技法層面,若對技法不熟練,也做不到從容;過分熟練,又流于油滑了。作品要表現(xiàn)一種“生”的狀態(tài),這種“生”是在熟練基礎之上的“生”,是能夠體現(xiàn)格調和風度的。作品的風度因人而異,但風度不完全是漂亮的、好看的,還要增加一些內涵。晉人書法中體現(xiàn)的風度是瀟灑優(yōu)雅、內涵豐富的。二是情趣。情趣包括性情和志趣。情趣在這里主要是指向情感,情感不同,面貌也就不同。學書法,要借助他人?!八恕卑湃撕徒袢?,學古人,要模仿古人的情感;學今人,要模仿今人的情感。取法從上而下或從下而上都可以,先從他人的情感處尋找規(guī)律,再用自己的情感表達自我,這也是韻的呈現(xiàn)。三是意味。意味就是意趣和味道。所謂晉人尚韻,宋人尚意,“韻”和“意”在一定層面上是統(tǒng)一的?!耙狻笔亲晕仪楦械谋磉_,又與情趣相合?!绊崱钡默F(xiàn)代意義——風度、情趣和意味相近,但又各有側重。作品中要體現(xiàn)意趣和味道。意味落實到細節(jié)上,就是要有變化,結構、用墨、章法都要有變化,結構不是四平八穩(wěn)的,也不是均勻的,或多或少要有變化,就是要“活”,實際上就是要體現(xiàn)意趣。靜態(tài)的書體要體現(xiàn)“活”的成分。蘇字有勢,米字有勢,黃字有舒展,等等,都是表達一種味道。“韻”并非當代書法評論中的唯一標準,學書法也不是都要成為書法家,而是通過學習使自己的精神面貌和氣格得以提升,這也是認識“韻”的核心所在。提升書法作品的“韻”,一要提高技法,二要豐富學養(yǎng)??傊貧w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努力將內在的精神狀態(tài)和對書法本有的感覺,表達為書法之“韻”。(附圖為劉燦銘書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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