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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枕著村莊入夢

2022.01.04

枕著村莊入夢

文│雨亮

如果我說，每次回故鄉(xiāng)僅僅為了睡一個昏天黑地的好覺，做一回美妙無比的好夢，一定有人感到奇怪，但事實的確如此。

星光滿天，月上柳稍頭，柔情似水的夜色籠罩著村莊、草木、街巷、屋舍。鳥雀歸了巢，雞群上了架，牛羊入了圈，鄉(xiāng)親們熄了燈。狗狗趴在屋檐下假寐著，時刻警惕村莊周圍細(xì)微的響動。

靜謐的夜，萬籟俱寂，連蟲蟻也停止鳴唱，一切的生靈酣然入夢，這樣的夜讓人心底踏實、安穩(wěn)、澄靜。我披衣斜靠在土炕的棉被上，嗅到故鄉(xiāng)的泥土和棉被晾曬后陽光般溫暖的氣息，還有木窗外飄來的陣陣果香，那是庭院里父親栽種的一株無花果。

這些沁人心脾的氣味直沖進我的鼻翼，進入我的體內(nèi)，我的五臟六腑被故鄉(xiāng)的氣息浸潤著，陶醉著。它們?nèi)缱砣说拿拙?，迷醉得我連打幾個哈欠。

我家在老村子，老村子住戶不多，這里路窄難行，交通不便。巷子里的很多住戶搬到了離村莊不遠(yuǎn)的大路口，那里向陽，視野開闊，有平坦寬直的水泥路，有明晃晃的路燈。夜幕低垂，路燈閃爍著暈黃的光芒，映亮了院門和寬展硬實的路面。

村莊外的大路四通八達、出行方便。道路兩側(cè)一溜排的農(nóng)家宅院，門樓高大氣派，貼著嶄新的建筑石磚，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因緊臨路口，門樓與大路幾近齊平，已無法容下哪怕一棵草木的空間，滿眼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綠色。

我不喜歡大路口虛幻的繁榮，無論白天亦或黑夜，車聲轟鳴，人流絡(luò)繹，煙塵彌漫，恍如城市般雜亂無章。這樣的環(huán)境，怎么能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一個好覺呢？

反觀老村，門前屋后栽種著核桃樹、柿子樹、銀杏樹、松樹，還有各類四季花木。春日時節(jié)，滿目蒼翠，嫣紅姹紫。母親前年在門前種了兩株，一株核桃樹，一株柿子樹，生發(fā)出逼人的新綠，枝葉向四周伸展，看起來生機勃勃。

離我家斜對門那戶人家住著一對年輕人，他們常年在外打工，門可羅雀。院門外的核桃樹華冠鋪綠，高及屋脊，郁郁蔥蔥，幾乎占據(jù)了整片院子。再向西行，油綠的女貞子、冬青直撲眼眸，月季花嬉鬧爭艷。

老村寥寥十幾戶人家，大多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他們喜靜，而這里是安享晚年的最好去處。午后，夕陽西下，村西頭的古槐樹下、張家寬敞的院門前，三兩老人擠簇在一起拉家常，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陳年舊事。

劉姨輩份最低，說話慢條斯理，不急不緩；二媽耳背，嗓音高高的，亮亮的，從前可不是這樣；還有王大嬸，象個小學(xué)生一樣靜靜地旁聽，時而有一搭沒一搭地幫腔插話。

黑夜聚攏而來，他們依然興致不減，幽深的巷子徘徊著蒼老而遙遠(yuǎn)的回聲，長久不散。夜色吞蝕了他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不知誰說了句，聽著是村口的劉姨，不早了，回吧！是啊，已經(jīng)不早了，耳畔傳來低吟蟲鳴，不多會兒，老人們蹣跚著各自散去。

我沒有出門，躺在土炕上百無聊賴地翻看手機。我聽到母親關(guān)上院門，院門上的鐵栓子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借著微亮的夜色，母親掀開竹簾子，摸索著走進屋，輕聲輕腳。她推開自己住的房門，不曾開燈，徑直著坐上土炕，脫衣睡覺，她是不想驚擾夜的寧靜。

街巷空寂，向北望去，一條擠窄的小路通向另一條老巷子，那是村莊最老的巷子。一座座斑駁殘破的老屋，象飽經(jīng)蒼桑的老者，倔強地矗立在茫茫夜色中，訴說著前塵往事。

深晚的老巷子寥無生氣，孤寂落寞。如今，那里還住著幾戶人家，每到夜晚，亮起孤獨而微弱的燈火。穿過悠長神秘的小巷，下坡，就是塬下。小路坑洼不平，終日泥濘不堪，中間一條蜿蜒曲折的溝渠，浮泛著潮濕的水漬。

枕著村莊而眠，那是多么幸福和愉悅的事情。當(dāng)我一腳踏進村莊，城市的喧囂、繁忙和一身的疲憊蕩然無存，村莊的寧靜、平和、深邃撲面而來，緊繃的神經(jīng)漸漸松弛，周遭的煩心事一掃而空。

我躺在村莊的懷抱里，心靈得以徹底的放松，昏沉入睡。我睡的十分香甜，這是無數(shù)次如此貼近村莊、貼近故鄉(xiāng)、貼近土地而眠。我又聞到泥土的淡淡腥味，以及草木枝葉散發(fā)的腐朽的氣息，還有流動在村莊里清新的空氣，這些氣味讓我感覺踏實和愉快。那些長久積壓心底的愁怨、苦悶此刻煙消云散。

天色微明，朦朧中，我聽到母親打開院門，清理庭院，院門外傳來熟悉的鄉(xiāng)音。不知過去多久，妻搖醒我，我極不情愿地起身，喝了幾口她熬煮的苞谷糝子，吃了散發(fā)著麥香的白面饃饃。但我的思維依然混沌著，游移著，似乎仍在昨日的醉夢里無法自拔。

我打著哈欠，不想說一句話，晨光斜照進屋里，土炕的一角被陽光曬得溫?zé)?，我又沉沉睡去?/span>

我真想一睡不醒，沉醉在村莊的懷抱里。我的夢境里，喜鵲在枝頭歡唱，狗狗撒著歡兒在阡陌小徑奔跑，喇叭花開滿一面土墻，柿子樹結(jié)滿一樹紅燈籠；田野深處，綠意蔥蘢，麥子抽穗子，苞谷吐紅纓，我熟悉的鄉(xiāng)親揮汗耕耘……

我珍視來之不易的醉夢，這是治愈心靈的一劑良藥，讓困乏的身體堅定有力，空洞的內(nèi)心充盈飽滿，漂泊的靈魂落地生根，花開四季。

我要枕著村莊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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