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10多年的記憶在2006年11月11日被悄然打開,當上百位曾經(jīng)在此居住過的藝術(shù)家們在北京北郊九立方畫廊再聚首時,還是禁不住熱血涌動……這就是“西村”——曾經(jīng)是最早一批“流浪”北京的前衛(wèi)藝術(shù)家為之怦然心動的地方,曾經(jīng)挾裹無數(shù)青春年華的悲歡和夢想,曾經(jīng)有人將它與法國巴黎的楓丹白露和美國紐約的蘇荷區(qū)相提并論。
對曾經(jīng)生活在畫家村的藝術(shù)家來說,“西村”,并不陌生。因為圓明園畫家村里就有個福緣門西村,那是當時圓明園畫家村的核心地段,有點像北京的王府井。許多人物的許多故事從這里開始,如現(xiàn)在享譽藝壇的方力鈞就是在這里出名、走向國際舞臺的,而岳敏君、楊少斌、祁志龍、王慶松等藝術(shù)家也是在這里確立了他們自己最初的藝術(shù)語言……
我第一次進圓明園畫家村,已是20世紀90年代初酷熱難耐的夏天。那時,畫家西村在經(jīng)歷了前一二年國內(nèi)外傳媒的輪番“爆炒”和來來往往買畫賣畫的陣陣喧囂之后,正漸漸安靜下來。
在這個北面緊鄰圓明園遺址,東起福緣門新村,西至騷子營、西大地,南到北京大學(xué)附近的掛甲屯、婁斗橋及蔚秀園不大的地面上,居住著幾十位流浪北京的藝術(shù)家。因此,那時有人將這里與法國巴黎的楓丹白露和美國紐約的蘇荷區(qū)相提并論,認為這里將誕生由年輕一代中國畫家組成的新畫派,圓明園畫家村也有可能成為中國現(xiàn)代多元藝術(shù)的中心……
離去的“村民”
我記得當時我的運氣不錯,頭次進村,就在畫家祁志龍的小院里,撞上了回村訪友的畫家村老村民——方力鈞。赤膊,光頭,除了一條肥大的棉布短褲、一雙舊拖鞋之外,周身毫無遮蔽的方力鈞,對我們欠身點點頭,又靠回到竹躺椅上,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讓人聯(lián)想起他的畫。
方力鈞和祁志龍都是村里最成功的畫家。方力鈞被國外新聞界稱做“中國當代‘玩世’畫派的代表人物”。他畫中的人物,無論男女老幼,常常和他一樣,是光頭,而且顯得“平庸”而“無聊”,使人隱隱覺出藏在世俗溫情背后的愚鈍、可悲,和畫家本人玩世不恭的情緒。
1993年,方力鈞同另外一些中國藝術(shù)家參加威尼斯藝術(shù)展,因作品中不動聲色的幽默聲名鵲起。在圓明園畫家村點上爐子還看得見哈氣的農(nóng)舍里,那些畫就的作品被買走、收藏。幾個月前,方力鈞搬出了西村,在位于北京東部的遠郊區(qū)通縣買下一座大大的農(nóng)家院落,將一間百多平米的房子改建成畫室。
方力鈞的朋友祁志龍則靠他畫的“政治波普”成就了—番事業(yè)。這位前中央美院教員辭職后來到畫家村,以他的“紅色系列”受到海外藝術(shù)界人士的廣泛重視。香港畫展之后,一位德國著名藝術(shù)品經(jīng)紀人自愿充當他的代理,祁志龍本人不久后也成為北京卡塞爾丹藝術(shù)咨詢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盡管他至今仍攜妻帶子,身居西村,但已經(jīng)在通縣買下一片農(nóng)田,準備蓋建新房。為此,方力鈞把老祁戲稱做畫家村里的“地主”。
“怎么不在這邊呆了?”我問方。
“唔,這邊現(xiàn)在太亂,沒從前那種清靜了?!狈搅︹x低聲慢語,全然沒有功成名就的做派。他話不多,偶爾說一兩句,便又會陷進沉默,藏住自己。
方是最早來這里的畫家之一。1989午他從中央美院畢業(yè)之后,便在圓明園附近的村子里,租到一處農(nóng)民房住下,冬天生爐子,夏日揮扇,遠遠逃開大都市的喧鬧,依傍昔日皇家園林的古老廢墟,圖的是一份有利創(chuàng)作的安祥和重歸自然的靈感。那時,他還只是“村子里的畫家”。
隨著越來越多來自全國各地畫家的相繼遷入,這里變成了“畫家們的村子”。來這兒的多半是畢業(yè)不服從分配或者工作做得好好的突然辭職的那種人,他們喜歡在大多數(shù)男孩理“寸頭”的時候蓄長發(fā),而等到大家都長發(fā)披肩形如藝術(shù)家時便剃個光頭;他們喜歡神聊暢飲、深夜不寐,而大白天睡到中午時分還長臥不起;他們?nèi)狈ζ椒€(wěn)安逸的甜味而充滿躁動不安和無奈的作品常常令人吃驚。
當時慕名而來入住畫家村,現(xiàn)在已成就為著名策展人的楊衛(wèi)說:“圓明園藝術(shù)家喜歡酒,給外界留下一種放蕩不羈的印象。其實,圓明園藝術(shù)家的生活遠沒有外界所渲染的那么浪漫,當時我們不僅要面對社會的巨大阻力,而且還不時地要承擔(dān)交不上房租、吃不上飯的日常壓力。”
對如今已是京城著名策展人的舒陽而言,他的生活卻因為對圓明園畫家村的一次訪問而改變。“1995年,我還在西安美院學(xué)習(xí)時,到北京造訪了圓明園畫家村。那時在傳媒關(guān)于圓明園畫家村的報道中,圓明園畫家村堪稱藝術(shù)的圣地,到那里造訪,確實有些朝圣的意味。那時生活在圓明園畫家村的藝術(shù)家,很多也是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顯然那時的圓明園畫家村很像是想象中的藝術(shù)烏托邦,只是在若干年后我才從一些親歷者口中得知那里的實際狀況。這次造訪的經(jīng)驗以及和北京朋友們的交流,使我在畢業(yè)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從西安出走。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在為當年的出走沾沾自喜,圓明園畫家村因此成為我內(nèi)心永駐的一頁?!?/p>
終于,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和藝術(shù)作品吸引了國內(nèi)外新聞媒介的紛至沓來,參觀者、買畫者以及畫家們的崇拜者把這片村落變得熙攘起來。再以后,村里的農(nóng)民設(shè)法辦起小賣部、小飯館、臺球室、錄像廳之類的生活服務(wù)設(shè)施,又裝上電話,甚至還開辦了一家專賣畫具顏料的商店。但是,一批成功了的畫家們卻開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這日益喧鬧的村落,繼續(xù)流浪,去尋找新的“凈土”。
畫中的自己
盡管畫家村的“星”們紛紛遠遷,但村里人依然不時迎來新近遷入的伙伴。他們當中有些人是因為聽信了在圓明園畫家村賣畫容易的傳言而來,而更多的人來這里卻仍然是為了尋找自己。
22歲的艾莉來自河北,是西村里年紀最輕的畫家。初次見面,我把她錯當成唱歌的小娟。披著一襲長長黑發(fā)的她,先是點頭,盯著我“吃吃”地笑,然后得意地叫道:“錯啦!”
艾莉進村的時間并不長,來這里的原因也很簡單。由爺爺帶大的她,17歲時,在經(jīng)歷了刻骨銘心、卻又沒有結(jié)果的初戀之后,離家在外,到處流浪。那男孩也是搞藝術(shù)的。她進過職業(yè)培訓(xùn)學(xué)校,做過服務(wù)員,但—切卻都無法長久,“我受不了那種日子,沒意思,我也畫不成畫?!弊詈?,她終于來到北京。先是獨自一人在城里租屋而居。可因為她太喜歡把大街上撿來的“破爛”掛滿小屋,房東難免不快。“后來,有一天晚上,我碰上畫家村的兩個畫家,聽他們一說,我就來了。我覺得在這兒感覺特好,就住下了?!卑虬盐易屵M她那小小暗暗、空空如也的屋子,我們一人一只蒲團,面對面席地而坐。
小屋的墻上掛著她的畫,大多顏色深深的,給人很沉重的感覺。其中一幅的畫面上,暗藍綠色的背景中,是一對相擁而臥的人形,但看不出面貌。
“這是……,你和他?”我試探地問。
她眼睛亮亮地看著我,點點頭?!拔业拿俊?,畫的都是我自己的故事。而且,我只畫自己的故事。”她娓娓道來,語調(diào)中帶著幾分憂傷。“他是個特好特好的人,我們呢,也特別相愛,可是……唉,不可能,這都是命?!彼龔淖约旱拇蹭侀g翻出一張揉皺了的紙,遞給我,那是一張照片的黑白復(fù)印件。照片上,一個梳短發(fā)的少女,手拿一只藤筐蓋,笑得很甜?!拔襩 7歲的時候,就是這樣。”她燃起一枚香煙,邊吸邊聊:“當初,為了拍這張照片,我拿著藤筐蓋到處跑,好多照相館都不肯給我照?!?br>
“后來失戀了,我離開家,離開我爺爺。他傷心極了。我也知道對不起他,可是……我喜—歡—離—開—的—感—覺。”艾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對我說。
“現(xiàn)在,我在這里畫我自己的故事。我從來沒學(xué)過畫畫,過去特別想學(xué),可一直沒機會。如今,就全憑感覺畫出來。栗(憲庭)老師他們都來看過,他們說我很大膽,敢把自己的過去展現(xiàn)給別人??梢矂裎遥骸?,你總是這樣可不行。得想開一點,別把自己鎖起來。’可我老也忘不了那些故事?!?br>
“不過,有一點是變好了,在這個村子里,我覺得特別安全,不會受到傷害。我可以自由地做我想做的、有意思的事。”
“你畫這種畫,能賣得出去嗎?”我翻著她畫作的照片,問。
她盯著我,搖搖頭,眼中又閃過—絲憂郁:我也知道,沒什么人要這些東西。特別是最近這段時間,賣畫可難了……也許,為了生計,我還是得找一份工作……想起這些,我就有點兒受不了?!?br>
“可是,總得過活,是不是?”
“其實,我活得簡單極了。住的地方也就是這樣,吃呢?愛吃黃瓜,不吃肉?!?br>
夜幕降臨,我們拉上艾莉和另外兩個畫家去村里的小飯館吃晚飯,幾個畫家很不好意思點要了貴一些的葷菜,一直在旁說“夠了,夠了?!卑蚰兀粗郎系耐氲?,只是不斷地從盛著涼拌黃瓜的盤子里夾菜,然后,把其他菜碟里的黃瓜片也挑出來吃。
合也!分也!
畫家村里的男畫家身邊很少沒有女人。畫家的作品里,也常常有一種性暗示。在畫家們看來,女人是他們的靈感,在這種最原始、最簡單的關(guān)系里,他們尋找著創(chuàng)作的激情。專門搞裝置藝術(shù)的邵振鵬曾經(jīng)對我說:“性,其實是生命中最根本的東西。搞藝術(shù)的人,就是要用自己的作品表現(xiàn)這種根本。”
所以,畫家對女人們,無論是妻子、情人或者朋友,總是挺溫柔的。
所以,盡管有些時候,有些畫家在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得比較隨便。但他們會說:“那是在尋找?!?br>
所以,盡管畫家們過著清貧無著的生活,還是有不少女孩子來到他們身邊,為他們而著迷,甘愿為他們做飯,與他們共同生活。
所以,圓明園西村的一些畫家在一周喝酒的名目里,專門有兩天是留給女人的:為離婚,和為女朋友。
黑月和莊紅是一對在畫家村里認識、戀愛、結(jié)婚,而后又離婚的畫家。身高一米八的黑月有藏族血統(tǒng),黑黑的卷發(fā),清瘦的臉上帶著幾分野性。然而一旦搭上話,你立刻會感到他其實既溫和又隨意。
黑月1989年從青海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系畢業(yè)后,只身去海南闖過幾年世界?!板X是賺過不少,可也揮霍得差不多了。”直到有一天,黑月突然感到自己再也離不開藝術(shù),便懷揣剩下的最后100塊錢,來至北京。在他那些已是畫家村村民的朋友的介紹和鼓動下,黑月一頭扎進西村,安頓下來。
然后他就遇見了莊紅。然后他和她就結(jié)了婚。
莊紅畢業(yè)于北京工藝美術(shù)學(xué)院。見到她時是一頭短發(fā),臉上透出一股靈秀之氣。她曾經(jīng)在廣告公司工作,也在外資公司畫過商品畫。1993年3月,莊紅進了村,“終于找到了自我”。
婚后的黑月和莊紅曾經(jīng)有一個整潔安靜的小院,盡管三間干凈的北房里,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但兩個人在這個小天地里體味過生命的激情和這份激情誘發(fā)的靈感。
分手,離婚,倒沒有了斷他們的友情。黑月和莊紅依然來往,莊紅不時地到黑月那終于變成大雜院的住處串門,即使是黑月不在家的時候。
“那為什么還要分手呢?”我問莊紅。
“也許我太好強了。換成另外任何一個女人,這個婚姻都可能保持下去。我受他人的影響很大,兩個人在—起的時候,我什么事都干不了,而黑月好像不受什么影響,他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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