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色怨華年。
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這是金人元好問的論詩絕句（三十首之十二），他在感嘆、惋惜：象李商《隱錦》這么優(yōu)秀的詩篇，卻沒有人愿意象東漢鄭玄箋注儒家經(jīng)典那樣解釋這首詩。
的確，要讀懂這首詩不容易，詩中引用了莊周的蝴蝶夢，這不是僅僅代表一個夢，它融進了莊周最具代表性的哲學思想。要了解李商隱這首《錦瑟》就要對莊周的哲學思想作深入的了解，但有誰愿意花大量時間去讀這種晦澀難懂的文言文？盡管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大量有關《莊子》的譯文，但這些譯文并不能準確地表達原文的意思，本文便討論莊周蝴蝶夢。
一、我們是否讀懂了《莊子》？
莊周的蝴蝶夢在古代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它出自《莊子》的《齊物論》。遺憾的是，在現(xiàn)在可找到的譯文中，對《齊物論》這篇文章的翻譯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原文這樣寫道：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答焉似喪其耦。
“隱機”是什么？現(xiàn)在能看到的譯文在同小異：憑靠（或者緊挨）著幾案而坐。這樣的解釋是不恰當?shù)模?#8220;幾”不是那些什么“幾案、茶幾”這類家具，而是指一個人的心機、智巧等一切雜亂的思想，“隱機”就是要排除心中的雜念。南郭子綦正在進行一種上古的吐吶，一種極為高深的修煉，相當于上世紀未流行的氣功。人們在聽帶功報告時，氣功師首先叫大家坐好，全身放松，排除雜念，慢慢地引導大家進入一種空空靜靜、無我無他的狀態(tài)。挨靠著幾案而坐，人人可以做到，但要排除心中的雜念，試問有幾個人能做到？能堅持多久？我以前曾問過氣功師，得到的答復是能夠入靜一分鐘就能算一位非常出色的氣功師，若能堅持半小時，所產(chǎn)生的效果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莊周這篇《齊物論》從南郭子綦隱機而坐開始，就是強調認識事物必須排除主觀性，以清靜的心態(tài)對待萬事萬物，相當于古人常說的明心見性。一個人若帶有自我中心的排他性是無法對事物作出正確的認識或者判斷，就象在綠茵場上，一個心中老是惦持著巨額賄賂的裁判是無法作出公平的判決一樣。大家是否看過金庸的《倚天屠龍記》？這個故事雖然離奇，但其中某些情節(jié)卻是值得沉思的，靈蛇島歸來后，張無忌問趙敏是誰殺害了他表妹殷離，而趙敏卻反問：“如果說是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干的環(huán)事，你能相信嗎？”
二、莊周的蝴蝶夢表達什么意思？
在《齊物論》這篇文章中，莊周用了一個夢來作結束，這就是著名的蝴蝶夢：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段古文有三層意思：第一層是說從前莊周夢見自己是一只蝴蝶，翩翩飛舞，非常得意，得意到忘記自己是莊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這句是第二層，意思是說醒來后，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是莊周。第三層是莊周終日在思考，到底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呢還是那只蝴蝶繼續(xù)在做夢，直到有一天終于明白莊周與蝴蝶有著截然不同的區(qū)別，就稱它為物化。
最后一句“此之謂物化”是這段文章的結論，也是《齊物論》的結論，理所當然是最關鍵的一句。但是，“物化”是什么意思？“物化”就是指生物的變化，準確地說是指某些生物在沒有失去生命的前提下，它們的形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大家看過蟬沒有？它是由糞蟲蛻變而成。人類思想變化很抽象，說不清楚，莊周只好借用一些生物形體發(fā)生變化來說明自己經(jīng)過長期的思索后，思想認識發(fā)生了本質的變化，這便是人們常說的“羽化成仙”。
用儒家的觀點來說便是達到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圣人的境界。
用佛家的觀點來說便是“大澈大悟”。
三、莊周思想對古代文人的影響
莊周的思想對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在古代文人心目中，蝴蝶夢已經(jīng)成為莊周思想的代名詞，并頻頻出現(xiàn)在他們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如金人元好問提到李商隱的《錦瑟》，千百年來深受人們的喜愛。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詩一開始，詩人便點明是因為聽到有人鼓瑟而思華年，詩人回顧一生際遇之作。對于他的身世經(jīng)歷，前人已經(jīng)進行詳細考證。他天資聰慧，加上勤奮好學，十六歲時文章已小有名氣，受到天平軍節(jié)度使令狐楚的賞識，隨后便錄入門下，傳授他學習駢體文。李商隱在他的培養(yǎng)下脫穎而出。然而文章出眾并沒有給帶來多少實際利益，仕途上屢遭挫折使他一度感到灰心喪氣，早年曾經(jīng)一度到河南濟源的玉陽山隱居學道，但他并沒有成為一名道教的信徒。人們普遍相信，聰慧的詩人已經(jīng)認識到以老莊為首的道家思想是極為荒謬的，主要證據(jù)體現(xiàn)在一系列作品對催產(chǎn)的辛辣諷刺。
李商隱生活在黨爭激烈的晚唐，受此影響，他的一生都是抑郁不得志。他早年投入牛黨令狐楚的門下，后來又依附李黨的王茂元并做了他的女婿。公元847年，武宗由于服用道士獻上的仙丹妙藥而死，李忱在宦官的擁立下登基即位。唐宣宗徹底改變武宗朝代的政策，起用能力平庸的牛黨成員。詩人看到忠直的李黨成員接而連三遭到打擊，怎么也想不明白：象李德裕、鄭亞等功勛卓越的忠臣不加以重用，難道不是珠遺滄海、玉埋塵土嗎？到底錯在哪里？也許是經(jīng)歷了若干年后的反復思索后才認識到：歷史的發(fā)展有著自身的規(guī)律，李唐皇朝經(jīng)歷了繁榮過后正在逐漸走向衰亡，這是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而他所作的一切努力正是與這一規(guī)律背道而馳，這時再重新審視莊周的思想，才真正明白自己早年的一切努力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不得不對莊周了出由衷的敬佩。
四、對古代文學作品的解讀
通過閱讀古人的詩文可以了解古人的思想，同樣，了解莊周的思想也有助于正確理解古人的文學作品。就以李商隱這首《錦瑟》為例，為什么千百年來眾說紛紜呢？對莊周的思想缺乏統(tǒng)一的理解便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
詩一開始，詩人便無故埋怨錦瑟五十弦，為什么？因為這首瑟曲勾起了他對不堪回首的青春年華的回憶，五十弦是用來提示這首瑟曲是湘靈演奏的（準備另撰文章）。在詩人所處的時代，湘靈鼓瑟不是每個人都能聽明白的，因為這是專門為楚客彈奏的。楚客是誰？單從字面上理解，“楚客”便是在楚地的客人，問題是作客楚地為何如此哀怨？漢代賈誼曾經(jīng)被貶到長沙，他便成為“楚客”，司馬遷的《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把他與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聯(lián)系在一起。“楚客”一詞常常出現(xiàn)在放在唐代的詩詞中，通常指代那些有治國都能卻被流放的忠臣。他們降生于世的那一刻起便受到儒家思想的曛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他們所遵循的人生目標。李商隱也是跟他們一樣，高踏積極進取的步伐投身社會，希望能建功立業(yè)、名留青史，與推崇老莊哲學思想的隱士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在《錦瑟》這首詩中，詩人以莊生曉（即通曉或者明白）來反襯自己早年一直沉溺于夢中，早知如此，還不如跟那些隱士學習，行云流水笑傲江湖，過著飄飄逸逸、逍遙自在的生活。想到自己堅貞不移地追求理想但卻一生抑郁不得志已經(jīng)成為事實，生前還得不到理解，在自己身死以后，還會有誰來同情呢？每年暮春三月，當人們聽到杜鵑哀鳴時，便會想起有一位已故的君主在思念他的故國。相比之下，自己也是跟杜宇一樣，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國家，可是由于沒有杜鵑為自己哀鳴，有誰能知道自己對國家懷有濃厚的感情呢？
遺棄于滄海中如明月般明亮的珍珠不停地流淚
埋沒在藍田山下似紅日般溫暖的良玉怨氣沖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