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5年,長安城,初來乍到的李白已經34周歲了。
他懷著自薦的詩稿《蜀道難》渴求著被發(fā)現(xiàn)。
在李白的心里,對自己的才華還是自信滿滿的,然而,自信是一回事兒,被認同是另一回事兒,那是別人的心里和嘴里的判斷。
恰在這時,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酒肆,酒旗飄飄,旗下門口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耄耋老人。
老人正與酒保商量著什么,似乎酒保不太想答應老人的請求。
李白踅了過去,見老人手里正捏著一個配飾,只聽酒保說:
“主人不在家,我不能收下你的東西,再說我也不知道你這東西值多少錢,該換多少酒。”
李白一下子聽明白了,原來這個老頭兒是個酒鬼。
對李白來說,凡是酒鬼都是同道中人。
“老人家,我請你?!袄畎渍f。
老人回過頭來看看李白,連句謝謝都不說,邁著莊重的步子走進酒肆,一屁股坐下來。
李白發(fā)現(xiàn)老人雖老,但很有風度,不像是鄉(xiāng)野的普通人,特別是那雙眼睛,透出銳利的光來。
李白謹小慎微地坐在對面,反倒自己像個客人。他對自己的表現(xiàn)不滿,馬上就坐直了身子,顯示出狂狷之氣來。
”小伙子,怎么稱呼你呀?“老人終于開口了,李白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人的長安話的底層隱藏著吳越之音。
”我叫李十二,又叫李白?!?/span>
”你是做什么的?“沒等李白繼續(xù)介紹自己,老頭刨根問底。
”我是游俠,也寫詩?!?/span>
”哦?寫詩,身上帶著嗎?給我看看?!袄项^不容置疑。
李白簡直都快被老頭的態(tài)度激怒了,從衣袖里掏出一卷紙遞給老頭。
老頭輕描淡寫地接過李白的詩,翻開看了不到兩句,表情立即起了變化,他的后背也坐直了。
李白惴惴地坐在對面,看著老頭兒陰晴不定的臉色變化,猜測著老頭的身份。
”真謫仙也!“老頭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花生米碟子立即跳了起來,被李白伸手捂住。
老頭把詩稿放在桌子上,盯著李白看,詩稿上露出詩的名字《蜀道難》。
”敢問老先生貴姓大名?“李白憋不住了。
”我姓賀,叫賀知章,不過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四明狂客。“
李白一下子驚住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賀知章啊?!?br>
雖說這段場景是我還原杜撰的,但是公認賀知章的確是李白的伯樂和酒友。關于酒友,在杜甫的《飲中八仙歌》里就有“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钡拿枋?。
這也奇了,八旬老人跟著一幫奇形怪狀的中青年瘋子一起喝個亂醉,有條件坐轎卻偏偏騎馬,就像現(xiàn)在有專車他偏要騎自行車一樣。老眼昏花加上風吹酒上頭,居然一頭栽進一口水井里。大家知道,水井在夏天都是涼的,他卻在水井里睡著了。
簡直是一個老頑童,別忘了,他還是大唐的高官啊,可見此翁有多么大的童心,也可見大唐對童心有多么大的寬容甚至崇尚。
難怪成年人賀知章能寫出流傳1300多年人們仍然耳熟能詳、長盛不衰的《詠柳》詩呢。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浙江紹興蕭山人賀知章在36歲時中狀元,這時他還不是唐朝的狀元,而是武則天創(chuàng)立的周朝狀元。這并未影響賀知章在朝代恢復唐姓后的官場之路,從太常少卿、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到工部侍郎,官場生涯云淡風輕,也是奇跡。
但是大名鼎鼎的賀知章實際上只留下20首詩,比較他的較長的那些句子,賀老翁仿佛更能用短詩捕捉人心。
《題袁氏別業(yè)》
【賀知章】
主人不相識,偶坐為林泉。
莫謾愁沽酒,囊中自有錢。
這首詩從字面上看有點費解,到一個不認識人家的豪宅去,坐一會兒是為了看看林泉,還要與能住得起別墅的主人說你不要一個勁兒擔心買酒的事兒,拍拍自己的腰包告訴對方,我有的是錢。
其實仔細想想這正是賀翁的有趣兒之處,他把自己好酒想喝酒的心情,用很平淡的句子勾勒出來:本來可能人家別業(yè)主人一不缺錢二也沒想請他喝酒,他故意這么說就是啟發(fā)對方去準備酒,婉轉提出請求。
酒鬼的形象一下子烘托出來了,還風趣無邊、滋味綿長。
據記載,賀翁自覺年老,修道通悟,向唐玄宗請求辭職,得到唐玄宗無比隆重的餞行對待。他打算要歸家埋骨,在童年和少年時期溫暖的記憶里安詳辭世,不料村口的一群頑童刺激了他。
《回鄉(xiāng)偶書》
【賀知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種物是人非之感深深刺傷了賀知章,這首依舊童趣的詩,背后有無奈的憂傷,特別是能夠令離家很久的游子細讀而淚落、由笑而漸傷。
其實回鄉(xiāng)偶書有兩首,第二首似乎是覺得前一首沒有把感傷寫足,于是對著家門前的鏡湖水又發(fā)了感慨。
《回鄉(xiāng)偶書》
【賀知章】
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看,一切都變了,除了門前的鏡湖水波。
公元744年,回到老家不久的賀知章離開了人世。3年后,李白游歷浙江一帶,再次想起了賀知章的知遇之恩,寫下悼詩兩首。
《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
【李白】
四明有狂客,風流賀季真。
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為松下塵。
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
狂客歸四明,山陰道士迎。
敕賜鏡湖水,為君臺沼榮。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夢,凄然傷我情。
這首詩還有一個小序,是這樣寫的:
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余,呼余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歿后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
看來不是李白而是賀知章請的客,賀知章那天沒有帶錢,用金龜換酒,被李白這么一寫,就成了佳話,流傳了下來。
后人從渺茫的歷史中尋蹤問跡,想知道為什么詩人賀知章一生一帆風順,沒有像其他詩人那樣或者忽上忽下,或者忽富忽窮,最后得出一個詞:踏踏實實。
真的是這樣嗎?實際上我也沒有答案。
(2020081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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