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最近發(fā)生了許多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又很正常的事情。正常不是說這些事情的發(fā)生是合情合理的,而是它是肯定會發(fā)生的,不發(fā)生才不正常。其實,作為文科生又一度想做一名記者的我,很早很早就意識到這些了。但潛意識里,我總是躲躲閃閃,不愿意承認,不愿意面對。但當(dāng)一個又一個令人眼鏡片都要碎成渣的事件接二連三地到來的時候,這不是夸張的接二連三,而是真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時候,我終究還是不得不面對它,并且要重新審視這個問題——當(dāng)我正疑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一個朋友正在和她的學(xué)生們聊《世說新語》,品魏晉風(fēng)流。她邀我也聊一聊《論語》里的“容止”。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的,不是孔子怎樣“鞠躬如也”“愉愉如也”,而是曾皙的一段話,“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那是孔子和他四個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的一次閑聊??鬃訂柕茏觽儯怯腥艘x用你們,你們準(zhǔn)備怎么做。弟子四人分別回答了自己的志向。子路年齡最大,性情又直率好斗,他第一個回答。他說,一個兵車千乘的大國,處于周邊其他大國的壓迫之下,戰(zhàn)爭之中,哪怕再加上饑荒,我也有信心治理好它。頂多三年,我就能為這個國家訓(xùn)練出一批好勇善戰(zhàn)的士兵,而且知道道義。冉有謙虛多了,說,能有一個小國給我治理也就夠了,三年之間,我就能使老百姓富足。但是禮樂教化,就得依靠別人了。有意思的是公西華恰恰就接著說“禮樂”的事情了。他說,像宗廟祭祀、諸侯會同這樣的事情,我希望能穿著禮服,做個小相。會同指的是天子會同諸侯,開會商討天下政事,或者組織兵馬討伐不臣抵御侵略。老師和師兄弟們問答時,曾皙一直在鼓瑟,等到老師點到自己,他仍然安閑地給樂曲收尾,然后才回答,似乎很是享受這樣的氛圍。曾皙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人生志向,而是描述了一幅生活圖景:暮春時節(jié),脫下冬衣,穿上新做的單衣,和五六個朋友,六七個小孩兒,去沂水邊玩玩水,舞雩臺上吹吹風(fēng),玩得盡興后,唱著歌回家去。四人的回答,其實就為我們描繪了四幅不同的社會圖景。第一個是兵強。子路擅長軍事,而且能夠讓士兵們知道何以戰(zhàn)。他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負,當(dāng)然要在這樣的岌岌可危的國家之中。一個國家越是危險,越需要發(fā)展軍隊,它需要保護自己。第二個是民富。冉有擅長發(fā)展經(jīng)濟。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經(jīng)濟發(fā)展好了,再去用禮樂教化百姓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經(jīng)濟發(fā)展所利用的,是人的貪婪的本性,甚至是鼓勵人為滿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斷追求更多??墒侨说挠菬o窮無盡的,“足”,并不如我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做到。第三個是禮制。公西華說到的宗廟會同等事,雖然將自己放在一個輔佐的位置上,但毫無疑問的是,它其實是一個“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秩序井然的社會。即使有違反禮樂的事情出現(xiàn),也能夠很快就被敉平。第四個是安和。沒有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戰(zhàn)亂;沒有工作工資雞娃的內(nèi)卷與焦慮;沒有動不動就發(fā)生的騷亂,自然也不需要時時重申禮樂秩序;你可以安心悠閑地呼朋引友,帶著妻子和孩子,來一場郊游。一路上,沒有車費路霸,沒有欺行霸市,沒有尋釁滋事,只有一路笑語歡歌。跟著子路,你將在血與火的危險中得到榮耀;跟著冉有,你將在肉與欲的海洋里奢靡享受;跟著公西華,你將在秩序井然按部就班的日子里獲得安全;跟著曾皙,你將在大地之上安居樂業(yè)。孔子喟然長嘆,說,我和曾皙一樣??!其實,何止是孔子和曾皙,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所期望的,也無非就是能夠安居樂業(yè),就是能夠安靜祥和地和自己的親朋好友在人世間活著,既安全,又自在地活著。孔子不是一個迂腐的書生,他是一名偉大的政治家。他深知安居樂業(yè)來之不易,需要強兵、需要富國、需要禮樂。但不管是強兵富國,還是制禮作樂,都從來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都只是老百姓祥和安樂的生活。只是目睹禮崩樂壞的發(fā)生的孔子太清楚什么叫做走得太遠,以至于忘了為了什么而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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