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2年(魯哀公3年),周游列國的孔子師徒已經(jīng)離開魯國近十年了。這一年,本來在衛(wèi)國生活的孔子,由于衛(wèi)靈公的去世,衛(wèi)國內(nèi)亂,孔子不得已離開衛(wèi)國,開始了一段最為艱苦的流離生活。
天下之大,自己的理想與抱負看來是不可能實現(xiàn)了??鬃永狭?,葉落歸根,回到父母之邦也許是唯一的選擇。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薄墩撜Zμ公治長》
大意是說:孔子在陳,感嘆道:“回去吧!回去吧!我家鄉(xiāng)的這批青年人,有志向、有能力、有條理、有文采,就像布匹一樣,已經(jīng)織的文采斐然了,只是還不知道怎樣裁剪呀!”
孔子的初心,是想要實行自己的仁道于天下,沒想到顛沛流離十幾年,終不見明君,英雄沒有用武之地。在陳受困,甚至沒有飯吃,凄惶如此??鬃佑辛嘶氐紧攪南敕?,而走時的無奈與決絕,回頭更難。
但機會總是有的。
這年秋天,魯國季桓子病重,臨死前對他兒子季康子說:“我就要死了,你將在魯國掌權(quán)。你掌權(quán)后,請將孔子召回來。(幫助你)”。桓子死后,季康子確實想召孔子回來,這時,公之魚就說,原先我們先王沒用孔子到最后,最終被別的王侯嘲笑,現(xiàn)在如果又不能用他到底,這又要被各王侯嘲笑了。康子說:那用誰呢?公之魚回答:一定是冉求。(《史記μ孔子世家》)
于是冉求作為孔子的先鋒官,提前結(jié)束了周游,回到魯國輔助季康子。在他臨行前,另一位弟子子貢對冉求說:“(回去后)如果得到重用,請找機會(讓季康子)將老師召回去吧!”
果然,冉求不負眾望?;氐紧攪髶?dān)任季氏宰臣,在一次齊國入侵魯國的戰(zhàn)爭中,他率左師抵抗入侵齊軍,并身先士卒,以步兵執(zhí)長矛的突擊戰(zhàn)術(shù)取得勝利,為魯國立下大功。之后,趁機說服季康子迎回了在外流亡14年的孔子。
冉求多才多藝,尤擅政事。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庇謫?。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扒笠埠稳??”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俺嘁埠稳??”子曰:“赤也,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薄墩撜Zμ公治長》
大意是說,孟武伯問孔子:“子路仁嗎?”孔子說:“不知道。”他又問??鬃诱f:“子路這個人。千輛戰(zhàn)車的國家可以讓他負責(zé)兵役、軍政的工作。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冉求如何呢?”孔子說:“冉有這個人,千戶人家的地域、百輛戰(zhàn)車的部族,可以使他負責(zé)民政,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薄肮珜O赤呢?”孔子回答說:“赤這個人,穿上大禮服,在朝廷服務(wù),可以讓他負責(zé)外交,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仁。”
子路、冉求、公孫赤,都是孔門著名弟子,由于孔子平時多以“仁”作為宣講的題目和做人標(biāo)準(zhǔn),所以孟武伯有此問,大概是想要挑選他們?nèi)プ龉?。從孔子的回答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對于這三個弟子,其擅長領(lǐng)域是不同的,子路勇猛,擅長軍事。冉求多藝,擅長政事。而公孫赤好禮,擅長外交。其實也可以認為對于孔子所宣講的“仁”而言,不僅僅是個人的內(nèi)在修養(yǎng),這種修養(yǎng)中包含有武、治、禮,而這三方面,卻是在社會上做事的外顯??组T弟子由于秉性不同,術(shù)業(yè)有專攻。
由上可知,冉求作為孔子弟子,不僅有才干,也確實在實際工作中做出了不小的業(yè)績,對孔子周游列國期間的不順利,想要回歸魯國的想法,有實質(zhì)性的幫助。但就是這樣一位人才,也有缺陷。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惫魅A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薄墩撜Zμ先進》
有一天,子路問到:“聽到可以做的事就去做嗎?”孔子回答說:“有父親、兄長活著,怎么能夠知道了就去做呢?”就這個問題,冉求也問過:“聽到可以做的事就去做嗎?”孔子卻回答說:“知道了就趕快去做吧?!彼麄儍蓚€人問了相同的問題,卻得到了不同的回答,這正好被另一位弟子公西華聽到,感覺很疑惑,就找個機會問夫子:“前面子路問,知道了就去做嗎?你說有父、兄活著。冉有也問,你卻說知道了就去做。我很疑惑,請問(到底何為正確)?!笨鬃踊卮鹫f:“冉有行為退縮,所以我激勵他前進。而子路性格勇猛、行為激進,所以我要抑制他?!?/span>
進退之間,學(xué)問生焉。這就是孔子的教育,不僅僅是空談心性修養(yǎng),而是根據(jù)每個人具體的性格特征,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當(dāng)然我們當(dāng)下常稱為因材施教??梢娊逃且患浅@щy的事,好的教育就是要根據(jù)學(xué)生不同的心性,給予不同的指導(dǎo)建議。當(dāng)然,我們看到了子路和冉求的不同,“由也兼人”,是說子路總是喜歡和別人比較,力求超過別人?!扒笠餐恕保钦f冉有個性保守,不追求精益求精。據(jù)說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的名字,就出自這里。韓愈,字退之?!坝币馑际潜容^突出、多一點;“退之”,就是抑制一下、克制一點,這樣名和字正好配合,頗為“中庸”。
對于冉求的這個特點:逡巡畏縮(張敬夫語),孔子把握的非常準(zhǔn)確,在《論語》中另有一章,可以作為很好的證明。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弊釉唬骸傲Σ蛔阏撸械蓝鴱U,今女畫?!薄墩撜Zμ雍也》
說,通悅。女,通汝。按照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的說法:“力不足者”,指想要前進(有進步的想法),但是在個人能力上還達不到;“畫者”,有能力進步,但是自己主觀上卻不求上進。上文可以大致翻譯為,冉求說:“不是不喜歡你的思想學(xué)說,是我能力不夠?!笨鬃诱f:“能力不夠的話,是走到中途(力量用盡不得已)才放棄停止,可現(xiàn)在你是自己給自己畫地為限(不愿前進)?!?/span>
其實這是冉求在為自己的懶惰而找借口,孔子看的非常清楚。在儒學(xué)中,強調(diào)“盡力而為”,一個人只要愿意走上自我發(fā)展之路,就一定是有力量的。因為這種力量來自于自身,是內(nèi)在的,不是“能不能”的問題,關(guān)鍵在于“為不為”。
說到“不能”與“不為”,孟子有一句話說的很好。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薄睹献?/span>μ梁惠王上》
大意是說,說你手臂底下挾著泰山,想要跳過北海,你跟別人說“這個我做不到”,這是真正的做不到。但是要你為老者折一樹枝(看到老年人,看到前輩,向他彎腰鞠躬這樣的事),你跟別人說我做不到,那不是你做不到,這不是真正的做不到,是你不想做而已。
人性不僅僅是一個名詞,還可以理解為一個動詞,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人之為人,正在于不斷完善自己人性的過程,這也是人之區(qū)別于動物所在。比如你養(yǎng)一只貓,養(yǎng)的再好,它也不會變成老虎,最多成為一只“肥貓”,也就是說它不能脫離它本能的范圍。但人作為萬物之靈,最可貴之處在于其無限可能性,一個人可以成為謙謙君子,也可以成為卑鄙小人,可以日趨完善,也可以日漸墮落,關(guān)鍵在于自己“如何為”。而這,正是整部《論語》所講之關(guān)鍵處。
當(dāng)然,作為教師也是如此。對于自己的成長(專業(yè)發(fā)展),有很多途徑可以選擇,譬如閱讀,作為方法之一,再多“沒有時間”的說法,只是托詞而已,其實是在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蘇霍姆林斯基在《給教師的建議》第二條“教師的時間從哪里來? ——一晝夜只有24小時”中曾經(jīng)談到一個老師的故事,說一位老師上了一節(jié)公開課,聽課者聽得入了迷,竟連做記錄也忘記了。他們坐在那里,屏息靜氣地聽,完全被講課吸引住了,就跟自己也變成了學(xué)生一樣。課后有人問這位老師,怎樣才能做到上出這樣的課?這位老師回答道:“對這節(jié)課,我準(zhǔn)備了一輩子。而且,總的來說,對每一節(jié)課,我都是用終生的時間來備課的。不過,對這個課題的直接準(zhǔn)備,或者說現(xiàn)場準(zhǔn)備,只用了大約15分鐘。”對于這個回答,蘇翁說“這段答話啟開了一個窗口,使人窺見了教育技巧的一些奧秘?!蹦敲丛趺催M行這種準(zhǔn)備呢?“這就是讀書,每天不間斷地讀書,跟書籍結(jié)下終生的友誼。潺潺小溪,每日不斷,注入思想的大河。讀書不是為了應(yīng)付明天的課,而是出自內(nèi)心的需要和對知識的渴求?!?/span>
沒有人天生就是完美的,但是每個人都有走向完美的可能。關(guān)鍵在于是否有明確的目標(biāo),并找到合適的方法一直朝著這個目標(biāo)努力。當(dāng)然一個人的稟賦是有限的,但每個人都有無限的潛能,只要根據(jù)自己的努力,發(fā)揮自己的潛能,這一生才不算辜負。
孔子說過,有誰想要追求完美之道(仁),我沒有見過力量不夠的;這個世上也許有這樣的人,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
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墩撜Zμ里仁》
力行近仁,韓寒不是在2017年底微博上發(fā)長文也說過嗎:“偉大的羽翼必然追求自由之光輝,但因為受不了管束而退學(xué)那純粹是懶惰?!?/span>
只要你愿意,就有力量可以前進。在人的成長和發(fā)展中,“力不足者”,僅僅是在為自己的懶惰尋找借口而已。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