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過后,一片祥和,連太陽也明媚了不少。風(fēng)吹過時,竟比平時更為輕柔,更為涼爽。那束縛了我十三年之久的鎖鏈,悄然間斷裂了,驀然消失無蹤。全身上下一片舒泰,心里如這空氣一般輕盈,似這陽光般明亮。就連那些往常被塵土封住的灰白樹木,此時也是那么的鮮艷可愛。
這天,我走在街上,看著以前不曾仔細觀賞過的一切,仿佛我與它們剛剛相遇,它們對我如此熟悉,而我對它們卻一無所知。那可愛的小草,翡翠般碧綠的道旁樹,有著清澈見底的流水的噴泉…無不讓我歡喜。我與它的相識,竟是在相逢三年之后,即將離別之時而相識。滿心的歡喜,不欺的歡愉竟要在頃刻間消失!隨著我的離去,這哀怨,這惆悵,如流水環(huán)繞青山,依依不舍,緊緊相隨。
我回到母校,為的是提走我的學(xué)籍檔案,順便在學(xué)校填一些關(guān)于我考上大學(xué)的資料。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懷著的卻是種截然不同的心情。以往的厭惡,那種深沉的不喜這教育的心情,此時已隱匿了。不知為何,見著那一草,那一木,那一方流水,總覺得它們活得很快活。往昔,它們默默地注視我,為我祈禱,祝我生活順利。而現(xiàn)在,它們歡迎我的到來,也來分享我的歡樂了。風(fēng)吹過,它們就點點頭,彎下了腰,為我,或為這風(fēng)兒的熱切呼喚。
檔案放在班主任那兒,于是我打了電話給他,說好在他家門口見面。天氣很熱,陽光刻毒的照射著,青草上,樹葉上,裊起了陣陣氤氳的水汽。我在那站著,獨自一人承受這光的灼燒。這天,我穿的是一件白綠相間的長袖T恤,一條黑色的短褲。這怪異的打扮,早先已有人笑我了。但我不在乎,我不是個時髦的人,也不在乎別人對我怎么看。我只要自己喜歡就好,別人怎么說就說去吧,他們的看法與我何干。
大約等了六分鐘,班主任下來了。他是個五十多歲的人,臃腫的身體,矮矮胖胖的,老是帶著老花鏡,胸前的包里裝了一只鋼筆,裝著一副文藝的樣子。頭上已是禿了許多,卻要用長發(fā)遮掩住。他見著我了,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我不知道這樣描述是否合理,因我與人相處,從不會明目張膽地打量他,也不會對他的衣著作什么評論。這點滴的自由,本來就已是很珍貴的了,何必去將其扼殺。但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種厭惡。我知道這厭惡由來已久,很多人都遭遇過。但是,在陽光照耀下,出了汗,打濕了頭發(fā),這也能成為厭惡的根源?
我不是個愛好學(xué)習(xí)的人,至少在高中時不是。成績一直處在全班末尾,加之我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不會用花言巧語去討老師的歡心。我只是個木訥的人,一個與女孩子說話從不敢直視的人,一個與女孩子單獨在一起便會臉紅的人。他不喜歡我,也是情理之中的?!疤煜挛跷踅詾槔麃恚煜氯寥两詾槔?。”一個沒有多大前途的學(xué)生,不得老師喜愛是太正常不過了。
他將檔案交給我,讓我填好。我看了看他,卻不說話了。他說:“你帶了筆沒有?要不你在周圍買一根?”我沒有說話,回身去買了一根,填好后將檔案交給他。末了,他說:“你給我八塊錢吧,畢業(yè)照要交的錢?!笨此f的如此坦然,我倒有些遲疑了。我并沒有帶多少錢,只夠往返車費的。他先前沒說要交這錢,我給了他,就得想什么辦法回去了。這時,我看著他,他也直直的看著我。我不知道,一個人能否從別人的眼中看出些許輕視,仇恨之類的東西。但我能肯定,那流露出來的眼光的含義?!叭丝偸强床黄鹑说?。”我絲毫沒有遲疑,一股腦將包里的錢拿出了。他直直地望著我,盯著我將一張張一塊的,甚至五毛的錢數(shù)好。這時他說:“沒錢你就不用給了!”
“沒錢你就不用給了!”說得多么動聽,若不是望著他的眼睛,若不是知道他的為人,怕是就信以為真了。我想起了他給我們說過了千百次的往事:“他的一個學(xué)生來看他,最后在他家吃了一頓飯,向他借了兩塊錢坐車回去?!蔽也恢?,兩塊錢的事讓他給學(xué)生說了千百次,我這八塊錢要不給他,恐怕將來我都不敢出門了。
心里憤懣,簡直像有一團火在燃燒??v然我是個窮人,但起碼的尊嚴(yán)還是有的吧。我真想將這錢一把砸在他的臉上,讓他也嘗嘗這錢的味道。但我忍住了,將錢恭敬的遞給他。他接過錢,然后轉(zhuǎn)身去和另一個同學(xué)說話去了。本來我想說一句“老師再見”的,但最后只得張了張嘴,無奈地離開。
有時,我真想離了這世界,離了這群目中無人的人,去一個靜謐的地方,做一個隱居的人。從此,不問世事,不落凡塵。當(dāng)然,這只是一種幻想,幾乎沒有實現(xiàn)的機會。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尊嚴(yán)竟值八塊錢,這倒讓我有些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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