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期末考試一結(jié)束,就急切的盼望放寒假,因為放寒假了就快過年了,于是扳起指頭,數(shù)著過年的日子。
終于,臘月二十三,領(lǐng)了通知書,也不管成績好壞,飛也似的跑回家,這個時候,母親會利用一年中少有的閑暇,把屋里上上下下旮旮旯旯全部打掃一遍,農(nóng)村人叫做“掃棲灰”,意思就是掃去家里的“晦氣”,迎接新年的“福氣。”當(dāng)然屋外和院子就由我們弟兄三個承包了,就這樣,拉開了過年的“序幕”。
到村里的“合作社”揭?guī)讖埌准埣t紙,摳凈去年窗子上糊的舊紙,糊上新紙。母親是不會剪窗花的,于是拿上紅紙去央求巧手的“嫲嫲”(伯母)剪幾個窗花,不論是喜鵲還是梅花,或是其他生肖圖案,都是非常精美的,歡歡喜喜一陣風(fēng)跑回家,貼在糊好的窗戶上。
兩個哥哥早已在母親的吩咐下,從蘿卜窖里掏了些入冬前窖藏的蘿卜,我們一起刮去毛根,洗凈,一大半用“镲子”镲成絲,一小半被母親切成小塊,這可是過年的必備之物。蘿卜絲是包包子的,蘿卜塊是和肉一起燉。
一般臘月二十五左右,農(nóng)家人開始蒸“年饃”了。自家“小婆”、鄰家“八婆”都會來幫母親“起面”、“擦豆沙”,把一塊豆腐切成相當(dāng)碎,和蘿卜絲混在一起,還有泡好切碎的粉條,一切就緒,就等熱炕頭被棉被捂著的那幾盆面“發(fā)”了。
“老三,趕緊叫你嫲嫲跟你小婆去,面起了!”
于是,屋里屋外都開始忙活了。二哥揭去炕上的褥子,放上借來的小案桌,大哥也在廚房用硬柴搭好“風(fēng)底”。負(fù)責(zé)面的軟硬以及加入“堿面”的輕重一定是嫲嫲了,她是縣城西關(guān)的大家閨秀,“女紅”相當(dāng)了得,能用面捏出各種各樣的動物和花,每逢誰家給老人做壽,孩子過滿月過歲做“花饃”,都是必請之人。
第一鍋饃出籠了,先挑幾個品相好的,用盤子盛了,供奉在中堂的八仙桌上,叫先人品嘗這一年少有的白面饃,再是我們一起品嘗。慢慢的,盛饃的“蒲蘭”里的饃山堆積起來,花樣也多了,粉條包子,地軟包子,豆沙包子,紅糖包子。最后收尾就是嫲嫲的拿手好戲了,活靈活現(xiàn)的金魚,惟妙惟肖的蓮花,還有那“福祿神”。
最后剩半盆面時,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前來幫忙蒸饃的人都相繼回家了,母親一個人再給盆里拌些面粉,搟成一分厚,切成十分見方,面上對角用刀劃成十字,這就是“馃子”。趁著蒸饃的炕熱,把那些“馃子”放在炕席上鋪的干凈的白布上“泛”。
掌油鍋的永遠(yuǎn)是父親,大哥搭火。等我沒遠(yuǎn)沒近的“野”夠回家,妹妹已經(jīng)開始吃上了,“干炸炸”、“麻躺”、還有那用蘿卜絲和面糊一起炸的“毛丸子”,那香味,幾十年了,只有在夢里重現(xiàn)過。
父親放假回來一定會買我們喜愛的年畫,有戲曲四扇屏,帶日歷的花鳥,記得曾有一年父親回來,自行車后面用繩子捆了粉條和年畫,到家里繩子磨斷,東西全丟了,我們不心疼粉條,卻一味追究那些年畫,無奈,父親又重新買了一些。
那時候的春聯(lián)都是人寫的,沒有賣的,父親會早早的把他對新年的愿望編進春聯(lián)里,用他最拿手的隸書寫出來,唯一的感覺就是他的隸書永遠(yuǎn)寫不大。
最叫人向往和不能忘記的就是豬肉了。
準(zhǔn)備好的蘿卜塊和父親買回來那幾斤少見的肉,一起燉了,哪怕是半夜三更,我們弟兄三個也不會瞌睡,也許是父親故意逗惹我們,一會兒掀開鍋蓋,用肉鉤子在肉上鉤一下,一會兒鉤一下,撲鼻的香味越發(fā)讓三個小子毫無睡意,一個個餓狼一般,瞪著圓溜溜的大眼,口水直流。
終于,肉煮熟了,把骨頭從肉里擇出,當(dāng)然,父親會故意在骨頭上多留些肉,施舍給三個“狼”。
等待母親收拾完灶房,父親就把一些零碎的“擇骨肉”切了,拌上蒜苗,味精醬油,和我們幾個啃骨頭余興未盡的肉狼一起打牙祭,一盤子肉,沒等母親動幾筷子,便被我們哄搶而空,惹來父親帶笑的責(zé)罵。
三十晚上,一到十二點,孩子們都跑回去放鞭炮,放完鞭炮一個個都拿上手電筒去村子里撿沒有響的鞭炮,口袋里裝滿便凱旋而歸,第二天剝開,取其中的火藥,裝在特制的“手槍”里,那種得意,那種滿足,簡直是說不出的帶勁。
記得曾有一年,我們放鞭炮時,為了不讓別撿我家的炮,索性關(guān)住自家的院門,小伙伴們千呼萬喊的,我們弟兄三個撿完了才開門,直被伙伴們一陣數(shù)落。但也不會計較,又一起出去撿炮了。
撿炮也會有危險發(fā)生的,有一次我的手被炮炸了,手疼得就像要裂開一樣,所幸沒有傷,哭了大半天。
二哥就沒有我幸運,二哥把撿來的炮中有“眼子”(引線)的挑出來,塞進墻縫里用火柴一個一個的點著,二哥得意的神色讓我羨慕不已,有一個沒有響,二哥搖晃著細(xì)高的身子上去,用嘴去吹,半天還是不見動靜,伙伴們一陣起哄。二哥著急了,于是湊近看是什么原因。就在那一刻,“噗嗤”一股青煙噴向二哥的眼睛,接著就聽二哥“啊呀”一聲,隨著我們的“哈哈”大笑,二哥哭著用手捂著眼睛,回到家中,母親掰開二哥的手,只見他的一只眼睛變成了熊貓眼。
大哥,我還有小伙伴們都笑了起來,但笑后,屁股都少不了母親“掃帚把”的招呼,父親掏出一塊錢,在二哥的那只熊貓眼前晃動,“你看這是什么?”“錢!”父親笑了。“沒事,沒事,都能認(rèn)得錢!”整個過年的那幾天,二哥都在哼哼中度過,從那時起,大人堅決不讓我們撿炮了。
“吃餃子了,趕緊起床!”隨著母親的喊聲,我們睜開眼睛,新衣服就放在炕頭,說是新衣服,其實就是舊衣服的翻新改裝,大哥的衣服是什么樣子記不清了,二哥的就是大哥穿過的,我的自然是二哥穿過的退役品。最叫人嫉妒就是妹妹的新衣服,花衣服。
餃子早已端上桌子,我們幾個輪流喊著父親起床,待父親起床一起吃完餃子,都不離去,一個個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父親,父親當(dāng)然知道我們的意思,有意逗我們?!罢??我臉沒洗凈?都看我?”雖然我們都害怕父親,但此時的我卻是特別“勇敢”?!按蟀。遣皇窃摪l(fā)錢了?”大家都笑了。父親從家里那個永遠(yuǎn)鎖著的立柜里拿出那好像永遠(yuǎn)取不完的鈔票。一角的,兩角的,還有伍角的,嶄新的,就連錢上的碼號都沒有亂。
“要壓歲錢是要磕頭的!誰先來?”“我!”當(dāng)然是我了,也不怕弄臟衣服,爬在地上連磕三個。父親卻說不算數(shù),不但磕頭,嘴里還要喊“媽哎,大哎,你娃給你磕頭了!”聽了父親這番話,我有點不好意思了,兄妹四個,你看我,我看他,都不動了,僵持之下,父親也沒了興致,于是,依次每人伍角。各自拿上新票子給小伙伴顯擺或是買“洋糖”去了。
午飯時候,不管大場上“踢國”的,還是跑“風(fēng)車”的,還是“藏毛虎”,都按時回來,父親變戲法的在那個用黃包車輪子做的圓桌上,擺滿各種美味,白生生的炸蝦片,黃燦燦的雞蛋卷,紅燒帶魚塊,肉沫豆腐盒,午餐肉片,肉凍條,還有來自浙江的江米年糕,父親從一個箱子里拿出一瓶“五星啤酒”,叫我們嘗新鮮玩意兒,我們一個個小咪一口,竟然滿嘴的苦澀,直接唾了,直喊啤酒比馬尿都難喝,父親哈哈大笑,他一個人便自斟自飲了。
最令人興奮的就是拜年了,大哥二哥比較靦腆,只有我臉皮厚,領(lǐng)著不懂事的妹妹去姑家舅家拜年,不是我想其中哪位親人了,而是想他們的壓歲錢!
姨家和我一個村,幾十米遠(yuǎn),也不拿禮品,徑直跑過去,進門就喊“姨夫,要錢哩!”姨夫也是愛開玩笑的人,少不了逗惹我一番,最終絕對會叫我心滿意足的。
初二,不等吃飯,早早和妹妹提著滿滿的禮品去了外婆家,那時的禮品簡單,就是一包紅糖,馃子,饃,外婆家特意加了一包蛋糕。五個舅家跑完,就去和外婆同在一個村的四姑家,當(dāng)然,壓歲錢早已裝進我們的口袋。
四姑最愛和我開玩笑了,吃過糖水泡馃子后,一再留我們吃飯,我們也一再說吃過了,要趕緊回去,再去別的親戚家,但就是不走。四姑笑著再三催我們快走,幾個老表都笑著看我的洋相勁。最后,我終于忍不住了?!袄鲜墙形亿s緊走,趕緊走,都沒給我們壓歲錢,叫我們咋走!”一大家子頃刻哄堂大笑“哎呀,好娃哩,姑可憐今年沒有錢給我娃,明年你們來了一起給。”“那不行,壓歲錢不欠賬,再說了,你們家縫紉機呀什么的,咋能沒錢,不想給吧?”又是引來一陣笑聲。
最后,四姑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壓歲錢,給了我們,我們坐在村口,數(shù)著積攢的壓歲錢,那滋味,真是比現(xiàn)在中五千萬彩票都美。
如今,窗戶早已裝上玻璃,再也不用糊白紙了,剪窗花捏蓮花金魚的巧手嫲嫲,小瘦麻利的小婆,快人快語的八婆,慈祥疼我的外婆早已作古幾十年了,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不給我們發(fā)壓歲錢的父親也過世將近三年了,愛說笑的姑姑們僅剩一人,而且年老多病,就是提上沉重的禮品走親戚,永遠(yuǎn)找不到當(dāng)年的樂趣了。
兒時的小伙伴也都各奔東西幾年幾年也不見面,村里過年也是格外的冷清,當(dāng)年,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叫這個爺爺,那個嬸嬸,如今,這個叫我叔叔,伯伯,那個叫我爺爺。大魚大肉依然是擺在那個黃包車輪子做的圓桌,一個個都在玩著手機,就連吃飯的命令也是通過微信發(fā)送,飯菜再也沒有兒時的味道了,滿滿的都是無聊和失落。雖然那個年代的人窮,但卻是那么的令人回味,令人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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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冀政良,71年出生于永豐冀寨,供銷社下崗后一直從事裝修工作。酷愛文學(xué),尤其是古體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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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顧問:孫見喜 木南 東籬 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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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方子蝶 張芬哲 白月光 曹萇茳
校對:鄰家小妹 七月未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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